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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上，1986年播出的《西游記》也成了如今我們對吳承恩名著《西游記》的最重要理解途徑，六小齡童的孫悟空，幾乎成了“孫悟空”的官方模板，成了兩代人心中不可代替的美猴王。
六小齡童飾演的孫悟空固然精彩，但如果我們試著把眼光從童年回憶上面挪開一點——也不用太遠，看看鄰國日本。日本有鳴人、犬夜叉、貝吉塔、機器貓、桃太郎……而他們許多都有“孫悟空”的影子。中國唯一的超級英雄孫悟空、最重要的魔幻IP《西游記》，在島國生根發(fā)芽，結出了一串中國人都耳熟能詳?shù)奶摂M形象。
孫悟空在日本是很多經(jīng)典形象的源頭
首先從日本民間故事《桃太郎》說起。有日本學者認為《桃太郎的故事》是在受到《西游記》的啟發(fā)之后才得以完成的。日本著名學者田千畝曾在《日本童話的新研究》提到，作者是將活躍的孫悟空塑造成了桃太郎，還給他重新配備了一個猴子隨從，并且“《桃太郎的故事》和《西游記》里的主人公都被構思成‘為完成大業(yè)而奮斗’的大智大勇者，他們的隨從也同樣都被設計成形態(tài)各異的動物?！?/span>
右下打鬼者為桃太郎，其左面的小伙伴即為猴子形象。
接下來是正牌孫悟空。著名漫畫家手冢治蟲的《我的孫悟空》是第一部產(chǎn)生廣泛影響的孫悟空題材漫畫。手冢治蟲后來畫出了阿童木，在中國都成了一代人的童年回憶，而這位漫畫家的事業(yè)起步于西游。手冢治蟲自己是個“西游迷”，他16歲的時候看到了中國的動畫《鐵扇公主》，受到很大震動。他也承認自己受萬籟鳴（《鐵扇公主》作者）影響很深。1988年，他來到中國，還特意拜訪了萬籟鳴先生，回國后不久創(chuàng)作了《我的孫悟空》。這部作品由于手冢治蟲的個人情懷，還是基本遵從原著畫成，人物形象也和小說中所差無幾。同時,根據(jù)其改編的劇場版長篇動畫片《西游記》榮獲了“威尼斯兒童電影節(jié)特別大獎”,還被認定為“日本國文部省認定優(yōu)秀電影欣賞推薦作品”。
鳥山明設計的“悟空”形象。
但之后，另一部產(chǎn)生極大影響的“西游”題材漫畫《七龍珠》塑造了另一個“孫悟空”的經(jīng)典角色，他和《西游記》中的悟空同名，卻并不是一個人。鳥山明幾乎拋棄了《西游記》的人設和情節(jié)?！皬那笆澜缟嫌衅哳w龍珠，分散在世界各地，把它們都湊齊后神龍便會出現(xiàn)，能實現(xiàn)你任何一個愿望。小悟空和他的伙伴為了尋找龍珠，踏上了冒險的征程?！边@是故事的基本內容，也是全書的引子。
在鳥山明的這部作品中，人物設計還包括豬八戒、牛魔王、閻羅王等“西游”角色，不過真正的主角只是悟空和他的后代。在《七龍珠》中，孫悟空不再以猴子的形象出現(xiàn)，成了一個滿頭炸毛、長著一條猴尾巴的孩子。但鳥山明還是給他保留了原著中孫悟空的精神內核，他最大的愛好是吃，性格開朗沒心沒肺，和《西游記》中孫悟空無法無天、不守規(guī)矩的樣子如出一轍，但他們對認定要做的事情又都有一股倔強。鳥山明給了他的孫悟空一個悲壯的結局，抗擊賽亞人拯救地球的孫悟空，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賽亞人的后代，但他選擇站在人類一邊，死在與賽亞人的戰(zhàn)斗中。
《七龍珠》里的小“悟空”。
這個單行本卷和完全版卷的總銷量過億?！段蚩盏南狸牎贰段蚩盏慕煌ò踩返确罏恼f明錄像也開始陸續(xù)登場。它的動畫片版曾被40多個國家的電視臺播出，在中國也備受大家歡迎。日本開始有了自己獨特的西游文化。而日本西游動畫的巨大影響力，客觀影響了其他國家對中國古典名著《西游記》的認識，推動了西游故事的進一步轉變。
