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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一 沈紹姬 城上黃云鎖戍樓，城頭古木叫鉤辀。地從江底分吳越，天向欄前掛女牛。 尚有荒祠題伍員，曾無杯酒祀錢镠?？蓱z人事今蕭索，花草依然發(fā)故丘。 （吳、越之分，以江為界，用江底字，句便不平，此可識捶字之法。） 亭亭絕巘結(jié)蕭齋，高峙龍門百尺階。蘇晉堂前宜繡佛，馬融帳后有金釵。 凄涼歌板憐君僻，磊落文章與世乖。愛我巴歌長擊節(jié)，汝南月旦愧《齊諧》。 年年啼遍欲殘春，午夜枝頭血滿唇。不盡羈魂悲蜀道，何來處士感天津。 聲中似怨無家別，地下應(yīng)憐再拜人。縱使欲歸歸便得，故宮何處更容身？ （中二聯(lián)俱以對句見靈活。） 歸來偕隱計猶虛，垂老他鄉(xiāng)嘆索居。別久乍疑前劫事，路歧才得去年書。 夢如柳絮飛無定，愁似芭蕉卷未舒。記得小園親手植，一欄紅藥近何如？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到家喜極，無可措辭，故指瓜苦栗薪以志歲月也。此寄家書，千頭萬緒，難于著語，故憶一欄紅藥，訊其榮悴也。此種詩風(fēng)人之遺。） 王業(yè)偏安蜀道難，奸雄寧獨(dú)數(shù)曹瞞。中原回首移神鼎，豎子成名建禪壇。 城上風(fēng)幡新塔宇，墓中巾幗舊衣冠。掀髯西指蠶叢路，丞相祠堂尚錦官。 嚼齒穿齦死不辭，千秋名教得操持。門生誰續(xù)《招魂》賦，獄吏親聞絕命詩。 總為人門留正氣，不求馬革裹全尸。盛朝若舉褒忠典，應(yīng)敕盱江好建祠。 鼎足才堪角兩雄，當(dāng)年應(yīng)悔滅重瞳。分羹父子恩猶薄，推食君臣誼豈終。 獨(dú)有千金酬漂母，曾無一語感滕公。名成自古身當(dāng)退，沒齒休論戰(zhàn)伐功。 （報一飯之漂母，而不報救死之滕公，英雄舉動不可解也。漢祖不封紀(jì)信亦書然，此意無人道及。） 南渡何人主廟謨，清涼居士老西湖。兩朝和議分棋墅，百戰(zhàn)雄心付酒壚。 策蹇山前逢故吏，參禪花底坐浮屠。只今猶恨丹青手，不畫麒麟閣上圖。 斗室何來豹腳蟻，殷如雷鼓聚如云。無多一點(diǎn)英雄血，閑到衰年忍付君！ （一生骯臟，借妖么題發(fā)出，與“自脫貂裘數(shù)箭?！保豢?dāng)以慷。） 脫穎人成公子名，不然碌碌竟何稱。夷門虛己真知己，莫繡平原繡信陵。 （從無人開此口，欲報韓者幾于語塞。） 峽自夷陵束，江從白帝懸。兩崖如劍立，百丈入云牽。 石出疑無路，云開別有天。往來頻陟險，千里正茫然。 （三四即“入天猶石色”注腳。） 歷數(shù)西南險，瞿唐自古聞。水從天上落，路向石中分。 如馬驚秋漲，哀猿叫夕曛。乘流千里疾，回首萬重云。 （此下瞿唐也。玩“如馬”字樣，及“回首萬重云”句，峽之在上可知。） 漆水東流繞墓田，伏波埋土幾千年？西風(fēng)但見吹殘鬛，南海猶聞畏跕鳶。 豈有明珠來戚里，空留銅柱在炎天。功成未得云臺畫，回首荒原一惘然。 （謗來宵小，功在南天，二語為伏波定論。） 拔起危峰萬仞雄，勢臨百粵控南中。人從丹壁千盤上，路入青天一箭通。 古碣尚留唐相跡，荒祠誰祀越王功。只今四海梯航日，早見征車度曉風(fēng)。 才解征鞍又遠(yuǎn)行，相看意氣轉(zhuǎn)縱橫。故宮荒草埋金狄，客路秋風(fēng)動石鯨。 詞筆已從梁苑禿，詩情又向灞橋生。隴頭流水聲幽咽，似我頻年送別情。 （隨題轉(zhuǎn)折中，有全力法，本之初、盛唐人。） 四月河橋綠酎濃，篷窗歌詠?zhàn)詮娜?。人間草木馀春夢，劫后湖山又晚鐘。 學(xué)溯考亭開霧障，書探禹穴破云封。重期此后追隨處，知在煙蘿第幾峰？ （五語新安，六語會稽，結(jié)呈確庵，亦如題安放之作。） 昔年亭館筑城闉。此日重游自愴神。十畝僅傳三世業(yè)，一身已作兩朝人。 門前碧草埋荒徑，樓上青山認(rèn)舊鄰。記得趨庭分彩筆，也教題詠藥欄春。 翻為多情損性靈，斷魂還認(rèn)隴山青。何因得證摩尼塔，一卷籠中《般若經(jīng)》。 春郊煙景濃于酒，萬縷千絲堤畔柳。當(dāng)杯惜別暫流連，長條能綰離情否？ 掛帆暮靄指維揚(yáng)，渡口分飛各一方。一葦不從張仲去，思隨飛絮繞雷塘。 數(shù)峰深曲徑，返樸遂棲遲。虛室云為牖，成鄰鶴在枝。 漱甘臨澗石，遁跡稱茅茨?？椭燎嗑垼L镵共采芝。 頗見作意。 憶昔亭前柳，分?jǐn)y曾系船。至今攀折處，猶是鎖愁煙。 （言淺韻深。○此詩社題也。同賦是題者，皆極力鋪張，然只是送別處詩。作者二十言中，一一注意舊字，尤西堂先生定為壓卷，眾無異辭。） 四人分寫一花枝，寫出傳看朵朵奇。恰似《蘭亭》摹拓本，淺深肥瘦各相宜。 （比擬恰好，若但著意牡丹，便是笨伯。） 霜鬢逢春可自由，老人端的為多愁。不知小鳥緣何事，也向花前白了頭。 天山白草路橫分，日暮悲笳不忍聞。想得玉關(guān)方轉(zhuǎn)戰(zhàn)，皂雕風(fēng)起欲盤云。 （忽然變調(diào)。） 湖天過雨水冥冥，吹綠東風(fēng)草一汀。絕似銅阬橋上望，遠(yuǎn)山如發(fā)向人青。 六年前見傾城色，猶是云英未嫁身。今日相逢重問姓，座中愁殺白頭人。 （引歌者張乙娘照，蔣繡谷屬楊子鶴圖之，同時賦詩者多濃纖肥膩，獨(dú)作者盛衰之感盡傾一座，外此目存上人，亦復(fù)超然?！包S四嫁家花滿蹊”，姓名因杜老傳也。） 字慎思，江南吳江人。貢生。著有《柳塘詩》?！鹆翞楦卟派呀踢h(yuǎn)近，張損持、陳起雷、周漢荀諸公皆門下士也。詩尚才情，議論不主蘊(yùn)含，能成一家言者。 兀坐一室中，澄觀若止水。群動既已息，萬籟不到耳。 方寸涵靈臺，光明疇與比。此中無將迎，安用起磈礌， 蒙莊曠達(dá)人，亦未解斯旨。如何逃虛空，跫然足音喜。 （此古賢靜坐觀心之法，宜達(dá)觀者未喻。） 經(jīng)史足驅(qū)使，今古堪胚渾。寂若萬象滅，燦若眾星繁。 根柢有至理，刊落皆陳言。以此為詩史，孰能窮其源。 日斜問渡漢陽門，雙槳中流浪欲翻。人世那能容李白，風(fēng)波何必系章惇。 驚心頻灑途窮淚，剪紙難招定后魂。還是故鄉(xiāng)風(fēng)景好，鱸魚莼菜足江村。 紅豆山莊拂岫青，客來猶見子云亭。當(dāng)年黨論推尊宿，近日騷壇尚典型。 不死似將成漢史，孤生忍獨(dú)守《玄經(jīng)》。延登舊恨君休詫，目斷臺階兩兩星。 （牧齋不死，一以《明史》自任，一以受溫體仁訐，未得相位為恨，佐命興朝，庶展抱負(fù)也。此意為柳塘指出。） 夢回龍尾醒猶殘，重入春明興轉(zhuǎn)闌。宣去可能如老鐵，放歸未便戴黃冠。 悲歌自覺高官誤，讀史應(yīng)知名士難。今日九泉逢故友，西臺涕淚幾時干？ （自注：先世父扶九送司成北上詩，有“若使啼鵑真帶血，西臺一曲故人情”之句。○梅村為盛名所累，未能知鐵崖之放歸，由未能如鐵崖之陳詩也。言下無窮惋惜。） 綺靡文傳是《子虛》，曲終雅奏竟何如？后人嗤點(diǎn)《凌云賦》，曾讀當(dāng)時《諫獵書》。 金馬祠神事已遙，子淵才擅漢宣朝。非無《圣主賢臣頌》，只教宮人記《洞簫》。 （連上章俱用議論，義山詠賈誼詩其初祖也。高
青丘詠史亦多此種。） 千里歌驪竟不聞，尚思尊酒數(shù)論文。過門不入能無憾，未敢人前薄待君。 （千里遠(yuǎn)別不聞于師，故以詩責(zé)之，然不即比之鄉(xiāng)愿，言中猶有馀情。） 斧柯不到處，惡木易成林。君子抱渴疾，偶然息其陰。 端人貴潔己，寧使霜露侵。事往悔何及，喟焉傷我心。 楚國江山古，維舟望渺然。山盤青入蜀，江合白吞天。 樊口上寒月，漢陽生暝煙。欲尋抱甕者，小別夕陽邊。 （此首如孟山人之詠洞庭湖，獨(dú)為變調(diào)。） 一壑冷云白，山家何處尋？忽逢采樵者，遙指梅花林。 曲徑吠寒犬，短籬鳴野禽。柴門閉幽寂，獨(dú)立聽泉音。 十日發(fā)不梳，五日面不靧。久病臥荒村，秋深積陰晦。 體弱殊畏冷，破衲已可愛。晚晴秋更佳，山色遙如黛。 我當(dāng)拭幾塵，推窗坐相對。 雙眼澀如棘，搘頤猶高詠。省事兼寡言，能使心無競。 病亦不迎醫(yī)，書卷養(yǎng)性命。 關(guān)河霜冷雁南游，云物凄涼屬暮秋。萬里飄蓬猶作客，三年戎馬更登樓。 艱難阮籍窮途哭，憔悴江淹去國愁。為報他山搖落盡，風(fēng)塵惟有敝貂裘。 方朔仕漢廷，事道非玩世。時時一諷諫，彼自敬其事， 叩頭誅董偃，凜凜直臣義。豈得以詼諧，目之曰游戲。 天子而神仙，人苦不知足。汲黯言誠戇，陛下內(nèi)多欲。 （千古英明之人，即千古大愚之人，一言道破，不覺啞然失笑。） 一室何啾啾，人語雜鬼哭。那得少踟躕，黃泉路迫促。 飛來白項鳥，啞啞上我屋。心知不吉祥，其時六月六。 病婦晨起坐，清水自膏沐。再拜辭舅姑，雙足不能縮。 灑泣眼無淚，酸苦只在腹。回頭語小姑，語咽氣復(fù)蹙。 可憐我生兒，艱苦賴鞠育。勿以生死異，饑飽時在目。 開我嫁時箱，布衣未堪鬻。指日秋風(fēng)來，改作我兒服。 空房起晝陰，冷氣出枕席。窗多蛛結(jié)網(wǎng)，案盡鼠行跡。 亦有筐中麻，燈火手自績。亦有所對鏡，花鈿恣狼藉。 徘徊思言笑，仿佛面如覿?；仡^遽欲語，撫心一摽擗。 前夜夢見之，色慘體更瘠?；秀毙跽Z間，問兒何所食。 暫時魂魄聚，覺后泉壤隔。忘情愧太上，莊缶詎忍擊？ （漁洋《悼亡詩》，風(fēng)雅之中，純乎富貴氣象，此則元相所云“貧賤夫妻百事哀”也。越瑣屑，越見真至，即他人讀之，亦為感傷。） 粵若稽古帝舜世，光華復(fù)旦《卿云歌》。滔天獨(dú)恣河伯怒，帝曰四岳咨如何。 九載隳績羽山殛，黃熊碧血膏霜戈。惟鯀有子子曰禹，負(fù)罪飲泣爭濯磨。 行山表木敷五土，大地棋置如星羅。首疏濟(jì)漯定冀域，導(dǎo)南條水先岷峨。 舟車?yán)[絡(luò)紛水陸，撬檋雜沓周陵阿。支祁夜鎖縛奇相，百靈炯炯誰敢訶。 九河既道九原滌，支分派析無舛訛。濁水綠字著神怪，穴中金簡書蚪蝌。 鼎涂百物御魍魎，驅(qū)使蛟鱷馴黿鼉。蠙珠璆琳貢銀鏤，鉛松筿簜浮青柯。 土功荒度錯昏晝，踆烏八載同擲梭。東漸西被朔南暨，手胼足胝難委蛇。 呱呱門內(nèi)弗暇子，涂山灑泣同湘娥。玄圭載錫干厥蠱，黃龍呈端江之沱。 烝民乃粒玉帛會，萬國輻輳車書和。厥田惟上中下錯，總铚秸粟開輸科。 淮海惟揚(yáng)古澤國，昏墊實(shí)維東南多。舊傳浮山此作鎮(zhèn)，崱屴赑屃神鰲駝。 或云一拳實(shí)中系，其下滾滾洪濤過。或云媧皇煉馀石，巨靈斧劈同切磋。 又云蛟龍性險怪，制以鑌鐵沉諸波。頂露一丈其色黑，平砥如掌無偏頗。 由來神物歷年久，溯源那復(fù)知其他。楚俗紛紛競淫祀，蛇神牛鬼爭媕婀。 數(shù)掾冷落傍闤阓，空馀盛跡誰摩挲。我來再拜瞻黻冕，俯仰四矚生悲哦。 壞廓風(fēng)吹舞鴨腳，麗牲有石誰刑鵝。山根斑駁苔蘚蝕，清泉朝汲唯禪那。 吁嗟下土抱微尚，利濟(jì)無術(shù)心某軻。負(fù)薪沉璧戴君相，會見注海行江河。 緬思禹功纘明德，分陰用惜毋蹉跎。 （用韻詩須胸有成竹，以意為主，而以韻從之，則無趁韻之病矣?？创似獢⑹伦h論一氣呵成，若自己用韻者然，中有大力量在。） 牽馬出里門，扈蹕邊城去。西陲有遺孽，狡脫甚投兔。 誓滅此朝食，家室非所顧。附書與六親，不必念苦辛。 天子是主帥，拊循如家人。天子是主帥，士氣為之揚(yáng)。 天子是主帥，甲胄生輝光，早夜五十里，有道無兼程。 軍中米粟多，到處泉流清。昔怨從軍苦，今歌從軍樂。 功成受上賞，圖形在麟閣。 （歌成于圣祖親征噶爾丹時，一片鏗鏘，漢、魏音節(jié)。） 輦粟陟砠，山石齟齬。豈不憚行？念我圣主。 念我圣主，在軍中，親韎跗。旰乃食，早夜不得休息。 小人戢戢，敢告勞苦。驅(qū)駝千匹牛萬頭，峙乃糗節(jié)粻負(fù)乃糇。 馀粟累累棄道周，野鳥爭啄聲啾啾。 （起句至“敢告勞苦”用七麌韻，中夾入十三職中三句，漢樂府嘗有此體。） 歸化城，徠群生。日入之部，就我日出主。聞風(fēng)者，施施來。 來施施，帝念之。作室家，相地宜。俾爾父母兄弟妻子無寒饑。 出作入息，以遨以嬉。駐者歌，行者思。歸化城，樂不可支。 炮車轟天白日燒，闞如虓虎軍聲鏖。天威所到心膽墮，霜刃未交敵壘破。 塵漫漫，大風(fēng)起。鼓不絕，馬逸不能止。窮寇解甲降，巨憝抱鞍死。 皇帝曰嘻，武不可究。罪不斯得，矧敢多又。旦日將軍來，幕府上功簿。 峨峨甲仗高于山，孳畜谷量不知數(shù)。天子受賀軍門開，山呼萬歲聲如雷。 臨高原，漠北墟其無人。但見風(fēng)馳霆擊，沙石的礫爭飛奔。 殲渠魁，喪厥元。自馀跂行喙息百一存，寡妻弱子俘軍門。 皇帝德大，蓋載遠(yuǎn)邇。曰予不孥戮爾。多賜繒帛，美酒甘食，與之更始。 傳告眾人，赦女脅從貸女死，盍歸來乎圣天子。 （樂府之妙全在音節(jié)短長，錯綜變化，使人不可測識，此篇略備。） 奏愷樂，歌《彤弓》。摐鼉鼓，鏗鯨鐘。酒再行，樂三終。 群臣拜手上帝功。帝不自功謂女庸，爾諸臣來。 大者公，小者侯，厘爾圭瓚。秬鬯一卣，維茲山川田土弗敢愛。 分土三，列爵五。及苗裔，永終謄。 月上微風(fēng)起，飄飄吹素材。草蟲浮夕響，木葉識秋心。 涼氣湖中水，砧聲空外音。不知孤館客，此際感何深。 〔郵自鼎革后，水患之大，淮為最。考淮水發(fā)源于桐柏，釋名曰：淮，韋也，韋繞揚(yáng)州北界，東至于海?！端?jīng)注》曰：淮水徑義陽，東過鐘離縣北、夏丘縣南，又東至馀縣，又東盱眙縣，東至廣陵淮浦縣，會黃河而入海，此其故道也。前明廢海運(yùn)，復(fù)會通河以漕東南之粟，乃修歸仁堤，大茸高堰，障全淮使出清口，與河流會，藉淮刷黃，從云梯關(guān)入海。以故運(yùn)道不梗而淮水亦不至為害。鼎革以來，堤防廢壞不修，順治十六年己亥，歸仁堤決，康熙元年壬寅，又決。洎自周橋開而淮水盡東注矣?；此葨|，清口之力遂弱，不足汰黃流之淤。久之，云梯關(guān)故道為積沙壅阻，于是黃水逆入清口，奔注洪澤湖，淮復(fù)挾黃為害，合二水，悉停蓄匯萃于高、寶諸湖。而下流范公堤諸閘久廢，其入海諸港口又皆湮塞，其受無涯，其歸無所，二十年來，七邑乃為之壑矣。乙丑夏，淮、黃交漲，郵城不沒者三版，予宅在城外，水深丈馀，坐臥小樓者匝月，洫洫乎抱為魚之恐。愁苦中輒賦一詩，得八首，非只紀(jì)事，實(shí)以告哀。夫治其源，宜修歸仁、固高堰；殺其流，宜開支河、浚?？凇＝窈映加谘氐桃粠?，設(shè)立減水諸壩，又令每歲增堤土三尺，噫！于保堤則得矣，如水患何？留心民瘼者，宜思所變計焉。〕（一序中河臣之失與治河方略，如燭照數(shù)計而龜卜，乃事外者知之，而任事者惟守增土保堤故轍，杞人之憂何時可已耶？） 尾閭原地勢，降割豈天心。十萬生人命，經(jīng)旬突不黔。 草木先秋萎，魚龍竟日號。不堪容膝地，霪雨又蕭騷。 野哭何人急，訛言半夜驚。全家風(fēng)浪里，秉燭坐深更。 嘔泄情懷惡，燔燒淚眼昏?；侍煳岵辉?，幸免作魚黿。 （丙寅冬，予所觸目，見商阜所棲如鵝鴨鬼魅者幾人，不止如詩中所云。癸酉、乙亥秋更不堪矣。） 大廈何當(dāng)庇，他鄉(xiāng)好卜居?？蓱z空際雁，無處覓淚洳。 不沒城三版，難租地一弓。奇災(zāi)經(jīng)幾見，駭絕白頭翁。 歸墟迷?？?，沙路塞云梯。財賦維揚(yáng)地，何堪竟作溪。 （河之為患，五六語盡之，疏通?？冢魏诱咛燃币嘶I及。） 禹功真不再，天變故難詳。激蕩悲風(fēng)起，哀音徹大荒。 烽煙一夕逼南畿，痛絕孤臣淚血揮。十族可堪同蔓草， （自注：時戮建文諸臣，謂之瓜蔓抄。）九重亦自愧麻衣。 金川燕子飛還出，玉壘龍孫去不歸。祠宇高皇幸鄰近，一壞鐘阜共斜暉。 壘柯輪囷態(tài)最工，披圖謖謖起清風(fēng)。定知崖畔叢三秀，不在祥符萬本中。 南國驚傳云漢歌，空聞闕下頌嘉禾。粒馀鸚鵡三秋少，草盡飛蝗八月多。 栗里已無田種秫，舂陵難遣吏催科。長河天上誰能挽，一瀉鄉(xiāng)關(guān)潤綠莎。 捩柁揚(yáng)帆似發(fā)機(jī)，茫洋自顧此生微。亂山斷處天應(yīng)盡，一發(fā)窮時鳥不飛。 魚眼光邊波閃爍，龍涎影外國依稀。壯游奇絕平生冠，斯語東坡未必非。 云臺圖功臣，椒房獨(dú)未許。示公轉(zhuǎn)見私，遠(yuǎn)嫌亦何取？ 龍蛇方斗爭，幾先擇真主?；叵杈共粴w，風(fēng)云會軒舉。 五溪阻且深，一鼓氣如虎。顧眄惜壯年，矍鑠勇堪賈。 薏苡蜚語騰，宮側(cè)起讒蠱。公匪一將榮，犀貝何足數(shù)。 松固乳臭子，無乃累建武。薄游沅江濱，靈祠立江滸。 遺事徵故老，英風(fēng)尚千古?？粦盐糍t，功名想銅柱。 （“松固乳臭子，無乃累建武”，儒者之言，不必竟盡語竭。） 叢蘭生幽谷，莓莓遍林薄。不紉亦何傷，已勝當(dāng)門托。 輦至逾關(guān)山，滋培珍幾閣。掉頭忘閩海，傾心向京洛。 輕飔晝回芳，清泉晚宜瀹。玉軫一再彈，天際如可作。 （此為王新城尚書題花木六詠之一也。新城謂王筠為沈約賦《郊居》十詠，約曰：此詩指物呈形，無假題署。今之視昔，殆為過之。詩意古淡無跡，不同漫許。） 鐘動明光接曙暉，雪花片片點(diǎn)朝衣。玉珂積素趨仙杖，金勒凝寒出瑣闈。 北極樓臺天上迥，西山云樹望中微。閉門有客還僵臥，歲暮羈愁未得歸。 夜宿疑積雨，曉知松風(fēng)鳴。日出霧靄消，紫氣群峰生。 十月山葉綠，境僻草木榮。策杖穿蘿徑，宛轉(zhuǎn)隨昏明。 路滑懸溜溜，橋欹崩石橫。蒼茫眾岫接，絡(luò)繹飛泉迎。 矯矯霜髯叟，負(fù)鍤巖邊行。息肩趺盤石，細(xì)說農(nóng)皇經(jīng)。 謂我有夙緣，相顧若有情。令我坐其側(cè)，翠筐厓上傾。 雙術(shù)赤白色，二苓龜蛇形。柏葉含貞性，葠花至陽精。 服食屏嗜欲，堪與元化并。金丹餌軒轅，誤人始容成。 言訖超然去，白云空冥冥。 （起十字山中夜宿真境，后寫采藥者驀然而來，超然而去，妙在盡而不盡。） 古寺開巖腹，層層云氣流。溪聲過竹院，山影落僧樓。 施食玄猿接，齋鐘遠(yuǎn)客投。奇峰三十六，一一畫中游。 宜春小苑樓倚空，綠楊晴掃千絲風(fēng)。湘簾翠卷暮山色，斷霞散作魚尾紅。 美人舊事平陽主，十五盈盈學(xué)歌舞。羅襪還凌洛水波，錦衾只夢巫山雨。 團(tuán)扇承恩夏日長，晚裝鬧掃追微涼。玻璃一頃剪空碧，白玉勾闌銀作塘。 姊妹相憐復(fù)相妒，私語憑肩一回顧。文鴛雙宿乍驚飛，貼水荷盤瀉珠露。 相逢不信武陵村，合是孤峰舊托根。流水有情空蘸影，春風(fēng)無色最銷魂。 開當(dāng)玉洞難知路，吹落銀墻不見痕。多恐賺他雙舞燕，誤猜梨院繞重門。 （無剪刻痕，有天然趣，一時和者皆出其下，輦下詩人鈔寫幾遍。） 亞水仍宜曉漲時，似無姿處最多姿。融融和露逢三月，皎皎臨風(fēng)見一枝。 縞袖未依秦隱士，蕊宮休遇漢偷兒。紅塵拂面何曾染，枉賦劉郎紫陌詩。 鳴鳩谷谷畫樓邊，欲雨還晴百五天。香薺亂堆梁苑雪，綠榆小鑄沈郎錢。 催花雨起無多日，銜紙鳶飛又一年。賴得近時無火禁，茶床吹裊竹爐煙。 細(xì)雨橫塘記昔過，畫圖開處奈愁何？桃花一簇紅無主，春水三篙綠始波。 解珮清狂馀仿佛，濺裙宿約竟蹉跎。由來蘭槳無情物，錦瑟華年送已多。 十年兄妹悵離居，惡問驚傳涕淚馀。急雪罷吟檐外絮，大雷空寄袖中書。 塞鴻影斷鄉(xiāng)關(guān)遠(yuǎn)，墓草痕生奠饋虛。寶瑟凝塵長簟冷，潘郎憔悴欲何如？ （昔人論詩，實(shí)事貴虛用，死事貴活用，道韞詠雪，明遠(yuǎn)寄書，實(shí)事死事也，用“罷吟空寄”四字，則虛且活矣。悲悼之語，出以悃款，其情自深。） 駿馬能歷險，力田不如牛。堅車能載重，渡河不如舟。 舍長以就短，智者難為謀。生材貴適用，慎勿多苛求。 （言用貴適乎其材也。此種詩，劉繼莊時有之，緣情綺靡之家，未能辦此。） 巉巖形勢好躋攀，粉堞高樓一望間。自有天威臨絕塞，不因地險恃雄關(guān)。 沖云澗雪懸千丈，撲馬塵沙失萬山。哀角悲笳聽漸近，何堪落日照征顏。 刁斗聲中起塞氛，詞臣亦復(fù)張吾軍。王師神武原無敵，儒將風(fēng)流更不群。 鐵馬夜嘶千里月，雕旗 秋倦萬重云。畫工自具凌煙手，圖出沙場紀(jì)舊勛。 （鐵馬雕旗一聯(lián)，寫塞外景象，有聲有色，可匹“令嚴(yán)鐘鼓三更月，野宿貔貅萬灶煙”之句。） 寤想宗臣握帝圖，盟心無地不艱虞。運(yùn)移京國方扶漢，力竭西南更托孤。 縱使河山分鼎足，忍教正朔委當(dāng)涂。可知空谷龍蟠日，莘野躬耕道自符。 （初決策時，已知三分鼎足，而既受重托，志在死而后已，三代下出處之正，惟臥龍一人也。詩中無意不到，如讀《武侯列傳》。） 衣白山人現(xiàn)宰官，每參帷幄系危安。但清河朔風(fēng)塵易，欲掃宮庭枳棘難。 戰(zhàn)伐有功身屢退，副儲無恙魄猶寒。平生漫托神仙術(shù)，絕勝華陽早掛冠。 （平定河、朔，保全儲副，功幾不在汾陽下。托言神仙，猶從赤松子游意也。而《舊唐書》以鬼道少之，真乃不成議論。） 釋氏貴無生，不在形骸久。性真既已離，色相復(fù)何有。 寺僧惑愚民，丹漆飾木偶。謂是肉身存，雙耳長齊口。 斯言或信然，結(jié)習(xí)終多狃。四大了不空，六根反塵垢。 何如任歸全，清凈還高厚。吾聞孔子云，死者欲速朽。 （破釋氏之說，表出歸全正理，是為儒者立言。） 才過合澗橋，便到云林寺。泉石奇以秀，疑非人間地。 不知萬木中，亭榭更幽邃。溪聲隔竹喧，松色當(dāng)樓翠。 鶴識嶺云歸，僧乘蘿月至。嗒然吾喪吾，安問形與器。 （溪聲四語，如晤對左司。） 萬戶炊煙遲，奇景湛清曉。竹折枝蒙密，松危勢夭矯。 足底多寒云，眼前絕飛鳥。風(fēng)驚碧落間，日出扶桑表。 千得越岫明，一帶錢江小，百里紛皚皚，萬象爭皦皦。 積素射晴霞，異光互回繞。目眩下高峰，冥蒙林壑杳。 舉首望精藍(lán)，樓臺俱縹緲。 懷宗御極臨中夏，薄?？v橫盡戎馬。旰食宵衣理萬幾，勵精志在安宗社。 刑于化久洽彤闈，周后端莊擅母儀。 《樛木》任教縈《葛藟》，《關(guān)雎》自合詠《螽斯》。 龍飛三載生元主，帨設(shè)九重光繡戶。吉夢虺蛇信有徵，盈盈蕙質(zhì)含芳杜。 當(dāng)年胄子本同懷，總角隨肩戲玉階。撲蝶催開文綺扇，簪花學(xué)戴火珠釵。 天生慧性耽書卷，早沐殊榮封大縣。燕至高禖祀屢從，繭成副祎分親見。 瓊筵酌醴水犀杯，玉幾揮毫銅雀硯。春風(fēng)秋月幾推移，忽是蛾眉三五時。 梅額偏能村雅韻，《桃夭》正好賦佳期。官家特敕大宗伯，更命司儀精選擇。 選得良家才地高，周郎真是乘龍客。金錢已卜鳳凰雞，銀漢將填烏鵲行。 未及洞房傳蠟炬，可憐峰火照燕京。九門狐鼠方延敵，百萬豺狼頓入城。 天子倉皇鸞禁里，后妃相繼君前死。藐孤暗遣出宮門，深望少康參雪恥， 御劍親將貴主揮，莫教玉葉污泥滓。已同小妹逝泉途，帝上煤山赴鼎湖。 寶帶珠襦遺道路，五侯七貴喪妻孥。長平氣絕賊驚愕，戚里載歸徐進(jìn)藥。 臂血猶紅宛轉(zhuǎn)生，終悲骨肉俱零落。季羋原因人負(fù)全，孤身已分葬冰天。 國亡不辱復(fù)不死，缺月何堪望又圓。邊將乞師秦殿哭，六軍南下共鳴弦。 赤眉敗死黃巾滅，忽睹興朝定鼎年。明年上書愿祝發(fā)，罔極深思庶仰答。 溫綸不許奉空王，令與周郎重會合。金釭寶扇七香車，備物盈庭禮有加。 館筑平陽金作榜，園開沁水彩為花。不從鶴市埋芳草，更上鳳樓誓偕老。 帝女觀刑屋社秋，羅裳無意熏龍腦。繁華雖與舊時同，豈若身居柘館中。 故國金人辭漢闕，來朝玉馬祼周宮。秾李降嬪方一載，廣寒深處應(yīng)相待。 鴛鴦分散不同池，只影高空歸碧海。死后還邀湛露恩，賜錢營葬廣寧門。 石馬悲鳴風(fēng)慘淡，金蠶出沒雨黃昏。韋氏里中香漸散，荀侯巾上淚多痕。 名標(biāo)彤史垂終古，身入黃泉覲至尊。空隴年年寒食節(jié)，白楊青草最銷魂。 （紀(jì)懷宗長公主始末也。隨事敘述，婉轉(zhuǎn)悠揚(yáng)，而懷宗之憂勤，公主之貞淑，亡國之悲涼，興朝之忠厚，一一傳寫于可弦可誦之中，視梅村長律轉(zhuǎn)有馀韻，誰謂前有名作，后人不必握管耶？○公主名徽娖，都尉姓周名世顯，詳《春明夢馀錄》中。） 春江兩岸百花深，皓月飛空雪滿林。為愛良宵清似晝，獨(dú)來江畔試幽尋。 東風(fēng)送冷春衫薄，花月堪憐難擲卻。孤月何能夜夜圓，繁花易遣紛紛落。 搔首踟躕江水濱，月明忽遇弄珠人。紅妝笑入花叢去，并作江南腸斷春。 月轉(zhuǎn)江亭花影動，數(shù)聲嬌鳥枝頭弄。侵曉分途踏月歸，連宵應(yīng)作春江夢。 （題中五字安放穩(wěn)貼，風(fēng)神去原辭未遠(yuǎn)。） 風(fēng)激滄溟立，驚濤拍翠巒。朝昏存大信，天地涌奇觀。 皎日雷頻作，秋江雪早寒。賈帆收欲盡，千里水彌漫。 （三四籠蓋一切，覺摹
