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書畫講堂】俞豐| 古譜畫竹秘要（一）

河上居 2016-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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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書畫講堂

俞豐

序言

本篇匯總古代主要竹譜和墨竹畫論而成，大致按所討論的內(nèi)容歸類，以清眉目，但其中亦難免有穿插互見的成分。古代墨竹畫法、畫論隨時代而演變，故讀這些畫論，尤其需要注意結(jié)合時代風(fēng)格加以辨析。

古譜畫竹秘要

（一）

源流

元·李衎《竹譜詳錄》

（畫竹）蓋自唐王右丞[1]、蕭協(xié)律[2]、僧夢休[3]、南唐李頗[4]、宋黃筌父子[5]、崔白兄弟[6]及吳元瑜[7]，以竹名家者才數(shù)人。右丞妙跡，世罕其傳。協(xié)律雖傳，昏腐莫辨[8]。夢休疏放，流而不反[9]，自屬方外。黃氏神而不似，崔、吳似而不神，惟李頗似神兼足，法度該備，所謂懸衡[10]眾表，龜鑒[11]將來者也。墨竹亦起于唐，而源流未審。舊說五代李氏描窗影，眾始仿之。黃太史[12]疑出于吳道子。（《畫評》[13]云：“寫竹于古無傳，自沙門元靄[14]及唐希雅[15]、董羽[16]輩始為之倡。”舊說郭崇韜[17]夫人李氏月夜模影竹窗，是后往往有效之者?！稄V畫集》載孫位[18]松石墨竹，又成都大慈寺灌頂院有張立[19]墨竹畫壁。孫、張皆晚唐人，蜀中皆有墨竹，乃知非元靄輩倡始，亦不起于李夫人也。山谷黃太史云：“墨竹起于近代，不知其所師承。初吳道子作畫不加丹青，已極形似，意墨竹之師，近出于此?！盵20]此論宜有所據(jù)依，敢取以為證云。）迨至宋朝，作者寖盛[21]，文湖州[22]最后出，不異杲日升空[23]，爝火[24]俱息，黃鐘一振，瓦釜失聲[25]。豪雄俊偉如蘇公[26]，猶終身北面，世之人茍欲游心藝圃之妙，可不知所法則乎？畫竹師李[27]，墨竹師文[28]，刻鵠類鶩[29]，予知愧矣。

注

[1]王右丞，王維，唐代詩人、畫家，曾官尚書右丞。

[2]蕭協(xié)律，蕭悅，蘭陵（今山東蒼山縣）人。唐代畫家，官協(xié)律郎。與白居易為友，工書畫，尤善畫竹。白居易《畫竹歌并引》曰：“協(xié)律郎蕭悅畫墨竹，舉時無倫。蕭亦甚自秘重，有終歲求其一竿一枝而不得者。”

