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余于同治壬申曾著《筆記》八卷，德清俞蔭甫太史勸令付梓。兩年來，索閱者甚夥，因之時時有人以新事來相告語，余亦藉此破岑寂，過而聽焉，或過而忘之，或過而存之，皆付之無心而已。今年長夏酷署，適后微疴，杜門不出者累月，閑居無事，只以筆墨自娛。追憶舊聞，并參新得，日或記數(shù)紙，或數(shù)日記一紙，投筆之余，隨手散棄，不復(fù)再檢，蓋不過以之消磨日月，初非欲再續(xù)前書也。秋冬之間，忽見案頭有一新冊，閱之，乃兒子德浚、德嵩拾余所棄，抄錄而成者。讀之，尚覺足資掌故，因略加排檢，又益以近事及偶記者補綴之。復(fù)得四卷，不更別為名目，仍續(xù)于前記之后。自茲以往，倘天假之年，異日或再有所撰述，則如近時紀(jì)文達(dá)之《筆記》五種、前時洪容齋之《夷堅》十集也，亦無不可。光緒紀(jì)元，歲在乙亥，斗指丑，哉生魄。庸閑老人識于梧桐鄉(xiāng)佳晴喜雨快雪之堂，時年六十有四。
　　○南匯三忠
　　道光辛丑，侯官林文忠公有新疆之役，暫寓武林外舅聞藍(lán)樵先生家。時余銳意經(jīng)世之學(xué)，以所撰《籌邊策》、《屯田議》等作呈教，公頗嘆賞，目為賈生之才，謂以海運衛(wèi)海疆，及墾荒土以資戰(zhàn)士，皆他日所必行者。后公督陜甘，果興屯政。惟今日以輪船運漕，則公不及見矣。公瀕行謂余曰：“本朝有兩篇大文字，子曾見之乎？”蓋指關(guān)中李天生檢討因篤之《陳情表》，及南匯葉忠節(jié)侍郎映榴之《殉難遺疏》也。天生之《表》，余曾讀之，較令伯之文，更為肫摯。獨忠節(jié)《疏》，遍訪不能得。忠節(jié)為余六世祖姑丈，當(dāng)忠節(jié)殉義時，我祖姑承遺命奉姑太夫人由竇而出，得免于難。歸家后，上事邁姑，下?lián)崛踝樱龀刑炀?，遂大葉氏之門，《家乘外傳》艷稱之。余于同治丁卯?dāng)z宰南匯，忠節(jié)裔孫東軒廣文來謁，以公遺稿相贈，始得見其《疏》。忠義之氣，炳若日星，洵為昭代第一篇文字。會丁雨生中丞巡撫江蘇，興舉廢墜，余因詳請以境內(nèi)晉忠臣長合鄉(xiāng)侯袁山松、南宋忠臣將軍鮑廉及忠節(jié)之墓列入祀典，春秋遣官致祭。中丞允行，咨部立案。從此三忠之祀，永垂千古。然忠節(jié)子孫至今蕃衍，袁、鮑二公后裔無人，則重賴此天家一瓣香矣。
　　○變頌
　　說《詩》者，多言變《風(fēng)》、變《雅》，宋金華王氏柏，獨以《魯頌》、《商頌》為變頌，其說蓋本之唐成伯瑜《》《毛詩指說》。夫《風(fēng)》、《雅》既有變，則《頌》之有變，亦理也，況出于先儒之說乎。
　　○舉人進(jìn)士國子生之沿革
　　世重舉人、進(jìn)士，謂為科甲出身；不知唐時始有舉人、進(jìn)士之目，皆系未第者之通名。天寶十二載，敕天下舉人不得言鄉(xiāng)貢，皆須補國子及郡學(xué)生。廣德二年，制京兆府進(jìn)士，并令補國子生，其已及第者，乃稱前進(jìn)士。明初，國子生有逕授藩臬大官者，今則國子生極輕，蓋以入貲者得之耳。
　　○測遠(yuǎn)鏡
　　遠(yuǎn)鏡至今日之歐洲而精極矣，用以測月，月中顯有凹凸之形；測日，則見太陽邊體齟齬如鋸齒，日面有浮游黑點，大小多寡不一；測金星，則見有消長，亦如月之上弦、下弦。此皆古人所未見者也，然非在上海用西人之遠(yuǎn)鏡，亦不能知也。
　　○紇字也不識
　　世俗譏人曰“汝瞎字也不識”，此“紇”字之誤也。魯臧孫紇及孔子之父叔梁紇，皆音恨發(fā)反，而世人多呼為“核”。唐蕭穎士輕薄，同人誤呼武仲名，因笑曰：“汝紇字也不識?！绷魉讉饔?，遂以“瞎”字當(dāng)之；仍呼“紇”為“核”，兩失之矣。
　　○讀書句讀之舛誤
　　宋穆負(fù)才使氣，中年偃蹇，嘗以《柳子厚文集》鏤版印數(shù)百部，入都求售。有儒生數(shù)人共來纟番閱，就手奪取，怒視曰：“賢若，能誦一篇不失句讀者，當(dāng)以全部奉贈?！彼旖K歲一部不售。或謂宋世儒生不應(yīng)掩陋至此，不知我輩幼時，塾師所點句讀舛誤不少，比壯年稍解文義，自行改正者固多，一時忽略，遂至終身沿訛者，當(dāng)必尚有，特?zé)o人從旁指駁耳。偶閱宋姚寬《西溪叢話》載《左傳》句讀二條，詢之今世讀者，大率錯誤，因備記之，俾知不特學(xué)問無窮盡，即句讀亦未易明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聞晉公子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br> 　　○詩文借對
