80年代 聽聽那時他們的愛情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我們總是愛追憶從前,可能從前確實太美,包括愛情。一直對80年代的愛情有好奇,可能是現(xiàn)在的愛情更追求得到而那時的愛情更偏向成全。 by李小丟 八十年代的愛情是什么樣?或許是張瑜和郭凱敏在《廬山戀》中驚世駭俗的一吻; 或許是朱時茂和叢珊在《牧馬人》中故土難離的堅貞不渝; 或許是劉曉慶和姜文在《芙蓉鎮(zhèn)》里結(jié)伴掃街的不離不棄…… 對我來說,八十年代的愛情故事就是我父母的故事。少不更事時的我曾好奇地問媽媽為何選擇爸爸,媽媽是軍隊大院里的一枝花,從小就被人說長得像《英雄兒女》里的王芳。相比起來,黑五類出身的爸爸則其貌不揚。 媽媽說,她剛退伍的時候分配到汽車總站去看管油料倉庫,倉庫離家有五六公里遠(yuǎn),道路又崎嶇難行。媽媽是在同學(xué)家遇到爸爸的,爸爸對媽媽是一見鐘情,但他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每天下午偷偷地護送媽媽平安回家。直到有次下大雨,媽媽騎著自行車摔進了溝里,爸爸才不得不出現(xiàn),背著媽媽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城里。后來,他們就在一起了。這就是他們的愛情故事,一個典型的八十年代的愛情故事。 八十年代的愛情可能有很多種外在的表現(xiàn)形式,但它們都擁有共同的堅硬內(nèi)核,那是一種靈魂超越于肉體之上的,具有普遍的犧牲精神的情感。正如敬文東在給本書的序中說的那樣:“在1980年代,蔑視權(quán)貴和金錢,崇尚才華和藝術(shù),是愛情的最低標(biāo)準(zhǔn)。不像現(xiàn)在,一切都需要貨幣去定義。”那是共和國歷史上罕見的清純年代,從廢墟上生出的好時光。 那時的愛情朦朧如一彎新月,就像故事中雨波給麗雯念的詩:“那一個字說了等于沒說/那一個字不說如同說了出來”。所以我們看到在《廬山戀》中主人公對著廬山的秀美景色大聲地喊:“我愛我的祖國,我愛祖國的清晨”。我們都知道,它的潛臺詞其實是:“我愛你?!钡l都不必說破,那是一個幾乎不曾暗示便可以默然相許的年代。 在這個得到與失去都輕描淡寫的年代,我們大概已經(jīng)無法理解那個愛得隱忍和無私的年代了。那時的人們,并不抱著一定要和對方在一起,有一個完滿結(jié)局的信念去愛。在他們看來,愛情是美好的,但是為了對方過得更好,他們可以做出最慘烈的犧牲。當(dāng)人們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時候,他們的愛,披上了神的光輝。 《人生》里巧珍努力地接近高加林的內(nèi)心,他教她刷牙,她蹲在門口刷得牙齦出血,被村里人恥笑,但是她堅持著。當(dāng)高加林選擇城里姑娘時,她順從地接受了,還叮囑他自己生活要小心,任淚水在臉上刷刷地淌著;《平凡的世界》里少安拒絕了潤葉的愛情,少平拒絕了金秀的愛情,他們是不愛嗎?他們只是不能去愛。而野夫筆下的麗雯,也將成為這些不朽形象中的一員,他們,都是懂得成全的人。 野夫在后記中談起創(chuàng)作初衷時說:“世界上多數(shù)人的愛情,都是為了‘抓住’。抓住便是抵達,是愛情的喜宴;仿佛完成神賜的宿命,可以收獲今生的美麗。我在這里講了一個不斷拒斥的故事,這是一個近乎殘酷的安排,乃因這樣的愛不為抵達,卻處處都是為了成全。這樣的成全如落紅春泥,一枝一葉都是人間的憐憫。” 曾經(jīng),他是右派子女,她是造反派子女;文革后,他的家庭恢復(fù)了名譽,她的父親成為“三種人”;高考時,他考入大學(xué),她是以一分之差名落孫山;畢業(yè)后,他是被派下鄉(xiāng)的宣傳干事,她是頂替母親進入供銷社的售貨員……他們的命運始終在錯位中行走,在堅冰逐漸消融的八十年代,他們似乎有了更多的自由,然而除了身份上的隔閡之外,他們依然不能毫無顧忌地享受愛情。她認(rèn)為他是應(yīng)該飛出山寨的雄鷹,在這條路上,她不是他的同路人。她不愿成為他的羈絆。 她是愛他的呵,她幫他漿洗縫補,為他編織毛衣,鼓勵他考取研究生,幫他從頹唐中振作起來。然而她一次次地拒絕他的表白,把他推離自己的身邊。她在送姐妹哭嫁的時候,對著他唱過這樣幾句山歌:“高山砍樹劈成柴,石頭燒出石灰來。將妹真心點著火,燒成灰土露出白。”這是她對他此生唯一的表白,哀而不傷,只是徒留惆悵。 這樣的惆悵不期然地會讓人聯(lián)想《邊城》里默默等待的翠翠,她總有她真心愛著的人,但是她不能傷害他們,她不能說。她們的愛情從來就不能像江河一樣汪洋恣肆,只能像深流的靜水,底下暗流洶涌。書中雨波對麗雯說:“你難得一笑,一笑就特別嫵媚。是真美,特有回味的美,就像這山這水,剛來時覺得冷酷,處久了竟越看越有滋味,有大美而不言。”麗雯和翠翠的美,都是融入這土地的山水之美。 在書寫這個故事的時候,野夫經(jīng)常想到的是同樣從湘西大山里走出的沈從文。他的文,沖淡恬靜,平和有光。他筆下的故事,大都簡簡單單,沒有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蔓生的枝節(jié),甚至都難以歸類為小說或散文。然而就是這樣的簡單,才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經(jīng)過歲月鍛造和沉淀過的語言,一字一句,都直擊我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講故事是一門手藝,而野夫也想成為這么一個講的一手好故事的手藝人。 “80年代初,山中的鄉(xiāng)鎮(zhèn)公路像是結(jié)繩記事的麻索,疙疙瘩瘩地蜿蜒在山谷之間。一輛三十八座的舊客車,近乎是一個渾身叮當(dāng)作響的貨郎,費力而又間歇著行走在那山路上。”故事開始了,走,讓我們聽聽野夫講述的,那時他們的愛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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