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夜沉如墨,茂密繁林中黑影森森。 賀思背著楚裕穿過叢林,踉蹌往前奔,提著一口氣與身后的人絮語:“殿下再堅持一會兒,游大人一定帶著近衛(wèi)軍四處搜尋,接殿下平安回宮!” 楚裕陷入半昏迷,唯有環(huán)在賀思頸上的手臂無意識攏緊。 長奔了二里地,才隱隱見遠(yuǎn)處大盛的火光。 不止近衛(wèi)營,京城十二衛(wèi)全體出動,簡直要將皇家獵場翻過來。游?|坐鎮(zhèn)全局,看到被賀思蹣跚著背回來的楚裕時,激動得熱淚盈眶。 好在楚裕只是太過虛弱才昏厥過去,很快蘇醒。 醒來后的天子下了兩道旨意,一是近衛(wèi)軍準(zhǔn)備御駕回宮,二是召賀思進(jìn)帳。 天子狩獵,號稱防守得密不透風(fēng)的近衛(wèi)軍,竟被逆黨鉆了空子,將堂堂九五之尊擄走,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賀思是近衛(wèi)統(tǒng)領(lǐng),自知罪責(zé)難免。 燭火熒然,楚裕披雪白狐裘,半坐榻上,容長俊顏殊無血色,唯一雙深黑眼睛光彩熠熠。 王帳十分寬敞,襯得跪在地上的賀思身形單薄至極。然而卻是這個看似瘦小的人,救他虎口脫險,陪他熬過四天三夜的艱難。 “賀思?!? “臣在。”地上的人將頭叩得更響。 “你趁夜回京,去一趟盧府?!背m懈‖F(xiàn)一絲憂色,“朕平安歸來的消息已經(jīng)傳回宮,但清清是女眷,怕是沒人特地知會她。她又一貫?zāi)懽有?,你去見她一面,好叫她知道朕安然無事?!? 賀思驚愕過后便是難堪。 雖然失職在先,但她是近衛(wèi)統(tǒng)領(lǐng),又有救駕之功,關(guān)鍵時刻楚裕卻將她遣離身邊,難道是懷疑她或是賀家與逆黨勾結(jié)? 退出王帳,賀思心中百轉(zhuǎn)千回。 隨時保護(hù)楚裕是融進(jìn)她骨和血中的職責(zé),何況,她不能就這樣讓楚裕懷疑她。 打定主意,她便準(zhǔn)備面圣陳情,然而剛走到王帳外,便聽里面響著談話聲。 “陛下歸來時一身血腥,駭了臣一大跳?!笔怯?|,“沒想到竟是賀思割腕放血,為陛下解渴?!? “朕知道你想說什么。”楚裕慍怒,“她喜歡朕,救了朕,莫非朕就該回報?朕是萬乘之尊、天命所歸,賀家尚且不過是跳梁小丑,她又算什么東西?” 帳外,賀思微退了一步,怔了怔,而后,迎著月色往外走。 回到馬廄,才恍惚察覺有什么正順著臉頰滴滴答答往下淌。 是先前沖破層層密林時兩頰被樹枝劃出的道道血痕,此刻崩開口子,滑下溫?zé)岬难海瓜袷锹淞藴I。 月色當(dāng)空,灑下遍野銀白,天地間比之黑黢密林不知明亮幾分,賀思卻只覺身所在、心所在,反而更加漆黑無望。 貳 歸京休假的幾日,賀思宿在侍衛(wèi)營,晨昏不輟地練武。 賀夫人季氏倒是想管一管,奈何賀思如今過家門而不入,因此她自始至終都未能發(fā)現(xiàn)賀思臉上的傷。 倒是皇帝回京那日,賀思入宮輪值,在御花園偶遇了留王身邊的小太監(jiān)。 許是對方回去多了嘴,第二天,裝著藥膏的精致釉瓷小盒就送到了賀思眼前,捎帶著還有留王殿下楚?Q那張燦若桃花的笑顏。 “本王命太醫(yī)院連夜研制出這舒痕去疤膏,淡疤之效定然絕佳?!背?Q滿臉熱情洋溢,似民間街頭兜售的小販。 見賀思不為所動,他隱去笑容,放柔嗓音循循勸解:“你是女子,即便旁人都將你當(dāng)作男人,你卻不能忘記好生珍惜自己呀?!? 