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電視劇《紅樓夢》劇照

文／蓮花香片（簡書作者）

自古以來，婆媳關系就是一個家族里最敏感、最令人頭痛、充滿博弈、沖突和戲劇性的人際關系，而在這部寫盡了大家族里各種錯綜復雜關系的《紅樓夢》里，其中的幾組婆媳關系也是十分地耐人尋味，做為一名在婚姻里摸爬滾打多年的資深主婦，我對此頗感興趣，不妨來八卦一下。

先來看看兩府共出現(xiàn)了的這幾對婆媳：榮國府有賈母和邢夫人、賈母和王夫人、邢夫人和王煕鳳、王夫人和李紈；寧國府則有尤氏和秦可卿。

賈母和邢夫人

邢夫人是賈母長子賈赦的老婆，賈母對這個長房媳婦是什么態(tài)度？通篇看下來，只有三個字：不待見。

這種不待見簡直太過明顯，以至于會讓外人覺得不通情理，比如：做為長子的賈赦夫婦住在榮府東側偏房，不理家務，賈母與二兒子賈政夫婦同住在榮府正房榮喜堂，賈赦的兒子賈鏈和鳳姐夫婦也住在其叔賈政處，主理榮府家務；賈母喜歡熱鬧，平日里帶著姑娘媳婦們玩樂，圍繞在賈母身邊的總是王夫人、鳳姐、李紈、寶玉和一眾姐妹們，寧府的尤氏、親戚薛姨媽也是?？?，但似乎從來沒有邢夫人的份；當然了，逢年過節(jié)的正式場合，邢夫人是在場的，那是做媳婦的禮數(shù)，但凡不是必要的場合，換句話說，賈母或其他人召集的私人聚會，像初一去清虛觀打醮、賞桂花吃螃蟹、帶劉姥姥逛大觀園、賴嬤嬤兒子升官請榮府主子的宴會等等這些歡樂時刻，一概沒有邢夫人，她壓根就沒有被邀請，不僅老太太不帶她玩，別的人也常常忽略她這個主子。

賈母為什么不待見邢夫人這個大兒媳？賈赦在一次家宴中講笑話影射母親偏心，賈母以此自嘲，賈母喜歡二兒子而疏遠大兒子，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所謂愛屋及屋，不喜歡大兒子自然也不喜歡大兒媳婦了。另外，邢夫人是賈赦的續(xù)弦，家世不夠顯赫，沒有子嗣，恐怕也是原因吧！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出自賈赦夫婦自身，瞧瞧這倆人行為舉止，也著實讓人嫌惡，而這種嫌惡，賈母甚至毫不避諱地說給身邊人。第四十六回邢夫人為賈赦想討鴛鴦做妾一事來找鳳姐商量鳳姐一聽就知道不妥，對邢夫人說：

“平日里說起閑話來，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做什么左一個右一個的放在屋里？頭宗耽誤了人家女孩兒，二則放著身子不保養(yǎng)，官兒也不好好做，成日和小老婆喝酒！”

想想這事也夠奇葩：兒子想討母親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做小老婆，居然把這事交辦給老婆，更要命的是，這個做老婆的居然顛顛就跑去做了！行事如此地不成體統(tǒng)，賈母這樣尊貴又有品味的老太太怎么會喜歡，所以但凡不是必要的場合，賈母能不見他們就不見他們，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吧。不過有意思的是，賈母率眾人為王煕鳳湊份子過生日時，倒是沒忘了邢夫人的那份銀子。

身為媳婦，邢夫人對賈母的態(tài)度想必是又敬又畏的，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其余時候，邢夫人出場次數(shù)并不多，大約也是知道自己并不討婆婆的歡心，也自覺不往賈母處湊，怕是有意見也只能在心里抱怨。所以說，賈母與邢夫人這一對婆媳是典型的不合型婆媳。

