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亂語壽光方言 作者:李 灃 題解: 我離開故鄉(xiāng)壽光已經(jīng)64年。對壽光方言的記憶已變的十分模糊,對壽光方言已經(jīng)沒有發(fā)言權(quán)。因為對壽光方言有興趣,所以時不時想發(fā)點議論。但這種議論必然漏洞百出,所以名“胡言亂語”。 壽光話很土,例如把哥、歌、擱,讀 “鍋、ɡuo” 音;把葛、割,讀 “嘎、ɡa” 音;把客、克、刻,讀 “kēì” 音;把墨,讀 “妹、mèì” 音。這種讀音,是從外面?zhèn)鱽淼?,還是土生土長、世世代代就地流傳下來的?如果是后者,壽光方言里就包涵很多東夷古音,這對研究東夷歷史會有很大啟示作用。 我出生在山東壽光,從小就用壽光的腦袋瓜子想世界,認為外面的人,吃的飯、穿的衣、住的房、說的話,都跟我們壽光一樣。小學畢業(yè)后到了天津上中學,才知道外面世界很大,而且花樣很多,跟我們壽光那個小村莊完全不一樣。開始同學都說我土,主要是土在我說的那壽光話上。 退休后,我開始學習研究先秦史,突然意識到方言土語,都帶著地域性的豐厚、悠久歷史信息。這個意想可從讀韋應物的詩開始。大詩人韋應物的詩有些韻角不對,但用我們壽光讀音去讀,就很押韻。但韋應物不是山東人,而是太行山大西面的長安人,即今西安人。于是我打電話給祖籍陜西現(xiàn)又在西安工作的戰(zhàn)友黨文朗,求證歌、和、客等幾個字的西安人讀音,結(jié)果出乎意料,相隔數(shù)千里的兩地對這些字的讀音相似。既然隔著若干個不同語言區(qū)的兩地讀音或曰方言有相似之處,說明這兩地的居民有某種歷史的聯(lián)系,于是寫了《以音求史——讀韋應物的詩有感》一文。后來,在寫《伏羲故里在西方還是在東方》一文時,又引用了甘肅天水禮縣對一些字的讀音與我們壽光相近似的事例,說明秦人的祖先伯益是東夷人,因此秦地、秦人的方言中有東夷古音。 對這個觀點網(wǎng)友隴右風華提出了不同看法,他說:“先生本文所述第一個佐證材料,天水禮縣人說話口音與山東壽光等地有同音,我認為這個不能代表根本。我出生在甘肅,卻在外上學,上學期間我也多有關(guān)注和留心一些方言,比如,河北邯鄲等地的一些方言和天水話也有同音的,壽光話和天水話有同音并不是特有現(xiàn)象,整個北方地區(qū)的地方語言都是相通的?!?/span> 隴右風華網(wǎng)友舉的這個例子太有說服力了。他想用邯鄲話也與天水話相近,來證明北方話都相近,近而來否定禮縣話與壽光話相近的特殊歷史含義。同屬于北方的陜北話、山西話與山東話大不一樣。天水話、邯鄲話與壽光話有很多相似之處,說明三者有某種歷史的聯(lián)系。《史記·五帝本紀》載:“益,伯翳也,秦、趙之祖?!碧焖那睾秃惖内w都是伯益之后,兩者語言有共性,恰恰說明他們是一個祖先的后代。至于天水、邯鄲和壽光的方言相近,也說明他們?nèi)赜幸环N內(nèi)在的歷史聯(lián)系,即秦、趙的祖先伯益是東夷人,或者說是壽光人。 關(guān)于伯益的祖地,史書上一般都說在山東萊蕪。因為伯益嬴姓,《春秋·桓公三年》:“公會齊侯于嬴”,杜注:“嬴,齊邑,今泰山嬴縣。”《春秋左傳注》:“嬴,故城在今山東省萊蕪縣西北?!?span lang="EN-US"> 嬴是伯益的封地,并不一定是他的祖地。《史記·秦本紀》載:“佐舜調(diào)馴鳥獸多馴服,是為柏翳。舜賜姓嬴氏。”