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適書學(xué)思想中的雅俗觀--古為雅,今為俗
高二適的書法成就,主要在于草書。在其常用印中,有“草圣吾廬”、“證草圣齋”、“草圣平生”等數(shù)方。他對于草書有獨到的理解。他在給方智鎧的書信中說:“平生只嗜晉帖,晉帖以后只一楊風(fēng)子,余即元人康里子山及宋仲溫二人。此非十駕之功,不可及門也。”學(xué)習(xí)晉人,師法二王,一直被視為學(xué)書正宗。但高二適對晉人和二王的理解與眾不同,他進一步由二王而上溯其源頭,認(rèn)為草得篆隸則古,須草不脫隸,草含章(指章草)意,乃為佳也。他說: 昔袁昂嘗謂漢魏以降,書雖不振,大抵皆有分隸余風(fēng),故其體質(zhì)高古云云。今觀王義之之筆跡,無論《蘭亭序》《十七帖》《澄清堂帖》《淳化閣帖》諸刻,其筆法均一近于隸,而王羲之存篆籀古隸之于其草書者,尤未可悉數(shù)。又李世民之草書,亦猶務(wù)芟冗筆,多承隸體,故唐初隸法之僅存,亦可于其書中覘之。 《臨王羲之淳化閣帖》 高二適認(rèn)為,“非由草隸隸篆入門,不能得其正軌焉”。早年高二適專攻王義之,朝夕臨摹,習(xí)之既久,稍解章草偏旁法則,乃悟“由篆隸省變?yōu)椴葜緩健保⒂纱苏归_對于松江皇象之書《急就章》古本的深入研究。隸之變草,省變使轉(zhuǎn),“有古籀之省,有篆與隸之省,又有隸與隸并合之省,刪繁減復(fù),一字萬同,而省變之由,與夫篆隸同文添減為草之端緒”。在題跋《月儀》《出師頌》合帖時,高二適指出:“不作張芝即作索靖。羲、獻今草有別開生面之處,倘用章法求之,定能超唐邁宋。近世書多俗劣骨,由唐、五代章草失傳,此可為書史中之定論矣!”他認(rèn)為唐、五代之后,章草的失傳使得草法失去古意和古風(fēng),深可嘆也。 臨《出師頌》 高二適在手批王義之《蘭亭序》時,對字畫筆法探究極為細致,他曾逐字探尋王義之書法與章草的淵源關(guān)系,如: “外”,“此'卜’作法同于皇象《急就》之'卜’字,此右軍之隸草為今草之初?!?/span> “欣”,“磔筆章草稍遜他刻,此右軍變章為今之余波未闌也?!?/font> “喻”,隸法。 ----以上宋游丞相藏蘭亭百種之一 “老”,章草作“老”,右軍書規(guī),多由章來。 “欣”,章草法作“欣”允。 “外”,右“卜”由章草“卜”字來,見皇休明急就章。又此字與《瘞鶴鳴 (銘)》“外”字筆法相似。 “向之”,未脫隸法。 “死”,隸法。 “文”,同于《急就章》及《宣示表》。此右軍變體仍未離皇象,鐘繇之并用古法也。 “夫”“文”“向之”,隸法。 此帖字帶隸法,的是歐摹,信本字本從右軍出,故仿佛昭陵真跡也。 ----以上宋拓定武禊帖(元吳炳藏本,賜研堂收,文治題簽) 宋游丞相藏《蘭亭序》百種之一 他又手批《唐拓<十七帖>》云: “冀”,隸法作草。 “不”,章草。 “示”,此有章法。 “是”字,章草法。 此帖筆筆停頓,草法之上乘者也。 此帖《澄清堂》《閣帖》俱收。惟摹勒均不逮此。此存隸草法,如“坡”字 “山川”等字是,則唐搨之尤可珍者矣。 王帖草不脫隸,傳世宋拓本中,蓋未有如此刻之圓渾者。世傳方筆圓勢,八面拱心,故當(dāng)于此中求之矣。 此帖均屬草隸筆法,足徵右軍書跡由章變?yōu)榻癫?,斯其初祖耳?/font> 《唐拓<十七帖>》題跋 從高二適對王羲之書作的題跋中可見,他對于“草本于章”篤信不疑。他明確指出,“不傳隸法,即無草書,此評的當(dāng)”(跋孫過庭《書譜》)他還借用《書譜》篇中“薄解草書,粗傳隸法”之語,指出“今《書譜》中草法均本于隸,反之,如不識草隸 (即章草),即不解草書也”。他認(rèn)為,“(孫)過庭草法處處不離章,其可貴在此耳”,又說:“筆法悉以隸草為歸,信草書貴不背章,更悉章本隸法也”(臨《孫過庭書譜真跡》)。