賈母與王夫人

賈母與王夫人的婆媳關系算是較為和諧的一種了。說起王夫人這個二兒媳的身份地位，那真是甩出大兒媳邢夫人好幾條街：出身金陵大戶王家，兄弟是九省統(tǒng)制，女兒成了貴妃娘娘，老來又生個銜玉的公子，集全家上下寵愛于一身，老太太更是視為命根子一般。

賈母為什么喜歡二兒子賈政，并將榮國府的管家大權交在他手中，在第二回通過冷子興已經(jīng)向讀者交待：“次子賈政，自幼酷喜讀書，為人端方正直，祖父鐘愛?！辟Z政夫婦兩人形象最符合世俗的道德標準，他們的家庭也是典型的中國正統(tǒng)家庭：做官的父親嚴厲權威，信佛的母親慈愛安分，生養(yǎng)的幾個孩子也很是出息：大兒子賈珠十四歲就進了學，可惜早早過世了；女兒就不得了了，生在大年初一，因賢孝才德出眾選入宮中做了女史，后得皇上寵幸升做貴妃娘娘，真真成了皇親國戚，家族莫不以此為榮；雖說小兒子寶玉不好讀書求功名，整日和閨閣姐妹廝混，在外人眼里將來不過是個酒色之徒，卻是異常的聰明靈秀討人喜歡，何況銜玉而生本來就異于常人，自然不能以凡人眼光去衡量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賈母喜歡二兒子一家都是理所應當。賈母將管家權交于二媳婦王夫人，而王夫人因身體原因，又將管家的實際執(zhí)行權交于了自己的內(nèi)侄女鳳姐，在家族內(nèi)務的匯報關系上，就是鳳姐匯報給王夫人，王夫人匯報給賈母，類似現(xiàn)代企業(yè)里的總經(jīng)理助理—總經(jīng)理---董事長的關系。所以我們看到的是，有賈母在的地方，必有王夫人和鳳姐跟著。鳳姐和王夫人完全是依著賈母眼色行事，哄著老太太開心是她們的首要任務，這是做媳婦的本分也是職責。

只是賈母和王夫人的婆媳關系真的如表面上那樣和諧美好嗎？賈母和王夫人都是侯門大戶小姐出身，從身份、教養(yǎng)以及禮數(shù)來說，媳婦對婆婆權威的服從和尊重，婆婆對媳婦的體恤和理解也是很自然的事。但從個人性格來看，這對婆媳就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和諧美好了。在第三十五回，有一句賈母對王夫人的直接評價，這句話是對寶釵說的：

“你姨娘（指王夫人）可憐見的，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公婆跟前就不獻好兒。鳳兒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

從這句話來看，王夫人這個兒媳婦并不是賈母所喜歡的類型，賈母喜歡或者說欣賞的是聰明伶俐，口才好有才干的那類人，比如鳳姐、探春、晴雯等。賈母本身也是品味修養(yǎng)極高的一位老太太，王夫人在這點上遠不及賈母。

有一種說法是王夫人和賈母一直在明爭暗斗，特別是在為寶玉娶妻這件事上，以證明賈母和王夫人的面和心不和。不是沒有道理，但做為一個婚姻過來人來看，賈母和王夫人的婆媳關系就是最正常的那種婆媳相處之道，維系表面上的和諧已經(jīng)足夠，你能指望著本來毫無關系、卻因為同一個男人而必須成為一家人的兩個女人水乳交融、毫無芥蒂地生活在一起嗎？不是沒有，只是幾率太低。

邢夫人和王煕鳳

說來非常慚愧，我上中學時開始看《紅樓夢》，很長一段時間搞不清楚其中的人物關系，以至于看了很久還以為王夫人和王煕鳳是婆媳，后來才明白原來邢夫人才是王煕鳳的婆婆。不過倒是從這一點來看，邢夫人和王煕鳳或許是最不像婆媳的婆媳了。