　　今時詩文喜用借對，以寓巧思，蓋古人三十四格內(nèi)之假對也。如“自朱耶之狼狽，致赤子之流離”，以“赤”對“朱”，以“子”對“耶”；“狼狽”，獸名，“流離”，鳥名。此假對之工者，今尚學(xué)之。若“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以“雞”對“楊”，蓋取“楊”與“羊”同音。“天子居丹，廷臣獻(xiàn)六箴”，“白發(fā)不愁身外事，《六么》且聽醉中詞”，以“丹”對“六”，蓋取“六”與“綠”同音?！吧n”對“諸姬”，以“諸”為“朱”；“皇眷”對“紫宸”，以“皇”為“黃”之類，古人傳以為工，今則不取矣，然其格，不可不知也。
　　○詩文二十四名
　　詩文有三十四格，又有二十四名，元微之《樂府古題序》所謂“賦、頌、銘、贊、文、誄、箴、詩、行、詠、吟、題、怨、嘆、篇、章、操、引、謠、謳、歌、曲、辭、調(diào)”是也。
　　○字之別解
　　解字當(dāng)以《說文》為正，如董仲舒解“仁義”二字曰“以仁治人，以義治我”，此確論也。原甫則云“仁字從人，義字從我”，則非造文之意矣。許氏說“歸”字從堆，從止，從帚。而以從堆為聲。林氏則云：“從追，于聲為近?！彼崎L于許。至“哭”字，許則以從口，從獄省文。林乃云“象犬嗥”，不亦謬哉！
　　○作字省文
　　今人作字省文，以“禮”為“禮”，以“處”為“處”，以“與”為“Ｃ８”，凡章奏及程文則不敢用，其實皆《說文》本字也?！墩f文》于“禮”字云：古文；“處”字云：止也，或從“處”；“Ｃ８”字云：賜予也，也“與”同。然則避本字不用，何哉？
　　○避諱改名
　　秦始皇諱政，改正月為端月。漢宣帝諱荀，改荀卿為孫卿。明帝諱莊，改莊光為嚴(yán)光。司馬景王諱昭，改昭君為明妃。晉簡文鄭太后諱阿春，改春秋為陽秋。唐景祖諱虎，改虎林為武林。太宗諱世民，改民部為戶部。至今仍而不改，非也。
　　○古人用典之杜撰
　　古人用書，不必沾沾字面。如班固《文帝敘贊》曰：“我德如風(fēng)，民應(yīng)如草”，用《論語》“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意也。而潘岳《晉世祖誄》則曰：“我德如風(fēng)，民應(yīng)如蘭?！备翟端膸麡犯琛穭t曰：“上教如風(fēng)，下應(yīng)如卉?！北藭r無人指摘，今則以為杜撰不通矣。
　　○干支日月風(fēng)云星雷皆有雌雄
　　虞喜《天文論》：漢《太初歷》十一月甲子夜半冬至，云：“歲雄在閼逢，雌在攝提格；月雄在畢，雌在嘴；日雄在子?！庇衷唬骸凹讱q雄也，畢月雄也，陬月雌也?！贝蟮忠允蔀闅q陽，故謂之雄，十二支為歲陰，故謂之雌。宋玉《風(fēng)賦》有雄雌風(fēng)之說。沈約有“雌霓連蜷”之說?！洞呵镌吩唬骸瓣庩柡隙鵀槔?，師曠占曰：“春雷始起，其音格格，其霹靂者，所謂雄雷，旱氣也；其鳴音音，不大霹靂者，雌雷，水氣也?！薄缎⒔?jīng)雌雄圖》出京房《易傳》，亦日星占相之書也。是干支、日月、風(fēng)云、星雷，皆具有雌雄。而今之言陰陽占候者，皆無雄雌二字，詢以雄雌之理，亦復(fù)不知，蓋久失其傳矣。
　　○官文書數(shù)目字
　　今官文書，凡數(shù)目字文單者，取字畫茂密者易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作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是也。然《詩序》“《鳩》刺不壹也”，《孟子》“市價不貳”，《周禮天官》“參，謂卿三人；伍，謂大夫五人”。則參與三，伍與五通也。肆，則《周禮注》“編懸之四八曰肆”。六六無奇，《馬援傳》“今更共陸陸”七，則《墨子》“周公夕見漆十士”，以此代七。《山海經(jīng)》“剛山多柒木”，變漆為柒，是七之為柒，亦有所因。惟捌、玖、拾三字，并無出處，為借用耳。
　　○鵝與雁本一種
　　親迎之禮，近代久不行矣，惟嘉興尚遵古禮。其奠雁也，以鵝代之。有杭客見而誚之曰：“此奠鵝耳，豈禮也哉？”余解之曰：“今人呼鵝為家雁，其褐色者為雁鵝，而于雁之最大者則稱為天鵝，是鵝與雁本一種也?！笨鸵杂酁閺姳?，不服。余因取《唐書》所載“太宗時，吐蕃錄東贊上書謂：圣功遠(yuǎn)被，雖雁飛于天，無是速也。鵝猶雁也。遂鑄金為鵝以獻(xiàn)”，云云。示之客，乃語絀而退。
　　○月忌
　　月忌為初五、十四、二十三，世俗相沿久矣。術(shù)家謂為“廉貞?yīng)毣稹?，故以為忌。其說不經(jīng)，實乃《洛書》九宮數(shù)耳。宮數(shù)起于一，初一一宮，初二二宮，初三三宮，初四四宮，初五則入中宮，中宮為星位之極，至尊之地，在臣民當(dāng)避忌，故曰月忌。初六六宮，初七七宮，初八八宮，初九九宮，而宮數(shù)盡。至初十復(fù)至一宮。循環(huán)數(shù)去，十四日又入中宮，二十三日又入中宮。是以初五、十四、二十三，為月忌也。再，正、五、九不上官之說，亦以月數(shù)當(dāng)至尊之位，人臣宜避耳，非有所謂不祥也。
　　○閱卷宜慎