在考證《急就章》時,他對于宋克書法頗多贊許,原因就在于宋克草書中頗多章草筆意:“大草行以側(cè)勢,帶章書筆法尤佳”(題《宋仲溫大草》)。但他對懷素草書評價不高,因為“懷近動風(fēng),草無準(zhǔn)則,且俗冗必多”。懷素草書連綿纏繞較多,少有章草筆意,所以他認(rèn)為懷素草書不可學(xué)。最后,他還總結(jié)道:“章草為今草之祖,學(xué)之善,則筆法亦與之變化入古,斯不落于俗矣”(題《松江本急就章》)。從而明確梳理出草書演變的源流脈絡(luò)以及取法途徑。 《章草為今草之祖》 不過在這里,章與草,古與今,實際上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時間的概念,同時也是一個審美風(fēng)格的問題。章草意味著渾厚古拙,今草意味著流變妍美,所以,今和古,也就有妍與質(zhì)的關(guān)系問題。南朝宋明帝時書法家虞和說:“夫古質(zhì)而今妍,數(shù)之常也;愛妍而薄質(zhì),人之情也?!备叨m則認(rèn)為:“二王之別,在'質(zhì)’與'研’二字。此言羲之與其子比為古,獻之比其父為今,即父質(zhì)而子研也。按虞此論尚當(dāng)。如謂妍勝于質(zhì),以'研’'質(zhì)’評王氏父子之書,似嫌局限,不免為一孔之見已”(跋虞龢《論書表》)。這一論斷與他對于草出于章的認(rèn)識是一致的。 孫過庭《書譜》雜錄 在取法對象上,高二適明確指出“吾書隸、楷、草、章,當(dāng)以鐘繇、梁鵠、皇象、索靖諸家為師,而行草則一準(zhǔn)右軍筆法?!币驗樗J(rèn)為“皇象《急就》,規(guī)模簡古,氣象深遠?!倍趿x之草書由篆隸章草而來,遂得古意。他還在跋《墨池編》時說:“余作草書以章草、八分、行書相間為之,此王右軍法也。'夫書,先須引八分、章草入隸字(筆者按:隸字,這里指的是今天的楷書,或稱正書、真書)中,發(fā)人意氣。若直取俗字,不能先發(fā)。吾作書最主此說。嘗題宋四家書“無一筆不俗”,以未能從八分、章法(筆者按:章法,乃是指章草之法)入手故耳,有此乃不入俗。”在他看來,宋四家書“無一筆不俗”,這顯然有悖于一般的書法史判斷,但卻與高二適自己對于行草源流的理解相吻合。他在題《宋四家真跡》時又說:“宋人筆法無可免俗,草不兼章,罔成規(guī)范,故致此耳?!痹谒磥恚安莶患嬲隆本褪撬稳斯P法無可免俗的根本原因。 《臨皇象急就章 》 對于書法史上草書由章草到今草再到狂草的發(fā)展軌跡,高二適提出了自己的理解:“余昔嘗慨然于章草之不振,而王義之、王洽等之今草則緣之以生。今草韻媚宛轉(zhuǎn),便以大行于世,草書遂一變再變,而為鉤鎖連環(huán)之狀,于是而狂草作矣。狂草者,其字拔茅連茹,上下牽連,即世所謂一筆書者,獨王獻之深得其旨,繼之者為羊欣、薄紹之,而成于張旭、釋懷素、釋高閑等之手。雖其間有梁蕭子云及陳釋智永、唐賀知章、孫過庭等之書,亦嘗推崇草隸,仍存章法于什一,無如風(fēng)氣既成,效力蓋寡。”在高二適看來,唐代以降,草書中章法蕩然無存,趙宋之際蘇黃米蔡諸家變革晉賢風(fēng)格,導(dǎo)致“大觀間有黃長睿者,書法魏晉,能為正行草章四體書,惜遭南渡,其風(fēng)莫振,余人均不作今隸,競趨今草,然今草已漸成惡札,考其原因,實章法之久不廣傳也?!?/font> 《臨宋克書譜》 概言之,高二適學(xué)習(xí)草書重嬗變,講源流,他通過尋根溯源,講求草出于章,以求筆法能變化入古,不落于俗氛之中。他以古為雅,今為俗,以古為質(zhì),今為妍,書法要求古雅質(zhì)樸之氣,祛除浮佻妍美之習(xí)。他由章隸篆籀筆法入草,為草書的古雅質(zhì)樸尋求到有效的途徑。 作者:周斌、崔樹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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