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許育愷攝) 作家楊照橫跨文學、政治、媒體,左手理性批判,右手感性書寫。在教養(yǎng)的路上,他期許自己是獨生女李其叡最忠實的協(xié)助者和陪伴者。 楊照曾經(jīng)花20年,跟小時候?qū)W音樂的痛苦記憶抗衡,李其叡卻一路走上專業(yè)演奏之路。曾被大陸媒體譽為“下一個郎朗”,李其叡在14歲時,決定到德國漢諾威追求她心目中的音樂教育。3年來,她克服了語言、文化、社會的挑戰(zhàn),看見臺灣、德國教育的不同,更高興自己學會了思考和表達。 楊照則透過女兒的德國經(jīng)驗,再次確認父母即便不忍,不能也無法替孩子的人生做主,要“讓孩子自己選擇,承擔的力量才會大”。 2015年12月下旬,趁著李其叡回臺渡耶誕新年假期,《親子天下》邀請這對父女對談。面對攝影記者,17歲的她還顯得嬌羞不習慣,但言談中已展現(xiàn)超齡的成熟;而楊照更欣慰的感謝德國教育,“讓女兒成為更接近他理想中的女兒”。父女情深,表露無遺。以下是對談?wù)?/p> 問:其叡小學高年級,就確定要走音樂的路,這條路上開心與辛苦的地方? 李其叡(以下簡稱叡):我5歲開始學琴,小學、初中都念音樂班。剛開始我有正常童年,假日還可以跟爸媽去各式各樣的地方玩。小學階段每天放學后都練一兩個小時,有考試或參加比賽就加練,漸漸的,我會把練琴一直掛在心上,就讓我比較沒有空做其他事。 在臺灣學音樂,好像有一種風氣,就是要去參加比賽,小時候覺得那是學琴的必要之一。但后來比賽變成一種例行公事,都有固定模式,小五小六以后,我就不太愿意那么常參加比賽。我開始想,比賽有什么意義?比賽成果是排名次,但為什么這樣的表現(xiàn)是第一名?第二名一定就比第一名差?我覺得學音樂不是為名次。 我喜歡上臺表演,喜歡那種上臺前的緊張壓力。這是學音樂讓我覺得開心的地方,用我的音樂吸引觀眾,把自己練出來的成果表現(xiàn)出來,哪怕能影響觀眾一點點心情,感受到觀眾有在注意聽我的音樂,我都會很有成就感。在德國學音樂,不會把它當成一個特技,一定要苦練幾小時,要像哪個大師一樣,他們比較重視你的音樂有沒有打動人,我很喜歡。 幼時學琴陰影,不想復(fù)制給女兒 問:楊照自己學小提琴,曾因被老師打,而痛恨練琴。這樣的經(jīng)驗如何影響你陪伴女兒學琴? 楊照(以下簡稱照):我對學琴的感想其實很復(fù)雜,一直是背后我無法解決的陰影。那位小提琴老師6年來其實教了我太多東西,今天我能跟女兒溝通音樂、在其他地方大膽談音樂,都是他幫我打下的基礎(chǔ),要不是因他夠嚴厲,我今天對音樂不會有這番想法。但另一方面,又因為他那種嚴厲的教育方式,讓我決定放棄小提琴。 身為父親,我一直在拿捏督促她的力道,畢竟5歲學琴是我們幫她決定的,她后來選擇這條路是不是真的喜歡,一直是我的困擾。我希望她對音樂本身有深刻的理解;另一方面又擔心用這樣要求她,會打擊她對音樂的熱忱。一直到后來我知道她喜歡上臺、與觀眾互動,我才松了一口氣,因為這份享受不是任何人強迫的了的,這是她自己找到了這樣的樂趣。 叡:爸爸真的很少很少逼我練琴,即便犧牲了很多周末出門玩耍的時間,我也不過就是一個人待在琴房里,沒有人在我耳邊念叨、給我壓力,練琴這件事對我而言并不是地獄。音樂真的強迫不來,如果是被強迫的,我的音樂不會長這個樣子,也堅持不到現(xiàn)在。 問:其叡初中二年級從臺北到德國學習和生活,3年來覺得最大的挑戰(zhàn)是什么? 叡:要去適應(yīng)德國社會、文化對我來說是個挑戰(zhàn)。一開始會很難過,因為語言的關(guān)系,覺得自己很沒存在感,占下風沒有任何優(yōu)勢,老師好像不是很在意我是外國人比較辛苦,沒有人會特地為我慢慢說話。整個環(huán)境氛圍給我的感覺就是,你應(yīng)該要會、這是你的問題。一開始我覺得德國人很冷,很沒有人情味。如果在臺灣有個外國學生,大家一定會很親切、很熱心地幫助他。 但現(xiàn)在適應(yīng)了反而滿喜歡那種哲學。不是說德國人不樂于助人,而是跟臺灣表現(xiàn)的方式很不同。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個體,每個人都很有自己的型,都對自己有自信、很確定自己是誰,所以很難受別人影響,你必須照顧好你自己、收自己的攤子。 照:臺灣和德國是兩套不同的價值系統(tǒng)。德國人表現(xiàn)尊重的一種方式,如果你沒跟我求救我、就先可憐你,那就是傷害你的自尊。所以德國街上看不到他們?nèi)屠先?,他們覺得每個人都有個人尊嚴,伸手幫助有可能會傷害到別人的自尊。 但在臺灣尊重他人與助人這兩件事是綁在一起的,表面上,熱心助人是一件好事。在臺灣人很容易被影響,例如,臺北市地鐵局可以在短短十幾年內(nèi)把市民訓(xùn)練成守秩序排隊、讓座的市民。這樣的文化環(huán)境,好的一面是可以很快的達到目標,但是另一方面很容易變成一窩蜂,大眾非常需要認同感。譬如一家店在排隊,大家拍照上傳,其他人會覺得“我也要”,大家都會擔心“跟別人不一樣”。 在德國沒有“跟別人不一樣”這件事情。德國人很重規(guī)則,譬如你在馬路上違規(guī),一定被瞪或被按叭。