　　昔在金華張?zhí)靥庨啎壕?，題為“宗廟之禮”一節(jié)。有用“樹靈單之鼓”者，同事者笑謂抄懷挾，誤寫“鼉”字。余謂“單”本音駝，皮可冒鼓，字本不誤。今俗本李斯《上秦王書刻》作“靈鼉”者，乃真誤也。又有一卷用“酒清人渴，肉甘人饑”，閱者嫌其語似滑稽，抹之，既乃悟為《禮記》。是知閱卷不可輕于勒帛也。
　　○青紫不指服色言
　　唐以金紫、銀青光祿大夫皆為階官，此沿襲漢制金印紫綬、銀印青綬之稱也。漢丞相、太尉皆金印紫綬，御史大夫銀印青綬，此三府官之極崇者。夏侯勝曰“經(jīng)術(shù)茍明，取青紫如拾地芥”，蓋謂此也。自顏師古誤以青紫為卿大夫之服，今人言“取青紫如拾芥”事多因之，殊不知漢卿大夫蓋未有服青紫者也。故言青紫，當(dāng)指綬，不當(dāng)指服。
　　○破窯記亦有所本
　　宋呂文穆公蒙正之父龜圖與其母不相能，并文穆逐出之。困甚，龍門山利涉院僧識其為貴人，延至寺中，鑿山巖為龕居之。文穆居其間九年，乃出而應(yīng)試，遂中狀元。又十二年為宰相。其后子孫即石龕以作公祠，名曰“肄業(yè)”。富丞相弼為之作記。今人演劇為《破窯記》者，蓋本此也。
　　○傳名之有幸有不幸
　　古人建功立名，其傳者亦有幸有不幸焉。蘇武、于什門均以抗節(jié)著，而人但稱蘇武；王{土}、李冰共疏二江，厥功相并，冰廟食千秋，威靈赫濯，{土}之勞則并無人知之者矣。臾兒、易牙皆齊之知味者也，牙作亂，負(fù)桓公，人本不足道，以孟子稱之，遂流傳到今；臾兒之名，僅一見于《淮南子》而已。豈非有幸有不幸哉？
　　○資秉之異
　　《南史》載：劉穆之內(nèi)總朝政，外供軍旅，決斷如流，事無壅滯。賓客輻集，求訴百端，遠(yuǎn)近咨稟，盈階滿室。目覽詞訟，手答箋記，耳行聽受，口并酬對，不相參錯，悉皆瞻舉。裁有閑暇，手自寫書，尋覽篇章，校定書籍。其精力聰給，自古未有如此者。宋王疑之，謂人心無二用，安有五官兼應(yīng)如此，而事事皆當(dāng)，無幾微錯謬之理？謬謂《史》言之過。殊不知資稟之異，世所恒有，特顯晦有時，無人為表白之，遂湮沒不彰耳。家康齋弟其晉言：伊本生祖寶摩公，嘉慶年間，自山陰教諭引疾歸里，有山陰老友笠舫王君衍梅拿舟相訪，公治具款之，延同里朱茲泉先生兆熊作陪，王固名士，朱亦才士也，譚次，公以一圖囑王題百韻詩，時琴齋兄其泰尚幼，命之來，背經(jīng)書十余本，笠翁心維手寫，耳聽背書，口談經(jīng)史，遇兄所背或有訛處，立即指摘，歷歷不爽，可謂五官并用矣。席間，二公各競所能，王舉是科《鄉(xiāng)試同門錄》閱一過，自解元至榜末，其人之年貌、籍貫、三代履歷，背誦如流。朱以本年歷本纟番一周，自元旦至除夕行下干支、星建、吉兇神煞，亦默誦無一字訛。因互相折服焉。然王雖舉進(jìn)士，乃以知縣用，復(fù)因微罪罷官，落拓以死。朱則僅中副貢，官止龍泉教諭。有《茲泉文稿》行世，稿中“邦畿千里”二句題文，他省抄襲者，兩中解元，而先生不沾一第。至其子仁山先生拭之，乃中嘉慶戊辰解元，道光壬年進(jìn)士云。
　　仁山先生為茲翁長子，亦稟異質(zhì)。生彌月后，喃喃能誦堂中對聯(lián)。四歲就學(xué)，學(xué)師授以《學(xué)庸》，甫讀，即能背誦。登進(jìn)士，授山東東阿縣知縣，以不長吏治，改京秩，官禮曹二十年，殫心文學(xué)，各省名下士入都者，大抵踵門執(zhí)經(jīng)問業(yè)，門下士幾半天下。而先生虛懷，樂善，愛才，不啻若自口出。余己亥科試，列一等一名，卷歸禮部磨勘，先生見余文而賞之。會琴齋兄以會試至都，先生以余名詢，誦其文如素習(xí)，琴齋甚驚。不知先生任東阿時，縣試文三百余首，老年猶能記憶，其過目不忘又如此。年六旬，病噎癥，夢數(shù)吏報升天曹官。醒即處分后事，克日而沒。噫！以笠翁之五官并用，及二朱先生之過目不忘觀之，則劉穆之亦未足多矣。王君之見何其小哉！
　　○關(guān)侯岳侯之封謚
　　關(guān)侯，蜀始謚壯繆，宋謚義勇，我朝高宗皇帝特謚為忠義，并敕于史書均改正焉。道光年間，又加仁勇二字。至封號，則明已加封三界伏魔大帝。岳侯，南宋始謚忠愍，繼更武穆，中改忠武，又改忠文。元加保義二字，明萬歷亦加封三界靖魔大帝，與關(guān)侯并焉。
　　○鑒別書畫無真識
　　世之稱鑒別書畫，大抵皆憑一己之見，不必盡真識也。其識之精者，不過能辨妍媸耳。近年重錢唐戴文節(jié)公山水，雖一扇一楮，價抵兼金，好事者爭收藏之。世侄錢伯聲太守承其家石宗伯畫法，花卉妙一時，初不以山水名也。近以世重戴畫，偶一臨摹，輒覺逼肖，因時時作小幅，署戴名，人爭購之。伯聲時告余以為笑。前年消夏無事，以文節(jié)名作冊頁十二幅，裝潢，交陳仙海司馬，戲索廿四金。時某廉訪備兵上海，留意翰墨，適欲購文節(jié)畫，陳以錢作示之，廉訪極為賞鑒，即留不還。陳懼以欺獲咎，因以實告，廉訪笑曰：“此子不忍割愛，故造作此語耳！”亟取金如數(shù)予之。伯聲得重值焉。伯聲之畫為張子青尚書賞識，余偶舉是事告之，尚書言：“咸豐年間，偕祁春圃相國入直南書房，蒙文宗召觀內(nèi)府珍秘。見一巨然畫手卷，歷代名人題跋，無不精絕，驚嘆希有。比出，相國告以此卷前曾兩見之，于今而三；究之孰真孰贗，卻未能辨別也?！眲t收藏一事，豈易言哉！