[3]夢休，晚唐畫僧，好用顫掣之勢作花鳥竹石。

[4]李頗，一作李坡，南唐畫家。善畫竹，氣韻飄舉，不事小巧。

[5]黃筌，字要叔，成都人。五代時西蜀宮廷畫家，善寫生花鳥。《益州名畫錄》記載他“又學(xué)孫位畫龍水、松石、墨竹”。子黃居寀承家法，亦善畫。

[6]崔白，字子西，濠梁（今安徽鳳陽）人。北宋畫家，工畫花竹翎毛。其弟崔愨，字子中，也是畫院畫家。兄弟齊名，畫風(fēng)相近。

[7]吳元瑜，字公器，北宋畫家，官至武功大夫、合州團練使。善畫，師從崔白，能變世俗之氣。

[8]昏腐莫辨，指李衎家藏的蕭悅作品漫漶不清。

[9]流而不反，形容耽樂之情如流水一去不返。語本《淮南子·道應(yīng)訓(xùn)》“留而不能反”。

[10]懸衡，樹立法度的標(biāo)準(zhǔn)。

[11]龜鑒，龜可以卜未來之事，鑒可以照見事物。比喻供后人借鑒。

[12]黃太史，指北宋書法家黃庭堅。

[13]《畫評》，即《圣朝名畫評》，北宋繪畫史論著作，劉道醇著。

[14]沙門元靄，宋代僧人，蜀中人。幼至京師相國寺，落發(fā)為僧，通古人相法，遂能寫真。并工寫竹。

[15]唐希雅，五代南唐嘉興人。工書善畫，寫竹樹多得郊野真趣，與徐熙同稱江南絕筆。

[16]董羽，字仲翔，毗陵（今江蘇常州）人。五代南唐畫家。原為畫院待詔，入宋圖畫院為藝學(xué)。善畫魚龍海水，有《畫龍輯議》傳世。

[17]郭崇韜，字安時，代州雁門（今山西代縣）人。后唐名將、謀臣。

[18]孫位，號會稽山人。唐代畫家，東越（今浙江東部）人。畫人物、鬼神、松石、墨竹俱精妙?！兑嬷菝嬩洝酚小罢延X寺休夢長老請畫浮漚先生松石墨竹一堵”的記載。

[19]張立，晚唐畫家。《圖繪寶鑒》云：“張立蜀中畫跡甚多，亦能墨竹?！? [20]“作畫不加丹青”，四庫本原文作“作畫竹加丹青”，據(jù)黃庭堅文意改。此段引自黃庭堅《道臻師畫墨竹序》，有刪節(jié)，原文作：“墨竹出于近世，不知其所師承。初吳道子作畫超其師楊惠之，……運筆作弮，不加丹青，已極形似，故世之精識博物之士多藏吳生墨本，至俗子乃衒丹青耳。意墨竹之師，近出于此?！?

[21]寖（jìn）盛，逐漸興盛。

[22]文湖州，文同，字與可，又稱石室先生。梓州梓潼（今屬四川）人。北宋皇祐年間進(jìn)士，知洋州，元豐初知湖州，故亦稱文湖州。其墨竹為后世所宗。

[23]杲日升空，昊日當(dāng)空。杲（gǎo），光明。

[24]爝火，炬火，小火。

[25]黃鐘，廟堂中的精美樂器；瓦釜，陶制的粗劣樂器。此處比喻精美的東西使拙劣的東西失去光彩?；们冻o·卜居》語：“黃鐘毀棄，瓦釜雷鳴?！?/section>

[26]蘇公，指蘇東坡。

[27]李，指李頗。

[28]文，指文同。

[29]刻鵠類鶩，比喻仿效失真。語出《后漢書·馬援傳》。鵠，天鵝；鶩，野鴨。

李頗風(fēng)竹（五代）

徐熙雪竹圖（五代）

趙昌（五代）

佚名（北宋）

佚名（南宋）

清·王概等《芥子園畫傳》

畫竹源流：李息齋[30]《竹譜》自謂寫墨竹初學(xué)王澹游[31]，得黃華老人[32]法。黃華乃私淑文湖州，因覓湖州真跡，窺其奧妙?！璠33]至文湖州出，始專寫墨，真不異杲日當(dāng)空，爝火俱息。師承其法，歷代有人，即東坡同時猶北面事之。其時師湖州者并師東坡，一燈分焰，照耀古今。金之完顏樗軒[34]、元之息齋父子、自然老人[35]、明之王孟端[36]與夏仲昭[37]，真一花五葉[38]，燈燈相續(xù)。故文湖州、李息齋、丁子卿[39]各立譜以傳厥派，可謂盛矣。至若宋仲溫畫朱竹[40]，程堂畫紫竹[41]，解處中畫雪竹[42]，完顏亮畫方竹[43]，又出乎諸譜之別派，若禪宗之有散圣[44]焉。

注

[30]李息齋，李衎（kàn），字仲賓，號息齋道人，薊丘（今北京市）人。元代畫家，官吏部尚書，拜集賢殿大學(xué)士。善畫枯木竹石，雙鉤竹尤佳。著《竹譜》（一稱《竹譜詳錄》）。其子李士行，字遵道，傳其家法，亦擅畫竹。 [31]王澹游，王曼慶（一作萬慶），字禧伯，自號澹游。金代書畫家，王庭筠子。仕至行省右司郎中。善墨竹，樹石絕佳，亦能山水。