擬形似者，但得其瑣屑耳。） 去歲中秋節(jié)，燈前病劇身。黃昏正風(fēng)雨，白首獨(dú)酸辛。 此日全微命，高堂失老親。不如垂死處，尚見倚閭?cè)恕?/strong> （兩中秋前后分寫，仍是一氣深淪，見今茲全軀而喪母，不如前此垂死之身，猶依母氏也。律詩之變至少陵已極，此又在少陵變體之外，發(fā)乎至情，格律不足以拘之也。） 小憩空亭戀翠微，上方日暮客過稀。春秋閱盡水長冷，風(fēng)雨到來山欲飛。 嶺半樹高猿每掛，林間云暝鶴知?dú)w。炎天坐久寒生骨，思向僧家借衲衣。 （三語正寫冷泉，得山之欲飛作襯，字字皆活矣，極生動，又極見成。） 誰道謫仙狂，豪情托舉觴。目無高力士，心識郭汾陽。（青蓮大節(jié)已盡二十字中。） 朔雪舞回風(fēng)，華凝香閣晚。繡幕尚生寒，人在龍沙遠(yuǎn)。 紅繒張筲箕，斜插海棠杏，灶前舁來灶下請。 小婦薦清茶，中婦陳白餅，大婦拜致辭，燭花弄鬟影。 種粳種秫須多收，養(yǎng)蠶新絲十倍抽。不愿生兒近王侯，但愿蕃息滋羊牛。 小姑靈感識人意，髹箸重重書作字。筲箕頻動小姑回，瓦爐香燼柏子灰。 稚男收拾棗栗去，門前簫鼓喧春雷。（村落間瑣事，寫來最真。） 滄洲烽火徹夜紅，援師奉調(diào)來南中。援師五千馬萬匹，所過軍營吹篳篥。 縣官索草修經(jīng)臨，朱票紛紜遠(yuǎn)所出。家家并日辦馬槽，辦豆事辦莝草刀。 草船滿滿連百艘，馬草積如山岳高，援師驅(qū)馬江干過，馀草零星棄道左。 老農(nóng)束取負(fù)擔(dān)歸，然草煮豆聊充餓，吏胥首告盜官貨，哀哉愚民家頓破。 （一經(jīng)吏胥，破家者不如幾許，長民者何由知之，抑或知而不知？） 梯空躡晴霓，振衣祝融頂。俯視七十峰，茫然墮煙井。 湘流失灣澴，洞庭馀溟涬。目窮日月鄉(xiāng)，袖拂天漢影。 回首蒼梧云，飄飖度前嶺。 太陽汲新泉，石鼎瀹苦茗，肺腑添清涼，丹元溢光景。 麾斥隘八區(qū)，幽靈愜孤秉。徘徊會仙橋，晴崖發(fā)娟靚。 絕壁有行跡，仙路細(xì)如綆。虬松生古巖，翠葉光炯炯。 靈秀天所鐘，應(yīng)與茲山永。倒景回明霞，大地總澄瑩。 歸來宿上封，一枕山云冷。（生平學(xué)韓，此章又近謝公。） 寶符玄玉奠茲麓，有神上下扶乾坤。曲陽飛石就禋祀，虞舜不到恒山邊。 茲語荒怪誰所紀(jì)，翠砥屃奰空磨鐫。磁窯兩岸尺絕壁，南有細(xì)徑緣秋煙。 崖回水立三百丈，巨石怒落隨奔泉。幾年于此壘云棧，排空石竇鬼手穿。 馀材蠡嚙插山腹，欲落藤蔓相鉤牽。平生未嘗識劍閣，或謂蜀道險亦然。 崱屴萬仞試初步，飛仙巖閣中霄懸?；L(fēng)一噫土囊口，犍牛飄墜輕烏鳶。 渾渾云霧起林際，乖龍鱗尾方蜿蜒。紫芝翳翳隱幽峪，黃榆颯颯飛晴天。 中有仙人系驢樹，下根離析枝相連。寒濤萬壑起松杪，翠雪散落山亭前。 夕陽晚霞足幽眺，丹灶夜光然通玄。野人頗有濟(jì)勝具，度越峻嶺如登仙。 俯視群山盡臣庶，太白巨麗差隨肩。茫茫一氣辨龍塞，橐駝萬隊成蟻旋。 丈夫?qū)幠芩勒戮?，有名須勒狼胥巔。此心未遂身老大，投足巖岫差安便。 遍游五岳自茲始，俟昏嫁畢當(dāng)何年。 （天地奇境，須得此驚人句寫之，蜿蜒如龍，幾于不可控馭。） 昨得傳來信，靈輀返故居。悲深翻作喜，望切轉(zhuǎn)疑虛。 一棹風(fēng)煙外，孤魂憂患馀。生還當(dāng)此日，歡笑定何如？ （傳來兇信故悲，聞其柩歸翻喜，及望而未至，又恐消息之虛也。十字中無限曲折，結(jié)用反襯，以生還之樂，襯喪歸之戚，倍難為懷矣。） 故國蒼涼天地秋，誰將肝膽托清流？狂瀾已向東南倒，正氣偏于草莽留。 憤似安民悲刻石，（自注：官為魏閹立碑，命鐫石，君先期遠(yuǎn)避去。） 厚同齊相贖孤囚。（自注：魏忠愍公子濂以誣贓追比，君勸募入金，得免。） 畫工只貌須眉古，一片丹心未易求。 （官命鐫魏閹功德碑，云逵曰：“安民乞免鐫名固善，然已污吾手矣。”遁之浙西以免，又魏忠愍被逮，至胥江，周忠介欲以女妻其孫，無人為媒，云逵獨(dú)任之，此又詩中未及詳者。） 蜿蜒云?？M空回，劃然半壁秦天開。煙巒高下勢排宕，興元形勝何雄哉！ 放眼褒中樹如薺，一片孤城落井底。紛紛飛鳥墮蒼煙，落日無光沙泥泥。 我馬豗隤不復(fù)驕，解鞍止宿心搖搖。孤云兩角天一握，側(cè)身西望驚魂銷。 眼前險阻無時無，區(qū)區(qū)百里成坦途。且復(fù)開襟澆濁酒，放歌一醉花間壚。 前路崎嶇君勿慮，揚(yáng)鞭更上青天去。 〔江口者，岷江口也。明末孽賊張獻(xiàn)忠據(jù)成都三載，誅求民物殆盡。鼎革后，獻(xiàn)孽運(yùn)其輜重赴楚，巨舟數(shù)百號，連檣銜尾，東至嘉州，直抵江口。先是有武舉楊展者，豪勇冠西川，憤賊蹂躪，練集鄉(xiāng)兵備賊，至是截之。獻(xiàn)孽怒，舉火悉焚其舟，金物并沉于江。獻(xiàn)孽復(fù)集賊黨還成都。會王師至，盡殲滅之。西蜀既定，頗有覬覦江中遺物者，竭人力取之，終莫能得，半溺于水，到今七十年矣。嗚呼！由此觀之，彼獻(xiàn)賊之暴，愚民之貪，皆歸烏有也。乙未秋，成都楊鳴岡孝廉述其事，爰作《江口行》以志慨云。〕 為問黃金何處來，客談往事真荒哉！獻(xiàn)賊當(dāng)年蕩蜀土，生民甲第成飛灰。 一朝束裝賊東走，連檣直下岷江口。岷江楊展豪勇者，痛憤呼天忍束手。 義旗一舉群飛揚(yáng)，弓刀直掩日月光。一時天地為震怒，橫江截殺勢莫當(dāng)。 旌旗遍野風(fēng)颼颼，嘉州三日江不流。煙云黯淡日無色，山川撼動蛟龍愁。 孽賊此時無一可，突怒鼻端欲出火?？窈粢痪媪侨核遥S金百萬歸洪濤。 賊眾奔忙還錦水，王師殲盡獍與梟。妖氛靖后七十載，可憐猶見民脂膏。 江流滔滔走如駛，黃金曜日清見底。貪夫從此智力窮，無冬無夏驅(qū)人工。 摸金半入江魚腹，十無一得空貪欲。馮夷冷眼笑人忙，孽賊猖狂有馀毒。 不貪為寶古所云，世人攘取徒紛紛。竊國竊鉤分大小，斬刈淪溺同亡身。 我聞客言三太息，可備野史傳其真。 君不見古來讓以天下惟恐凂，世間尚有洗耳沉淵人。 （獻(xiàn)賊之虐，愚民之貪，同歸于盡，中寫楊展義勇，能以鄉(xiāng)兵截殺群賊，大是快人。） 江月欲落晨雞鳴，客船未發(fā)官船行。曉風(fēng)颼颼舟子喜，蒲帆吹出彝陵城。 鼓聲坎坎日方吐，船頭漸聽灘聲怒。棹轉(zhuǎn)俄驚又一天，桃花雞犬回頭誤。 入峽愈深山愈奇，半云半雨崖傾欹。疾風(fēng)卷水水欲立，紛紅駭綠相離披。 盡日冥搜思縹緲，空里無聲絕飛鳥。斜照西南一角天，數(shù)峰青入微云表。 初疑前山無路通，劃然一線開鴻蒙。乃嘆偉哉神禹跡，人力疏鑿天無功。 危灘更轉(zhuǎn)勢欲壓，路斷云根疑倒插。噴珠跳雪從空來，不知此是黃牛峽。 我聞昔日有黃牛，助禹開導(dǎo)疏江流。至今風(fēng)云相隱見，惝恍如有神人游。 百丈高牽不可越，行人到此真愁絕。一舟簸蕩波濤中，卻與魚龍爭出沒。 吁嗟乎！黃牛峽水無時停，黃牛峽石無時平。 人言雖險君勿怖，那得人間有平路。 （“斜照西南”二語，先用虛寫，“危灘更轉(zhuǎn)”以下，乃用實(shí)寫，崒?shí)蠕?，聲勢俱壯，一結(jié)轉(zhuǎn)說開去，意境莫測。） 桃花落盡春水生，錦江忽作輥雷鳴。奔流欲轉(zhuǎn)草堂去，大聲撼動芙蓉城。 兩岸回旋如走馬，飛騰上下馳流星。浪花排空百丈立，銀河倒瀉天為傾。 一氣渾噩渺無盡，乾坤不覺如浮萍。憶昔長江破巨浪，風(fēng)帆乘我空中行。 身如滄海渺一粟，性命直與蛟龍爭。今日江城看春漲，披襟想像神猶王。 安得呼起浣花翁，相與乘舟坐天上 蕭瑟三秋序，沉冥萬里天。吳儂愁送日，蜀國雨為年。 時去名何與，詩窮老或傳。黃花應(yīng)有恨，不肯放尊前。 （“雨為年”三字，新絕，警絕。） 飛棧盤空鳥路分，煙嵐霧樹合氤氳。人緣蟻垤紛相引，風(fēng)遞猿聲斷更聞。 百道爭飛天外瀑，千峰亂插馬頭云。身當(dāng)絕境渾忘險，不覺頻穿虎豹群。 亂山回抱蜀天昏，雙劍為峰辟一門。怨鳥三春悲望帝，井蛙當(dāng)日笑公孫。 幽花怪木隨高下，冷霧荒云自吐吞。千載漫多憑吊客，摩崖詩遍綠苔痕。 （自注：石壁多鐫前人題詠。） 士生三代下，著書日紛壇。武侯與靖節(jié)，述作稱完人。 三聘出草廬，治國兼治軍。滅賊志未遂，鞠躬竟忘身。 彭澤歸去來，恥為二姓臣。甘守西山節(jié)，荊軻愿空存。 二公重志行，豈惟尚華文。隆中倘未出，悠然樂天真。 柴桑茍任事，述祖抒忠純。易地則皆然，孟子曾有云。 吾生千載后，展卷如相親。夢寤接古賢，心期共探論。 還祈志顏尹，望古情彌敦。 （三代下，漢以武侯為完人，晉以靖節(jié)為完人，顯晦不同，志節(jié)一也。篇中善于推論，結(jié)意尤高。） 窮經(jīng)一生事，老至強(qiáng)荷鋤。先師鄙樊子，農(nóng)圃謝不如。 我胡忽改業(yè)，甘為小人徒。珪組豈不榮，日與傾危俱。 黽勉食其力，一飽安有馀?；陦魺o縈擾，日高起徐徐。 床頭清酒熟，聊以解辛劬。 窣堵波成傍佛寮，鐘魚香火伴昏朝。不知一盞花前酒，誰向劉伶墓上澆？ 欃槍憑魏闕，魑魅紊乾綱。舉世皆披靡，孫君獨(dú)感傷。 昔曾蒙絳服，今肯戴銀珰。殿上人為獸，床前弱敵強(qiáng)。 奮身驚逆賊，斷首謝先皇。有靦蘇循輩，居然鹓鷺行。 （唐昭宗時，有猴善隨班起居，因賜以緋袍，名“孫供奉”，朱溫篡位，亦欲其供奉起居，猴見溫跳躍奮擊，遂被殺?！稹暗钌先藶楂F”五字警絕。） 我非柴桑翁，素性亦愛菊。地不滿數(shù)弓，所栽備種族。 泥沾洗馀滓，天暑障素幅。插援聊扶傾，除蠹恐滋毒。 愛護(hù)同家兒，日夕勞顧復(fù)?；〞r繞畦看，相于淡無欲。 遲暮亦何妨，霜馀愜幽獨(dú)。自號菊花農(nóng)，頭銜珍令仆。 （花品人品并見，不學(xué)陶，自足陶趣。） 卷二二 康乃心 華岳仙人地，函關(guān)柱史家。銅章分海國，驛路指天涯。眾望真如歲，官評匪種花。東南民力竭，撫字在桑麻。（贈人以言，得古人遺意。） 偶隨騏驥過幽州，敝薛塵中賦倦游。不慣掃門稱上客，只堪長揖謝通侯。一年羈旅生離恨，千里風(fēng)煙上敝裘。幸有故山茅屋在，蕭然長嘯海天秋。（孤蹤兀奡，不合時宜。） 西風(fēng)吹我鬢，寒日照我冠。親朋各拏舟，送我蘆花灘。憐我年半百，得官仍酸寒。官卑祿自薄，苜蓿馀空盤。何時抒壯懷，云際飏飛翰。款言謝親朋，我心匪求安。雖無民社責(zé)，撫時每長嘆，方今值災(zāi)荒，蒼藜半凋殘。哀哀滿路哭，誰恤骨髓乾?；钊藨M未能，敢博妻孥歡。淡泊以明志，守我瓢與簞。居職無大小，要?dú)w免瘝官。解纜從此辭，浩浩江天寬。（無理民之責(zé)，懷救民之心，冷官中易得此人乎？設(shè)為問答，古樂府時有之。） 癡云壓長空，荒郊風(fēng)栗冽。敝裘毛已禿，疲驢骨欲折?；鼐嗡?？語次氣哽咽。子婦往歸寧，一病遂永訣。淮西有書來，返櫬資囊竭。況有小兒女，呱呱須擔(dān)挈。燈昏漏且殘，為君中腸結(jié)。麥舟愧古人，惆悵明朝別。（車同，仝軌字也。中河南解元，王漁洋稱許之，惜無從覓其詩稿。） 