　　○左宗棠奏停武職捐例
　　自事例之開，文武皆有捐納。同治五年，左爵相總督閩浙時，奏請永遠(yuǎn)停止武職捐例。大略謂：武營捐班太多，流品混雜，勢豪策名右職，藉為護符；劣弁巧躐升階，專為牟利。一旦夤緣得缺，竟敢靡惡不為。從前報捐之多，實為軍政之蠹。至捐例，原為籌餉起見，武職官階捐納例銀，本屬無多，實亦得不償失云。旋奉俞旨，飭部永遠(yuǎn)停止。迄今十余年來，武官無復(fù)捐班，營伍較前肅清，實爵相一奏之力。然自軍興到今，以戰(zhàn)功得官者，尚不勝其擁擠，雖曾文正公奏請以大銜借補小缺，有功之人猶未能盡登仕版。門生周廣才以花翎參將考補千總，忻喜不置，數(shù)年來究未得缺，則以員數(shù)猥多，大府亦實無疏通之善策也。
　　○鑒別書畫真?zhèn)沃灰?br> 　　國初，宋牧仲尚書自謂精于鑒別，凡法書名畫，只須遠(yuǎn)望，便能辨為某人所作，自記于《筠廊偶筆》中，人頗奇之。余謂宋公閱書畫多，能辨識其氣韻耳，至其本之是否臨摹，恐亦未必即能審定也。昔東坡初未識秦少游，少游知其將過維揚，作坡筆語題壁于一山寺中，東坡果不能辨，大驚。及見孫莘老出少游詩詞數(shù)百篇，讀之，乃嘆曰：“向書壁者，豈此郎耶？”夫以東坡當(dāng)時且不能辨少游之書為己書，則千百年后人乃能辨東坡之真贗，以為必?zé)o一誤，豈理也哉？家匏廬宗伯書得香光神髓，自少至老，日有書課，臨摹至千萬本，人往往取公書截去“某人臨”數(shù)字，即以雁香光書，售得善價。收藏家多不能辨。圣祖最喜香光字，遇外吏進(jìn)呈之本，有疑似者，輒為沈吟曰：“其陳邦彥書耶？”高宗嘗出內(nèi)府香光真跡數(shù)十軸，召公詢曰：“內(nèi)中孰為汝所書者？”公審視良久，叩首謝，亦竟不能自辨也。
　　○文宗賜林文忠挽聯(lián)
　　道光辛丑，侯官林文忠公奉命至鎮(zhèn)海軍營。比遣戍新疆，居恒常誦“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二語不置。不知是公自作，抑古人成句也。然忠義之忱可想見矣。后公以云貴總督引疾家居，咸豐初元，奉詔起討粵西賊，海內(nèi)欣望，而公卒于途中。文宗震悼，御制挽聯(lián)以賜云：“答君恩，清慎忠勤數(shù)十年，盡瘁不遑，解組歸來，猶自心存軍國；殫臣力，崎嶇險阻六千里，出師未捷，騎箕化去，空教淚灑英雄。”非常知遇，天下臣民讀之，皆代為感泣也。
　　○春秋五傳
　　韓昌黎詩云：“《春秋》五傳束高閣，獨抱遺經(jīng)究終始?！苯癖究套鳌叭齻鳌?，非也?！肚皾h藝文志序》云：“《春秋》分為五。注云：左氏、公羊氏、谷梁氏、鄒氏、夾氏。”不知漢后此二氏何時亡佚，倘至今尚存，則古事可與三傳互證，豈不快哉！
　　○高僧入輪回
　　《冷齋夜話》記蘇子由在齊安時，夢與僧云庵及聰禪師出城迎五戒和尚。次日，三人言夢皆同，頗以為異。良久，東坡書至，云已次奉新，三人大喜，迎之建山寺而坡至。因各繹所夢以語坡，坡曰：“軾年八九歲時，嘗夢其身是僧，往來陜右。又先妣方孕時，夢一僧來托宿，記其頎然而眇一目?！痹柒煮@曰：“戒，陜右人，而眇一目。”暮年游高安，終于大愚。逆數(shù)蓋五十年，而東坡時年恰四十有九，其為五戒后身無疑。故坡恒自稱“戒和尚”。是輪回之說，非釋氏之[B220]言矣。桐鄉(xiāng)嚴(yán)芝生太史辰，生于道光壬午八月三十日，先數(shù)夕，母王夫人夢游冥間，至一石坊下，旁有二女仆扶持之，旋來一僧，年不甚高，就與語，語縷不可殫述，既覺，猶能舉其大略。至生之夕，則又夢見轉(zhuǎn)輪中出青煙數(shù)十道，道各一僧，四散去，而前所夢之僧竟來相就，驚而寤，則太史生矣。諦視之，面目宛如夢中所見也。太史幼穎悟，弱冠即登賢書。至咸豐己未，捷南宮，以朝元入詞林，散館后，不復(fù)赴補，歸主桐溪講席者已十載矣。性樂為善，遇善舉必創(chuàng)行之，奔走勤勞，不以為苦。余嘗戲目為行腳僧。今年出《金粟后身圖》，囑余題之，乃得悉其概。太史有《自題六絕》，茲并錄之：
　　“磨人一第廿年功，直與前生苦行同。好事欲援儒入釋，為人說夢畫圖中?！?br> 　　“披緇應(yīng)悔負(fù)君親，未了緣當(dāng)補后身。四十平頭須努力，談何容易再來人?！?br> 　　“浮圖自昔有詩豪，愧我耽吟格不高。略有前生心性在，每于名利淡相遭?！?br> 　　“足跡平生半九州，想因行腳債須酬。不知卓錫曾何處，可許東坡到舊游？”
　　“潘家櫞夢久流傳，私喜祥征亦有緣。想為黎功行淺，不教鰲頂作天仙。”
　　“沈迷仕宦與妻孥，慧業(yè)三生記得無，何日塵緣能擺脫，依然覓我舊衣珠?！?br> 　　太史之妹婿歸安沈仲復(fù)廉訪自言：前生為瞿氏子，出家于永年寺，清修數(shù)十年，其聽經(jīng)之鶴，業(yè)已證果，而己以一念不堅，遂再入塵世。其事亦奇。惟坡公及廉訪皆知前生僧之名姓，而太史獨未印證，此亦是一缺典，然輪回之說確有據(jù)矣。
