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鄉(xiāng) 門 前 那 條 河

文 ｜龍鳳姣

前兩天，回家陪父母過中秋節(jié)。午飯后小睡一會醒來，我跟先生說，去二妹家正建著的新房看看吧。看新房，不過是借口。我其實(shí)是想去門前那條小河邊走走。

有些日子沒去看望小河了。每次回家都是吃完飯陪父母聊天，一聊便是幾小時，更多的時候我當(dāng)他們忠實(shí)的聽眾。先從自家屋里說起，再聊到村里人。誰家孩子學(xué)業(yè)有成了，誰家婚嫁喪娶了，誰家蓋新居了……每趟回家，我都想去看看小河，然而看到父母興致勃勃的神情，實(shí)在不忍心掃他們的興。每每聊到天色漸晚，便只好作罷。

最末一次去小河邊，還是春節(jié)。初二回娘家小住了幾日，閑來無事，便叫上先生去河邊散步。冬日的小河越發(fā)顯得清瘦。站在河畔，我極力找尋著記憶中的擔(dān)水碼頭，便喃喃自語道:碼頭呢，還在嗎?尾隨而來的父親指著枯草叢中一方石頭:在那！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我有些猶疑:分明是，卻分明不像。那條通向碼頭的小徑呢? 還有那些凸起的石頭呢？我不禁悵然起來。

        再抬頭望去，對岸馬路邊，依河建著一排樓房，一溜兒的下水道醒目地直指小河，有些正汩汩地排放出污水，隱約聞得到一股異味。我皺皺眉，無奈地?fù)u了搖頭，然后若有所失地轉(zhuǎn)身回了家。

我記憶中故鄉(xiāng)的小河絕不是那般模樣。

        小河名叫湄塘河，它發(fā)源于觀音崖藏君洞。小河的水一年四季清澈見底，冬暖夏涼。無論春夏秋冬，村里人都在小河里挑水，洗 衣，洗菜。天氣暖和的時候，孩子們則在小河里撈蝦捉蟹，游泳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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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每逢周末或暑假，天氣晴好的日子，小河便成了小伙伴們的樂園。

小河水通常很淺，擔(dān)水碼頭水位最深，也不足一個大人深。若遭連日暴雨，洪水會淹過碼頭，甚至漫過河堤。那時大人們是決不允許孩子們下河的。只有水淺的時候，大人們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孩子們盡情地到河里撒撒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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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幾個年齡相仿的伙伴相邀下河撈魚捉蟹。于是，有的拿箢箕，有的提桶子，有的舉篾簍，有的握鐵鉗，浩浩蕩蕩地朝小河跑去。

        來到碼頭，先放下工具，然后一個個卷起褲腳，歡快地下到河里。女孩們拿著箢箕或篾簍下河撈魚蝦。男孩們則躬起身子，翻看著石頭。祥最先翻到螃蟹了，他迅速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兩只螯，將蟹舉過頭頂，神氣十足地尖聲叫道:捉住了！一只好大的家伙呢!

      女孩們放下手里的活，圍攏了過去?？纯磸堁牢遄Φ捏π?，再看看祥得意的臉龐，一個個一臉崇拜的神色。祥大概是手舉酸了，大聲喊:快!桶子!這時，月兒趕忙上岸，去碼頭將桶子提了過來，順便舀了兩寸深的水。祥簡直跟得勝將軍似的，鄭重地將蟹放進(jìn)桶子里，然后揮了揮小膀子，發(fā)號施令起來。誰料春兒冷不丁將小手伸進(jìn)桶里，猛地被鉗住了，發(fā)出嗷嗷的哭叫聲。瞧她那副窘模樣，惹得伙伴們捧腹大笑起來，笑聲在河面上蕩漾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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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不知誰起頭潑起水來，眼看一場激烈的水仗即將拉開序幕。這時，祥嚷道:捉蟹去！大伙這才記起今天下河的使命。

最有趣的要數(shù)在河灘上烤螃蟹。捉了大半天螃蟹，戰(zhàn)果輝煌，天色也已不早了。有人提議：烤螃蟹去！大伙兒紛紛響應(yīng)。于是，收拾好工具，去對岸河灘上支灶。男孩子負(fù)責(zé)生火烤蟹，女孩子負(fù)責(zé)拾柴。河岸有的是干柴火，一會兒的功夫，柴火堆起老高，像一座小山似的。“飛毛腿”從家里拿來了一小包鹽巴。大伙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先將蟹洗凈，再擱上點(diǎn)鹽，然后將鐵鉗架在灶上烤起來。不一會的功夫，便聞到一股蟹香了。又翻烤了兩次，站在一旁的小子們伸長了脖頸，吞了好幾次口水。