對于共同生活的規(guī)則他們再嚴格不過,但在共同生活規(guī)定之外的每一件事情,你就要自己做決定。 臺灣學生初赴德國,不懂如何思考 問:臺灣和德國的教育方式,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叡:關(guān)于“思考”這件事很不同。剛?cè)サ聡鴷r不是我不思考,而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思考。老師上課要大家拿出一張白紙寫自己的想法和立場,我看大家好像都很習慣地拿出一張紙開始寫,但我交了白卷,我真的想破頭了也不知道要怎么找我的立場。 在臺灣考試我都寫選擇題、是非題,有問答題、有作文,但都是要求你用選擇題的邏輯去作答,考國文也都是要你背出字詞解釋。在德國我沒考過選擇題,不是說學生就不用知道那些知識,而是要你回答問題。譬如考德文,在某部電影里重復(fù)出現(xiàn)一只靴子,考試就問,這只靴子在這部電影里象征著甚么意義? 照:如果是我們這里的考題,就會變成選擇題A命運B??要不然沒辦法打分數(shù),大家會很在意,你怎么拿到那樣的分數(shù)?家長又會去比較成績,然后就想,沒有標準答案的考題分數(shù)都掌握在老師手里,我們不應(yīng)該給老師這么大的權(quán)力。臺灣教育有太大的矛盾,一面賦與老師很大的責任、想把孩子留在學校里,認為學校和老師是教育的承擔者,但我們又覺得,怎么可以讓老師決定答案和分數(shù)?我們的教育就是希望你這樣想、你要同意我這樣想。德國人不是這樣想,他們待在學校的時間不長,覺得學習是自己的事。 問:其叡在臺灣不喜歡國文,但在德國即使德文不是母語,卻非常喜歡上德文課,為什么? 叡:上課方式影響很大。在臺灣上國文課,就是老師抄課本,然后我們再抄老師寫的,老師還會定期收課本檢查筆記,我常被老師說少抄東西。 德國上課很重視發(fā)表意見的能力。本來我非常害怕上課要講話,但是在那里至少要花半堂課的時間討論,發(fā)言頻率和內(nèi)容是評量你的依據(jù)之一,隨時插老師嘴都行,不會被罵。 上德文課,我們讀《西線無戰(zhàn)事》,老師上課問問題,“書中哪些地方是在描寫那些過去美好的日子?”這一定要事先準備。那時候我竟然也發(fā)言了,而且是在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的情況下就講了,事后還倒抽一口氣心想:“哇塞~”畢竟那不是我的母語我就能這樣,如果在臺灣上國文可以這樣有多好。 照:她小時候很壞,很討厭國文,每次月考就跟我發(fā)脾氣,反問我“為什么國文要這樣念?”、“為什么你會喜歡這種東西?”我說,我喜歡文學不是從課本來的。 追求標準答案一直是我們教育長期的問題。我以前也是受害者。記得三十幾年前我到哈佛求學,班上只有我一個東方人,助教會特別對著我一個人講,要寫“position paper, not summery”,意思是針對議題寫自己的立場和意見,像一篇小論文,而不是議題資料統(tǒng)整、摘要。后來跟那位助教熟了,他告訴我,每次遇到臺灣來的學生,都有一樣的問題,不知道“立場”為何物,每次都只交“資料摘要”。 重視標準答案,沒有標準答案、非標準答案的,就變得很不重要,久而久之培養(yǎng)出來一種態(tài)度,只要大家都相信、認可的就是對的,可以不需要去思考跟著別人喊就好?!癶ow to be cool”的定義和方式已經(jīng)不同,以前我們比酷的方式是“怎么跟別人不一樣”,現(xiàn)在變成“好酷喔,我也要一樣”。 問:其叡覺得自己最大的成長是什么?爸爸覺得她這3年有怎樣的改變? 叡:“自信”。不是說以前在臺灣沒有自信,而是在臺灣的時候不會去思考自己怎么想、或確定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自己要的,跟著大家就好了。現(xiàn)在比較確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要怎樣變成怎樣的人、確定自己不是怎樣子的人。現(xiàn)在我變成一個意見很多的人,敢去發(fā)表。 照:她以前是個有態(tài)度沒有意見的人,會告訴你喜歡這個、不要那個,但說不出為什么,沒有能力具體說出原因、持自己的想法,我不是沒想教,但是教不會。我很感謝德國教育給她的影響,她現(xiàn)在會有意見、會知道有了責任要去解釋為什么我跟別人不一樣。去了德國之后,她反而成為我理想中女兒的樣子。(逐字稿整理:程遠茜) ★版權(quán)所有,轉(zhuǎn)載請加注作者及出處,出處為親子天下微信公眾號(微信號:cn-parenting) ★點擊標題下方的【親子天下資訊平臺】就可關(guān)注我們,隨時收到最新、最實用的親子好文 ★若您喜歡本文,可以點擊右上角的【???】選擇【發(fā)送給朋友】或【分享到朋友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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