　　○乩語之靈驗
　　道光戊子鄉(xiāng)試，余年十七，闈前偕二三友人閑游西湖，行至蘇公祠，見人在內(nèi)扶鸞，因入觀之。其仙則呂祖也，其人多應(yīng)試者，叩功名事，仙答以儷語，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余固不之信也。第見人均肅恭致問，姑長揖問己之功名，乩忽奮迅大書曰：“爾甲子舉人也?！蔽熳泳嗉鬃尤?，眾皆視余而笑，余亦笑而出曰：“不靈?！必缽?fù)書曰：“到期自知?！北娮范嬗?，余又一笑置之。然自是屢躓秋闈，至同治甲子，余年五十三矣。時在甯郡總辦厘捐局務(wù)，浙江甫經(jīng)收復(fù)，并不開科，余偶憶乩言，輒笑其誕。至冬間，左季高爵相薦舉浙江人才，以陳魚門、丁松生及余應(yīng)詔，奉旨以直隸州知州發(fā)往江蘇補用。次年乙丑，余在江蘇需次，聞?wù)憬a行鄉(xiāng)試，余忽憶乩言，乃請于中丞，回籍應(yīng)試。比到浙江，則格于例，不能入闈，廢然而返。復(fù)笑乩言之誕。至丙寅春，奉檄總辦天津海運，謁見劉崧巖中丞，在坐有言乩仙不可信者，余因述“甲子舉人”一說以證之。中丞沈思良久，忽曰：“如子所言，乩仙頗可信矣。子非于甲子年薦舉人才乎？明明道是‘甲子舉人’，何尚不悟乎？”余聞是論，不覺恍然。噫！乩語誠巧，或真有仙降耶？
　　○長壽術(shù)
　　金陵陳伯敏太守魯言：京師秋航和尚工圍棋，稱國手；飲酒、食肉，無異平人。同治甲子，年一百二十歲始圓寂。先是，太守奉授衢州知府之命，秋航心慕西湖，與之同行來浙。至次年正月，遍辭同人，云將西歸，并促諸相知為渠餞行。諸人乃于十四日設(shè)席餞之，酣呼暢飲，無異平時。兼與某公對局，局終云：“此會難再，即此局棋，猶是絕著?！豹q手畫所下棋譜，徜徉而去。元宵早起，忽報秋航已逝。太守往視，則見瞑目趺坐，雙垂鼻柱至膝，其光亮如水晶云。然此是釋子，或疑其有坐功服氣之術(shù)?？谍S弟壬申冬遇紹城俞寶山老醫(yī)，云：“頃有天臺老友相訪，年已一百十七歲，渠之所以得此大壽者，久服白術(shù)之功耳。叩其服法，以鮮白術(shù)四十斤切片，冰糖四斤，入瓦罐內(nèi)煮干曬之，久蒸久曬，約得八斤。日嚼數(shù)片，以供一年之需。此人已服至六十余年。其子八十余歲，亦服之，甚健?？忌褶r(nóng)《本草經(jīng)》有“術(shù)作煎餌，久服輕身延年”之語，洵不誣也。
　　○恒太守遇鬼
　　少敏堂兄元羲，長余四歲，道光丁亥與余同案入學(xué)。少敏則縣、府及院試均第一，有“小三元”之目，文名藉甚，顧數(shù)奇不偶，鄉(xiāng)試輒薦而不售。歲科試曾列一等第一、第二，而不得食餼，以增廣生終身。晚年游處州，為滿洲恒太守記室，賓主極相得。太守守處州十八年，少敏從之逾十載。咸豐四年夏，少敏患瘧甫止，閑步于庭，忽見一青衣逾垣入，至后院，疑為竊也，促步逼之。詰為誰，其人曰：“我公差也?！痹唬骸盃柤垂睿酂o逾垣入室之理！”則出票示之。銜為陰府，己名在焉。知遇鬼，乃亟懇之，鬼曰：“奉票提人，不能私為縱舍。無已，君其速出處州境，容可免。”言訖遂不見。記其票內(nèi)共五十余人，第一名即處州鎮(zhèn)總兵文公，第三名恒公之門丁某，第五名恒公之錢谷、友人胡仰山也。少敏恍然自失，遂立刻治任告歸。時已薄暮，太守苦留之，至次日早，外人傳報：總兵文公病歿。少敏驚，遂促駕去。行二日，至縉云，又得某門丁猝死之信，益懼，連夜遄行。至金華，托余覓舟，告以故。余謂其病后譫語耳，少敏竟匆匆歸。越數(shù)日，得處州來信，則胡仰山果又死矣。余亦為之駭然。然少敏歸后，病良已，年終亦無恙。次年夏，恒太守至省見之，強拉以行，謂：“事已逾年，當(dāng)可無患?！蹦松倜舻教幬醇把?，一病而逝。其逝時曾見前鬼與否，無人談及矣。然越境及免，豈鬼神之靈只及一方耶？不可解也。恒太守名奎，字聚之，為人忠厚方正。守處州十八年不調(diào)。咸豐八年，以病乞休去。大府委福州鄭太守代之，視事十八日，粵賊竄陷處城，恒已歸，鄭罹重典。其遇亦奇。
　　○神仙中人
　　無錫華秋槎先生，前浙閩總督孫文靖公之姑丈也。嘉慶年間，任福建浦下場鹽大使，與先大夫同官相識。嗣文靖觀察閩鹺，華以回避，棄官歸，自是不相聞問者二十余年。道光中葉，先大夫閑居嘉興，華忽雪夜相訪，年已九十，步履甚健，精力如少壯，兩目奕奕有光。相與話舊，甚歡。詢其如何保嗇而致此，華言：“自歸里后，即講導(dǎo)引之術(shù)，終日靜坐，不以外事嬰心。年來頗有所得。夢寐間，時有異人相接，寤則不能見也。數(shù)日前，夢人告曰：‘子欲求仙，嘉興之陳壽人乃真神仙也?！蛸I棹來此尋訪，則果有其人，思投以名刺則不恭，稱弟子則駭俗，故持晚生帖謁之，乃拒而不肯見，固請固拒。遂略窺其所居之園，古木壽藤，亭臺水石，覺有五云縹緲氣象，真是仙境。