除了保留“孫悟空”名稱的動畫，還有一些借鑒西游故事和孫悟空人設的例子。有學者指出日本著名動畫片《犬夜叉》就全篇參考了《西游記》的內容模式，其中主角犬夜叉半人半犬的形象明顯參考了孫悟空的人設。故事寫的是犬夜叉和巫女桔梗降妖除魔尋寶的故事，其中很多細節(jié)透露出《西游記》的痕跡，比如守護四神玉的桔梗轉世成阿籬，對應著金蟬轉世成唐三藏；孫悟空被封五指山下對應著犬夜叉被封御神木；就連犬夜叉脖子上的“言靈念珠”和戈薇憑此念珠輕松制服犬夜叉的構思，都與孫悟空的緊箍和唐僧念咒非常相似。
再來看看《火影忍者》中的鳴人，他最拿手的變身術、分身術乃至替身術都直接來源于孫悟空，而另一主要人物三代火影，在和大蛇丸戰(zhàn)斗中招出了猿魔，猿魔變化而成的如意伸縮金箍棒，以及三代反背金箍棒擺pose，無疑是參考了孫悟空的設定。日本學者甚至認為“忍術”只是《火影忍者》為這個西游故事披上的一層日本外衣。
這些完全變形的“孫悟空”成了日本的超級英雄，在中國也不乏受眾，但很多人并沒有把他們和《西游記》中的孫悟空聯(lián)系起來，這固然是因為日版在改編道路上走得太遠，孫悟空的形象已經(jīng)淡化到很難辨認，但日本對西游的改編之多，也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日本有深厚的西游傳統(tǒng)
事實上，日本的《西游記》版本和《西游記》衍生出版物數(shù)量，大概僅次于中國。僅日文維基百科中《西游記》欄目下列出的《西游記》派生作品中，小說就有20種，動畫12種，電視劇10種，還有舞臺劇、漫畫等諸多品類。
而對一部作品大規(guī)模的改編前提，在于作品本身的深入人心。日本曾長期處于中華文化的輻射范圍內，《西游記》在日本是《三國演義》之外流傳最為廣泛的中國故事。
江戶時代寶歷八年（1758年，中國清代），日本著名小說家西田維則（筆名國木山人）就開始著手《通俗西游記》的翻譯工作，此時距《西游記》小說成書已有200年左右，而日本當時正處于閉關鎖國的江戶時代，對外交往大為減少，日本人對中國當時的白話了解甚少，在翻譯上遇到很大困難?！段饔斡洝窔v時74年，經(jīng)過了三代人的努力才完成譯本。
當時以描繪世俗民情為主題的浮世繪在日本盛行?！段饔斡洝贩g完成以后，浮世繪作家開始參與進來，繪制了許多精美插圖，插于小說中，制成繪本版的《西游記》。其中不乏名家名作。以版畫《神奈川沖浪里》聞名的畫家葛飾北齋、被譽為最后浮世繪畫師的月岡芳年等人，都曾畫過《西游記》。這些插圖直觀地反映了當時日本人心中的西游想象。
翻譯《西游記》的西田維則也參與了附有浮世繪插圖的《繪本西游記》的出版?！独L本西游記》共有四部，分為“初編”“二編”“三編”“四編”。每部有十卷，內容大概是明代西游記原著共三十回左右內容。前二部分別為國木山人譯，大原東野插圖，后二部為岳亭丘山譯，葛飾北齋插圖。
大原東野所繪插圖明顯參考了明清小說繡像本的繪圖風格：
葛飾北齋雖是日本浮世繪大師，但其所繪《西游記》插圖還是頗具唐風：
西涼國女王： 
而另一位浮世繪大師月岡芳年（1830-1892）生活于江戶時代末期，他筆下的《通俗西游記》繪制較晚，畫風設色有濃郁的日本風情。畫中造型已經(jīng)明顯脫離了中國繡像本的痕跡，孫悟空的造型變得敦實了許多，豬八戒長面獠牙，顯然是根據(jù)日本譯本想象而作（在最初的譯本中，由于表達問題，日譯將豬八戒譯作“野豬”），而盤絲洞的蜘蛛精，梳著日本的傳統(tǒng)發(fā)髻，已經(jīng)儼然本土化了。
唐三藏和孫悟空師徒
豬八戒和盤絲洞的七個女妖精在河里洗澡，這里豬八戒被畫成一條魚，女妖精很有日本風情。
