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者（一）

他問我是不是這里每個人都如此，不會露出笑靦，也不會輕易悲傷流淚。

是的。我答復(fù)，卻立即注意到他的面容五味雜陳。五味雜陳？好古老的詞，許只有外界的人才是如此吧。

     我輕輕將尚未繡完的無心者置于桌面?！罢堄浀?，這里是無心谷。每一個愿意久居在此的人都甘愿剜去記憶——也就是剜去心。同你這般有心的人是無法久留的?！?/span>

     他凄然一笑，不再看我卻輕輕撫過那無心者，圖上的女子低垂眼瞼，濃密的睫毛卻投下蝶翼般的一小片陰影，看不見她的眸，卻能感受她那漠然的目光似有似無籠上心頭，黑發(fā)在風(fēng)中紛揚，凌亂中帶著迷茫，一身的黑衣，隱隱能夠看到上面的暗金銀邊。一只耳朵嵌著墨藍色的耳釘，另只耳朵的耳釘應(yīng)是還未繡好。他的心顫動了一下，問我：“可否將這畫賣予我？”

     “還沒繡完，”我略略想了想，“你要是真喜歡我就送你吧?！?/span>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圖上的女子，遲疑道：“……她，也是無心谷的無心者？和她，……好像?！?/span>

     我站在一旁冷漠地看著他墨藍的眸中逐漸盈滿淚水，最后墜落到圖中女子同樣墨藍的眸上，融入畫中，女子的眼似乎也變得濕潤了。但不可能的，她是無心者。

     “我來無心谷就是想找到她，你認(rèn)識她么？她叫隱，我喜歡喚她小隱。她，她的眼睛最美，飽蘸一汪池水，她是天上的星啊。和你繡的如此之像……而她已經(jīng)棄我而去五年了，整整五年。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說得語無倫次卻是說不下去了，他哽住了。

     “你的經(jīng)歷我不感興趣，如果她是無心者，早已忘了你了，還癡情甚么，在此停留又有何意義？這畫我自是贈予你了，祝你……能找到她?！蔽覍⒆郎系漠嫾?xì)心卷好遞予他，目送他遠(yuǎn)去，憔悴而疲憊的身影被夕陽籠上一層金黃。

     我累極了，撥開內(nèi)室的簾，坐在鏡前，愣怔注視著鏡中的自己，為自己的臉涂上藥水，不過五刻，臉上的易容消融，顯露出原貌——那個被他喚作“小隱”的女子，那個未繡完的無心者。墨藍的眸逐漸蓄滿清淚，順著嫩白的臉頰滑落，我不知為何，持秤者剜不去我的心，剜不去我的記憶，五年，都偽成無心者在無心谷生活，原以為如此一生能平淡無奇度過也是一個好選擇。誰知再次遇見他，才發(fā)覺自己的心觸痛起來，原來是我一直沒有放下，一直沒有放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