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海瑞四開門畫（鄒才千、陳華杰作）

文：木木（微信公號讀史旗下作家）

忘了小時候在哪一部電視劇里聽到主題曲中唱“老百姓盼的是青天……”作為平頭老百姓，可不就是盼青天嘛。

所以包青天婦孺皆知家喻戶曉，海青天的故事也是演了又演。只是，同樣是青天，包公和海瑞的青天形象，差別還是蠻大的。 按照現(xiàn)在流行的觀點，但凡分析一個人，先從根上來找找他們的童年時期的差別在哪里。

先說包拯，有兩個版本。 真正的版本實際是，包拯乃合肥名門望族之后，是家中獨子，富貴公子，沒有月牙印也沒有黑炭臉，白白凈凈還挺清秀，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童年，從小就受到了很好的儒家正統(tǒng)教育，少有孝行，聞于鄉(xiāng)里。

 我們熟知的版本，也就是演義的版本是，包拯天生臉黑，額頭有道疤痕，恰似一輪彎月牙。這個版本中的包拯打生下來就是個苦孩子，爹媽死得早，二嫂怕他長大分家產(chǎn)，總想弄死他。不過，他還有一個極好的長嫂，非常呵護(hù)他，省吃儉用，皆盡一切力量供他上學(xué)讀書，所以包拯稱其為“嫂娘”。

這個版本中的包拯，雖有可惡的二哥二嫂，但也有如爹娘一般的大哥大嫂，所以童年還是很溫馨的。

我們想象中的包拯

歷史中真實的包拯

按照一個人小時候如果被愛過，長大了就更懂得如何愛人的道理，無論是父母雙全名門貴公子包拯，還是被大哥大嫂呵護(hù)善待著長大的包拯，長大之后，果然因為心靈有了童年的溫暖打底，是個心理素質(zhì)過硬的好青年。至于那歹毒的二哥二嫂的迫害，那不正是孟子所說的“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嗎？

 海瑞畫像，是不是和我們想象的也完全不同？

再來看看海瑞，祖籍福建，后遷至廣州再到海南落了戶。擱現(xiàn)如今這都是好地方，但是明朝那會兒，可就不好說，要不然朝廷貶官也不會都往這些地方貶。

海瑞在海南出生，有一個無所作為的父親，在他四歲時就去世了，也就是說海瑞是由守寡的母親辛苦拉扯大的。在那窮地方，母子倆的生活艱難可想而知。 有一種很受認(rèn)同的說法，由寡母拉扯大的兒子不是作為夫婿的最佳人選，尤其是這個寡母如果還很強勢的話。海瑞的寡母就是一個極強勢且好強的母親。于是可憐的海瑞從小就被母親嚴(yán)格要求，死命讀書，立志做官。估計小海瑞連趴在窗戶縫里看別的孩子玩都是不被允許的，算是一個可憐娃。 在強勢寡母的嚴(yán)厲風(fēng)格撫養(yǎng)下長大的海瑞，外在來看，的確是個無可指責(zé)的好孩子：愛學(xué)習(xí)，品行端，立志早，號“剛峰”，而且還很孝順和節(jié)儉，按傳統(tǒng)標(biāo)準(zhǔn)，絕對是個好青年。但是他的內(nèi)心里，是有缺失的，而且這種缺失，將伴隨他的一生并終生帶給他如影隨形般的影響。 所以，從童年經(jīng)歷來看，顯然包拯的童年更陽光一些。 好了，兩個可憐娃都磕磕絆絆長大了，要成家立業(yè)了。所以第二輪PK，我們來看看感情和家庭生活方面，據(jù)說一個男人的品性和為人處世風(fēng)格，從他的妻子和兒女身上，最能夠得到體現(xiàn)。 還是先來看看包拯，雖然連續(xù)拍了好幾部，用了好幾位帥哥的電視劇《少年包青天》里讓包公子一會邂逅李冰冰，一會兒偶遇范冰冰，一會兒又跟郡主曖昧，但是包拯的感情生活其實沒有那么豐富啦，夫人董氏是一位有名的賢內(nèi)助。 