婦子紛紛攜笤篚，齊向荒郊收稗子。晨出暮歸收幾何？一斗才舂二升米。莫嫌此物太艱難，猶勝田間把耒耜。今年五月月離畢，滄海倒翻瀉不止。拍天巨浪浸層城，平原洼地可知矣。小麥濕蠹秋禾空，辛苦何曾咽糠秕。天生稗子惠孑遺，殘喘暫延全杖此。只愁采掇會當(dāng)盡，鴻雁嗷嗷饑欲死。 萬里清明節(jié)，回頭憶北邙。可憐出巫峽，曾未到襄陽。故國三千里，羈魂二十霜。蹉跎稷契志，終古恨茫茫。（此吊少陵墓，故只就出巫峽沒耒陽言之。末二語志其生平之大者。） 小巷城根僻，空庭月影寒。家貧偏好客，身健早休官。綠剪霜畦短，黃分湖蟹團(tuán)。他年雞黍約，爭敢忘馀歡。（家貧好客，身健休官，人生樂事，世偏多家富而不能好客，年耄而猶戀一官者，讀此得毋粲然。） 十載長安道，風(fēng)塵鬢欲皤。天寧哀志氣，人盡笑蹉跎。日落汾丘壘，冰膠<革乞>勒河。又驅(qū)羸馬去，惆悵意如何？ 銅雀凋零鴛瓦殘，西陵遺冢遍河干。不知歌吹層臺妓，冷魄還從何處看？（奸雄用心，不值詩人一哂。） 何處箖箊有敝廬，空存老樹與清渠。亂泉聲里誰通屐，黃葉林間自著書。草色又新秋去后，菊花爭放雁來初。菘畦舍北馀多少，取次呼童一荷鉏。（三四語，王漁洋劇賞之，稱之于張南溟巡撫，南溟與定布衣交者也。時尚未為諸生。） 泉頭十九年前住，試看垂楊大幾圍。猶是只雞招近局，依然山鳥怪儒衣。詩如上水船難進(jìn)，身似沾泥絮不飛。屈指年華竟虛擲，從前悔未買漁磯。 海上吟詩到白頭，菱花滿地一沙鷗。一生不出東淘路，自有才名十五州。 拜杖譙樓血肉飛，少年帕首奮重圍。惜君生后陳同甫，獨(dú)使丹陽有布衣。（布衣名秦運(yùn)，明末上書開府，陳戰(zhàn)守之策不用，杖四十，推墮城下幾死。秋史另有《張布衣傳》載其事。） 〔先生原本云：楊鐵崖有七客者之寮，以貯所藏笛、琴、管、胡琴、古甕與研，并己為七。六客名錫以嘉名，而硯舊寶于文丞相，紫質(zhì)玉紋，所謂玉帶生也。丞相殉國，硯歸謝皋羽，轉(zhuǎn)歸鐵崖。鐵崖作志，命門生張憲作《玉帶生歌》。余幸覯奇寶，亦贈以歌?！?br>
昔人一覽五臺勝，謂可不須五岳游。把詩令我神輒往，襆被欲發(fā)仍勾留。那知山靈有深眷，銜命太原償此愿。見山已自開心顏，況復(fù)驅(qū)車到天半。摩霄跨漢何嵸巃，呼吸直與精靈通。疑是媧皇此煉石，化作五雜青芙蓉。聞?wù)f東臺特奇妙，拾級先登縱遐眺，夜半涌出朱砂丸，海外天雞猶未叫。山僧復(fù)導(dǎo)過西臺，舉頭正喜鴻蒙開。陰睛涼暖變俄頃，颯然萬里邊風(fēng)來。遙指南臺高幾許，蹈虛躡險如霞舉。上方歷歷見星辰，下界冥冥自風(fēng)雨。欲往北臺更飄瞥，分明引入水晶窟。陰崖高疊萬古冰，幽澗長流千歲雪。中臺宛在山中央，云是文殊舊道場。馴虎何曾避行客，伏龍猶自依空王。飛泉宛轉(zhuǎn)當(dāng)檐落，注入清池長不涸。鏡中大可印禪心，惟見一泓開澹漠。小憩剛逢梵課馀，妙香冉冉飄衣裾。到此能令眾緣息，只有夙好猶難除。攝衣馀勇更一鼓，直上蓮花嶺頭坐。兩丸日月足底生，百道煙霞腰下裹。一峰萬狀難具論，諸山環(huán)侍猶兒孫。置身合在最高頂，俯瞰一氣渾無垠。登高倘使心不猛，奇勝何由得全領(lǐng)。從知萬事須造巔，賴得茲游發(fā)深省。朅來幸得公務(wù)閑，閑情暫寄水石間。幽吟頗得清凈理，遐賞適在清涼山。卻為王程難久住，搖鞭又入紅塵去?；乜匆黄錾皆疲蛔R為霖向何處？（明點(diǎn)五臺，移形換步，登高造巔，悟及立行。結(jié)到出山之云，雨澤天下，宰臣心事如見矣。） 有母常教獨(dú)倚閭，顯揚(yáng)無計愧何如？南溟鶴唳歸華表，吳地冰霜逼歲除。儻憶通門重啟事，定教伏闕上遺書。忠魂已化萇弘碧，雪涕君恩浩蕩初。（哀贈公懷節(jié)母也。閱詩意，應(yīng)是未通籍時作。） 披云更上一層臺，睥睨乾坤獨(dú)舉杯。海勢欲浮臺宕去，濤聲直撼斗?；?。三秋笳鼓當(dāng)風(fēng)競，千里艨艟蔽日來。為詔奸雄齊解甲，圣朝懸爵待招徠。 松嵐畫松誰與匹，畢宏以來推勁敵。數(shù)尺根株一百盤，慣將拗筆摹高格。學(xué)士壁間畫五松，高枝樛結(jié)如蒼龍。蒼龍夜挾
雷雨至，五松岳立爭豪雄。瘦蛟蟠紙多棱節(jié)，虎脊熊腰姿態(tài)絕。老干常捎三峽云，新枝已屈千鈞鐵。風(fēng)條露葉故依然，化工入手天無權(quán)。水墨經(jīng)營極意匠，晴煙不斷青<蟲連>蜷。噫嘻艷蕊濃花世所尚，吾徒冷落知誰向？無用霜皮四十圍，有時白發(fā)三千丈。愿君寶此后凋心，桃李春風(fēng)莫惆悵。 生事都如縛粽菰，千纏萬裹滯長途。高門敢望齊丞相，醒眼真憐屈大夫。彩結(jié)靈符聊辟鬼，盤堆昌歜故愁吾。南州五月鰣魚美，未買煙蓑棹五湖。（長安逢午日，意不止吊靈均也。處處雙關(guān)，詩律劇細(xì)。） 館娃春深晝寂寂，美人列坐彈瑤瑟。自裁白纻六銖衣，回雪流風(fēng)侍君側(cè)。清歌珠串裊入云，梁塵不動花繽紛。繁弦急管停復(fù)作，當(dāng)筵催進(jìn)泥金裙。軍聲殷殷來槜李，犀甲晶瑩照秋水，破楚門東鐵騎圍，君王夜醉扶不起?！栋桌偢琛窔埵乱逊?，洞庭漁唱雨霏霏。至今城上烏啼急，猶聽吳娘夜搗衣。（悠揚(yáng)婉轉(zhuǎn)，結(jié)處一聲中有無限馀聲。） 蒲帆一幅掛秋槎，渺渺煙波去路賒，不及茂陵歸有壁，翻同杜老別無家。橐中長物馀詩草，道上重陽負(fù)菊花。他日縈懷有何處，知予依斗望京華。（妙能活用。） 蠶月人家愛晴旭，紙筐分葉聲滿屋。三眠過后桑樹稀，稱來銀繭繅為絲。山村日午緯車響，榆柳陰陰煙火遲。憶昔民間累苛派，新絲二月長先賣。近年兒女有完襦，急公更足償私債。艱難衣食在農(nóng)桑，年年拜祭馬頭娘。不辭小婦閨中苦，愿作山龍藻火裳。（他手每說飼蠶之苦，此用翻案法，見閨中女子忠愛有馀。先生補(bǔ)袞之心，言中流露矣。） 采蕨歸來日已移，寫將三秀寄遙思。秋風(fēng)滿眼嗟零落，巖谷何人和《紫芝》？（見前民凋謝，同志無人也，如此才是俟齋身分。） 慘目復(fù)慘目，掩涕入汝房。攬鏡泣孤影，撫枕悲殘芳。嫁衣亦已敝，繡幕無時張。箜篌遺素壁，刀尺緘空箱。種種感故物，脈脈想容光。憶汝初歸時，盛飾拜姑<女章>。錙銖今何有，毀棄坐我窮葉。往余客京師，心念第三郎。料知需玩弄，買來小銀鐺。封題托鴻羽，更著書數(shù)行。嗟我寄未到，此子先夭殤。汝每持以泣，因之汝亦亡。那更復(fù)見此，能不摧肝腸。（末買銀鐺寄歸一段，愈瑣屑愈見情真。） 新涼滌殘暑，細(xì)雨作秋聲。笛簟初宜夜，鰥魚自愴情。草荒原上冢，夢斷驛前更。來日憐兒女，單衣補(bǔ)未成。 漢代諸經(jīng)師，一一得傳授。君學(xué)謹(jǐn)派別，原本初講究。一目下十行，毫發(fā)悉穿透。微言洞窾會，善發(fā)昔人覆。楮墨鑒古刻，滅燭能辨臭。偶逢謔浪虐，終得芳潤漱。愛憎不入時，針石起顛踣。大節(jié)尤過人，五十終哀疚。門庭絕纖埃，廉介無茍就。聽嫌直如弦，險道屢顛仆。顛仆不肯回，仍糾俗紕繆。欲殺皆庸流，吾敢同眾詬。他日念斯人，文林應(yīng)俎豆。（義門先生之以直受禍，及受禍后，仍不改其直，道盡生平，須眉畢見矣。如此哀挽，可云古道照人。） 柝響知關(guān)峽，東方尚未明。蛇紆危壁路，雷走大河聲。星落寒燈見，沙崩疲馬驚。一夫須設(shè)險，塞下尚連營。（三語煉在危字，四語煉在走字。） 夢寐難忘姑射姿，春山無伴每相思。誰將暖律翻三弄，卻遣芳魂逗一枝。淺瀨影疏人小立，曲簾香動鳥先知。賞疏不待花如雪，好在寒冰未解時。 丁徭日繁重，閭戶多逃亡。文安王氏子，飄泊辭故鄉(xiāng)。棄我舊井灶，舍我舊耕桑。甘心雜匹耦，各自東西翔。故鄉(xiāng)不能歸，涕泣淚如雨。一燈何熒熒，健婦耆門戶。生兒在襁褓，日夜尚須乳。兒生未十期，兒志如成人。上堂見阿母，兒有平生親。兒生不如父，兒不如鮮民。阿母為兒言，汝父久埃塵。上天與入地，欲見愁無因。孝子聞母言，含淚聲酸辛。團(tuán)圞復(fù)團(tuán)圞，為兒授家室。登堂見花燭，吞聲哭不得。兒生未識爺，何以安枕席。誓辭連理枝，永遠(yuǎn)事行役。再拜阿母旁，泣血涴顏色。出門何所之？惘惘別里門。長號感行路，天地為之昏。日則望云馳，夜則戴星奔。飛篷罥天末，何處尋本根。行行大壑旁，僵臥荒祠外。精誠動木石，魂魄交冥昧。開門撮老叟，夢中與神會。午食見指南，莎羹未粗糲。當(dāng)歸乃隱語，不聞附子膾。迤邐入東南，山澤形神枯。黃沙蝕顏面，瘡痍生肌膚。果然帶山下，夢覺逢精廬。佛香飄院落，有客蒼髯須。詢知舊鄉(xiāng)里，驚喜立坐偶。尋聲猶識得，精神相感孚。父子抱持哭，淚落千僧徒。殷勤勸還鄉(xiāng)，緇林戒行李。入門見老妻，毀顏已暮齒。新婦潔盤餐，為翁具甘旨。至行格天地，和氣浹鄉(xiāng)里。高曾遺矩矱，子孫遍朱紫。至今道旁人，齊歌王孝子。（胎源于《孔雀東南飛》一章，中間夢與神會一段，妙在若可解，若不可解。） 嬌兒袞師繞案長，文如翻水聲瑯瑯。夜堂篝火攤書讀，吹落燈花紅簌簌。小者玉頰好眉宇，手持梨栗能爾汝。中男依兄坐短檠，《毛詩》新讀一半生。山妻椎髻夜操作，手弄諸雛共笑樂。頻年蹤跡隨天涯，賴汝黽勉能持家。不為楚相君勿哂，與君相偕鹿門隱。（孺仲一家，可云有道，妻子皆得佚樂。司寇非隱人，而家庭之樂與孺仲同也。語語用韻，兩韻一轉(zhuǎn)，格調(diào)得自嘉州。） 公路浦前白日昏，千重駭浪猶奔騰。袁曹昔時爭戰(zhàn)地，秋原尚作黃云屯。兄弟鬩墻事堪嘆，術(shù)也仇紹翻結(jié)瓚，謬算適足羞先公，強(qiáng)云圖讖天所贊。里謠誰記當(dāng)涂高，僣號不聞閻象諫。符命之說誠荒唐，當(dāng)車有臂疑螳螂。江淮凍饑士卒死，宮中日夜為荒亡。蛾眉皓齒競害寵，馮家小女悲懸梁。灊山之?dāng)∷灾拢け几Z如亡羊。堆床十斛僅麥屑，一勺入口無蜜漿。當(dāng)時割據(jù)意何取，離離滿目悲禾黍。我來袁浦為吊古，老龍晝眠蛟夜舞，鯨波蝕盡戰(zhàn)場土。（眾尊為帝，而欲奔匈奴以自絕者，劉虞也。因當(dāng)涂高讖語，而欲自稱為帝者，袁術(shù)也。漢末群雄，惟術(shù)為至愚至妄，身死后妻孥不保，亦惟術(shù)為至慘。篇中綜本傳始終言之，不漏不支，自然中節(jié)。） 韓孟云龍日夕依，故山猿鶴久相違。人如諸葛真名士，品是江東大布衣。吳地?zé)煃箲?yīng)入夢，楚天鷗鷺漸忘機(jī)。步兵日有莼鱸思，隱語當(dāng)歸且緩歸。 山光塔影尚嶙峋，遺筑丘南野水濱。草沒垣衣何限感，乞花場上吊詩人。（乞花場，鈍翁先生所居。） 闊達(dá)謀吳策，幾微保漢心。才輸公瑾捷，道契武侯深。夏口帆初上，龜山廟至今。靈風(fēng)吹赤壁，城北雨沉沉。（肅始迎先主于長阪，繼勸吳主召周瑜還，與武侯共破曹操，后又勸借荊州于劉，則肅匪獨(dú)忠于吳，兼能保漢也。十字中包括無限史事，三四申言之。） 博識蟲魚晰，閑吟花草工。長康三絕擅，東野一身窮。老我離思外，慈親望眼中，榮名真不朽，云樹隔還東。 交無洛蜀本和衷，雅量分明司馬同。常以文章推后輩，久將政事托群公。委蛇晏退裘應(yīng)敝，狼藉髡留盞莫空。出處古來云變化，芳馨誰播史書中？（韓公得詩，答以斷句云：“扁舟不怯囊裝薄，好語穿來一一殊。吟到交無洛蜀句，千秋牙曠賞音孤。”以公中朝孑立，不隨黨同，詩能得其素心也。三四亦推公足當(dāng)斯語。） 舊頓荒涼鎖綠茵，寶釵雙燕只生塵。眉痕不照長門月，臂點(diǎn)曾銷永巷春。百首宮詞王司馬，一聲《河滿》孟才人。阿誰尚記華清恨，聽譜《霓裳》淚濕巾。（此泛詠故宮也。百首宮詞，一聲《河滿》，黯然神傷，王司馬“司”字，可作去聲讀。） 過宋頻登夫子堂，傳經(jīng)應(yīng)比鄭公鄉(xiāng)。曾游霽月光風(fēng)里，早嘆浮云白日旁。眾母至今歌子產(chǎn)，伏龍疇昔起南陽。音容似昨人千載，贏得吳民淚溢眶。（茂叔襟懷，伏龍出處，國僑遺愛，而不免浮云之蔽日，君子嘆息痛恨于方正不容也。