開吃嘍！咬蟹腿清脆的嘎嘣聲，吧即吧即咂巴嘴的聲音，滋滋滋的火爆聲，咯咯咯的歡笑聲，和著小河嘩啦啦的流水聲，匯成一首絕妙的交響樂，回響在河灘上空。

 還記得，每逢雙搶季節(jié)，小河更是女孩們的圣地。小時候，父母管教嚴(yán)，平時是堅決禁止自家閨女下河洗澡的。唯獨(dú)雙搶的時候可以例外。

        酷暑，烈日下，家家戶戶半大的孩子們都穿著長褲，也不卷褲腳（害怕螞蝗），直接下到河畔的田里勞動。我家姐弟五人，四個姑娘，一個小子。我排行老大，弟弟最小。父親忙著在外掙錢，母親負(fù)責(zé)在家里曬谷子。我們四姐妹便成了田間主勞力。小妹割稻子，弟弟抱稻穗，二妹三妹踩打稻機(jī)，我負(fù)責(zé)挑稻谷。其實(shí)我是最怕挑擔(dān)子的，一擔(dān)濕稻谷，起碼100斤重，我每挑幾步便歇一會。往返上幾次，實(shí)在挑不動了，便一個人坐在田埂上傷心地哭泣。扮完禾，四姐妹還得負(fù)責(zé)捆好稻草，再拖到田埂上晾曬。收完稻谷，父親請上一兩天假，把地犁好耙好 ，母親又要帶我們幾個起早貪黑地插秧。農(nóng)忙的時候十分艱辛，那時，父母允許我們干完活可以下到河里洗澡，就算是最高的獎賞了。

姐妹四個和衣咕咚一聲跳到河里，一天的疲乏轉(zhuǎn)瞬消逝得無影無蹤。我年齡最長，喜歡玩水，卻又怕水，因此始終沒學(xué)會游泳。二妹三妹小妹笑我是旱鴨子。我下決心要學(xué)會，可是有一次小妹教我游，一手托住我的腰，我使勁撲打著水花，不知什么時候小妹松了手，害我一連嗆了幾口水，從此再也不敢學(xué)了。但我對小河的熱愛，并沒有因此而減少一絲一毫。

        也還記得，我曾是村里割牛草的能手。每天放學(xué)回家，背一個籃子(或者挑一擔(dān)箢箕)出門，半個時辰就能滿載而歸。因?yàn)檫@一點(diǎn)，村里人常翹起大拇指贊嘆：這個妹子了不起，不僅讀得書，還是一把勞動好手哩！而小河兩岸常常是我的“領(lǐng)地”，一來河岸常有放牛娃，二來擔(dān)水碼頭上常有人晃動，更為重要的是，有淙淙流淌的小河流水相伴，不至于寂寞。除非兩岸的草全給割光了，不得已才換“陣地”，也盡量靠小河近一些。割完草回家途中，我都會放下籃子(或擔(dān)子)，下到小河里嬉戲玩耍片刻。這對那時的我而言，就算是莫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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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站在小河邊，一眼望去，兩岸長滿了荒草，河道顯得非常地狹窄。下到擔(dān)水碼頭的小徑已尋不見蹤跡。 不遠(yuǎn)處那條古老的小橋依然橫亙在小河上，幾經(jīng)修葺后也已面目全非。而小河水不復(fù)清澈見底。特別是改革開放初，由于上游建了村辦煤礦，河水曾一度墨黑墨黑；再后來，由于上游建了一家錳礦，河水曾一度濁黃濁黃，游魚細(xì)蝦全部滅絕。

慶幸的是，煤礦和錳礦關(guān)閉之后，河水日漸清亮起來。然而在新農(nóng)村建設(shè)中，小河對岸逐漸樓房林立，下水道污水盡數(shù)直接排放到小河里。小河的水再也不能用來洗衣洗菜，更不用說飲用了。村子里不得已架起了自來水管道。

        故鄉(xiāng)門前那條小河喲，你是否依然還是孩子們的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