伯益佐舜有功,被賜嬴姓;或者說,伯益佐舜有功,舜賜嬴地為伯益封地、食邑地。顯然,嬴地是伯益佐舜后的封地,而不是伯益的出生地,不是伯益族根的居地。很多資料證明,伯益的祖地在壽光或曰青州。 現(xiàn)壽光縣還有兩個歷史地名,即益縣和益都。這些古老的地名,似乎說明,這里與伯益有種歷史的聯(lián)系,也許這里就是伯益的祖地。 今壽光是古紀國的所在地。商周時,古紀(己)國族的族徽符號是己、其、矣三族的聯(lián)合體,而“其”氏族,按照一些學者的研究,是伯益族的圖騰符號??傊孀迮c古紀國有內(nèi)在的歷史聯(lián)系。 益都為伯益之故地,伯益為其氏之祖。益都的箕山應為其氏祖居之地。王永波先生對此作過詳細考證。他引證《史記》禹“以天下授益,三年之喪畢,益讓帝禹之子啟,而辟居箕山之陰。”和《孟子》“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陰”后說:“伯益所避居的箕山與禹避商均之城陽屬同一性質(zhì),應為伯益部眾東夷族人在中原地區(qū)的聚居之地?!庇忠短藉居钣洝肪硎饲嘀輻l載,益都有箕山、箕嶺鎮(zhèn);又,《郡國志》云:“紀侯冢在箕山之陰”后說:“益都地處齊域,與前述其氏地望正合,故此箕山即應為其氏祖居之地?!保ㄍ跤啦ǎ骸丁凹骸弊R族團考》,見《東夷古國史研究》第二輯,三秦出版社1990年版。) 綜上所述,現(xiàn)在天水、邯鄲、壽光的方言中,之所以保留很多共同或相通的成分,是因為三地的居民都是伯益氏族的后人??磥硪砸羟笫罚彩鞘穼W研究的一條路徑,所以著名古文獻、古文字、古史學家王獻唐先曰:“人人具有口舌能言語,求經(jīng)訓于箋注,尚須搜討,求音義于己身,則搖舌即是。於書證之外,為訓經(jīng)者別增口證,於舊途之外,為治學者別辟新途。”(王獻唐:《詁雅堂主治學記》,載丁惟汾《方言音釋》,齊魯書社1985年版)方言是史學研究的重要傍證資料。 我家門口有一條河,現(xiàn)名叫瀰(渳)河,歷史上稱巨洋水?!队衿罚骸皻ㄗⅲ捍俗稚厦嬖偌硬蓊^),亡爾切,亦瀰字?!薄都崳骸盀吇蜃鳉粍t此洋字當作汘。”據(jù)此,洋,也作瀰,洋、瀰也作汘,而汘是亡爾切,也就是說洋、瀰、汘也讀莫、牟音。 《水經(jīng)注疏》云:巨洋水,袁宏謂之巨昧,《通鑒·注》作眜,音莫葛翻。小麥的“麥”,在青州(或壽光)讀妹音(mèi),在煙臺讀莫(mó)音。因此巨昧在山東,可以讀巨妹(mèi),也可讀巨眜(mó)?!对姟吩唬骸霸r我麳麰”,《說文》:“萊,周所受瑞麥萊麰”,《玉篇》云:“麰,春麥也?!敝祆渥ⅲ骸叭R,小麥;麰,大麥。”因此,來、昧、眜、妹、牟、牧的讀音雖異,但都可以說指的是“麥”。 如果把這個問題再放大范圍考察,有青銅器《涾司徒疑簋》,涾即沬字,也作妹?!渡袝ぞ普a》:“明大命于妹邦”,妹邦、妹鄉(xiāng),也稱牧野、朝歌,在今河南淇縣南。“涾司徒”即涾地的司徒,“涾地的涾字有多種寫法,‘沫’、‘沬’、‘昧’、‘妹’、‘牟’、‘牧’、‘姆’,均指殷朝歌或牧野,舊殷都,新衛(wèi)地,也曾是武王滅商的主戰(zhàn)場。”(李灃:《探尋壽光古國》第210頁,齊魯書社2011年版。)《水經(jīng)注疏》載:“淇水出河內(nèi)隆慮縣西大號山”,
