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胝惟豎一指

　　這一節(jié)，是俱胝惟豎一指：

　　俱胝和尚，凡有所問，只豎一指。

　　大多數(shù)人都聽說過“一指禪”，原來典出在這。

　　“一指禪”的功夫，最初并不是俱胝和尚的發(fā)明。燈錄中說得明白，他被人三番逼問，無言以對，慚愧得不得了，于是發(fā)憤參尋，必得弄清究竟。正欲出門行萬里路，天龍和尚不期而至，向豎一指，忽地大悟。《碧巖錄》稱他是當時鄭重專注，所以桶底易落，這比很多版本中的牽強之語，水平高出十倍。據(jù)說俱胝此后常用此法接引眾人，死之前還對眾人說，吾得天龍一指頭禪，平生用不盡。

　　問題出在這中間。他的一名供過的童子也學了他樣，在外面向別人豎指。禪師一日藏刀于袖，問童子如何是佛法大意？童子向他豎指，被他一把抓住，把指頭給削了！童子負痛便走，俱胝復召他再問如何是佛，童子又向師豎指，猛發(fā)現(xiàn)指頭沒了，于是“豁然領(lǐng)解”。這案子到現(xiàn)在還在爭論不休，說和尚殘忍，傷人身體，哪有如此接法的！看來那得法童子的斷指，多少年了，還在別人的身上痛著。

　　我想寫《天龍八部》的金庸先生，對這一指禪必是深深地會了意的，否則那段譽的“一陽指”神功，如何會有這般讓人又喜又驚的使法——不到逼到絕處，決是發(fā)不出來，然而一旦發(fā)出，每一指又無不是無形的利劍，任你是邪魔神圣，碰著的非死即傷，防無可防，擋無可擋?？墒沁@無形的劍氣，雖然是他老段家獨門的功夫，于每一個人又無不是本自具有的，只是難得要領(lǐng)，開發(fā)不出，就是他段家的嫡傳皇子，也做不到隨心揮灑。說到這大概意思已明白不過，實在是一切眾生，都有佛性，可是不能自見，就不能證得佛果。到這個時候，手指頭不過是法執(zhí)的根源，老和尚大機大用，別人跟他較什么勁呢？

　　然而我們還是要問，那老和尚的手指頭還留了做什么？他還說平生用之不盡呢！于是雪竇說話：

對揚深愛老俱胝，宇宙空來更有誰？

曾向滄溟下浮木，夜?jié)喙步用敗?SPAN lang=EN-US>

　　這里胡先生說得好，人在無邊業(yè)海之中，如盲龜載沉載浮，不知彼岸在哪。老和尚拋下一根浮木以拯沉墜。盲龜不能見，只能偶得相觸，才得濟度。雪竇禪師果然是聰明得叫人愛殺，可是在無際的滄溟之中，萬般撲騰，能觸及到這一根浮木該是多難！難怪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這一世與你的擦肩而過。

　　（檢書燒燭《看花解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