賀思收下藥盒,冷冷垂眸:“陛下獵場遇襲,可是你的手筆?” “什么手什么筆?”楚?Q瞪著眼睛,無辜至極,“本王一直隨侍君側(cè),昨日才同皇兄一道返京,忙得分身乏術(shù),可沒時間去研究手和筆的東西……” 賀思挑眉,眼中迸出利光。 楚?Q的話便未再說下去。 良久,他淡淡開口:“太后沒有多少時日了?!? 好似沒頭沒腦的一句,個中深味卻筆墨難描。 賀思凝望他離去的背影,莫名讀懂了籠罩著他的那一層傷痛。 賀太后一旦薨逝,于楚?Q而言,不僅僅是朝堂上的靠山坍塌,更傷心的是失去生母。畢竟,他是太后唯一血脈相連的孩子。 可賀思卻無法告訴他,她是盼著賀太后死的。 若無太后賀氏,賀思此生或許將是另一番光景,而非如今的李代桃僵、進(jìn)退維谷。 眠荷殿外,先皇時引活水入池,鋪種了滿池紅蓮,臨夏,蓮葉碧無窮,紅粉接連天。 楚裕以為太后侍疾的名義召盧閣老的千金盧清瀾入宮,賀思到時,天子正伴著心上人共賞盛景。 陪盧小姐說了好一會兒話,楚裕才依依不舍溫柔作別,命內(nèi)侍將心上人送去安寧宮。 跪拜之后,殿中除了君臣二人再無旁人。楚裕緩緩開口,提及的卻是一樁往事。 先帝承元二年,萬壽節(jié),帝后在寧壽園設(shè)宴,二皇子楚?Q卻失足墜入湖中。 是賀思將人救了上來。 從那以后,楚?Q黏著救命恩人不放,恨不能以身相許。輾轉(zhuǎn)至今,那滿腔熱火全然沒有要熄滅的架勢。 賀思靜靜聽楚?;貞?,楚裕卻沒有繼續(xù)追思,而是另起話題:“太后病入膏肓,御醫(yī)替她號脈,說怕是出不了這個月了。” 賀思未敢多言。 楚裕自不是找她來議事的,繼續(xù)道:“到了那幾天,朕將假借太后名義下密旨,召賀定兆進(jìn)宮。近衛(wèi)營會埋伏在半路,將他一舉擊殺?!? 賀思心頭猛地一跳,抬眼便與他對上了目光。 楚裕深黑的眼眸里仿佛蘊(yùn)藏著一道不見底的寂靜深淵。 “太后危急,賀定兆即便心存懷疑,也不敢輕易冒險,無論如何會進(jìn)宮一探虛實(shí)。但他定然會派人向留王報信、相互策應(yīng)?!? 這些年楚?Q有賀太后經(jīng)營,又有賀定兆這個武將坐鎮(zhèn),朝廷不少武官都是留王殿下的擁躉。楚?Q要從近衛(wèi)營手中救下賀定兆,并非沒有可能。 “那一天必須將留王截在王府中。” 賀思尋聲望去,卻見他目眥欲裂地望向自己,剎那間賀思心如電轉(zhuǎn),猛然回頭。 只見檐上楚?Q揮劍躍下,如一只矯健梟鷹,奮然殺向殿前毫無防備的盧清瀾! 賀思心頭一震,不作思考便從包圍圈中抽身而退,直沖楚?Q撲去,千鈞一發(fā)間將他騰騰殺氣橫劍截下。 然而她左耳失聰,對左側(cè)危險毫無察覺,等楚?Q怒吼著將她一把推開時,盡管已敏銳地就地一滾,卻終究失了方向。 突然殺來的亂黨那鋒利一劍從她額間斜劈而下,凝嵌在了右側(cè)鎖骨處,瞬間骨肉劇痛,血流如注。 淋漓鮮血糊了整張臉,賀思倒在地上,血紅的視線里,有暴怒地與那亂黨決戰(zhàn)的楚?Q,還有飛奔過來的楚裕的身影。 劇痛之下,賀思慢慢再也撐不住眼簾。 若是死了,殿下也許再也不用猶疑該如何處置她了。 這么想,死也是一件好事呢。 柒 耳畔的哭聲嗚咽不絕,賀思艱難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憔悴不堪的季氏,以及侯府里久別的臥房。 賀思愣愣地抬手,摸了摸痛得麻木的臉,入手的卻是密不透風(fēng)的層層紗布。 