“其(淇)水南流東屈,逕朝歌城南。”而《方言箋疏》云:“今河南衛(wèi)輝府輝縣治古共城也,北九里有共山,又縣西北有淇山,一名沮洳山,亦名大號山。”因此淇水發(fā)源于淇山;而朝歌,《晉書地道記》曰:”本沬邑也。”這樣舊殷都朝歌的妹、沫、牧地,是與淇山、淇水、淇縣相連。前面已經(jīng)說過,箕、其即伯益族的居地,河南和山東都有淇(或箕)山、淇水,及妹、牧、汘地,僅管這兩地與伯益族團關(guān)系的全部歷史內(nèi)涵還不十分清楚,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這兩地都是伯益族的故鄉(xiāng)。也正因為如此,兩地才都有把妹、牟、麥、麰的讀音混讀的現(xiàn)象。 今青島地區(qū)有個十分古老的地名,即墨。墨(mó),壽光讀妹(mèi),而“即墨”在山東都讀(jimi),墨、眜、妹,有時又讀“瀰”音。因此,巨洋,又讀巨昧、巨眜、巨瀰。 總之,透過方言,來解讀地名、水名、山名、植物名等,可以得到很多歷史的信息,了解今古音的變化。 壽光方言把“頭暈”,叫“遠影”;把昨天,叫“夜來嘎”,像這種對事物的獨特叫法,或曰土語,有上千個之多。這些與眾不同的叫法,是從老祖宗那里繼承下來的,還是后人的新發(fā)明?這些廣為流傳,并成為當?shù)厝耸朗来涣鞴ぞ叩耐琳Z,有沒有文字?這些土語是不是東夷先人的共同語言?對這些問題的全面深入研究,無疑能加深對東夷歷史的認識。 粗淺的想法是,這些土語,是有文字符號的。但自從秦統(tǒng)一六國文字后,東夷及其它地區(qū)的文字就被淡化甚至遺忘了, 各地的方言土語就屬此類。而研究方言土語,或?qū)θ珖姆窖酝琳Z進行比較研究,能了解古音、古語,這對解讀古文獻有幫助。而且還能了解語言的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例會“頭暈”叫“遠影”,很可能是頭暈目眩時,眼前的影子遠遠近近變化莫端,因此叫“遠影”;昨天,叫“夜來嚘”,“夜來嚘”可理解為“夜來過”,把經(jīng)過黑夜的白天稱“昨天”,這種對“昨天”的語言表述,我覺得很生動也很貼切。 歷史不能遺忘,老祖宗的語言也不能遺忘。如果方言土語都被遺忘了,我們及我們的后代,就真不知道我是誰?我從哪里來? 《光明日報》編者按:“劉半農(nóng)先生說,方言是一個‘地域的神味’。在快速推進城市化過程中,如何在堅持推廣使用普通話的基礎(chǔ)上,保護好方言這一文化多樣性的重要載體,保護好寄托鄉(xiāng)愁的鄉(xiāng)音,留住一個地方的‘神味’,是一個非常緊迫的課題。本報今日推出‘留住鄉(xiāng)音記住鄉(xiāng)愁’報道,呈現(xiàn)我國方言保護的嚴峻現(xiàn)狀,探尋方言保護的路徑方法,同時也期盼更多人加入到方言保護的行列。”在《大視野》欄目里,發(fā)表了《音漸不聞聲漸消——北京方言面臨傳承困境》、《方言活態(tài)傳承的基礎(chǔ)在民間》、《維系文化和情感的紐帶》、《鄉(xiāng)音是最響亮的聲音》、《上海話的校園傳承》等文章,說明全國各地的學界、民間都意識到了保護地區(qū)方言的重要意義和緊迫性,但愿故鄉(xiāng)壽光的當家人和眾草根們,也立即行動起來,用現(xiàn)代的意識、現(xiàn)代的工具把壽光方言土語準確、完整地整理和保護起來,給子孫萬代留下祖宗的聲音和記憶。 2016/6/22
附鄉(xiāng)賢董敬齋根據(jù)我博客文章整理的《以音證史》
