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典型的四川女人，風風火火，一生獨立、要強，不愿給別人添麻煩。

一次生病住院，鄰居一位點頭之交的阿姨來看她，送了兩箱牛奶。

出院后，她天天念著怎么才能把這個禮還回去。不然見了面總好像欠了人家什么，連說話都不自在起來。

一次人情，讓她寢食難安。

可做人，不就是要互相虧欠么。

就像王菲在歌里唱的：誰甘心就這樣，彼此無掛也無牽。我們要互相虧欠，要不然憑何懷緬。

本文由LinkedIn原創(chuàng)，作者Cheryl。1

親密關系痛苦的根源

不是人情，是缺乏界限感

流行的說法是，欠什么都不要欠人情。

尤其年輕人，出于人情賬還不清的委屈，奉行“獨善其身”。他們相信，無論在物質(zhì)層面還是精神層面，能夠“自給自足”的人才是強大的。

而宣揚這種觀點的文章邏輯都很奇怪，通常拿父母開刀。如作家晚情就曾寫道：

我媽曾經(jīng)好多次跟我說，叫我別請阿姨，反正她沒事來給我打掃就可以了，而且她不要一分錢。

我很堅決地拒絕了，我寧愿每個月多花幾千塊錢，也不愿意我媽來照顧我。

阿姨雖然每個月要付工資，但我們是雇傭關系，我提出要求，她完成工作，她尊重我的生活和自由，我尊重她的人格和勞動，無論是我還是先生，我們心里都很坦然。

但我媽過來，表面上看我是省下了幾千塊錢，但事實上我要付出的東西更多。

當我媽無償為我提供服務時，她就有了資本對我的生活進行干涉，并且因為她不收錢，無論她干得好不好，我都要心懷感激而不能有任何挑剔，否則就是不孝。

而我和阿姨之間，絕對不會涉及孝不孝這種問題，她也不會來干涉我任何決定。

但實際上，中國人親密關系痛苦的根源在于國人普遍缺乏界限感，而不在于欠人情。

就算上文例子里的媽媽沒有為女兒做家務，她同樣會去干涉她的私生活。

三姑六婆和鄰居大媽同樣如此，見面就問“談戀愛了嗎”，“怎么30了還不結(jié)婚”，不是因為你欠他情，而是出于沒有界限感的關心。

父母的邏輯不是“我把你養(yǎng)這么大所以干預你是理所應當?shù)摹保恰瓣P心則亂”。

即使偶爾抱怨“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還不讓我說你兩句”，也只是表達委屈的方式。“報恩觀念”是手段，不是目的。

這也是“父母皆禍害”一類文章的可怕之處，把手段的不當形容成出發(fā)點如虎狼，為了宣泄而宣泄，太惡毒。2

“不欠人情”的對立面

是人際關系的疏離

另一方面，中國確實處在以舊時鄉(xiāng)情、門閥、親族為主的“熟人社會”向高度城市化的“陌生人社會”的轉(zhuǎn)型中。

而講求高效率的現(xiàn)代城市化體系，特征之一就是人際關系的疏離。

說到不欠人情，日本人可謂做到了極致。

就連自殺，他們都要等到財政年度結(jié)束。所以日本的自殺“旺季”一般是每年的3月底。

有德性的人會把上年度的事務做完交接好，揣好遺書臥軌。

一部分更有德性的人，臥軌也要等末班車，以免耽誤白天上班族簽到。

不能死在出租屋造成房東房子貶值；臥軌比燒炭死和去青木原樹海自殺森林快捷無痛苦，而且易于被發(fā)現(xiàn)，不用麻煩警察找失蹤人口，收尸便利。

害怕給別人添麻煩，一切都獨自承受。

因為不愿意進入別人的世界，就自己把自己封閉起來。

動畫《絕望先生》專門吐槽過日本人的害怕添麻煩：

不給別人添麻煩的反面，是別人最好也不要給我添麻煩。

所以日本大多數(shù)地區(qū)已經(jīng)處在高度城市化的“陌生人社會”中，相對中國社會信奉的“遠親不如近鄰”，其狀態(tài)很大程度上可以用一個段子概括：

你和千里之外、素未謀面的網(wǎng)友談笑風生，卻連樓上樓下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只是，這種現(xiàn)象也正一步步成為中國的現(xiàn)實。3

適度依賴

讓親密關系更親密

盡管“獨善其身”似乎是城市化的必然趨勢，城市化帶來人際關系的疏離。

但來自美國的心理學家羅伯特·F·伯恩斯坦和瑪麗·A·朗古蘭德認為，一定程度地依賴他人、以及允許他人依賴自己，是健康的關系中不可或缺的。

在《關系：適度依賴讓我們走得更近》一書中，兩名心理學家提出了“適度依賴”這個概念：

“適度依賴是這樣一種能力，

讓你融合親密和自主，

在依靠他人的同時仍保有強大的自我意識，

并且在需要時樂于請求別人的幫助，

而不覺得自責。”

適度依賴讓我們自信并充分地信任他人，不恐懼暴露自己的脆弱，懂得求助，同時最終是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依然保持自己的自主性。

欠人情在我看來，和閨蜜互黑是一個道理。

你們在彼此的朋友圈里的留言，從來沒有半句糖衣炮彈——不是你嫌她丑，就是她笑你胸太平。

你們一起吃飯，飯前總是找各種對方應該請客的理由，吃完了卻紛紛搶著買單，最后搶單成功的還要來一句：下次得讓你請頓大的。

回憶起來，和最好的閨蜜第一次互黑好像就是從第一次欠她人情開始的。她買完單說，你個子矮，我請你。

我也不客氣地立刻予以還擊：你年紀大，應該的。

相視一笑，從此中國好閨蜜。4

我對你好

和你又有什么關系

與“適度依賴”相對的，一種是過度依賴，此處不作討論。另一種是障礙性疏離。

疏離的人不讓人貼近自己，他們的人際關系是膚淺的、公式化的，總是在精神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常勸母親，鄰居阿姨送她牛奶，是出于想要和她更加親密的愿望。如果她急著還人情，反倒生分了。

其實以前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同事年終抽獎抽到一支口紅，自己用不上送給我，我立刻就想請他吃一頓飯還回去。

后來和好友說起來，被他嚴厲批評：親密關系里，最忌諱“公平”。如果是我對你好你才對我好，那有什么好稀罕的？

換句話說，我為你付出，和你又有什么關系？

是啊，我付之以真誠，你卻還我以天平仔細稱量過的人情？

真心沒有這么廉價。

你只需注意不要成為以下這兩種人：

一種是欠了別人人情后就低聲下氣，仿佛一輩子都還不清的；

另外一種就是被欠了人情之后就趾高氣揚，仿佛別人一輩子都還不清的。

要是不幸遇到這兩種人，敬而遠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