事久論定，曲直顯然，彼譖人者，亦何益而為此哉？） 才子秋風(fēng)淚點(diǎn)多，遠(yuǎn)行霜曉唱驪歌。三年皮骨空人役，千載文章奈命何？紫氣豫章龍變化，青峰彭蠡雁經(jīng)過。舊是慷慨《南征賦》，送客都門發(fā)已皤。 重游梁宋訪心知，一揖尊前感贈詩。射虎舊夸從李廣，斗雞今喜逐袁絲。文章白璧元無垢，意氣青萍兩不疑。歸到江南最相憶，小園風(fēng)雨對床時。 日月懸鴻筆，江湖伴釣翁。斯文如一發(fā)，此老不三公。世潮韋賢相，生稱江夏童。異書都默識，疑義若披朦。瑚璉珍初待，金刀數(shù)正終。蘭成終竄谷，王粲早飄蓬。寄興滄溟外，悲歌燕趙中。揮箋回雪白，拍板落花紅。劍拔看天小，觴浮覺?？铡５S游野豕，未卜漸逵鴻。當(dāng)代旁求說，盈朝并薦雄。對揚(yáng)欽學(xué)邃，拔擢荷恩隆。太白官供奉，龍門史折衷。掄才弘鐵網(wǎng)，校藝試青銅。書卷裝歸橐，神仙近法宮。騎將天廄駿，捧出御書虹。自此期調(diào)鼎，無端怨失弓。歸來操翰墨，吟笑脫樊籠。醧舫波還泛，書亭日久烘。圣經(jīng)羅象緯，物理析魚蟲。注地酈元似，論詩蕭統(tǒng)同。采飛神每助，斤運(yùn)帝無功。鳳小能翔漢，蘭摧莫叫穹。暮年馀痛哭，篤志益明聰。鹿引晨穿屐，龍聽夕倚篷。門生輿請舁，朝士刺求通。斯畫珊瑚缺，邕文金帛充。共知占蔚豹，仍望載非熊。小子勞鉆仰，先生發(fā)覆蒙。逢人憐抱璞，知己撫炊桐。再謁鴛湖曲，高淡桂樹叢。森森開武庫，藹藹挹春風(fēng)。世路誰輕薄，耆儒只困窮。養(yǎng)心欣事簡，糊口幸年豐。甪里芝徒采，春卿爵可崇。人情留樸拙，天氣值和融。三歲依門下，千秋嘆道東。經(jīng)營慚小技，雕斫冀良工。廣樂陳鼗鼓，凡民警聵聾。升堂私有愿，陶冶及纖洪。（先敘門第，次敘學(xué)術(shù)，次敘榮遇，次敘被讒放歸，次敘膝前夭折，次敘成就后學(xué)，而以己之就正有道終焉。隊仗工整，琢句清新，視杜陵較薄，元、白較厚，長律中推高格矣。） 鳥背嵐光過夕汀，碎萍魚唼水花腥。青山一角湖三面，記是塘西乙未亭。（七言絕句，唐人以神韻勝，宋人以清新勝，此宋體中最高者。） 愛看支硎一角山，何妨身臥薜蘿間。峰頭片片秋云白，不礙虛亭鶴往還。 駐馬清流香氣吹，東風(fēng)漸近落花時。可憐躑躅關(guān)山路，才見江南第一枝。 持門賴健婦，頗憶盆孟光。今夕復(fù)何夕，洗手調(diào)羹湯。辛盤與椒酒，一一親排當(dāng)。夜半理梳裹，燈前事晨妝。君姑尚未起，雞鳴候高堂。偕先后，雜珮鳴珩璜。我亦夢到家，身侍阿母旁。烏啼忽警覺，仍在天一方。 明月上西軒，流光照積雪。開軒一長望，皎皎千里潔。佳人怨遙夜，起坐彈金屑。為我操《孤鸞》，悵然感離別。相思報瑤華，無使音塵絕。 溪水碧，溪上牧童青箬笠。烏犍斜系柳陰中，藉草臥吹三孔笛。橫鞭還過飲牛亭，亭邊撲撲飛牛虻。雀兒鼓翅蝦蟆跳，陂塘水滿齊牛腰。歸來仍放青山郭，遠(yuǎn)樹仟仟煙漠漠。日暮聞歌不見人，隔林月下敲牛角。（連下三章，皆張、王體中最雅潔者。） 麥風(fēng)細(xì)，蠶眠地。桑葉殘，蠶上山。蠶房漸覺侵微暑，乍暄還暖愁煞汝。朝熱熏籠夜點(diǎn)燈，竊脂驅(qū)雀貓捕鼠。一日茸茸粉絮結(jié)，兩日堆堆白于雪。三日團(tuán)團(tuán)論斗盛，小婦量來大婦稱。繰出新絲付機(jī)杼，織成十樣花紋綾。君不見繭稅年年充國課，浴蠶娘子常衣布。 二月青蟲初化蝶，三月紅蠶欲斷葉。桑榆門巷綠陰成，四月家家繅白雪。屋邊豆苗垂宛宛，雁齒叢長雀梅短。道中歷亂蝦蟆衣。昨夜風(fēng)來牛跡滿。竹雞啼罷楚鳩語，十日田家九日雨。平旦開門看天色，聲聲老扈催收麥。日出腰鐮向隴頭，桑間驚起黃離留。 憶昔識君年弱冠，風(fēng)流文酒長耽玩。無事頻過交翠堂，觥籌往往行無算。二月山塘柳色青，玉簫金管醉中聽。可憐明月初三夜，最憶春風(fēng)第一亭。沉沉玉漏鳴街鼓，寂寂春陰月停午。燈前一曲《柘枝》新，小玉傞傞踏筵舞。云散花殘事已空，秦淮水榭又相逢。三條共剪深更燭，五夜同聽鎖院鐘。數(shù)載飄零不相見，去年忽睹云卿面。待詔吾留金馬門，修書君上南熏殿。只今天子急循良，莫恨天涯道路長。烏撒白苗生似鹿，畬丁溪子狠如羊。邊氓正欲煩君撫，況有君家《理縣譜》。九溪斜繞葛蠻司，十洞遙連金竹府。不知握手在何年，離別今朝倍黯然。待爾歸來尋舊約，月明重泛虎丘船。（寫離合聚散情事，可入管弦?！稹独砜h譜》，系傅琰父子作令事，事見《南史》，此應(yīng)借用。） 善卷洞里咀丹客，玉液朝朝煉精魄。偶然作吏山水邦，衣裳猶帶云霞色。昔年曾到瘴江濱，布襪青鞋萬里身。邑里時逢烏蜑戶，居民半是馬留人。今年仍往西南徼，路遠(yuǎn)健鷹飛不到。劍閣回看北向云，石門遙指南征道。知君才似寇巴東，莫嘆生涯類轉(zhuǎn)蓬。登棧人行紅樹杪，隔溪猿嘯白云中。平林芳草萋萋綠，從此連綿到西蜀。月上峨嵋一片秋，煙銷巴水三回曲。瀘川渺渺夕陽低，更在瀘川西復(fù)西。遙想訟庭春寂寂，海棠花發(fā)杜鵑啼。 海燕辭巢日，何曾巒舊痕。南州一麾去，北闕幾人存。蕃將頻蒙寵，胡雛竟負(fù)恩。凄涼《謫仙怨》，空向曲中論。（自注：《劇談錄》：“玄宗幸蜀次駱谷，下馬望長安，嗚咽流涕，謂高力士曰：吾用九齡之言，不至此。因上馬索長笛吹之。有司旋錄成譜，名《謫仙怨》?！薄鸺瓷倭晁啤笆苤G無今日，臨危憶古人”也。公歸南州而李林甫、牛仙客用事矣。北闕尚得有人乎？“幾人存”婉言之也。） 風(fēng)物娛游子，孤懷強(qiáng)自寬。鷓鴣知?dú)q暮，鸚鵡訴冬寒。山上飛鳴好，樊中飲啄安?？蓱z珠樹鳥，無地避金丸。（自注：《酉陽雜俎》：鷓鴣正月一飛，至十二月十二起?！缎绿茣罚毫忠孬I(xiàn)鸚鵡，數(shù)訴寒，詔還之?！饘戯w鳥即自抒懷抱。） 五道通諸郡，三江繞故都。白猿終霸越，黑犬竟亡吳。人去空芳草，春來長綠蕪。蕭蕭楊柳岸，愁殺夜啼烏。（黑犬及下章公孫圣事，俱見《越絕書》。） 孤城鼓角四山聞，刁斗聲中五夜分。獨(dú)領(lǐng)數(shù)人探虎穴，何如一鶻入鴉群。青袍不改儒生服，白馬偏成上將勛。萬丈峰頭馀故壘，千秋猶說李摩云。李罕之攻破摩云山，樹柵其上，時人呼為李摩云。（李罕之攻破摩云山，樹柵其上，時人呼為李摩云，見《五代史》。） 海神擎日映波紅，此去扶桑直向東。鯨眼常明無月夜，鱟身能使不帆風(fēng)。天書捧到恩應(yīng)渥，唐帕傳來語盡通。（自注：唐帕，譯者之名。）想見中山迎使節(jié)，踏歌齊擁紫髯翁。（“煙開鰲背千里黑，日射鯨波萬頃金”，三四語足與相敵。） 境界真無兩，聊為物外觀。乾坤浮一氣，今古浸雙丸。野鳥飛難過，真仙望亦寒。人間白少傅，高詠《海漫漫》。（乾坤十字，本魏武、東坡句意熔而成詩，可以壓倒一切。） 蓬萊山下水橫波，流入銀灣隔翠蛾。天上星辰歡會少，壺中日月別離多。鸞驚香夢紅蘭笑，花帶愁痕青鳥歌。昨日子登傳敕去，一時齊羨下天河。（此即悼亡之作，以李義山體行之，不使人一覽而得。） 邊關(guān)暑夕冷于秋，孤鵲驚飛別樹頭。此夜萬家明月里，幾家思婦獨(dú)登樓。 山齋寂寂，玄鳥初來。春風(fēng)融融，林花乍開。共二三子，撫景銜杯。從容詠歌，吾師點(diǎn)哉?。ㄗ詫懱鞕C(jī)，人力不與。） 我愛山中坐，白云來無時，垂天自靄靄，歸山亦徐徐。青松千歲姿，天矯干霄枝。舍此下棲鳥，營營竟安之？超然無懷世，日夕心劉怡。 何以娛水日，對景常忘言。棲遲詎非計，造物與我閑。碧草長庭除，珍禽息樹間。微風(fēng)生秋意，雨氣在遠(yuǎn)山。良友欣然來，小酌俱陶然。柴門月色里，相送溪橋邊。 湖干月無際，月坡先得之。山人倚杖間，坡上月到時。逝者不可留，明月常如茲。田夫荷鋤歸，漁舟亦來斯。笑言堤柳畔，誰云不相知？仰觀天宇空，不礙浮云馳。（千川同一月，耽寂亦成私。撫景時有得，古人吾所思。千川同一月，化機(jī)之大公也。若寂守一川，渭惟此川有月，則私矣。此吾儒與釋之別。） 昔人感離群，吾亦念吾友。片帆湖上來，扁舟系堤柳。呼童掃三徑，欣欣競奔走。清言味道腴，庶慰別來久。相期在千載，聚散亦何有。結(jié)契不同方，合并亦非偶。載歌《伐木》章，真氣滿戶牖。 一涉山水趣，所得常有馀。況茲禪境寂，更值三春初。嵐光照幾榻，花氣盈庭除。忽聆清馨音，頓覺塵跡疏，先圣言淵淵，瞿曇說如如。門庭別疑似，當(dāng)別靜與虛。欲識道味腴，莫厭山中居。（從釋教引入吾儒，儒教主靜，釋教主虛，靜能生動，虛不能生實(shí)也。靜與虛判然，即公與私判然。） 六籍委秦焰，圣學(xué)棄榛叢。董子乃崛興，遺經(jīng)究始終。不沿縱橫流，不將枝葉窮。精心契先圣，高文發(fā)群蒙。譬如剝復(fù)間，微陽生窮冬。譬如百世系，一線傳其宗。孟氏醇平醇，繼之則有公。何為昌黎書，乃稱軻與雄。（昌黎亦指揚(yáng)氏之疵而輒稱之者，溺于辭章之學(xué)也，此能明道脈之正。） 文章從何生，其道本自然。中天列象緯，川岳蒸云煙。風(fēng)來水生波，春至花自鮮。人心何所有，出之則綿綿。悟此無文意，至文乃生焉。嗤嗤夸毗子，綺麗徒爭妍。 天運(yùn)日推遷，人生有大分。隆冬百蟲蟄，分耳非為困。老年精力衰，聰明安所騁。冥心了無怍，無怍乃無悶。 日車方北至，我馬獨(dú)南行。廣武風(fēng)猶壯，黃河浪不平。澄清誰攬轡，憑吊漫沾纓。前路雄關(guān)近，（平靖關(guān)。）當(dāng)年駐重兵。 莊舄經(jīng)春只越吟，萊根滋味憶山林。夕陽千樹鳥聲寂，涼月一庭花影深。窣堵波原難作宅，磨兜堅已自題箴。惟馀結(jié)習(xí)殘書在，窺見羲皇以上心。（韋齋，匠門弟也。識穆堂于未遇時，去官后，暫留江右佛寺，穆堂作詩贈之。） 草舍摧頹早戒更，旅人靜夜倍凄清。沉沉戍鼓樓頭動，宛宛參旗天半橫。短<土桀>一空雞絕唱，敗槽百嚙馬多聲。十年夢想公車路，支枕連宵白發(fā)生。（荒驛情事，身親其境者能言之。） 結(jié)束語童仆，雞鳴看天曙。辭我鄉(xiāng)里親，曳屨出門去。出門口無言，寸心煎百慮。請取囊中琴，暫坐理弦柱。一彈示知音，音新知者故。人情戀鄉(xiāng)井，冰霜況歲暮。此身值賤貧，焉能樂完聚？嶺高猿狖墜，水急蛟龍怒。行行將何之，白日沙飛路。（此即省親出門，別鄰里親交而作。） 勞骨不遑席，脂車迫東馳。晴日照大野，去去從此辭。相送蒲河陰，感激潛酸嘶。戀景重須臾，念當(dāng)生別離。我有數(shù)行淚，欲墮還自持。死化桑下蠶，吐君衣上絲。生同比翼鳥，夜夜長相思。生死如浮云，素交山不移。 土床入夜氣，骨冷火不濕。起視手種花，委仆墻籬根。早霜才一夕，不緩須臾恩。窮邊無林柯，后凋誰與言。柔條愛戕伐，悼惜同蘭蓀?；貞浌枢l(xiāng)暖，萬里傷征魂。（窮邊十字，見投竄荒遠(yuǎn)，雖抱后凋之節(jié)，人誰知者？可以悲其志矣。） 盆菊瘦亦花，尺莖綴錢小?；牡乜嘣耘啵瑥?qiáng)說顏色好。種從鄰圃移，南階溉昏曉。八月藏戶牖，扶護(hù)費(fèi)探討。而胡傲霜姿，翻畏寒霜早。人實(shí)累此花，使汝隨邊草。（人實(shí)累花，怨而不怒。） 抱帚倚戶立，寒風(fēng)吹衣巾。凌晨汲土井，灑掃庭陔塵。掃塵不掃雪，留取寒意真。棄帚出門望，邊塵浩無垠。俯視穢草積，仰見黃云昏，放廢敢晏安，勞力清心神。強(qiáng)煉未死骨，涸水潛窮鱗。家破散如雨，一仆隨征輪。偶效胼胝力，赪顏詡辛勤。萬里親童奴，傲惰誰能嗔。 曉起望術(shù)阡，萱花盈古道。采萱欲忘憂，佩之轉(zhuǎn)紛擾。豈有壯士懷，聽命寸莖草！勿謂百年短，計日不為少。憂更多于日，忽忽憂中老。蕙茝化為茅，勿嘆秋風(fēng)早。（人能自立，雖處憂患不傷品節(jié)，倘荃蕙化茅，即日受和風(fēng)，亦何益之有哉？） 蜀錦機(jī)長越羅短，繡出鴛鴦春水暖。姊妹綺年俱遣嫁，空閨寂處蘭膏卸。女貞擇對師孟光，依然操作紉蘭攘。藏有天孫五色線，鮮明巧奪云錦章，愿縫堯衣與舜裳。（借貞女縫紉傳出山甫補(bǔ)袞意，忠愛之思，藹然言下。） 