此外，包拯是一個戀家的宅男，曾經(jīng)辭官在家里一宅就是十年，一直宅得所有人都看不過去了，都來勸說他：弄啥呢，趕緊的，出去做官去，大好的材料，可別浪費了。

 這樣的人物形象，很接地氣，很鄰家男孩，有沒有？ 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那個千古青天，老百姓的精神寄托，正義的化身，神明一樣的超級偵探，封建社會里射向天際的一縷亮光。但是，讓人喜歡啊，愿意去接近??！ 再來看海瑞，如果說生活很是儉樸清苦還值得贊揚的話，但作為一個父親，竟然活活餓死年僅五歲的小女兒，就廣為人詬病了：小女兒餓了，吃男仆給的糕餅，海瑞盛怒且訓(xùn)斥女兒，大講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道理，女兒嚇得不吃不喝，終于餓死。這個風(fēng)格應(yīng)該是來自于海瑞寡母的真?zhèn)鳌?/p>

 海瑞一生娶妻三次，第一個妻子生了兩個女兒之后被休，因為婆媳矛盾；第二個妻子進(jìn)門不到一個月被休，也有說是自己跑了的；第三個妻子為海瑞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去世后卻傳出了不同版本的死因。至于還有兩房小妾，一個自盡，另一個最終命運如何，如草芥不得而知。果然強勢寡母帶大的孝順剛直正義男不好嫁，風(fēng)險好大。 這一輪就不做小結(jié)了，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了。 第三輪，看看兩位青天大老爺?shù)?/strong>仕途如何。封建社會，有志青年都是要忠君報國的，所謂學(xué)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的。 還是先說包拯（真心不是偏袒他，畢竟宋朝在明朝之前嘛）。包拯二十九歲中了進(jìn)士甲科，被任命為大理評事、建昌縣知縣，翻譯成現(xiàn)代的官職，大致就是縣長吧。但父母就他一個兒子，所以不想讓他離開。包拯孝順，對做官也沒癮，且家里不缺錢，就辭去官職，回家贍養(yǎng)父母。幾年之后，父母相繼去世，包拯就在父母的墓旁筑起草廬，直到守喪期滿，還是徘徊猶豫、不忍離去。

這一晃就是十年，最后在同鄉(xiāng)父老多次勸慰勉勵后，包拯才一路念著“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秀干終成棟，精鋼不作鉤。倉充鼠雀喜，草盡狐兔愁。史冊有遺訓(xùn)，毋貽來者羞。”優(yōu)哉游哉赴京聽選，然后重新從知縣開始干起。

包拯對做官沒癮，但真做起官來，還是極度負(fù)責(zé)認(rèn)真的。這樣的心態(tài)，這樣的姿態(tài)，帥！ 包拯流傳于世的經(jīng)典形象就是斷案，所謂善斷獄訟：鍘美案、真假太后案……簡直就是神探柯南加福爾摩斯的組合，如今的戲劇、電視劇、電影都喜歡這么演繹。但包拯在其仕途上發(fā)揮的作用，在于他為政期間敢于打破官場各種潛規(guī)則，敢于發(fā)聲，促進(jìn)了北宋仁宗一朝的內(nèi)政外交各項政令的改進(jìn)和完善。

 《岳陽樓記》的范仲淹發(fā)起“慶歷新政”時，正值包拯從地方進(jìn)入中央，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派守舊派與革新派互撕的混亂局面，包拯先是一棒子打在新政上，變法失敗后，包拯又建議仁宗繼續(xù)用范仲淹推行新政。 所有人都懵了，包拯也不care，該干嘛干嘛，不過，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家伙不好惹，而且不站隊。 因為這個特點，包拯很快干上了監(jiān)察御史，走上了致力于彈劾官員的艱難道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里拔牙，還動不動就讓仁宗下不了臺?！巴碛兄惫?jié)，著在朝廷”，官場詭譎，人情世故，包拯是真的不懂嗎？應(yīng)該不是，他只是從一開始，就有了自己的選擇！ 包拯為官，還有一個鮮明的特征就是務(wù)實，擱到現(xiàn)代，他很適合去做跨國集團的執(zhí)行總裁或者財政部長，抓經(jīng)濟建設(shè)，那是一把好手。六十三歲時，包拯官至副宰相，六十四歲時，在任上病逝。 再來看看海瑞，三十五歲中舉，開始做官。在管理長江下游兩岸，南京、蘇州、常州一帶期間（這是自古就非常富庶的地方，朝廷選海瑞這樣一個清官來這么富裕的地方做官，還真是眼光獨到?。Ｈ馂檎€是不錯的，治水（功在當(dāng)代，利在千秋）、救災(zāi)、打擊地主惡霸、簡化賦稅制度、減輕農(nóng)民負(fù)擔(dān)，得“海青天”之譽。然后，不出意外的被誣告，海瑞罷官。

