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小兒染上惡疾，大夫開的藥方得用鮮羊肝做藥引。老六愁了，這正趕上饑荒哪里去弄鮮羊肝?？粗諠u消瘦的小兒，老六心里不是滋味，他想起后院拴的兩只羊?！斑@大的對我娘有恩不能殺，小的總能殺吧？”老六自言自語別上刀。

    剛要抓起羊角，小兒立在身后?！暗?，你咋啥都?xì)⒛?，你答?yīng)過奶奶不殺羊?！崩狭鶉@氣，扔下刀。老六在院外踱來踱去，眼看已天黑，小兒愣是抱著那兩只羊不放。

    小兒眼窩深陷，老六心疼極了。他和妻商量一番后，趁小兒睡著打著手電折回后院，哪知小兒聽見動靜猛地坐起身。

    “爹，是不是我的病好了你就不殺羊？”

    見老六點頭，他又說：“爹，那小羊仔腿受了傷，一天沒吃東西了，你明天能找大夫給它治治嗎。”

    老六喉頭一陣發(fā)癢，不知如何回答，只知眼下小兒身體要緊。這一宿小子愣是沒合眼，抱著老六說什么也不讓他往羊圈去。老六暗自思忖，等天一亮就把那羊仔給殺了，小兒的病不能再拖。

    第二天小兒比老六起得更早，紅撲撲的小臉蛋突然有了光澤?！暗?，我感覺我的病好了！”小兒倚在羊圈邊護(hù)著。

    老六伸手往小兒額頭探去，滾燙：“瞎說！”

    “爹，咱不殺羊好嗎？”小兒“噗通”一聲跪在老六跟前。老六的心猛地一顫。

    老六不言語，吧嗒吧嗒坐在地上抽旱煙。

    那天深夜，老六默默跪在爹的靈位前，自言自語一宿沒合眼。

    后來，老六竟改行，當(dāng)起了獸醫(yī)。小兒的像，就掛在他獸醫(yī)所后墻上，是小兒六歲的樣子。

【楊曉敏鑒賞】

    粗獷彪悍，煞氣凜凜，一把寒光閃閃的屠刀在手，多少鮮活生靈變成刀下之鬼。一提起“屠夫”二字，極容易聯(lián)想起如此場景?！锻婪蚶狭穮s為讀者刻畫出一個另類的“屠夫”，原來操刀之手也柔情，殺生之心也悲憫，人前背后，也有不為人知的無奈和辛酸淚。

    老六的父親做了一輩子屠夫，養(yǎng)活了六個兒子，而老六的母親則信了一輩子佛。輪到老六做了屠夫，老六不想殺生，可是又不愿違了老爹的臨終遺愿。為了一份孝心，不得不子承父業(yè)，做起屠宰營生。第一次走上屠宰場，場面描寫可謂驚心魂魄，面對嗷嗷慘叫的肥豬，老六扔了屠刀號啕大哭。老六天生的慈悲心與嚴(yán)酷的生活現(xiàn)實發(fā)生了矛盾沖突，他最終不得不向生活低頭，用這門手藝來養(yǎng)家糊口。老六的小兒染上惡疾，藥方需鮮羊肝做藥引，老六殺羊救兒無可厚非，小兒舍命護(hù)羊的一跪，讓老六五內(nèi)俱焚。他長跪父親靈位前，一番掙扎之后做出抉擇，改行做起了獸醫(yī)。代價是巨大的，他失去了可愛的兒子。故事似乎結(jié)束了，似乎還在繼續(xù)，從屠夫到獸醫(yī)，從殺生到救命，顯然是老六在用行動進(jìn)行自我救贖。

    作品選取老六殺豬與殺羊兩個典型的生活場景，將老六不愿屠宰卻不得不操起屠刀的矛盾心理，極其細(xì)膩地刻畫出來，一個生活在農(nóng)村底層的小人物，在窮困生活面前，顯示出的無奈與糾結(jié)，可謂百味叢生。老六小兒形象，雖然著墨不多，卻寫得尤為動人。童稚的天真良善，舍生護(hù)羊的壯舉，不啻神明一現(xiàn)，終于讓屠夫老六放下屠刀。這個小天使一樣的人物形象，也由此鮮活地留存在讀者的閱讀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