季氏悲慟長哭不止,直到賀思啞聲開口:“娘,我渴?!? 季氏連忙起身倒水,卻被身后潛伏多時的近衛(wèi)橫手劈在后頸處,登即便昏厥過去。 那近衛(wèi)利落地扶著季氏出去了,不一會兒,一個身影緩步轉(zhuǎn)過屏風(fēng)走了進(jìn)來。 賀思沒料到楚裕竟會來得這么快,簡直像是自己一醒就有人向他報了信般。她腿腳并未受傷,便強(qiáng)撐下床行禮。 楚裕在一步之外止步,喑啞道:“你沒死。” 他嗓音沉沉,仿佛有許多的情緒要噴薄流露,然而出口的卻是一句:“沒死就好,朕還有最后一個任務(wù)需要你辦?!? “留王已束手就擒,他向朕坦承,謀反一事是太后死前的計策,他被賀黨劫出京師,并非自愿。不過,他想殺朕的心卻是再真不過的?!背5溃半薏辉笟⑹肿?,可放他走卻不甘心?!? “兩廂談判的結(jié)果是,他遣散那些聽命于他的亂黨,此生不再興風(fēng)作浪,朕則許他余生隱姓埋名一世安寧,以及一個他多年來求而不得的人?!? 賀思雙眼大睜,難以置信。 楚裕似是擔(dān)心說得不夠明白:“朕將你補(bǔ)償給了楚?Q。日后你再也不是天子近衛(wèi),待養(yǎng)好傷,就隨他一同離開,用一輩子牢牢看守他吧。” 賀思揪住地毯,死死穩(wěn)住搖晃的身軀,良久,伏首叩地:“臣……遵旨……” 一塊墨色玉佩被她顫抖地捧過頭頂。剔透的玉佩表面雕刻著先帝和楚裕皆摯愛的蓮花,是兩代近衛(wèi)軍的象征。 楚裕眸中閃過悵惘之色,似在懷念什么,淡淡道:“這令牌既然賜給了你,便是你的。這么多年,它一直是你該得的。” 他轉(zhuǎn)身離去,然而身后卻傳來小聲卻堅定的聲音:“微臣一直不敢問,獵場遇襲那一次,陛下說的話,都忘記了嗎?” 楚裕陡然失神。 獵場遇襲,近衛(wèi)軍傷亡大半,只有賀思護(hù)著他奔逃,卻掉進(jìn)了深山獵人的陷阱里。 陷阱上窄下寬,無法攀爬,更沒有水和食物,他們熬過了整整三天,最終他高燒陷入昏迷,是賀思割破手腕將鮮血喂給他,救他一命。 彼時他被高溫?zé)没杌璩脸?,枕在她懷中似夢非夢道:“此生朕生而為皇子,皇?quán)穩(wěn)固和天下安危重于一切,待下一世……我把下一世許給你……” 后來,賀思用陷阱中的荊棘徒手揉出一條長繩,用滿手鮮血和尖刺換來兩人脫離險境,只是那些如夢似幻的話語似乎就此被丟棄在了陷阱之中。 如今,賀思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仿佛詰問,又似下一刻便要支撐不下去,溢出眼淚。 她這一生,認(rèn)命至今,不斷忍耐宿命的波折,可到底還是心懷期冀,妄圖求一個明白。 可這些,楚裕卻是不在乎的。 他默了默,似在措辭:“楚?Q說得不錯,朕的確是這世上最裝模作樣之人。一邊享受著你的喜歡,一邊又故意不回應(yīng)你,好叫你心懷眷戀更加忠心。獵場遇襲,其實(shí)在掉進(jìn)陷阱那一刻,朕就懷疑那是你和賀氏的合謀。朕并不信你,然而為了活下去,卻必須不擇手段,哄得你付出性命?!? 他打量著賀思被紗布包裹得沒有一寸完好肌膚的臉,泛出微笑:“至于下一世,等那時你不聾也不丑時再說吧?!? 賀思如遭雷擊,全身劇烈顫抖,眼睜睜望著他步履穩(wěn)健地離開,從此徹底消失于生命之中。 曾經(jīng),她純粹地相信著,只要賀氏死了,錯亂的人生就能撥正過來。這信念如此簡單,卻是支撐她熬過每一道難關(guān)的引路明燈。 如今卻恍恍惚惚地明白了,一旦走錯的路,是永遠(yuǎn)也回不去的。