自嘆緣薄，訪仙不遇，頗深悵恨！”先大夫笑曰：“陳壽人我素識之，飲酒食肉，猶夫人耳。”華曰：“不然，真人不露相?！彼靹e去。越日，先大夫見壽人，語以華君所說，彼此鼓掌大笑。后咸豐紀(jì)元，粵匪亂作，壽人歿久矣。先大夫一日嘆曰：“陳壽人真神仙也?！弊蛦柟剩却蠓蛟唬骸肮耪Z有人專精事天神，積久不倦，神感其意，現(xiàn)形而問所欲，其人謂：‘不求富貴，但愿一生無是無非，衣食粗足，居佳山水間，妻賢子孝，優(yōu)游卒歲而已?！翊笮υ唬骸松辖缟裣芍?，非凡人所能企及。爾欲求富貴則可耳。’壽人席先世遺業(yè)，擁資巨萬，樂善好施，與人無競，所居則宋岳珂之金陀別墅，為嘉禾第一名園。日飲醇酒，以法書名畫消遣，子孫皆讀書入泮，一家雍睦，生平無一拂意事。當(dāng)此烽煙告警，則業(yè)已化去，謂非神仙而何？”座客皆太息以為然。嗣二十余年，同治壬申，余自蘇州歸，過嘉興，見德清戚曼亭先生，問余此行有所遇否，余戲應(yīng)曰：“此行只見一仙人?！逼葶等辉児剩嘁蚴鱿却蠓蛩?，蓋戚亦當(dāng)年座上客也。戚曰：“是固然矣。今子所遇為誰？”余曰：“南皮張子青尚書。少年以狀元及第，攵歷中外，官至一品，勛業(yè)、文章、政事彪炳一時。年逾六十，夫婦齊眉，兒孫繞膝，門生故吏遍天下。最難得者，上有九旬之壽母，此時以養(yǎng)親居于吳之拙政園，極聲色園亭之奉以承歡，一家之中，太和翔洽，洪福、清福兼而有之，此又非陳壽人所能幾也。謂非當(dāng)代神仙而何？”先生亦撫手笑曰：“然?！?br> 　　○做官不可有邀功心
　　《功令》：獲鄰境應(yīng)斬梟盜犯三人者，即予升擢。閩、粵二者，海盜頗多，地方官緣是得超遷者，指不勝屈。然以殺人得官，仁者固有所不忍也。吾家宗人有官福建同安丞者，獲盜三人，遂擢江西樂平令。期年而病，見一盜在床前索命，二盜窺戶而笑，禳禱無效，未幾遂卒。蓋笑者真盜，故不敢入門，而索命者則冤鬼也。后先大夫宰福建光澤縣，亦獲鄰境伙盜數(shù)人，友人或勸鍛煉以邀功者，先大夫舉是事以告曰：“吾非惟不忍，亦不敢也?！蹦苏撘詾閺穆?，均免其死。嘗訓(xùn)余弟兄曰：“此數(shù)人若果系盜首，吾亦不愿以此升官耳?！蓖喂镉显谔K州與四明胡竹亭刺史璋談及是事，竹亭言其攝江都縣時，獲金匱盜犯三名，案定后，上官將照例予以奏獎，竹亭推其功以給同城前獲處分之縣尉及汛弁，為之開復(fù)頂戴，而己不邀賞，其用意與先大夫合。然居今之世，能如竹亭之存心者，有幾人哉！
　　○南匯李高士
　　南匯衛(wèi)城，本上海地，雍正間析上海、華亭二縣地，置縣，以本有南匯衛(wèi)故，遂名曰南匯縣。自明以前之人物，昔為華亭、上海者，皆就其所處所生之地歸之南匯焉。李辰山高士在明為上海人，而居于南匯衛(wèi)城中，故《南匯縣志》以為南匯人。高士生于明崇禎十年，桂王時曾官于桂林。及桂王事敗，走歸，托跡黃冠，以醫(yī)藥自給。后寓居平湖，年七十病卒。朱竹檢討為志其墓。所著有《南吳舊話錄》、《放鷴亭詩古文集》，均為竹收存，今曝書亭藏書散佚，則高士之著作不知流落何所，是否尚存于世？不可知矣。惟《縣志》載其《放鷴亭詩》二首，為吉光片羽耳。高士之屋，在南匯城中者，曰漾波小筑，其南為放鷴亭。屋今已夷為田畝，惟亭則尚有遺址。余宰南匯時，訪之不獲。謝事越六年，秀水金君苕人亦攝宰事，其叔蓮生學(xué)博鴻，征文考獻(xiàn)，求得其地。但見衰柳啼鴉，獲蘆飛雪，亭趾僅存于野水橫潦之中。流連慨慕，想其孤忠，而悲其遭際，亟思興復(fù)。未及措手，而苕人又調(diào)吳江去。光緒紀(jì)元，余遇蓮生于吳江，蓮生手《高士墓志》并所作《放鷴亭懷李辰山先生》長歌一首相示，囑余函致南匯士人，早為修筑，以存古跡。嗣得覆書，則謂邑小民貧，一時不能集事，不禁為之慨然。特將蓮生之長歌錄之，庶他日有好事者為之興舉焉，未可知也。高士諱彥貞，字我生，后更延，改字辰山。
　　坤寧宮中驚戰(zhàn)鼓，銜香金鶴沒敗堵。危亭日落叫鵂留，尚占官家乾凈土。李郎矯矯人中龍，只手直欲擎蒼穹。請纓年少苦無路，恨煞冠佩假伶工。福藩庸懦天奪魄，半壁東南輕一擲。靜江重建小朝廷，桂王繼起真雄特。荷戈萬里邁終童，獻(xiàn)策驚倒瞿文忠。飛書走檄愈頭風(fēng)，印懸肘后磨青銅。是時諸臣同戮力，天塹長江重開辟。毀家紓難脫釵環(huán)，況有英雄出巾幗。朱絲掛頸悲烈皇，可惜不系西平王。蠻邦手縛真龍種，猶是人厄非天亡。歸來高隱茅亭宿，閑放白鷴非行樂。感憤時彈皋羽琴，憂來惟向西臺哭。我朝碩學(xué)重鴻詞，遺老聯(lián)翩丹墀。雄飛不羨沖霄鶴，雌伏甘為斷尾雞。明知仙佛皆如夢，被體黃纟它示無用。香積廚充義士薇，何曾迷入桃源洞。家亡國破剩閑身，埋骨東湖塔尚存。藏書奚必傳嬌女，遺稿還同付故人。我來吊古尋陳跡，荒亭盡圮堆瓦礫。長堤衰柳鳥呼風(fēng)，愁煞蘆花頭雪白。君不見投荒窮老沈太仆，吟魂飛墮澎湖曲；又不見遺民尚有葉與熊，棄家削發(fā)空王宮，銷聲匿影將毋同？
　　○以水洗水
