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誰都不爭 文/于丹 真正貴氣的生命,是愿意和寂寥獨處的。 二十年前,楊絳先生的愛女錢瑗去世。一年后,丈夫錢鍾書臨終,一眼未合好,她附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楊先生不無凄涼:“鍾書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壓根兒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間,打掃現(xiàn)場,盡我應盡的責任?!?/span>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贝藗送?,先生作何等懷想,不敢妄測;此情此境,先生該何等寂寥,不忍置評。我們只看到,彼時近九十高齡的楊絳先生,開始翻譯柏拉圖的《斐多篇》,出版《我們仨》,寫作《走到人生邊上》。“九十六歲的文字,竟具有初生嬰兒的純真和美麗”。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庇幸环N東西渾然天成,比天地萬物生發(fā)得都早。不熱鬧、不喧囂,不改變自己獨立的操守,周而復始地運行,永不消歇,可以作為天下萬物的母體。這就是“道”。 這是一個寂寥稀缺的時代。 比如過馬路。黃燈亮起來,意味著警示和停下。但很多人看來,黃燈亮,紅燈沒亮,現(xiàn)在搶一步還不犯法。慢了就錯過了,慢了就落后了。讓一步還是搶一步,隱喻了我們的文化心態(tài),是富有還是貧瘠。 我們常說,文化圈“文而不化”。而在富貴階層,也有更多的“富而不貴”?!拔摹笔蔷磬品钡慕?jīng)典,它具備讓人幸福的能力嗎?沒有化育,它只是泛黃的經(jīng)卷。“富”在存款上的數(shù)字,它能讓你的生命尊貴嗎?生命的尊貴在于節(jié)操、信念,在于容忍的慈悲,在于為世界擔當?shù)氖姑?,跟存款上的?shù)字不成比例。 人類的信息傳播,從最初的紙媒、廣播,發(fā)展到電視、公共的電子媒體,直至今天的個人電腦、手機終端。當我們對虛擬空間的社交功能越來越依賴,會不會在現(xiàn)實空間的自我創(chuàng)造逐步削弱?會不會越來越害怕和寂寥獨處? “寂兮寥兮?!痹郊帕鹊臇|西越強大,越喧囂的生命越弱小。鷹隼、鴻鵠從來孤身翱翔,麻雀、大雁總是成群結(jié)隊。老虎、獅子往往特立獨行,羊兒、馬兒卻是抱團生存。人若不能專注于平淡的生活,而永遠置身躁動的喧囂里,那只是內(nèi)心過分貧瘠而產(chǎn)生的恐懼。 早些年,翻譯英國詩人蘭德的名詩,楊絳先生借以寫下心語:“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shù);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闭鎸嵉纳虻炊志?,因寂寥而高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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