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鮑爾吉·原野，姓'鮑爾吉'，即蒙古族諸部落中黃金家族的命號，祖籍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哲里木盟科左后旗。1958年7月生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呼和浩特市，在赤峰巿長大，畢業(yè)于赤峰師范學(xué)校，現(xiàn)為遼寧省專業(yè)作家，遼寧省作協(xié)副主席。1981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已出版散文集《草木山河》等數(shù)十部作品。小說、散文、詩歌、文學(xué)報告等均多次獲獎。鮑爾吉·原野與歌手騰格爾、畫家朝戈被稱為中國文藝界的'草原三劍客'。

拾 麥 穗

【遼寧】鮑爾吉·原野

　　遺留在大地上的珍貴之物不是光線與露珠而是麥穗。收割之后的田野空寂荒涼，麥穗躺在泥土上，如一枚枚徽章閃光。

　　麥子擺動歷來被稱為麥浪，如今小小的浪花躺在大地的垅溝里，這朵浪花帶著飽滿的麥粒和尖銳的麥芒。麥海不知何時退潮，金色的相互碰撞的麥海競撤離的無聲無息。

　　麥穗是大地留給孩子的禮物。不止一位西方畫家畫過貧困的婦孺拾麥穗的畫作，人們把田野遺留的麥穗與貧與弱聯(lián)想到一起。麥浪洶涌之際，大地何等豐饒。上天卻知道糧食再多也有不能果腹之人，而收麥人無論怎樣仔細(xì)仍有麥穗遺落在土地上?！坝唷边@個詞不僅說一個人的錢財資糧多到用不完，還說老天總讓果腹之物有所遺漏，不至于嚴(yán)謹(jǐn)無缺，讓麻雀和窮人的肚子里也有一點(diǎn)糧食或者叫熱量。

　　麥穗更愿意回到麥垛還是被遺棄在地里？麥穗知道，沒一株麥穗會永遠(yuǎn)遺棄在田野。這些麥穗更愿意被握在窮人和兒童的手里，麥穗被這些手握得更緊，不會松開。法國巴比松畫派畫家米勒畫過一幅《拾穗者》。畫面上，三位身穿粗布衣服、腳上套著木鞋的婦人彎腰揀拾地上的麥穗。她們彎著的腰和伸向土地的手——如向大地祈禱，手里不過是一條麥穗。遠(yuǎn)處是高高的麥垛和灰暗的天空。米勒在三位婦人身上畫滿了鮮明的光，面孔卻模糊不清，人和大地在一起的時候，人的表情早就讓位于大地的表情，人和大地表現(xiàn)得同樣謙卑隱忍。羅曼·羅蘭說，米勒這幅畫中的三位農(nóng)婦是法國歷史上的三女神。米勒的藝術(shù)評論人說“她們無異于乞丐，但比坐在寶座上的國王更美麗。”

　　拾麥穗的農(nóng)婦是窮人，住在森林里的米勒也是窮人。他城里的朋友給他的兒女帶來一些糖果，孩子們興奮地尖叫，米勒躲到暗處擦眼淚。這個世界上，誰關(guān)心遺落在田野里的麥穗？他們是窮人和米勒，是烏鴉和上帝。

　　麥穗是天空的飛鳥，落在大地上，讓窮人領(lǐng)回家。窮人的家里空空蕩蕩，水在水缸里珍藏著光。窮人家貓狗的顏色更接近于土。窮人家灶膛的火亮了之后，把四周照得更加漆黑。星星后半夜溜進(jìn)窮人的院子，聽一聽他們是否有鼾聲，風(fēng)藏在楊樹的背后，“嘩”地從葉子上跳下。麥穗躺在窮人孩子的筐里朝四外張望，聽這家人均勻的呼吸，聽老鼠飛快的腳步聲，看掛在墻上的農(nóng)具——犁杖、鐮刀和筐。麥穗此刻正躺在筐里。因?yàn)槭胞溗?，窮人的孩子睡得格外香甜。大地還在他的夢里閃耀秋天的光采，他真高興麥子被割走卻留下這些麥穗。這些麥穗好像一束束金子，不像土里生長而是天上落下的禮物。麥穗里包裹的不像是麥粒而是秘密，如同麥穗遺留在田地是一個秘密。拾麥穗的誘惑是彎腰拾起一條，不遠(yuǎn)處又有一條。土地多么慷慨，讓孩子彎腰得到巨大的喜悅。

　　麥穗在孩子里的夢境里飛翔，如鳥兒在天空織成一張金色的網(wǎng)。然后落下來，落在樹上，如綠樹所結(jié)的金果子。落在河水里跟魚兒比賽游泳。麥穗更多落在孩子的筐里，落在窮人的屋頂上。在窮孩子的夢里，他的家也有了麥穗編織的屋頂，雨水順麥芒的尖頂流下來，灑在屋檐下的白鵝的羽毛上。有了這樣的夢，孩子們憧憬第二天早上再去地里拾麥穗。最好的年景就是天天可以去地里揀麥穗，垅溝里的麥穗等待孩子已經(jīng)等待很久了。

　　大地肅穆，看到拾麥穗的人頻頻彎腰，農(nóng)民從春到秋，對土地一步一叩首。麥?zhǔn)罩螅麄兊暮⒆咏永m(xù)到地里叩首。割麥子的時候，白云讓出了偌大的天空，讓藍(lán)照耀金黃，世界上有一種名叫麥子的圣物從地里割下、裝車、進(jìn)場、入倉。地里和村莊隆起高高矮矮的麥垛，金黃成了大地的主調(diào)。大地蕭疏之后，田野里還有孩子們在拾麥穗，他們?nèi)缏湓谔镆袄锏镍B兒，蹦著跳著，大地被這些軟乎乎的小腳丫踩過，舒舒服服。

（在線責(zé)編　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