由于《西游記》有很多神鬼精怪的部分，想象豐富，因而在中國和日本都發(fā)展出許多兒童讀本。在日本，1932年由本田莊太郎所繪，日本講談社出版的《孫悟空》是比較早的一本。這一繪本把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之前的故事作為主要情節(jié)，突出了大圣有趣的、反抗的一面。作者保留了日本浮世繪的傳統(tǒng)，用色鮮艷，又有童畫的特征。大圣作為小朋友喜歡的形象，被塑造成了絕對的中心——他比別的猴子要大出好幾倍。但副作用是，這大概是最胖的一版孫悟空了。
此外，1950年日本還出了一個兒童版的《繪本西游記》，由弓館芳夫譯文，日本漫畫家水島爾保布繪圖，分上中下三冊，含《西游記》中從悟空出世到如來封佛共約49幅圖。這版《西游記》的繪圖已經(jīng)向現(xiàn)代漫畫風格轉變，雖然孫悟空唐僧等主角形象還有傳統(tǒng)遺風，但盤絲洞蜘蛛精們，已經(jīng)頗有動漫的風格。
《繪本西游記》
隨著幕末“黑船來航”，到明治維新開展，日本經(jīng)濟社會開始西方化。從昭和時代初期開始，大眾文藝生機勃勃?！段饔斡洝份^之《三國演義》《水滸傳》有更多戲說的性質，更容易被歸為冒險故事這一類的題材，也更有改編的空間。日本由《西游記》作底本，開始實現(xiàn)自己瘋狂的西游想象與再創(chuàng)作。
孫悟空只有一個？
除了腦洞大開的諸多漫畫，日本也有許多西游題材的影視作品。但由于故事內容較大程度上符合原著，反而被中國人認為是對古典名著《西游記》大不敬的褻瀆改編。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最早拍攝電視劇《西游記》的國家就是日本。這部電視劇攝于1978年，專門到中國取景拍攝，上映后在日本大受歡迎，成為了日本人民眼中的經(jīng)典，每年都要在電視臺上被重播。
但經(jīng)典也不是沒有后遺癥的，日本1978年版《西游記》中，飾演孫悟空的是著名演員堺正章，滿臉絨毛，頭戴緊箍的造型也和后來孫悟空的電視造型一脈相承，但飾演唐三藏的是女演員夏目雅子，這后來成為了一個傳統(tǒng)，此后日本電視劇版《西游記》幾乎都由女性扮演唐僧。而另一個配角沙僧，則被塑造為日本本土的妖怪形象河童。
日本2006年版電視劇《西游記》
有趣的是，正是受了日版的刺激，1986年版《西游記》的導演楊潔才下決心要拍一部反映《西游記》“原貌”的電視劇。
楊潔在回憶中承認，自己接下《西游記》拍攝任務后，曾看過日本版和臺灣版的電影電視劇尋找特技靈感，但對日版的改編卻無法接受，“孫悟空能夠一棍子把地鑿穿，噴出來的石油能夠達到天上！唐僧哭著喊著要和妖怪結婚，被孫悟空打昏了；豬八戒跳大神，要把唐僧喚醒；唐僧是女人演的……如此種種?？戳瞬坏揭患?，我就不想看了。因為太離譜、太荒唐！《西游記》被特技搞成這樣，也算是富有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了?！?/span>
這一想法促成了1980年代《西游記》的誕生，制造了一部經(jīng)典。
但其實，古典名著《西游記》問世已經(jīng)400多年，但它沒有進入博物館，還在不斷地被改編著。除了六小齡童的孫大圣，我們也有《大話西游》中表面桀驁內心悲涼的至尊寶，有《悟空傳》中發(fā)出“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宣言的孫悟空，日本也有《七龍珠》中愛吃愛玩又致力于拯救世界的孫悟空，有表面嬉皮笑臉內心努力的忍者鳴人……一部經(jīng)典、一個經(jīng)典形象的生命力，正在于它還在不斷地被改編，還活在“當下”的語境之中。
我們有無數(shù)個孫大圣，這難道不是比有一個六小齡童更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文章來源：澎湃-文化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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