揚(yáng)州城上烏，傍晚城樓歇。蔽日飛啞啞，天光乍明滅。揚(yáng)州極盛推前朝，珠簾畫閣聞吹簫。香塵細(xì)碾朝復(fù)暮，平山迤邐連紅橋。一夜神兵渡淮水，炮聲震動無堅壘。血濺孤臣舊戰(zhàn)衣，降旗不見城頭起，雨濕沙青鬼晝哭，至少豐草埋遺鏃。饑烏不識太平年，猶想城頭啄人肉。（因神兵之速，顯閣部之忠，血濺孤臣一聯(lián)，真覺摸之有棱，鞭之見血。） 河水濁，江水清。妾似隴頭水，清濁自分明。昔為田家女，擇婿嫁邊吏。田夫入城不隔宿，邊吏年年在邊地。聞道梁州新破虜，燉煌已入中朝土。戍卒受賞官封侯，血裹冰霜凝繡斧。主將笑擁雙嬋娟，箏琶夜醉穹廬眠。橫塘水接隴頭去，送妾雙淚流君前。（“田夫入城不隔宿”，俚俗語，轉(zhuǎn)與古樂府近。） 遂安城，大如斗。賊兵來，縣官走。儒官罵賊賊縛肘，乘機(jī)遁出豺狼口。集眾擊賊梃在手，妖星一掃寧雞狗。賊伏莽，去還來。城門火，棲烏哀。登碑矢石驅(qū)風(fēng)雷，狂氛惡霧層層開。釋重圍，士民喜。歸我絳紗帷，理我舊書史。孤忠未顯微官死，當(dāng)年佐陣兒折齒，兒今抱圖獻(xiàn)天子。（音節(jié)詳明，忘其為酬應(yīng)之作。） 天入萬峰攢，羊腸路屈盤。黃巾追往事，朱邑幸之官。復(fù)業(yè)民無幾，催科政待寬。從今行蜀道，歌唱不知難。 山口嚴(yán)扃月照營，等閑客過待雞鳴。此身已在重邊外，不怕《陽關(guān)》第四聲。 馬首三峰近，林端萬壑封。青天回落雁，赤日抱蒼龍。玉女時吹笛，仙人此種松。罡風(fēng)何處斷，忽聽九霄鐘。（起二十字雄渾蒼堅，華岳已落我手，通體只是望，不是聾，此作家本事。） 纖月照闌干，愁心夜獨(dú)看。光流千嶂動，影入萬松寒。銀漢何清淺，金波自渺漫。臨風(fēng)旋起舞，烏鵲過林端。 奔峭時相引，盤回勢屢遷。雪峰藏白日，云谷束青天。路轉(zhuǎn)啼猿里，人行飛鳥邊。懸車頻度險?；厥资?。（自注：三泉，地名?！鸩刈?、束字，極捶煉之功。） 吳岳高寒蔽蜀門，巡檐跂望肅心魂。地形近接關(guān)山脈，禮秩遙同太華尊。眾壑云雷生白晝，中峰星宿落黃昏。凌風(fēng)欲躡王喬舄，玉粒丹砂信可捫。（五六語總經(jīng)捶煉而出，故能字字奇警。） 元老承恩帝里回，奏書三上曰俞哉。丹心寧恝蒼生望，白發(fā)方看綠野開。綸閣有章光日月，巖城無地起樓臺。他時天語還存問，沁水遙瞻佳氣來。（五語表其奏疏光明，賢于孔光削草之媚，六語表其持躬潔白，同于寇萊公行己之清，“有官居鼎鼎，無地起樓臺”，魏野呈萊公語也。） 煙嵐雪瀑見鴻蒙，閶闔平分一氣中。身倚青蒼巖壑迥，目窮云水海天空。雞鳴半夜騰潮日，鐘落層霄響澗風(fēng)。七十二君勞想象，盤回輦路望巃嵸。 倔強(qiáng)楊員外，鄉(xiāng)閭尚有光。何須冠獬豸，直欲問豺狼。伏锧差無補(bǔ)，當(dāng)車肯自量?；撵襞R野水，肅拜奠椒漿。（忠愍本無言責(zé)，而欲為國除奸，置死生于度外也。三四擲地有聲。） 三年不見故山秋，一枕西風(fēng)萬里愁。已識關(guān)中遷大姓，誰知天際有歸舟。飄零節(jié)候驚黃葉，浩蕩煙波想白鷗。行到江南堪下淚，暮云衰草滿汀洲。（正觀戍塞外，間歲歸里省親，方伯于北地送之，送其暫歸也。玩詩意自明。） 佳時臥病更添愁，枕簟涼生覺早秋。藎篋盡教塵網(wǎng)遍，三年不上曝衣樓。（佳節(jié)悼亡，倍難為懷。予作《七夕辭》亦有句云：“只有生離無死別，果然天上勝人間?！蓖烁幸?。） 平羌江口江水清，峨嵋山頭山月明。江樓望月人未寢，腸斷子規(guī)啼一聲。 虎山橋頭太湖曲，花為銀海山為玉。湖鄉(xiāng)歲判梅花租，花開便抵湖田熟。我來系艇南溪邊，晴空無雨山無煙。只有白云三十里，模糊隔斷山中天。筍輿側(cè)入似無路，矮籬窄徑相回旋。粘衣不嫌花霧重，壓帽更愛花枝偏。前迎后送來遠(yuǎn)所，豁眼倏上山之巔。慰斗巖邊路幽仄，長旗嶺外連西磧。十家五家無別種，千樹萬樹同一色。微分螺黛嶂橫青，遙奪琉璃波涌白。出林更上蓮花臺，枝枝玉葉當(dāng)門開。一擲凡軀眾香國，十年面目慚塵埃。使君仙尉如可喚，芳魂古魄何悠哉？梅花不老青山在，姓名清絕留蒼崖。吳儂愛花乏花趣，但貪狂賞慳清句。寒花謝客似有言，好勸幽人為少駐。（舉西山全勝言之，誦其詩，可當(dāng)臥游矣。使君，晉青州刺史郁泰玄葬于此山。仙尉，但傳鄧姓，不詳其名。） 廿載鴻文典集賢，還鄉(xiāng)仍續(xù)石渠編。暫伸謝傅登山志，較勝溫公在洛年。岳讀遺經(jīng)搜禹穴，金鑾舊記錄《吳船》。須知玉局閑居士，元是蓬瀛第一仙。（健庵司寇去官后，奉詔開書局于洞庭東山，準(zhǔn)司馬相公修《資治通鑒》之例，蓋異數(shù)也。書系《一統(tǒng)志》，故有岳瀆遺經(jīng)、金鑾舊記云云。） 歸飛已逼柳毿毿，盧女金堂到自諳。故國無心拋海外，春風(fēng)有主憶江南。花融泥軟新相得，隼忌鷹猜舊不堪。近識朝元消息否，珠簾零落幾回探。（語語注意新字，卻又泯然無跡。） 慶歷推英杰，龍圖景大賢。少思天下任，老至四夷傳。熏德吳風(fēng)外，徵文洛學(xué)前。人師真百世，社祀遷千年。緬昔孤如綆，登朝直似弦。垂簾誡宮閫，專柄斥樞銓。奮舌天心正，噆膚黨議偏。賜環(huán)仍待制，筦鑰又從邊。地辟橫山壘，師承好水川。靈胸羅甲盾，蕃落靖戈鋋。卒踐三臺重，終持十事堅。志伸恢舊典，遇短謝時權(quán)。育士開黌序，收宗設(shè)義阡。一莊風(fēng)自古，五世澤猶延。祠額咸淳創(chuàng)，碑銘至正鐫。蒸嘗歆格遠(yuǎn)，榱桷塈涂鮮，舍菜羞蘋藻，翻經(jīng)謁幾筵。衣冠標(biāo)正大，鐘鼓震愚顓。長白書堂錄，天章館閣編。萬言何慷慨，六籍本搜研。要識為梁棟，須從忍粥饘。名高遷謫里，憂極治平先。忠孝還詒子，精誠儼在天。蘇胡開禮樂，（自注：公延胡安定教授古學(xué)。）夔契詠詩篇。（自注：見《慶歷圣德詩》。）舊宅寒松偃，亭園老杏妍。披圖一回首，古色照蒼然。（不遺本傳，而于被謗夏竦、鎮(zhèn)靖西夏著意言之，末歸到斷薤劃粥，先天下憂，見士當(dāng)勵志窮居，不求溫飽也。篇法、句法，皆苦心營構(gòu)而成。） 錢塘江上弄潮兒，放船拉槳乘流澌。短布單衫不蓋膝，科頭跣足暄朝曦。自言大父官藍(lán)田，堆金不計萬與千。阿侯年少邯鄲俠，貂衣駿馬珊瑚鞭。兒年七八掌上珠，逢人稱是千里駒，雙鬟左右列屏障，不教風(fēng)著千金軀。大僚特疏上天子，克剝脂膏飾羅綺。坐辭華屋入囹圄，一家夜哭長安市。當(dāng)時珠履客三千，至今漂泊誰堪倚？洪濤江上高于天，性命換得青銅錢。（豪華如電不可恃，東升紅日西山巔。豪華子弟讀之，恐面熱內(nèi)慚，汗出而食不下咽也?；蚩肿拥懿⒉荒茏x，奈何？○子孫性命換錢，由祖父克剝脂膏所致，居官者盍一思之。） 身外茫無際，橫江老雁秋。芙蓉皆別思，風(fēng)雨獨(dú)歸舟。斷岸隨煙合，奇巒破浪浮。自從南北限，萬古逐東流。 愁起疲驢背，吟聲入楚《騷》。江湖縈別夢，風(fēng)雨戀征袍。驛草秋先歇，邊云晚更高。時平多設(shè)險，旅夜看《龍韜》。（“邊云”五字高渾。） 數(shù)聲哀怨客樓聞，九月相逢三月分?？暲U伺多難避地，關(guān)山歷盡悵孤群。離腸曲曲湘潭水，行色重重楚峽云。此去豈無留別字，一行空際自成文。 稻粱謀已拙耕耘，越水吳山逐雁群。細(xì)雨殘鐘荒驛夢，斜陽衰草故人墳?？战f散遙沖霧，絕巘樵歸盡躡云。吟得小詩留蠹篋，也當(dāng)麟閣記殊勛。（晚唐神韻?！疱懲L戲詠《甘庶丞相》有句云：“是長樂老焉知苦，非讀書人終欠酸?！笨稍乒で?，因題纖小，故不錄全詩。） 只手恩扶皇運(yùn)傾，《春秋三傳》論縱橫。生前不售鋤奸志，地下何慚諫議名。惡稔北司威正煽，冤銜南國恨難平。（自注：蕡為宦者所惡，貶柳州司戶參軍，卒于貶所。）玉溪為寫《招魂》句，湓浦書來愴客情。（蕡身后，對策之言皆驗(yàn)，因贈諫議大夫，故有地下何慚之句，所謂他日請念者此也。） 潑墨生寒云，落筆成奇石。人間藏弆求之迫，天家亦欲觀真跡。遙知奉敕寫幽林，風(fēng)雨驚飛殿廷壁。舊傳家學(xué)婁江東，丹青妙手神明通，興到筆健如游龍。岳岳給諫素鯁直，大有古之諍臣風(fēng)。閭閻疾苦莫可比，遠(yuǎn)隔君門萬千里。應(yīng)詔定繪《豳風(fēng)圖》，不徒皴染閑山水。（題《山水圖》，諷其繪畫《豳風(fēng)》，上陳閭閻疾苦，得因事立言之體。） 四十日來誰地主，二千里外客天涯。青山兩岸尋詩路，黃葉孤村賣酒家。鼓枻有聲過蟹舍，使帆無際失鷗沙。前途遙指蒼茫處，黃鵠磯邊正晚霞。 侯門縱可曳長裾，懶癖偏安水竹居。臺畔空傳收駿骨，肆間敢望活枯魚。鬢將如鶴頻看鏡，松欲成龍尚著書。百尺樓頭且高臥，陳登豪氣未全除。（太史為顓庵相國從父行，成名時，年已老矣。玩五六語，見其老而勤學(xué)。） 離群劇調(diào)饑，晤言暫濡沫。方快鄂城游，倏有瀟湘別。 論文期摘瑕，求友惟攻闕。古風(fēng)不可回，時頗笑迂闊。 長江撼坤浮，舲窗敝天豁。晚月升虛無，夕霞爛披列。 低昂漁子舟，參差渡人筏。顧我自夷猶，嘯歌為誰發(fā)？ 征夫出王城，九玩團(tuán)團(tuán)月。人事俄是非，宦途遽得失。 夙懷經(jīng)世心，詎可違前轍。飛鴻向長沙，沙渚何當(dāng)歇。 吾愛武昌山，遲君理布襪。載收玉與珉，慧珠照澄澈。 （運(yùn)旋轉(zhuǎn)于無痕之中，善學(xué)《選》體。） 殷殷紅樹村，漫漫白沙堰，深叢切秋禽，修竹翳長阪。 奇境在幽遐，神工啟關(guān)楗。泛滟鯨波搖，跳躍龍游宛。 玲瓏變繩墨，疊皺若違反。蘭舟不即來，臨淵奚繾綣。 薄暮遲客心，篷窗聊息偃。侵宵杖策行，焉得窮其閫。 云寒月色深，漁靜江光遠(yuǎn)。嗟予事行役，徒爾登眺晚。 （玲瓏就一處言，合眾玲瓏言之，則變繩墨矣，粗心游山者，不知其妙。） 卷二三 王世琛 萬里辭吳會，經(jīng)年滯越舟。兩行鄉(xiāng)國淚，獨(dú)上海山樓。颶母威難近，蠻云瘴不收。炎荒非我土，何事愛南游？ 江岸草萋萋，愁懸落日低。天涯兩兄弟，客路各東西。眠食知何似，音書莫懶題。遙憐端水上，惟聽子規(guī)啼。 瘴鎖雙峰合，江穿一線通。崩崖飛颶母，落日嘯猿公。林暗蒼梧雨，波翻厓海風(fēng)。朝朝啼杜宇，蕭琴似巴東。（連上二首穩(wěn)順清朗，似《極玄》、《又玄》風(fēng)格。） 邊草初枯獵馬肥，甲光照日散金微。健兒羌笛三聲晚，射虎歸來雪滿衣。 戊子春徂夏，時若雨旸風(fēng)。種苗行方遍，鋪田漸芃芃。農(nóng)夫顧之喜，謂今歲其豐。如何欻遘患，霪雨無終窮。西吳百萬畝，化作黿鼉宮。災(zāi)殃其數(shù)然，詎敢怨蒼穹。所嗟民無食，何以及歲終。作詩維告哀，聲比寒號蟲。 高峰入閩奇，飛路盤空幻。硤角隱堂皇，壁面壓溪澗。泄云生嵌竇，飄雨來轉(zhuǎn)盼。<喬亢><虛亢>滑難行，攀緣苦未慣。進(jìn)虞一步艱，墜有千丈患。戰(zhàn)兢腰腳疲，牽挽衣裳綻。前望怖啼狨，俯視羨歸雁。險疑過秦關(guān)，?；蛴馐駰?。積陰何時開，疊嶂誰能鏟？人無戀舟車，我將老葭薍。 瑤光之精照九真，奇獸天生好軀干。貢入虞廷受封號，朝儀熟習(xí)無拘忄耎。神威磥硊過熊羆。異狀嵚崟陋貙犴。隨時浣濯順陽氣，勾引傾城哄奇玩。故人僦屋宣武門，邀我來觀玉河畔。一笑登樓快倚欄，樓下千人萬人看。傳呼都尉出西城，指點(diǎn)蠻奴踞南岸。羯鼓暄闐群象來，錦鞍結(jié)隊紅云爛，鼓聲初歇人語寂，并立沙汀卸羈絆。一人裸體騎一象，徐徐踏浪排魚貫。細(xì)刷四蹄及兩牙，洗凈塵污一身遍。水面浮來自在行，瀺灂盤渦才沒骭。翻身一躍入波底，疑墮蛟宮杳難喚。隔浦俄驚浪拍天，波心突出銀濤亂。蠻奴依舊跨肩頭，觀者魂搖共嗟嘆。也似吳兒石作腸，潮頭出入全無憚。往來盤舞復(fù)幾回，揚(yáng)沫飛涎繞云漢。連蜷修鼻吼長風(fēng)，老魚瘦蛟皆遠(yuǎn)竄。浴罷依然上錦塘，赤罽重裝日將旰。