 一生多賦閑的海瑞，走在了妻子兒女的后面，連自己的喪事都是別人料理的，遺產(chǎn)也只有八兩銀子，一匹粗布和幾套舊衣服，看得人好難過。 既然包拯善斷案，那么海瑞如何？包公破案，目標(biāo)導(dǎo)向，該裝就裝，該靈活時就靈活，該鍘就鍘，在原則和底線之外，將就技巧和方法。這一點，海瑞還真是沒法跟包拯相提并論，一個是客觀分析，一個是主觀臆斷；一個明察秋毫，一個是輕易分善惡（窮人和富人打官司，錯一定在富人）。 最后一輪，看看包拯和海瑞分別忠的是什么君？

包拯生存于中國歷史上最恢宏、最繁榮的北宋時期，遇到的是慷慨、仁善的宋仁宗，趙禎這位文藝范的皇帝被評價為“雖百事不會，卻會做官家（皇帝）”。

包拯死后，仁宗親自到包家吊唁，并宣布停朝一天以示哀悼，給足了這位老人家面子。而且包拯一生彈劾那么多權(quán)貴，一次次惹得仁宗惱火，甚至口水都被噴了一臉，仁宗也并沒有跟包拯計較，一如既往地賞識他，重用他。 不得不說，宋朝的輿論大環(huán)境，及宋朝的皇帝，都算是極好的。

而海瑞所處的明朝，及明朝的皇帝，則是出了名的變態(tài)殘酷，他伺候的主子嘉靖更是出了名的變態(tài)，被評價為歷代封建皇帝中間是最突出的自私自利的一個。 大環(huán)境及皇帝不靠譜是一方面，但海瑞自身也有需要改善的地方，典型的情商負(fù)數(shù)很要命啊。

海瑞因《治安疏》（批評嘉靖迷信巫術(shù)，生活奢華，不理朝政等弊端）惹怒了皇帝，被投進(jìn)了詔獄，晝夜用刑審問，幸得時任宰輔的徐階力救才得以存活。后來，海瑞卻不顧勸阻，將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的徐階的兩個兒子發(fā)配充軍。 明明是一個凡人，非要把自己當(dāng)成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人，清廉是好的，但是海瑞清廉到了跟錢有仇，達(dá)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實在是有些太過了。所謂強極則辱，剛者易折，概莫如是。 所以，雖然北宋和明朝社會大背景不一樣，一個是高薪養(yǎng)廉，一個是低薪養(yǎng)貪官，但是同樣是做清官，包公和海瑞做清官的方式還是很不一樣的。海瑞，用他的最高領(lǐng)導(dǎo)嘉靖皇帝的話來說就是：“這個人啊，他只知道長江水是清的，黃河水是濁的。但他不知道，長江水要為人所用，黃河水也要同樣為人所用?！?nbsp;斯認(rèn)為，明代大思想家李贄對海瑞的評價很是到位：“先生如萬年青草，可以傲霜雪，但不能充棟梁?！?nbsp;

傲霜傲雪固然令人贊嘆敬服，但是，無論在什么哪一個歷史時期，社會更需要的是那些具有理想主義情懷，卻又能立足現(xiàn)實的實用主義建設(shè)者，例如張居正——他一定知道海瑞是個啥樣的人，所以完全棄之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