[32]黃華老人，王庭筠，字子端。居山東鄆城黃華山下，故號黃華山主、黃華老人。熊岳（今遼寧蓋平）人。金世宗大定年間進(jìn)士，官至翰林修撰，降為鄭州防御判官，晚年起復(fù)。

[33]按，此處筆者刪去一段，原文乃概括上一則李衎論畫竹法的源流。

[34]完顏樗（chū）軒，完顏璹，本名壽孫，字仲實，一字子瑜，號樗軒老人。金世宗孫，越王完顏永功長子，累封密國公。博學(xué)有俊才，喜為詩詞。

[35]自然老人，劉自然，真定祁州（今河北安國）人。元代畫家，避亂居燕。工畫竹及禽鳥。

[36]王孟端，王紱，一名芾，又作黻，字孟端，號友石，江蘇無錫人，曾隱居九龍（今惠山），自號九龍山人。明洪武時生員，永樂初以善書被薦，供事文淵閣，官中書舍人。以墨竹名天下，筆致縱橫灑脫，得文同、吳鎮(zhèn)遺法。

[37]夏仲昭，夏昶，字仲昭，號自在居士，又號玉峰，昆山（今屬江蘇）人。明正統(tǒng)中官至太常寺卿。畫墨竹師王紱，能得其妙，時推第一，有“夏卿一個竹，西涼十錠金”之謠。

[38]一花五葉，佛教傳到中國后，禪宗以達(dá)摩為祖，后衍成曹洞、臨濟、云門、溈仰、法眼五派，稱為一花五葉。形容事物的源頭和流派。

[39]丁子卿，丁權(quán)，字子卿，宋會稽人，善寫竹，著有《竹譜》，已佚。

[40]宋仲溫，宋克，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明洪武初為鳳翔同知。與高啟等稱十友，詩稱十才子。工寫竹，書學(xué)急就章。相傳他曾在試院牘尾用朱筆掃竹，張雨有“偶見一枝紅石竹”之句，后世遂以為朱竹自宋克創(chuàng)始。

[41]程堂，字公明。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北宋進(jìn)士，官駕部郎中。善畫墨竹，宗法文同。相傳曾在眉州象耳山作苦竹、紫竹，好事者刻之于石。

[42]解處中，五代南唐后主時為翰林司藝。俗呼為解將軍。善畫竹，尤工雪竹。

[43]完顏亮，字元功，本名迪古。金朝第四位皇帝，在位十二年，太定初降元，封為海陵郡王。以才藝自矜，好寫方竹，今無作品流傳。

[44]散圣，散仙。道教語。仙人未授仙職者之稱。

錢選

蘇軾（偽）

李迪

王庭筠

文同（偽）

文同

吳炳

趙孟堅

疏解

李衎將畫竹的技法分為兩種，一種為“畫竹法”，即今人所說的勾勒設(shè)色法，今已歸入工筆畫法中；一種為“墨竹法”，即直接用筆畫竿撇葉的畫法，就是今人通常所說的墨竹。本文所輯錄的主要是墨竹畫論。需要注意的是，用青綠、朱砂等單色直接畫竹，也屬“墨竹法”。另外，“墨竹法”中還有一種“勾勒”，用水墨雙勾畫竹，但不設(shè)色，此法與“畫竹法”中的第一步“描墨”相似，但“畫竹法”中的“描墨”是過程，“墨竹法”中的“勾勒”是一種獨立的畫法，兩者有相通之處，但目的不同，初學(xué)者要分清。“勾勒”竹法是很別致的“墨竹法”，并非以工細(xì)為能事，因此頗受文人喜愛，如元代張遜、清代金農(nóng)等均擅此法。此法還有一個別名，叫作“飛白”，顧名思義，可以理解此法的特點。

李衎竹譜詳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