　　世以揚子江之中泠水為天下第一，高宗皇帝嘗制一銀斗，以品天下之水，蓋以質(zhì)之輕重分水之上下。遂定以玉泉為第一，而中泠次之，惠泉、虎跑又次之，此外惟雪水最輕，可與玉泉并，然自天降，非地出，故不入品。鸞輅時巡，每載玉泉水以供御，然或經(jīng)時稍久，舟車顛簸，則色味或不免有變，則可以他處泉水洗之，一洗，則色如故焉。其法以大器儲水，刻以分寸，而入他水?dāng)囍?，攪定，則污濁皆儲于下，而上面之水清澈矣。蓋他水質(zhì)重，則下沈，玉泉體輕，故上浮，挹而盛之，不差錙銖。古人淄、澠之辨，良有以也，然以水洗水之法，世鮮知之。
　　○諧語
　　常州丁少香太守，喜詼諧，出語成趣。官金華府經(jīng)歷時，會當(dāng)府試武童，眾官皆集。德清楊干村學(xué)博，宿儒也，言坊行表，人皆敬之。丁適小遺于中庭，楊謂之曰：“須避三光?！倍『鰡栐唬骸疤焐弦曃彷吶耍腥绾未?？”楊笑曰：“不過猶人之視螞蟻耳?！倍≡唬骸叭粍t君曾見螞蟻小遺乎？”眾為哄堂，楊乃默然。丁后舉以告余，余謂：“昔人登泰山詩有‘俯視齊州九點煙’之句，夫九州只‘九點煙’，又安能見人？第君子戒慎所不睹，恐懼所不聞，當(dāng)無時無刻不將以敬耳。”丁亦默然。
　　○青蛙神
　　青蛙神，杭俗稱之為青蛙將軍，或云金華將軍，蛙不恒見，見則視其色以占吉兇。余于道光戊子在杭讀書三年，習(xí)聞其說，未之見也。甲辰夏，銓授金華縣訓(xùn)導(dǎo)，到杭領(lǐng)憑，寓金剛寺巷金宅書館內(nèi)。是日，杭人迎元帥會，街衢充塞，夜猶演劇未已。余不往觀，而與主人弈棋。將三鼓矣，忽仆人坌息至，謂余臥室內(nèi)青蛙將軍在焉。于是金氏合宅老幼奔走往觀，余諦視之，只一青蛙踞于案頭，余曰：“蛙耳?！北娫唬骸安蝗?。身有金點，足分五爪，此將軍也?！彼炀呦銧T，供以燒酒，眾羅拜于下。蛙略不為動，久之，躍至杯畔，以兩爪據(jù)杯沿若呼吸狀；又久之，身色漸變?yōu)榈t，腹下則燦若金色，眾皆曰：“將軍換袍矣?！蹦松岜?，緣案后所懸畫幅而上，直至頂格，踞坐良久。時已將四鼓，余倦甚，擬睡，金氏乃以盤祝而下之，盛以漆盒，裹以錦袱，男婦持香提燈送至巷口金剛禪寺中。寺僧迎至佛前供定，解袱啟盒視之，則已渺矣。此事為余所目擊。蛙亦靈異矣哉。
　　○解元抄襲陳文 二則
　?。ㄒ唬?br> 　　嘉慶戊寅，福建鄉(xiāng)試，先外舅聞藍(lán)樵先生充同考官，題為“既庶矣”二節(jié)，主司閱文，合意者少，至十八日，猶未定元。外舅適得一卷，薦之主司，大喜，以為獨得驪珠矣。傳集諸房考示之，合座傳觀，咸嘖嘖贊賞。內(nèi)中一人獨曰：“文甚好，記從何處見之?！敝魉抉斣唬骸笆潜爻?，不可中矣。然此文君究從何處見來？”某凝思良久，無以應(yīng)。外舅乃前謂之曰：“每科必有解元，解元原無足奇，各人房中必有一房元，我房中即不得解元亦無足損，然君無確據(jù)，而以莫須有一言誤人功名，未免不可耳?！蹦炒髴M，因向主司力白，謂其文劇佳，讀之有上句即有下句，故似曾經(jīng)見過，實則并未見過也。主司又令各房官于刻文中再加搜索，竟無所得，遂定解元。比放榜后，某公于落卷內(nèi)隨手翻得一卷，即己前所見者，與解元文一字不訛，持以示外舅，共相驚嘆，謂此君必有陰德。繼乃知其母撫孤守節(jié)三十余年，子又甚孝，其解元固天之所以報節(jié)孝也。
　?。ǘ?br> 　　新昌俞君煥模，貧士也，道光己亥科鄉(xiāng)試，俞欲往而窘于資，因憶及往年曾為某村息訟事，姑往干謁。至則村人歡迎，爭為設(shè)饌，贈以二十余金，且作投轄之留。俞無事閑游村市，見破屋停十余棺，已將朽腐，詢之，皆無主者。俞惻然，盡舉所贈為掩葬焉。親視畚筑，至暮而歸。歸途于小肆中見抄本文十余篇，以數(shù)文錢購得之。橐裝既罄，踉蹌赴杭，寄食友人處。比人試闈，題為“季康子問仲由”一章，適抄本內(nèi)所有，因稍加改削錄入，竟得解元。最奇者，文系如題三比，原本每比末句曰“此官才之一法也。”俞以“官才”字音類“棺材”，改作“官人”，而不知即是掩葬棺材之應(yīng)。自來作善獲報，未有若斯之迅速者。先琴齋兄是科中式第三，與俞同年，俞告之甚詳。
　　○鴨兒優(yōu)貢
　　前浙江學(xué)使吳和甫先生存義，同治丁卯考優(yōu)，閱至仁和姚卷，忽假寐，見群鴨飛鳴座前，似若乞恩者然。醒而異之，疑此君必有因果，遂拔取之。榜后來謁，詢其所因，云：“已三世不食鴨矣?！焙既撕鍌鳛椤傍唭簝?yōu)貢”云。戒殺茹素，近于佛教，然未始非君子愛惜物命之仁心。即此一端，姚君已食其報。至癸酉，又舉孝廉。少年英俊，前程正未可量也。
　　○巡檢作惡之報