逝去的時光永不回頭,也不會有人好心地陪她將遺憾再次演繹。 捌 賀思和楚?Q在賀侯府簡單地成了婚。 叩拜高堂時,季氏掩面而泣,賀思低聲向身畔之人陳述著事實(shí):“是我配不上你?!? 她新婚的夫君卻攜著她的手,笑得云淡風(fēng)輕:“倒也不全是壞事。你若聽不清楚,我便伏在你耳畔說給你聽,這世上你最記得的便是我的聲音。不好的是,你若太在意外人的目光,我會忍不住心生嫉妒?!? 賀思彎起嘴角,而后被楚?Q牽手共乘一騎,離開這座城池,前往遠(yuǎn)方,共赴他們的一生。直到垂垂老矣,再未回來。 驚風(fēng)飄白日,光景西馳流。韶年如飛快轉(zhuǎn)動的輪盤,緩緩?fù)T诹诵适甏骸? 天子病重,殿外跪滿了皇子妃嬪、文武大臣,他的皇后倚在龍床前,幽幽述說著往事。 “臣妾還記得,當(dāng)年有個從東宮起就跟著陛下的近衛(wèi),名喚賀思?!北R皇后道,“妾身一直不解,陛下明明對同樣出身東宮的游丞相倚重不已,卻不知為何,對那賀思無甚情義?!? 病中的皇帝闔目似聽未聽:“皇后想說什么?” 盧氏不疾不徐:“賀太后死之前,是臣妾在旁侍疾。她曾說起,文成皇后有一枚先帝贈送的定情玉佩,是極稀罕的天山墨玉。文成皇后將它傳給陛下,意在贈予您的皇后。臣妾等了這么多年,十分困惑為何至今還未等到?!? 皇帝終于睜眼,似乎對眼前之人感到倦怠:“不錯,你是皇后??山K究,也只是皇后。” 盧氏似已有所料,想嘲諷大笑,眼中卻泛起了淚花,心中的悲楚絲毫不亞于多年前,旁觀安寧宮那場廝殺時。 彼時,一身喪服的留王持劍對階下的皇帝冷笑:“皇兄,你害死了我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來殺你最重要的人,不是很公平的事嗎?” 他揮劍俯沖躍下,殺氣四溢。 盧清瀾踉蹌后退,害怕至極。然而當(dāng)她遙遙看見皇帝驚恐至極的面龐,卻覺得自己就算死了也心存甜蜜。 直到,楚裕惶急之下全然下意識地朝著另一個方向嘶聲大吼著另一個人的名字。 賀思。 愕然過后,盧清瀾瞬間醒悟。眼看楚裕撲上去顫抖地抱住一身鮮血的人,滿眼痛不能抑,她突然就覺得,一個這樣會做戲的皇帝,真是可悲又可笑?。? 如今細(xì)想,愛上一個這么會做戲的人,為他毒殺太后,為他操持后宮數(shù)十年,就連心愛的孩子都在權(quán)斗中被殘害,這樣的自己,不是更可笑、更可悲嗎? 玖 山中不知?dú)q月,春日將盡的一天,告老隱居鎮(zhèn)上的游?|上山來拜訪。 賀思在春光正好的庭院里招待了他。 游?|坐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京師傳來快報,說……陛下昨晚晏駕了?!? 賀思正在斟茶的手一抖,茶水溢了滿手,再抬眼時略茫然:“這么早?” “他的身體一向不好,太醫(yī)說是郁結(jié)于心?!? 臨走時,游?|突然想起一樁從京城傳來的流言:“盧氏已榮升太后,據(jù)傳陛下駕崩后她一直在派人搜尋一塊墨玉佩。我跟隨陛下多年,從未聽說過此物,你可知?” 院中滿枝頭的梨花快要凋謝,賀思坐在隨風(fēng)傳來的陣陣晚香里,往事氤氳于眼前。 那是她八歲那年,先帝終于想起該為東宮挑選近衛(wèi),賀太后大膽地將她添入名單。 彼時的賀思瘦瘦小小,又是令人側(cè)目的賀黨,她原以為自己絕不會被選上。 當(dāng)那雙明黃緞靴停在她身前,太子用手中那根桃花枝蹭她臉頰,迫她癢得抬頭時,年幼的賀思傻傻瞪大眼望著眼前華貴而陰郁的少年。 