說邢夫人和王煕鳳不像是婆媳，主要原因是賈鏈和鳳姐兩口子不和自己的父母住一處，而是住在叔叔賈政處，并且管理著榮府的家務。當然這也是賈母的安排吧，鳳姐深得賈母的喜歡，鳳姐是王夫人的侄女，又精明能干，賈府最高領導委以重任，想必邢夫人也不敢不聽。其實，賈母將鳳姐兩口子調(diào)到身邊，一方面是管家的需要，另一方面何嘗不是為邢夫人考慮：試想邢夫人是填房，賈鏈不是親生兒子，娶的媳婦又是家世顯赫的王家之女，婆婆的出身遠不如媳婦，況且又是那樣一個稟性愚犟、不明事理的女人，以鳳姐這樣的聰明強勢，婆媳力量嚴重失衡，家庭矛盾定不可避免，倒不如分開過，彼此少些接觸，也不至于尷尬。

表面的相安無事，并不能掩飾邢夫人對于王煕鳳這個媳婦心中的怨恨，這一點連賈府的仆人們都清楚，在第六十五回，尤二姐和賈蓮的心腹小廝興兒閑聊天，興兒就說王煕鳳“如今連他正經(jīng)婆婆都嫌他，說他‘雀兒揀著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兒，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要不是老太太，太太在頭里，早叫過他去了?！闭腔趯ν鯚涾P這個媳婦的不滿，邢夫人一旦有了機會，便會讓鳳姐難堪，于是就有了第七十一回，邢夫人當著眾人面向鳳姐求情讓放了兩個不聽話的婆子，讓鳳姐沒臉；就有了繡春囊事件引發(fā)的抄檢大觀園等等，婆媳矛盾越發(fā)地公開化了。

王夫人和李紈

王夫人和李紈這一對婆媳在書中的交集甚少，甚至沒有看到兩人有直接的對話交流，印象中只有寶玉挨打的那一回里，王夫人抱著寶玉哭賈珠的名字，李紈聽了也禁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王夫人和李紈的關系如何？有些讓人難以捉摸，李紈也是官宦之女，遵守婦德，安靜順從，而王夫人也非刻薄婆婆，兩人應該不會有大的矛盾，但也絕不會太親近。王夫人沒有將管家的權力交給自己的兒媳婦李紈，只是因為她寡居的原因嗎?還是對這個大兒媳不滿意？但王夫人對自己的孫子賈蘭也不像賈母對孫子寶玉這般疼愛，幾乎不聞不問，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了，王夫人果真是個面慈心冷之人?？傊?，王夫人與李紈這對婆媳的關系只能用冷漠一詞來形容了。

尤氏和秦可卿

最后來說說寧國府的尤氏和秦可卿。尤氏是賈珍的填房，賈蓉不是尤氏所生，賈蓉的妻子秦可卿是紅樓夢里一個特別的女子，出場不久便死了。

尤氏和秦可卿都沒有顯赫的娘家背景，屬于平民嫁入豪門。秦可卿在寧榮兩府的口碑很不錯，書中第五回就交待過：賈母素知秦氏是極妥當?shù)娜耍醚U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后面第十一回里，鳳姐去看望生病的秦氏，秦氏說：“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家的女孩兒似的待。”

可見，尤氏和秦可卿的婆媳關系是非常不錯的，尤氏本來也是厚道良善之人。

只是不幸的是，寧府的男人們太不堪，丈夫賈珍淫亂好色，居然將魔爪伸向兒子媳婦，落得了爬灰的名聲，被醉酒的老仆人滿院子里叫嚷，家中這樣的丑聞尤氏哪能不知？裝聾作啞罷了。公公逼奸死了兒媳婦，又豪辦兒媳的喪事，做婆婆的能怎樣，只好稱病獨臥于內(nèi)室，任由外面鬧得天翻地覆，心里的苦楚向誰訴。

都說婆媳關系的好壞決定著家族穩(wěn)定的根基，這話蠻有道理，外部靠山固然重要，但最關鍵的還是家族自身，正如三姑娘探春在抄檢大觀園里所說：“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呢！”婆媳之間的矛盾便是自殺自滅的開始，而從賈府的這幾組婆媳來看，居然沒有一對婆媳關系是正常良性的，單從這一點上也能預料到賈府以后的敗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