以音證史——伯益族西遷的一個證據(jù) 李灃,壽光人,北師大歷史系畢業(yè),是領(lǐng)大校軍銜的教授。他曾經(jīng)詢問天水禮縣的一對夫妻,求證天水與東夷的歷史聯(lián)系。為此,他說了十個字,問天水人如何讀?其結(jié)果天水禮縣讀音與壽光讀音完全一致。 (1)和、河、合、盒,讀“活(huo )音; (2)哥、歌、胳、擱,讀“鍋(quo)音; (3)冊、策、測、廁,讀“吃一”合音(chi);(4)墨、麥,讀“妹(mèi )音; (5)澤、宅、窄、摘,讀“這一”合音(zhei);(6)刻、客、克,讀“客一”合音(keyi); (7)人、認、任、仁,讀(勒恩 )合音(lei);(8)德、得,讀“得一”合音(dei); (9)科、課,棵、可、咳,讀“闊”(kuo)音;(10)腳、角,讀“決(jue )音。 唐朝大詩人韋應物有首《寄全椒山中道士》詩: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 洞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李灃先生在詠誦時,總覺得聲韻不和協(xié),第一句的“客”(ke)字,與后三句的“石”(Shi)、“夕”(xi)、“跡”(ji)不是一個韻腳。按說他的詩不會有這樣明顯的錯誤。韋應物是陜西長安人,此詩若按濰淄一帶的讀法,“客”、“刻”都讀為(kei),“客”(kei)的韻母(ei)與石、夕、跡的聲歆就相近了。甘肅天水和陜西長安離濰坊淄博較遠,從空間距離上看,不可能是一個語音系統(tǒng)。相隔2000余里,讀音系統(tǒng)相近必有其故。 為了證實,李灃給祖籍陜西商縣的戰(zhàn)友電話,問“澤”、“麥”、“墨”、“客”等字的當?shù)刈x音,結(jié)果是今西安周圍民間對這些字的讀音與山東濰淄地區(qū)的民間讀音極其相似。 《史記·秦本紀》記載:伯益后裔非子善養(yǎng)馬,周“孝王召使主馬于汧渭之間”,并曰:“昔伯翳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賜姓贏。今其后世亦為朕息馬,朕其分土為附庸,邑于秦。”《通典》載:“秦州,今理上邽縣。古西戎之地,秦國始封之邑?!苯窀拭C天水秦安即古秦州地?!稘h書·郊祀志》載:“秦德公立,卜居雍。”按顧頡剛先生考證,位于陜西岐山縣的雍即淮,這里一條水叫“湋水”,“湋”字也寫作“圍”,而劉熙《釋名》云:“‘淮’,圍也?!庇核椿此?,今名湋水。顧頡剛先生結(jié)論:“雍”、“淮”實讀音為“濰”。這條水之所以名“淮”,即是表示秦族本居濰水流域,本在東方,周時西遷時把住地的名字也西遷了,供奉的祖先神少皋也西遷了。甚至后起的“鳳翔”這個地名也很可能由秦人的“高祖少皋摯之立也,鳳鳥適至及”鳳鳥氏,厲正也”這些古老的傳說而來。這是不忘其本的民族意識的一種深刻表現(xiàn)。 秦之先,為東夷首領(lǐng)伯益,而伯益的故鄉(xiāng)是壽光。從甘肅天水→寶雞→長安一線,居住著大量東夷移民,即東夷首領(lǐng)伯益的后裔。因此這個地方的現(xiàn)居住民, 其語音系統(tǒng)與山東濰淄地區(qū)相似或相近,從語音系統(tǒng)上證明了這里的現(xiàn)居民,不少是商周時從濰淄地區(qū)遷移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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