太子紆尊降貴地微彎腰,與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視半晌,突然微微一笑,剎那間雪山消融、山谷花開。 賀思聽見他鄭重其事的聲音:“雖然有點(diǎn)呆,但知道只看著本宮。很好,以后眼中也必須唯有本宮一人,懂嗎? 七年后,她贏過所有人,成為近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接班人,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 近衛(wèi)營每一任統(tǒng)領(lǐng)皆是皇帝在東宮時親自挑選,精心培養(yǎng),隨皇帝登基而輪換,地位超然。 原本該由大統(tǒng)領(lǐng)傳給她的令牌,在一個夜晚,楚裕避人耳目地將她拉進(jìn)內(nèi)殿里,親手賜予了她。 “近衛(wèi)軍皆是白玉令,但你是本宮的統(tǒng)領(lǐng),自然該與眾不同。本宮特地吩咐玉匠找來這塊墨玉,在上面雕鏤出蓮花紋樣?!碧诱湎У孛嗣衽澹币姷鼐兄?jǐn),“雕得有點(diǎn)不太好?!? 年少的賀思捧著玉佩,想微笑卻仍記得本分,便只有眼中流露出光彩來。 如今她已衰老,唯手中玉佩依然溫潤晶瑩,載浮著斑駁往事,揮散不去。 她沉沉睡去,愜意的春風(fēng)吹拂而過,院里的梨花簌簌墜落,樹下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身影,緩帶輕裘、俊朗風(fēng)雅。 年輕的殿下朝她輕輕招手。 她夢見自己慢慢走過去,心里卻涌上越來越濃重的膽怯,終于停下腳步,無助地抱膝蹲下來。 有人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那溫柔驚到了她,她眼中的淚水再壓抑不住,珠線般掉下來。 她痛哭著捂住臉,隱忍求饒:“不要嫌我丑?!? 那人冰涼的唇貼到她臉頰的傷疤上,憐惜回應(yīng):“好?!? 天地靜謐無息,梨花落盡晚來風(fēng),仿佛在輕訴著,遙遙此世,咫尺來生。 碎碎如雪的白花隨風(fēng)飄落。 楚?Q蹲在竹椅前,將不染塵埃的花朵小心別在沉睡的人的鬢發(fā)上,忽然就想起久遠(yuǎn)時光中,那個為搶心上人去東宮挑釁的自己。 “阿思既是賀家人,皇兄倒不如讓給弟弟,否則說不準(zhǔn)哪一次就被啄了眼呢?!? 太子冷冷一笑:“是賀家人才好。將你們賀家人豢養(yǎng)在身邊,馴得忠心耿耿,即便死了也毫不可惜。說起來,本宮還須多謝你母后呢。” 他看著太子的眼睛,暗想,哥哥,但愿你永遠(yuǎn)也發(fā)現(xiàn)不了自己的口是心非。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或許從一開始,太子就活得比任何人都明白,一直理智地將所有情感掩埋,清醒地織出一層層面具,任憑內(nèi)里淋漓潰爛也毫不動搖。 可即便你楚裕有滿腔情意又如何,和她白頭偕老的人終究只有我一個??! 他甜蜜地笑了笑,凝視竹椅中已無聲息的人,伏在她耳畔柔聲輕喚:“娘子,快醒來,我把飯菜燒好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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