成群歸鎖御房深，明日宮門須待旦。油壁花驄影漸稀，風(fēng)吹十里香塵散。濛濛樓角翠浪流，西山掃黛橫天半。（狀象奴入水出水，如見其人，結(jié)處蒙蒙樓角翠浪流，謂長鼻噴水，濺及樓角也。姜西溟太史作，感舊纏綿；此篇敘事詳盡，各擅其勝。） 回顧不見入山處，此身已似盤中住。百千旋折眼生花，三五回環(huán)神失據(jù)。才思左往復(fù)右行，正欲仰登先俯注。坡平幸獲尋丈寬，徑仄只留分寸度。鞭絲帽影蟻緣窗，馬足車輪蛇繞樹。乍陰乍陽日向背，在前在后風(fēng)來去。山遠(yuǎn)不逾三十里，山高不越萬馀步。從卯到酉歷未窮，自壯至老陟猶誤。燕齊大賈有深愁，并代健兒俱卻顧。人間不省行路難，請過磨盤山上路。（起六語寫盡山行屈折，已盡磨盤之義，以下驀澗注坡，直如行所無事。） 帝闕崔巍逼敵營，乘輿倉卒赴青城。力窮巷戰(zhàn)悲何，計決親行誤范瓊。此后難逢回日馭，有人空喚渡河聲。杜家留守真雞狗，草草南歸失四京。（徵、欽北狩始誤于不用李綱，繼誤于不用宗澤，至用杜充為留守，而國事萬不可支矣。此種詩可作史讀。） 唱遍《楊枝》又《橘枝》，洞庭林屋有新詞。誰知楓落吳江冷，未是崔郎壓卷詩。（載揚(yáng)少工詩，人無知者，<舟侖>翁見而賞之，遍告詩壇，名遂著。載揚(yáng)，吳江人，故以楓落吳江冷為比。） 花前承旨筆如飛，三闋新詞萬古稀。被酒不忘規(guī)諷意，故將燕瘦比環(huán)肥。（從前作者但羨其才思之敏，知遇之榮，此能道其規(guī)諷微意，所見者大。） 我生寡行役，敦敦守書案。少長太湖旁，臨涯渺無岸。朅來京國游，涉江已三嘆。濁流益奔駛，疑向銀河亂。今將事澥東，寵命賁冗散?；熟`畼九垓，當(dāng)險敢云憚。銜綸出區(qū)夏，郵簽浩難算。八千閩越路，未及溟程半。涉川守忠信，古人寧我謾。茲游縱目初，奇絕平生冠。 出山復(fù)入山，顛頓不知幾。瘦馬怯孱顏，兩轂斗石齒。脫險就夷曠，泥行鈍亦喜。中軸忽摧折，輪轉(zhuǎn)不逾咫。勞薪不能言，事敗悔方始。解軛就牛車，落日照行李，駛雨截山來，壞云翻墨起。橋阻斷虹邊，路辨掣電里。風(fēng)吹只裯單，沾濕行未已。將經(jīng)滄海身。平地已如此。 風(fēng)泉聒旅枕，壁燈照客起。云木滉初陽，蒙茸猶谷底。笳鳴驚宿禽，旌影照溪水。虹橋接楓嶺，閩程從此起。仰見梨山巔，霧行猶十里。陰崖竹梢空，寒碧光薿薿。山僧延客坐，孤亭翠微里。亭邊方竹枝，乍見心尤喜。棱棱節(jié)目勻，端正比君子。我行既在險，所恃非圓美。從僧乞杖材，中矩皆如砥。行行步亦步，扶我歷蒙汜。（人生陟險，惟中正自守，可以免禍，古來聰敏人每以圓美得咎，不止捷徑窘步已也。從方竹杖悟及持身有素，言下遇之。） 祇命走閩服，崎嶇敢易安。紙船托微命，上灘復(fù)下灘。上灘逆水怒，求進(jìn)尺寸難。片石扼我險，力費(fèi)千篙攢。下灘得水利，雙楫如輕翰。穿針與走馬，（自注：皆灘師語。）一瀉百里寬。順流雖云樂，觸激無堅完。灘師頭易白，斗捷摧心肝。上水既失利，小心事驚湍。救墮愁脫手，引汲心膽寒。釜懸船掛壁，溜急魚升竿。步步自牽挽，力盡終躋攀。于此互乘除，得失如循環(huán)。上灘與下灘，請君擇其間。（處順恣肆，處逆周防，恣肆者敗，周防者安，行路禔身，其義一也。） 中原皇綱失，宗社如山崩。讀書遭兵燹，滅沒無一存。偉哉姚公茂，絕學(xué)能相承。軍中來江漢，竇許號得朋。讀書鳴琴下，圣賢接寢興。寶劍抉浮云，手扶日月升。經(jīng)學(xué)唱西北，文物得未曾。茫茫六合內(nèi)，獨(dú)讓斯人能。（姚公茂，名樞；竇、許，竇默、許衡也。） 積雨濕江云，林深白一片。春風(fēng)忽吹開，青峰遞隱見。晴旭散旅愁，鼓枻聊自遣。昨宿西安城，今到常山縣。故人松桂林，蔥蘢眼中見。（自注：張常山天農(nóng)有《讀書松桂林圖》。）西北有浮云，別來幾番變。阮籍醉不醒，司馬游已倦。弭節(jié)暫淹留，孤蹤愧深眷。（畫筆所不能到者，以韻語補(bǔ)之，此化工也。起四語，予嘗于舟行曉望時一遇目。） 望郎回，望郎回，朝朝望郎郎不回。孤兒三尺，形單影只。冬愁風(fēng)酸，夏愁日赤。南山云連北山雨，一樣人間兩樣土。望郎回，幾時來。東海會有西歸水，妾作石人甘爛死。（為男子作詩，風(fēng)其忠愛，為婦人作詩，風(fēng)其貞烈，此立言體也。杜陵得《三百篇》之遺，作者猶得此意。） 群山向背東南缺，一聲雞鳴海波裂。黃云下墜黑云浮，金輪三丈鮮如血。當(dāng)時李白平明來，風(fēng)掃六合無纖埃。精神飛揚(yáng)出天地，口吟奇句招蓬萊。我今黯黮失昏曉，雙石凌虛自悄悄。安得快劍開煙云，直指扶桑窮杳渺。（嘗于五更登天臺華頂，見浮云卷盡，海面俱紅，須臾金輪上升，天地忽開，萬象呈露，前之赤海盡浮金光矣。讀黃云十四字，服其簡而能該。） 城仄群峰壓，江紆亂石通。灘聲從地北，瘴氣自天東。采竹童乘筏，撈魚家置籠。灘師喜風(fēng)利，撥棹入黃公。（自注：土人識水性者，呼為灘師。黃公灘即惶恐灘。） 《治安策》上眾狺狺，謫向長沙卑濕濱。生遇漢文猶痛哭，放同屈子竟亡身。洪爐久已為銅炭，宣室何勞問鬼神。絳灌不知才子貴，漫輕年少洛陽人。 撥山扛鼎力難支，有勇無謀敗固宜。王霸業(yè)成破釜日，英雄淚盡別騅時。重瞳每小江東土，殘魄猶依魯國祠。只有野花紛五色，春風(fēng)省識帳中姬。（項王霸業(yè)成于救趙，敗于弒主，至垓下而氣已盡矣，三四語已舉其概。） 翠帷玉佩問湘娥，夕張佳期憶《九歌》。寂寞荒祠叢竹淚，西風(fēng)吹作洞庭波。 隋堤一帶官河口，不種桑麻種楊柳。錦帆帝子數(shù)巡游，厭住東京樂奔走。將兵西域再征遼，呼韓稽顙諸蕃朝。江都宮監(jiān)伺顏色，翡翠玻璃恣雕飾。水晶殿揭珠簾開，香風(fēng)吹送飛仙來。憑肩笑語能幾回，夢游怳惚吳公臺。吳公臺下雷塘路，野土茫茫亂煙樹。傷心為吊玉鉤斜，柳色黃昏不知處。（柔肌令儀，按節(jié)起舞。） 臺廢尚遺址，荒荒宿草中。在朝能獨(dú)立，致命見孤忠。始信讀書效，因高力戰(zhàn)功。斬蛟與射虎，未足號英雄。（見力戰(zhàn)致命，緣讀書有得，而斬蛟射虎，未足言也。一氣鼓鑄，結(jié)倍有力。） 霸業(yè)銷沉等劫灰，黃金照耀獨(dú)名臺。兵連五國收燕地，力借群豪始郭隗。豈獨(dú)一時能雪恥，直令千載感憐才。于今濩落風(fēng)塵客，猶是紛紛向北來。（隗韻平仄俱收。） 戲馬元來楚故鄉(xiāng)，鴻溝還記各分疆。盡教率土歸劉氏，剩有斯臺與項王。一戰(zhàn)快心惟巨鹿，三分失策在咸陽，如何蓋英雄氣，獨(dú)為虞兮泣數(shù)行。（王漢王巴蜀、漢中，使得還定三秦，此項王最失策也。特為拈出，具見論古之識。） 吳宮花老淚胭脂，點(diǎn)點(diǎn)殘紅墮晚枝。自是東風(fēng)無著處，本來西子有歸時。錦帆冷落青簾舫，玉管闌珊《白芧詞》。雙槳綠波留不住，半塘煙雨柳如絲。（以西子泛湖比春光徂謝，又恰關(guān)合金閶送春，天然波折。） 春明分手兩經(jīng)春，吳舫欣同夜語親。欹枕卻憐聽雨細(xì)，入山還喜試泉新。飽嘗世味初歸客，寒到征衣又送人。為語玉皇香案吏，秋風(fēng)且莫憶鱸莼。（不無玉堂天上之感。） 舊游零落復(fù)新知，不放傷春到牧之。一笑豈云無覓處，百花多在未開時。金鈴小系香仍淺，羯鼓高催信較遲。共是軟紅塵里客，薄寒消得酒盈卮。 海南飛夢渺無涯，小洞朱明自有家。仙種固應(yīng)呼鳳子，香魂只合伴梅花。別來風(fēng)雨迷煙嶂，撲向樊籠泣露華?；厥状松砜沼鸹?，滿身狼藉葛洪砂。（第四語天然名雋，雕琢轉(zhuǎn)或失之。） 字麟照，江南華亭人?？滴跞沙竭M(jìn)士，官至詹事府詹事，著有《授香書屋詩》。 洙泗無暖席，齊梁無停軌。吾道大可為，斯人詎可避。閉戶與纓冠，出處須易地。貞元有韓公，讀書尚其志。唐士太披猖，淫靡沿六季。獨(dú)自抱遺經(jīng)，卓哉不朽事！抵排二氏言，周情兼孔思。鳳躍鈞韶鳴，氣象庶幾似。當(dāng)其未遇時，皇皇出載贄。拂骨尚欲燒，鱷魚尚欲制。豈其百煉剛，繞指頓柔脆。三上宰相書，誰識艱難意。汝曹不自量，嗤點(diǎn)何容易。撼樹在蚍蜉，當(dāng)轍笑螳臂。（韓公三上書，共謂宜少安毋躁，此獨(dú)表其皇皇濟(jì)時之心，與席不暇暖同意，知人論世，不當(dāng)如是耶？） 文采擅江東，隴山短夢通。有時尋稻粒，無計脫絳籠。侵曉梳翎慣，當(dāng)窗學(xué)語工。聰明真誤汝，天際看冥鴻。 青雀西飛繞集靈，麻姑仙訣悟《熊經(jīng)》。玉杯日暖黃云動，金掌風(fēng)微白露零。望氣方壺猶寂寞，祈年太乙尚丁寧。君王欲乞長生術(shù)，不道郎官是歲星。 年少驚人入洛名，云津龍躍是平生。八王兵甲無臣主，兩晉文章有弟兄。晚節(jié)不堪愁鶴唳，舊交聞已賦莼羹。春蒲細(xì)柳平原路，長使行人淚滿纓。（累世將家子，而甘受仇邦恩遇，又處濁亂之朝，而不思潛身遠(yuǎn)害，宜其及于難也，以季鷹之歸作對面襯托，其義彌顯。） 鰕菜飄零范蠡船，幅巾短杖自悠然。柴桑歸及元興日，《同谷歌》成天寶年。流水桃花何處問，春風(fēng)燕子至今憐。隔村隱隱精藍(lán)結(jié)，知是當(dāng)時已解禪。（海叟以遺民終，不罹于禍，詩中獨(dú)高清節(jié)，略其文辭，是識解高處。） 云自孤飛月自明，蒲帆十幅翦江行。君聽濁浪金焦外，淘盡英雄是此聲。（無限悲壯。） 公孫舉賢良，先棄后乃收。巍然置第一，晚封平津侯。陸贄舉韓愈，亦以再舉售葉。其論《不貳過》，即以前文投。一君與一相，取舍豈自由。得失故有命，際會良悠悠。（見遇合有命亦有時，君相不能主也，從前無人道及。） 山煙作霧朝濛濛，模糊煙外疑遠(yuǎn)峰。風(fēng)開日出始破笑，一峰背俯兼頭童。何年南極下霄漢，無事僵立空山中。諸峰兒孫并臚列，形體雖具難相同。平生儕輩恐無幾，匡廬五老齊高風(fēng)。世人少壯幾時好，等閑倏作雞皮翁。何如此峰既老常不老，前古后今無始終。浮丘容成每來往，俯視塵世擾擾同雞蟲。 〔惲南田著色山水一冊，余向以古書易自王大箬林者，藏之十年，忽為誰何竊去。越二年，馬二橘堂招游紅橋，因景象如畫冊，為述前事。馬云購得之市肆，復(fù)以歸余。感其誼，系之以詩?！?br>
