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書《老子》通釋之“道恒無名樸唯小”章“道恒無名樸唯小”章 道恒無名樸唯小而天地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俞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焉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俾道之在天下猶小谷之于江海也 道恒,無名,樸,唯小,而天地弗敢臣。 “道恒無名樸唯小而天地弗敢臣”是《老子》句讀分析的一個難點,有多種不同的斷句方法: 大多數(shù)著作都點作:“道恒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保ㄊ纻鞅荆┮源俗鳛椤暗啦豢擅钡淖C據(jù)。這樣一來,“天下莫能臣”的就是“樸”,于是為了把話說通,只好說“樸”就是道。 (這涉及到“道可道也”的斷句,于“有名”、“無名”處斷句所造成的理論和邏輯上的問題和矛盾,在此不再展開論述。) 為解決上述問題,有注家(如 郭世銘先生在《老子究竟說什么》中)斷為“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比绱吮荛_了上一種斷句中“有名”、“無名”的爭論,但同時產(chǎn)生了另一個問題,“道”的名字似乎太多了些。前面已經(jīng)有了“吾強為之名曰大”(“有物昆成”章),后頭還有“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則恒無欲也可名于小。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可名于大。”(“道,泛呵”章)。俗語云:“好馬不配雙鞍韂,好女不嫁二夫男?!保鴽r“道”之名乎。而且剛才提到的兩次“名”都是在論述了“道”在某方面的性質(zhì)之后,針對這一性質(zhì)所作的命名。而在本章若亦作命名解,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略顯沒拜堂就入洞房之突兀。 這些矛盾的產(chǎn)生,在于一個大家想當然的、看似不成其為問題的問題,即“名”是否只可解為“名稱”或“命名”。 “名”亦有“號令”義。如:《國語·周語下》:“言以信名,明以時動;名以成政,動以殖生?!?/span> 韋昭 注:“名,號令也。號令所以成政也。” 故我認為此處可斷句為:道恒,無名,樸,唯小,而天地弗敢臣 此處雖亦斷為“無名”,但此“無名”非彼“無名”。此“無名”實乃“無命”即不采取命令、支使的方式,也就是不采取強加的方式。此與下文的“唯小”亦相呼應。 “樸”,這里強調(diào)道不是人為的,是很原生態(tài)的?!皹恪迸c“一”在同一性、整體性上有相似之處,但“樸”還含有原始性、單純性的意義在。 “小”是第三十四章所定義的“衣被萬物而不為主、恒無欲?!薄拔ㄐ ?,在楚簡《老子》釋文中為“唯微”,故帛書及世傳本中之“小”很可能是“微”的演化?!墩f文》:“微,隱行也?!保伺c“道沖,而用之弗有盈”所言之道在潛在地發(fā)揮作用相吻合,有助于對“唯小,而天地弗敢臣”的理解。 沈善增先生在《還吾老子》中對此的理解亦甚可借鑒: 古文“唯”與“雖”通。有寫作“唯”而取“雖”義的,如《荀子.大略》“天下之人唯各持意哉,然而有所共予也。”也有寫作“雖”而取“唯”義的,如《管子.君臣下》“雖有明君能訣之” 本處應為“唯小”,理由是“唯小”為全章論述之宗旨。 “唯,獨也?!保ā拔ǖ朗菑摹焙由瞎ⅲ拔ㄐ 本褪桥c眾不同地守著“小”的立場,以“小”為好。從道“唯小”,可知“強名之曰大”乃從俗說?;蛘哒f,“強名之曰大”的是“先天地生”的“昆成”之物的“道”;而本章說的“唯小”的“道”,是“恒道”,“恒”的作用方式。如果說“恒”、“無名”、“樸”、“唯小”是“道”的四大特征,那么本章主要討論的是“唯小”這一特征,而“恒”(不殆),“無名”(知止)與“樸”(相合)都是從說明“唯小”的好處與必要性的角度來闡述的。而結尾,又歸結曰:“俾道之在天下,猶小谷之與江?!薄?/span> 此句可通譯為: 道是永恒的,不采取強加的方式的,原始的,同時,正是由于它以不體現(xiàn)自己的方式發(fā)生作用,天地都要遵循它。 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俞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焉。 對此句的理解,注家多只就字論字,而不顧其邏輯關系,郭世銘先生則對此進行了我認為相當精辟的分析,為我們順利理解其含義提供了思考方法: ““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笔恰独献印分幸环N有代表性的特殊句式?!独献印啡珪闹骶€是用“道”與天地萬物的關系(稱為甲方)類比君主與人民百姓的關系(稱為乙方)。而在行文時卻并不總是將每個類比都講完全,經(jīng)常是說了甲方的某一些情況,但省略了對乙方相應情況的陳述,或者是省略了對甲方情況的敘述,而直接給出對于乙方的結論。有時甚至是兩種方法并用——在“道”與萬物的關系方面說了一句話,但省略了與之相應的君主與百姓關系的句子;然后又轉向有關君主與百姓關系的另一個話題,卻又省略了與之對應的有關“道”與萬物關系的句子。因此我們讀到的話就是在甲乙兩方跳來跳去。上面的這段話就是一個典型。 “侯王若能守之”是有關乙方話題,“萬物將自賓”卻跳到甲方;“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是關于甲方的話題,“民莫之令而自均”又跳到了乙方。實際上是每個回合在每一個方面各省了一句話。 這里的“之”所代的是“小”,而不是“道”,“賓”與“主”相對,“自賓”就是自就賓位,也就是各不為主的意思?!