　　憶三十年前，與秀水汪鐵宋明府和梅同坐里草堂，有人入告曰：“某戚死矣。家無一人，鄰里殮之?！辫F宋愴然良久，曰：“吾今乃信大道?！币蜓云涓腹拭T生，累試不第，遂去為小官，官江蘇巡檢。年已暮矣，亟亟為子孫計，無惡不作，無作不惡，見銀錢即作鸕鶿笑，雖逆天理、悖人倫，勿顧也。一日，有父控其子忤逆者，子大懼，倩人關(guān)說，許饋米十石免責(zé)，某允之。既又謂其人曰：“若再能加米十石，我為杖厥父二十，何如？”子大喜，如命。次日，坐堂皇鞫訊，觀者如堵墻。先呼厥父上，略訊數(shù)語，即傳呼：“拿不孝子！”厥子喜父之將被杖，已早伺于門矣，呼未已，于即趨而進(jìn)，某罵曰：“若不知父之呈爾忤逆，而敢來耶？”子對曰：“父年老，獨行恐其傾跌，追隨而扶之來耳?！蹦乘祆V顏曰：“始我以爾為逆子，乃今而知爾為孝子也。然爾父控爾不孝也，曷故？”子因訴家貧，父索奉養(yǎng)奢，力不能盡供，云云。父在旁怒斥其妄，某不之聽，婉謂其子曰：“我已知爾父之悖矣，然天下無不是底父母，爾第盡爾子職，爾父自能回心。以瞽瞍之惡，舜盡孝乃能感格之，況爾父之惡尚不至如瞽瞍乎！爾既扶之來，可仍扶之去?！币蝾欀I厥父曰：“爾有如此孝子，乃控以忤逆，可謂老悖矣。此后當(dāng)體恤爾子，毋再蹈故轍。天下未有父慈而子不孝者也?！奔粗I傳點退堂。父怒極無可言，將下階，子來扶，父揮之以肱，口喃喃言：“世上顧有如此糊涂官！”觀者皆笑，某忽拍案大怒曰：“我好勸爾，爾乃敢罵父母官乎？”叱隸捉回，笞二十逐出，而白粲二十石積乃倉矣。其他行事類如此。未數(shù)年，以惡疾死。死后妻、媳相繼歿，所積貲蕩盡。今其子又死，遂致滅門。可不令人警懼哉！先大夫嘗言福建同寅某公嚴(yán)于催科，每比卯，輒流血滿地，鄉(xiāng)民欠課者杖之盈千累百，哀號之聲有若鬼嗥，故輸課輒報最，而囊橐亦充裕焉。然身歿之后，亦遂絕嗣。貪與酷之報，昭昭不爽也。
　　○愿為良臣毋為忠臣
　　“愿為良臣，毋為忠臣”，此古人對君之言，然實確論也。先大父嘗為余輩言：“我家自本朝開國以來，百八十年，家門鼎盛，躋八座、入臺閣者，指不勝屈，然賞戴花翎者，僅二人；祀昭忠者，止一人，足見世值升平，軍務(wù)不作，天下安之故。此國之福，亦家之福也?！蹦瞬蝗?，粵逆構(gòu)亂，江、浙騷動，咸豐庚申，余以軍功得保花翎，人皆稱賀，先大夫愀然曰：“爾記乃祖昔日之言乎？此非國之福，亦非家之福也?！蔽磶?，江、浙淪陷，余家流離轉(zhuǎn)徙，疾病死亡，幾無完卵。乃得花翎之賜者，續(xù)有四人；入昭忠祠者，竟有五人。雖生榮死哀，仰邀恩寵，而家門凋謝，一時難復(fù)舊觀。今雖幸際中興，得安生處，然痛定思痛，回思我祖、我父之言，能不慨然！
　　○文宗之愛民
　　咸豐四年，粵賊據(jù)揚州，諸將帥圍攻之，賊守堅，不能下，乃奏請決湖水以灌之。文宗皇帝赫然批答曰：“不得揚州，無并傷吾百姓也?！笔プ鎼勖裰?，真與天地同廣大矣。不十年，而奏廓清之功，有以哉。
　　○和┞查抄單
　　嘉慶三年，先大夫在京邸見相國和申家查抄，嘗告余等，以為私家之富，較前明嚴(yán)氏《天水冰山錄》有過之無不及也。近于陸定圃《寓滬瑣記》內(nèi)見其籍沒單一紙，可謂洋洋大觀矣。用特錄其金銀之?dāng)?shù)，以作貪夫之鑒焉。
　　銀號十處，本銀當(dāng)鋪七處，本銀、赤金、元寶銀、鏡稞銀、蘇稞銀、番銀、制錢。
　　○團練害民
　　咸豐中，以粵賊肆擾，舉辦團練，各省均設(shè)團練大臣，以巨紳主之。蘇則龐公鐘潞，浙則邵公燦、王公履謙，后漸事敗，王公獲遣戍之罪。然團練大臣特有其名目，不能節(jié)制諸郡縣也。每縣各有練局，委員紳董主其事，第認(rèn)真舉行者少，故賊所到之處，勢如破竹，不能支吾耳。金華府屬辦團練者，推金、蘭二縣，金紳則朱駕部允成，生員方滋、李。賊至，皆與之角戰(zhàn)，久乃敗散。蘭則諸葛一村，拔貢令、優(yōu)貢壽燾為之主，各村皆附和之。其初聲勢聯(lián)絡(luò)，甚為賊憚，后則村董內(nèi)良萎不齊，于是施家灘等處，藉盤查奸細(xì)為名，殺人奪貨，行旅視為畏途。諸葛二君亦不能禁止。王壯愍民丞委段臬使光清親往查辦，竟不能戢。大營兵勇非數(shù)十人連檣而行，即不得免。甚至本地差委各官過之，均遭擄掠，示以冠服，曰：“偽也?！彬炓杂∥?，亦曰：“偽也?！睅字翢o理可喻。余初以為傳聞之過，嗣因嚴(yán)州糧臺公事，舟經(jīng)其地，即有數(shù)人登舟，口稱“盤查”，搬動箱籠什物，見余頂帽，則嘩曰：“此偽官也！”一時聚集至百許人，各持刀杖，勢已洶洶。適有一武生鄭姓者來，見之叱曰：“此金華陳老師也，若等不可無禮！”乃皆散去。鄭君來前慰藉，謂：“此輩業(yè)已豺狼成性，攘奪、戕殺，將來必致大禍。某行且避去矣?！蔽磶祝瑥垘涀越鹑A敗退，潰兵過此，憤其從前之阻梗，登岸焚殺，兩岸十余里，靡有孑遺。此亦好還之報，第未知鄭君已先避去，得免于難否？然蘭溪之團練遂散矣。夫團練而至于為暴，此亦何異于作賊？是蓋由前邑令某公遇逃散兵勇過境者，不問是非，概行殺戮，人皆視殺為固然，遂致尾大不掉，后來莫可如何。同治元年，李爵相在上海軍中興余言及某公殺勇事，深以為非。蓋爵相爾時過蘭溪，寓唐副憲壬森家，習(xí)聞其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