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方特邀學(xué)者風(fēng)飄石 蘇東坡與蘇軾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我少年時代就因?yàn)闊o知而這樣誤判。而這幾年“讀”蘇東坡,讀著讀著就覺得他們真不是一個人。那個宰相坯子,志大才疏的蘇軾,他的生命的起點(diǎn)是眉州。而這個文壇巨匠,光彩照人的蘇東坡,他的生命的起點(diǎn)卻是在黃州。當(dāng)然,蘇軾是一只蛹,而蘇東坡是一羽蝶。這種蝶變是在黃州完成的,而促成這種蝶變的,正是那次貽笑千古的文字獄“烏臺詩案”。 蘇軾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十歲的時候聽母親講《漢書·范滂傳》即問母親“我如果想和范滂一樣(為名節(jié)而不顧生死),母親您答應(yīng)嗎?”。二十二歲應(yīng)試汴京文章第一,只因主考官歐陽修以為是自己弟子曾鞏所作,為了避嫌而忍愛判為第二。嘉祐六年,蘇軾應(yīng)制策考試“入三等”。制策考試十年一度,錄取名額只有五名,由皇帝親自主持,一、二等都是虛設(shè),三等為最。蘇轍入四等。仁宗讀了蘇軾兄弟的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后四年,英宗打算召蘇軾入翰林為知制誥。知制誥專門負(fù)責(zé)議定國家大政方針,是晉升宰相的必歷職位。但是宰相韓琦說:“軾之才,遠(yuǎn)大器也,他日自當(dāng)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養(yǎng)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則人人無復(fù)異辭矣。今驟用之,則天下之士未必以為然,適足以累之也?!弊詈?,英宗接受韓琦的建議,安排蘇軾入直史館。其目的是要讓蘇軾熟史而知鑒,將來受大任??梢?,蘇軾一步入仕途就是閃亮登場,皇帝、宰相都是把他當(dāng)著接班人來培養(yǎng)的。朝堂內(nèi)外都認(rèn)為他將來為相輔政是理所當(dāng)然的。 “烏臺詩案”牽動八方,包括宰相司馬光在內(nèi)的社會各界紛紛上書求赦,就連太皇太后、皇太后都為蘇軾求情。當(dāng)時太皇太后曹氏病重,神宗要大赦天下為祖母消災(zāi)祈福,皇太后說:你也不用大赦天下,只放了蘇軾一人就行。這些壓力都沒能讓神宗皇帝改變初衷,最后還是賦閑金陵的舊相王安石向神宗皇帝上專札言:“安有盛世而殺才士乎?”王安石的面子就不能不給了,因?yàn)樯褡诘腻X都是王安石賺的。蘇軾撿了一條性命,被貶為黃州團(tuán)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 北宋的政治就是那么耐人尋味,崇文抑武,文人治國。而文人與文人之間又上演著一幕又一幕的連臺好戲。范仲淹、王安石要變法,司馬光、歐陽修要復(fù)古。蘇軾寫了幾首詩,沈括就尋章摘句,說他有不臣之心。已經(jīng)七十二歲的老范鎮(zhèn)又跳出來為保蘇軾要“休了老命”。他們的爭斗客觀地說都沒有私心,都是為了文人心中的一個“義”字,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要為真理而斗爭”。 “烏臺詩案”前后歷時一百二十天終于落下帷幕。結(jié)案時正值臘盡,驚魂甫定的蘇軾連新年也不敢在京城過。在除舊布新的爆竹聲中,頂風(fēng)冒雪,徑往黃州而去。元豐三年正月底,蘇軾從光州翻越大別山,遙望蘄黃煙籠,長江如帶,心中才感到了一絲驚弓脫網(wǎng)的真實(shí)。 初到黃州的蘇軾生活環(huán)境十分糟糕,他的左鄰右舍有潘酒監(jiān)、郭藥師、龐大夫、古農(nóng)夫,還有一個專橫跋扈的婆娘,夜夜像豬一般啼叫。幸好太守徐君猷惜才,便為他另辟了一處居所:臨皋亭。臨皋亭除了拍岸濤聲之外,雖無市井喧囂,然清風(fēng)明月到底填不飽肚子。又是太守徐君猷解他燃眉,將一座廢棄的軍營撥給他,約有五十畝的坡地。蘇軾在此墾荒種地,營建“東坡雪堂”,自號“東坡居士”。 濟(jì)世蘇軾從此遠(yuǎn)去,文章東坡向我們走來。 黃州是蘇軾生命的終點(diǎn)。黃州是蘇東坡生命的起點(diǎn)。 神宗是沒有忘記蘇軾的,但他并不知道蘇軾已不復(fù)存在。元豐七年,神宗啟用“皇帝手札”復(fù)起蘇軾移汝州,卻絲毫也沒有打動蘇東坡。皇命難違,他不得不啟程上任。汝州在北,蘇東坡卻北轍南轅道過江州,而且一路上磨磨蹭蹭,不斷地上書乞居常州。在江州,蘇東坡留下了《初入廬山》等近三十篇詩章和數(shù)篇游記。其中尤以《題西林壁》最為耐人尋味: 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蘇東坡站在廬山之巔,眼里是連綿的山巒,心里卻是紛亂的人世。從《水調(diào)歌頭·中秋》到《念奴嬌·赤壁懷古》,再到《題西林壁》,我們不僅看到了從蘇軾到蘇東坡的蝶變,同時還看到了一個脫離軀殼的魂魄,一步一步走出憂傷與夢想。 蘇東坡的一生是用情致深的一生。于人、于事、于國、于家、于文、于藝,一份深情都用到了極致。 王安石以國為本,蘇東坡以民為本。因兩人政見不同,在王安石為相時,蘇東坡轉(zhuǎn)徙杭州、密州、徐州、湖州。但是,當(dāng)王安石罷相而去,失勢蟄居金陵的時候,蘇東坡自江州順流而下,兩位世紀(jì)偉人恩怨一笑而泯。特別是章惇為相的時候,蘇東坡兩月三貶,漂洋過海一直走到了天邊,于花甲之年謫居海南儋州。元符三年四月,六十三歲的蘇東坡奉詔北返,朝野上下都一致認(rèn)為他必定要入朝為相。而六十五歲的章惇卻在這一年被貶為雷州司戶參軍,與儋州隔海相望。蘇東坡走到洪州,章惇之子章援受章惇之命送來書信,懇求蘇東坡為相之后放過他們父子。蘇東坡就地回書:“軾與丞相定交四十年,雖中間出處稍異,交情故無所增損也。”慮章惇年高不對嶺南瘴氣,還在書信的背面寫上藥方,薦于章惇備用。 蘇東坡是元符三年四月奉詔返京的,但是他走了一年多,從哲宗朝走到徽宗朝也沒有走到汴京。元豐七年,神宗啟用“皇帝手札”復(fù)起他移汝州。也是四月,也是走了一年多,從神宗朝走到哲宗朝也沒有走到汝州。因?yàn)樗皇翘K軾,而是蘇東坡。 在中國古代,像蘇東坡這樣的生命個體堪稱絕無僅有。在他的生命歷程中,窮盡了生命的可能,窮盡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可能。他的一生在深度和廣度上都抵達(dá)了生命的極限。宋人筆記中有“眉山生三蘇(蘇洵、蘇軾、蘇轍),草木盡皆枯”之說。意思是說“三蘇”占盡眉山地脈而使草木不旺,說法不免夸張,但“唐宋八大家”一門獨(dú)占其三,如此厚重也確實(shí)讓眉山小邑難以承載。 更多歷史解密,請關(guān)注微信我們愛歷史(ID: his-tor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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