昂钔跞裟苁刂f物將自賓?!笔沁@段類比的第一個回合中所說出來的兩句話,如果將這一類比說全,則應當是:道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從而使萬物自賓;如果侯王也能遵守這一準則,那么百姓也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的情形類似,說全了應當是:道衣養(yǎng)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從而使天地相合以降甘露;如果侯王也能遵守這一準則,那就能達到民莫之令而自均的境界。 如果抓住《老子》中道與天地萬物的關系,類比君主與人民百姓關系的這條主線,那么《老子》中這種跳躍式的行文不僅不難理解,而且顯得生動活潑。要是真如我們在上面所補得那樣敘述完整,反而顯得呆板無趣了。但是如果把《老子》當作一本修身養(yǎng)性的書來讀,就會覺得忽而人間忽而天上,甚至會得出只要得了“道”就能呼風喚雨的結論。《老子》后來被演化成宗教經(jīng)典,恐怕也和《老子》的這種行文方式有一定的關系?!?/span> 郭先生為我們提供了相當實用的方法,(但在具體句字的理解上,還有值得商榷之處。)其實說到底,只要理解了先秦道家“借天道喻人事”的總綱,則其文句絲毫不難理解了。“天地,相合以俞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焉。”前句說的是“天道”,后句說的是“人事”,是人如果合道的結果。而有的注家將兩層意思混在一起,說民沒有向天發(fā)令天就自均了,把民弄成可以向天發(fā)令的托塔李天王。民實際應當是令的賓語,是侯王守道“無名”、“唯小”,而民自均。 俞:應允也。有形成、生成意,在理解上可與“降”通。 均:調(diào)和,調(diào)節(jié)。 此句可通譯為: 侯王若能恪守“道”,萬物將自動賓服。只要恪守“道”,天地調(diào)和以降甘露;只要恪守“道”,民眾,不用對他們發(fā)布什么命令,他們便能自動調(diào)和。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始制有名,這句以前的翻譯,不但句意難懂,也說不清同上文的聯(lián)系。關鍵問題還在于對“名”的理解局限于命名、名稱與名分之上。似乎是老子的思路在這里轉了個彎,跑去說名位了。 實際上,這個“名”字很明確地給我們指出了上下文之間的聯(lián)系,只是將“名”做名位解,本身就將上文的文意弄得不連貫,更何談再與下文聯(lián)系。上文從形而上的角度論說“道”的“無名”(不是命令式)的作用方式,到這里,自然是形而下的具體到“治道”。只不過老子所提出的是“治道”的殘酷現(xiàn)實與“天道”的美好愿景之間的差別,以及作為侯王當如何調(diào)和這一矛盾,老子給出的藥方是“知止”。 制是關于制度無疑。有關制度,老子曾提出“大制無割”,也就是真正符合“天道”的制度是沒有制度,那是絕對意義上的“無為而治”。而當小小鳥趙傳唱著“生活的壓力與生命的尊嚴哪一個重要”把制度已經(jīng)成為社會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一現(xiàn)實擺到老子面前時,老子也不得不承認“始制有名”,即伴隨著制度的出現(xiàn),各種命令、法規(guī)也相應出現(xiàn)。(這里的制度不是指社會制度,而是指管理國家的體制)。理清了這個頭緒,后面的問題想不迎刃而解都難。 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命令、法規(guī)既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作為侯王應當“知止”。 這里想特別說一下“知止”。所有注家無一例外的將其理解為知道約束自己,知道不該做什么。這從無論是理論上還是實踐上都是符合老子思想的。但我有所疑問,“知止”和“有名”有什么邏輯上的必然嗎?“知止”和下句“俾道之在天下猶小谷之于江海也”又體現(xiàn)著怎樣的關系呢? 在前文書我曾查過《說文》,止的本意為“下基也。”,將此代入我理解的本文,“知止”當為知道其根基、基礎、來源。也就是當“知道” 即伴隨著制度的出現(xiàn),各種命令、法規(guī)也相應出現(xiàn)。對于各種法規(guī)、命令的出臺,侯王當知道他們是要符合其根本,也就是道的要求,知道符合道的要求才能沒有危險。 如此自然接續(xù)到下文的總結。 俾道之在天下猶小谷之于江海也。 俾:低下、卑微。 很多人認為這句是倒文,我認為不然。這正是說道對于天下來說是“止”,是根基,是源頭,正如同小谷是江海的源頭。 即伴隨著制度的出現(xiàn),各種命令、法規(guī)也相應出現(xiàn)。對于各種法規(guī)、命令的出臺,侯王當知道他們是要符合其根本,也就是道的要求,知道符合道的要求才能沒有危險。就好比說道對于天下來說是“止”,是根基,是源頭,正如同小谷是江海的源頭。 此章可通譯為: 道是永恒的,不采取強加的方式的,原始的,同時,正是由于它以不體現(xiàn)自己的方式發(fā)生作用,天地都要遵循它。侯王若能恪守“道”,萬物將自動賓服。只要恪守“道”,天地調(diào)和以降甘露;只要恪守“道”,民眾,不用對他們發(fā)布什么命令,他們便能自動調(diào)和。即伴隨著制度的出現(xiàn),各種命令、法規(guī)也相應出現(xiàn)。對于各種法規(guī)、命令的出臺,侯王當知道他們是要符合其根本,也就是道的要求,知道符合道的要求才能沒有危險。就好比說道對于天下來說是“止”,是根基,是源頭,正如同小谷是江海的源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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