靈山結(jié)想十年前，一路穿云許問禪。人綠須眉全是竹，晴暄風(fēng)雨總因泉。地高偏覺江聲近，峰遠(yuǎn)猶將梵唄傳。吟盡夕陽歸較晚，清池應(yīng)愛遠(yuǎn)公蓮。 到山日亭午，雞鳴桃花村。畇畇原隰廣，藹藹桑麻繁。展眺興方永，即事情彌敦。盤餐古時俗，作息平生言。際夜轉(zhuǎn)清闃，明月來南軒。撫時寧不惜，勞生焉可論。當(dāng)須遂夙愿，與君采芳蓀。 杳杳云外鐘，原陸颯已晦。寧知沙際月，復(fù)與前峰對。墟落有歸人，煙蘿聞犬吠。（作者五言應(yīng)得力于《唐賢三昧》，風(fēng)味近劉昚虛，不能用多能用少也。近人能用少者，惟吾友喬億慕韓。） 《伐木》廢千載，勞者方載歌。卬須良有系，觀善匪在他。大道無隱晦，斯文流江河。先民重邁征，所戒惟蹉跎。春風(fēng)回歲律，芳色滋庭柯。喟然慚所欽，去日何其多。（古淡。） 玉箸嚴(yán)催金叵羅，當(dāng)時歡會總?cè)绾?？燕辭華館無回信，葉落橫塘有去波。曉日軒窗閑夢少，晚涼庭院別懷多。露桃花下三年客，腸斷秋來一曲歌。 甘泉漢宮遺古瓦，何年棄擲荒隴下。泥沙埋沒風(fēng)雨剝，誰人物色求諸野。阿兄游宦西入秦，嗜奇好古搜沉淪。西京文字傳絕少，何意長生四字完形神。周圍一尺有二寸，水清翡翠光鮮新。非篆非隸含古意，不雕不琢歸元淳。歐陽《集古》見未到，劉攽博雅誰探真。二千馀年復(fù)寶重，轉(zhuǎn)憶飛廉太乙俱成塵。當(dāng)涂銅雀非儕偶，歷十四朝真可久。寶器逾晦逾光明，肯讓漳河片瓦傳不朽。（吉人兄同人游秦，得瓦于田畔瓦礫中，徑五寸強(qiáng)，厚一寸弱，圍一尺二寸弱，吉人另有記。寶器逾晦逾光明，才人沉淪久而光顯者，何獨(dú)不然。） 吾聞武夷山，乃是升真元化之洞天。中間溪流有九曲，三十六峰峭折相排聯(lián)。我家去山七百里，攸然神往已十年。雖未扶藜臨澗谷，早有清夢來騰騫。今冬適經(jīng)雙溪口，舟子西指思回船。興高踴躍決探勝，四日徑到仙宮前。凌晨登筏溯霜瀨，山容面面堪沿緣。幔亭峨峨聳云際，玉女秀出清而妍。虹橋千載駕陡削，接筍一線梯鉤連。嫣然花竹藏別塢，小九曲內(nèi)宜安禪。隱屏精舍昔講學(xué)，窅且奧處羅群賢。雍雍弦誦倡棹曲，會心微妙超言詮。盤游六曲望不極，有亭天半憑空懸。虛無縹緲徑欲斷，猿鳥絕跡惟云煙。舍舟輕身陟危磴，聽徹水樂鳴濺濺。仙船天路落不落，誰弄狡獪疑彭篯，險艱歷盡到奇絕，天游古觀山之巔。亭稱一覽小閩越，抉眥遠(yuǎn)睇無涯邊。此時不知此身在何處，便思脫遺人世同飛仙。丹山碧水如此勝，恨不早拍洪厓肩。會當(dāng)買山傍云壑，盡載群藉來摩編。山靈愛山亦愛我，定應(yīng)招我棄官賦就《歸來篇》。（可作武夷有韻游記讀，不嫌其詳。） 河洛理數(shù)窺胸中，觥觥岳岳前賢風(fēng)。折五鹿角敢言事，龍荒漠漠來從戎。陀羅海畔今和煦，二月柳條青亦吐。一編玩味最高峰，仰見天心在子午?！秺ァ分饢珡?fù)之初，靜吉動兇遇有馀。愿君進(jìn)退持以正，消息盈虛任卷舒。（六十四卦，而獨(dú)取義于《姤》之初六，見君子剛正，而一陰始生，靜正則吉，往進(jìn)則兇，必含晦章美，靜以守之，庶可以回造化也。時梅莊彈劾貴臣，謫戍塞外，故以進(jìn)退持正相勖，后仍以剛?cè)§?，豈學(xué)《易》而不能神明于《易》耶？） 翻因棄置久，轉(zhuǎn)念寵恩偏。燈暗增成夜，花飛長信年。秋風(fēng)有時歇，團(tuán)扇豈常捐。獨(dú)惜羅衣色，塵生不再鮮。（悻悻小丈夫，不能作是語。） 風(fēng)起黃陵廟下秋，斷猿聲里系孤舟。云鬟霧鬢知何處，竹色娟娟月影流。 丞相祠堂沔陽滸，檜柏森森鐵干古。行人指點(diǎn)定軍山，月黑天陰聞戰(zhàn)鼓。三分炎祚鼎終存，萬馬中原氣已吞。五丈原頭將星落，此間終古藏忠魂。泱漭寒流向東去，霜郊豁見平蕪路。南通劍閣北褒斜，想見當(dāng)年運(yùn)籌處。我來下馬拜荒丘，三代而還第一流。綿竹戰(zhàn)馀瞻尚死，一門忠烈壯千秋。（憑吊武侯，寫出風(fēng)云動色，忠魂如在，末并傳出綿竹之戰(zhàn)，一門死烈，此前人未說到者，應(yīng)與王新城《定軍山下作》并傳。） 肩輿歷峻坂，力盡得躋攀。冰雪明孤嶺，風(fēng)云暗百蠻。地應(yīng)雄劍閣，天已近陽關(guān)。舊說南征相，兵戈駐此間。 斜日下荒原，驅(qū)車宿劍門。寒山風(fēng)落石，殘夜虎窺村。斷續(xù)京華夢，凄清獨(dú)客魂。古來設(shè)險地，興敗共誰論？（五言律多從杜出，詠蜀中詩尤宜近杜。） 深院嚴(yán)扃盡日閑，一年花事已全刪。情同籠鳥難舒翼，行似枯僧正閉關(guān)。萬里煙波通峽水，連朝云霧失涂山。故園遙在春江畔，那得扁舟縱往還。 鼎湖龍去上升天，弓劍埋藏四百年。金碗玉龜無羌在，不須清淚滴銅仙。 雨花亭子上，坐飲趙州茶。古寺木初落，疏林日已斜。黃花應(yīng)笑客，白發(fā)未還家。老衲若南去，鄉(xiāng)山問九華。（自注：僧楚澤云，將行腳南中?！瘘S花一聯(lián)十字成句，此文簡出使楚中過而留題也。名流過者，俱有和作，總未及其自然，予見而錄之。） 浩渺滄波隸九州，貢航不絕大琉球。嗣王冊命今三錫，（自注：國朝冊封琉球，今為第三次。）使者才名第一流。龍節(jié)高擎天北極，星槎直泛海東頭。書生報國宣威德，敢詫乘風(fēng)萬里游。（時送行詩匯成卷軸，劇多名作，然頌揚(yáng)得體，無逾此章。） 落葉滿秋山，征人久不還。一聲何處雁，應(yīng)向玉門關(guān)。（神完氣足，語穩(wěn)調(diào)高，征戍離情，自在言外。） 小心坡上得心安，鶻落猿飛路不難。百步云梯誰撒手，九年空坐石蒲團(tuán)。 臨高望秋水，寒鏡出塵函。碧蘚凈孤渚，蒼云陰半巖。風(fēng)傳隔院笛，葉送下江帆。正有南來雁，離情孰寄緘。 偶坐藤蘿下，揮手弄素琴。我琴不悅耳，能作澹泊音。本非求人知，我自寫我心。鐘期既已亡，成連誰能尋？豈徒桑與濮，六代趨荒淫。時世有升降，性情無古今。撫茲枯桐枝，欲辨口若暗。罷琴人寂然，明月窺疏陰。（古人五言如“人心盡如此，天下自和平”，“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七言如“空山秋滿霜煙平”，寫琴理琴韻，非琴聲也。作者此篇已得古人三昧。） 孤桐獨(dú)為奏，不假金石諧。微矣園客絲，能寫曠士懷。中散已云逝，千載罕見儕。奈何大雅音，委之優(yōu)與俳。撫弦傳窅渺，希聲正復(fù)佳。豈難悅?cè)硕?，所恥在淫哇。聽者雖或疏，宮徵安可乘。 梅花隨東風(fēng)，淡淡入我弦。凍云殘雪春乍破，一枝兩枝籬落邊。暄啾野雀噪深竹，溪水無波照空淥。陽和暗覺指下來，遙峰潑翠嵐陰開，五色鳳子雙徘徊。小弦急，大弦緩，冷香拂袖東風(fēng)軟。裊裊冰魂吹不斷。忽然孤鶴唳一聲，羅浮山遠(yuǎn)春夢驚，霜天欲曉寒更清。平生茅屋心，松徨共蕭寂。山家閉戶悄無人，綠滿青苔落英積?，幥賽謵肿頇M膝，一片孤月當(dāng)窗白。（梅花與琴，渾融無跡。） 〔帝豐頤隆準(zhǔn)，冠金兜鍪，衣錦袍銀鎧，天威凜然，藏于先朝指揮卓煥家。癸未冬，道經(jīng)維揚(yáng)，過指揮從子爾堪，得拜覲焉?！?br>
兩月金閶住，聽殘《白纻歌》。山惟洞庭好，春是虎丘多。良覿故人遠(yuǎn)，鄉(xiāng)心寒食過。舵樓閑倚望，渺渺奈愁何？（三四已括吳中之勝，“春是虎丘多”，眼前語，道來轉(zhuǎn)覺其新。） 簾幕微風(fēng)入，輕寒枕篥侵。夢多通夜惡，病覺隔年深。簌簌燈花墜，寥寥戍鼓沉。寒蛩偏戀我，床下和哀吟。（前羲沒于早歲，此即病中作也。讀去哀音動人。） 一尺萬丈勢，郁此升仙姿。托根幾案間，抉石出怒犭皃。黛枝云蓋結(jié)，鐵干霜痕披。圣植既劫火，猶睹具體微。風(fēng)霆起春蟄，應(yīng)有飛龍知。愿為祖生楫，送君中流時。（借題發(fā)義，見得圣傳一脈，正可乘時有為也。后敬亭居官，克副此語，可云不負(fù)友朋矣。敬亭，字子大，名起元。） 持妾懷中月，照君弦上心。琴聲逐流水，月向波心尋。體雙珍合璧。心一利斷金。如何乖宿昔，貌昵情辰參。破璧成帶玦，挫金置氈針。昔為比目魚，今作分飛離。分飛日以遠(yuǎn)，反目望轉(zhuǎn)深。言念結(jié)好初，忍垢共泥沉。錢刀焉足貴，信義乃可任。不見黔婁妻，相看雪盈簪。（溫厚纏綿，憶泥沉之共艱，責(zé)信義之足守，怨而不怒，可與《谷風(fēng)》并讀。） 豹留皮，人留名，死無所留，不如無生。大丈夫，得死所，光奕奕，照千古。王鐵槍，不識字，但好武。鄆州失，鐵槍出，破強(qiáng)敵，斯三日。妻子羈唐勿復(fù)言，男兒誓不私家室。轅門置酒出舟師，座客未散連鎖摧。亞子膽落守殷竄，威名播耳如春雷。青蠅營，貝錦成。保鑾潰，中都傾。吾槍可折，吾膝勝鐵，誰能向斗雞小兒屈。惜哉豹，為鼠死，豹皮文獨(dú)存，鼠腐臭未已。（彥章事朱溫固為不能擇主，然既已事之，則君臣之義不能亂也。歐陽公力為稱揚(yáng)，明儒又過貶抑，篇中于忠勇則顯言之，于失身則微風(fēng)之，兩者兼，而王鐵槍之論定矣。） 為天子父，孰如其尊。阿父過多，難為兒孫。殺人于市，如屠犬豕。皋陶袖手，虞舜充耳。一父披猖，九父诪張。愿言筑宮，奉以上皇。脂車秣馬，歸之汴京。后周太祖后柴氏無子，以后兄守禮之子為子，是為世宗。守禮殺人于市，有司以聞，不問。時王溥、汪晏、王彥超、趙令坤等同為將相，皆有父在洛陽，與守禮往來，惟意所為，洛人畏之，號“十阿父”。 地險雄關(guān)舊，秋臨獨(dú)客驚。馬頭懸漢月，山背絡(luò)秦城。草帶烽煙色，蟬為朔吹聲。輿圖正無外，大漠亦神京。（捶煉而成，言無浮響。） 問渡攜棋局，忘言到夕曛。星辰兩手握，吳越一江分。小劫壺中隱，馀音櫓外聞，機(jī)心渾不用，仍可狎鷗群。（吳、越以江為界，人能言之，以手握星辰引為對偶，兩語皆警拔矣。作律詩須得此意。） 征鞍才卸客身輕，指點(diǎn)金焦雙眼明。宿雨漸收遙岸出，海云初落怒潮平。人歸春晚猶馀興，風(fēng)入江南亦有情。正值百花新釀足，一杯先為破愁城。（第六語，久羈北地者始知其工。） 珠明玉艷簇芳庭，細(xì)膩風(fēng)光鎖曲屏。歌板欲殘馀《白雪》，月輪初上淡春星。坐忘賓主宵嫌短，思入鄉(xiāng)關(guān)酒易亭。不奈峭寒歸客枕，半垂紙帳一燈熒。 端溪誰割紫云腴，萬古文心向此攄。小心墨池成巨浪，就中飛出北溟魚。（小中見大。） 玉關(guān)萬里秋風(fēng)遠(yuǎn)，南歸雁渡蘆洲晚。數(shù)行中斷忽分飛，零落寒空誰作伴？可憐孤雁不勝情，常伴寒星夜夜鳴?？蜕崞鄾龌暧麛?，深閨輾轉(zhuǎn)夢難成?？蜕嵘铋|聽凄惻，絕弦更有傷心客。十載同棲連理枝，一朝忽拆雙飛翼?？震^經(jīng)秋冷繐帷，黃昏微雨畫簾垂。當(dāng)時漫作《求鳳引》，此日翻成《別鶴》悲。悲來常向西風(fēng)慟，重纊難溫誰與共？一似孤鴻失侶飛，湘江不作鴛鴦夢。天上人間兩渺茫，年年歲歲恨難忘。尺書肯寄重泉去，為道蕭郎正斷腸。（昭嗣三十馀悼亡，不娶，旁無姬侍，人高其清凈，不知其情深也。篇中連綿不斷，如春蠶引絲，失偶人幾不能讀。） 秋江瀲滟開明鏡，湘女窺簾曉妝靚。遺佩飄香散作花，一枝艷質(zhì)臨江映。江水盈盈未易求，相思空望夕陽樓。西風(fēng)一夜生南浦，零落紅衣入暮愁。 洛陽花譜幾番新，爛漫欣看谷雨辰。晚出遂超群品上，才開便足十分春。倚欄妝重愁無力，繞幕香濃欲醉人。千載沉香遺跡在，誰將絕調(diào)寫風(fēng)神？（李山甫“數(shù)苞仙艷火中出，一片異香天上來”，羅隱“公子醉歸燈下見，美人朝插鏡中看”，皆粘膩語，而薛逢之“買栽池館恐無地，看到子孫能幾家”，則又過于衰颯矣。頷聯(lián)爾雅典切，古今人何必不相及耶？） 劍術(shù)莫論疏，荊卿一何愚。生劫萬乘主，此事大難圖。惟彼虎狼秦，變詐實(shí)多虞。誑楚絕齊交，終不致商於。焉能反侵地，信義申匹夫。急剸嬴政胸，群憤亦少舒。如何披督亢，猶事久踟躕。嗟哉報丹心，空與日月俱。（荊卿不止劍術(shù)之疏，欲生劫以反侵地，是以齊桓望虎狼之秦，其勢必不能也。末不沒其報丹之心，咎之之中，實(shí)深惜之。） 瓊樓高迥絕躋攀，大藥功成第八還。行到半天仙骨少，罡風(fēng)復(fù)遣落人間。 我友有子稱小鳳，少歲六經(jīng)熟磨礱。忘身竟以死孝傳，千古人倫作桴棟。孝子陳情救乃翁，乃翁得旨還天中。（自注：時寓居河南輝縣。）昨歲母殯值鄰火，撲滅不覺麻衣紅。麻衣紅，不可褫，寧死肯任母殯毀。頭焦額爛膚不完，殯宮獲全孝子死。孝子曾補(bǔ)《兩笙》詩，《南陔》《白華》有新詞。居身潔白守庭訓(xùn)，循陔乃厄南宮離。我聞客位之殯涂且肂，攢至西序預(yù)火備。此禮廢墜千百年，致令孝子蹈炎熾。我友哭子幾喪明，邦人請旌留孝名。登危臨深古所戒，成仁取義非過情。讀書要在持大節(jié)，至行煌煌如火烈。旌廬令典金石光，精神不逐劫灰滅。（始而陳情救父，繼恐火焚母棺，衰绖?chuàng)浠?，自焚其身，固死于孝者也。得此詩表之，孝子可以死。然孝子于是乎不死?！稹妒繂识Y》：“掘肂見衽?！泵B，埋棺坎下也。顏延之《哀冊文》：“戒涼在肂，杪秋即穸?！薄蹲ⅰ罚骸叭斩B，三月而葬?！保?br>
長樂坡前白譏甫，（自注：飯顆山，《唐摭言》作長樂坡。）太瘦生緣作詩苦。我聞斯言不謂然，是亦群兒謗傷語。三人各瘦公有云，諸弟豈盡能詩人?！短茣の脑穫鳌房煽迹瑔蕘y饑餓叢公身。自公蒞官天寶季，漁陽鼓瞽勢何熾！陷賊歸來驚所親，老瘦當(dāng)知從此始。乾坤瘡痍勞至尊，蒼茫家室空柴門。三年奔走益潦倒，一身皮骨嗟空存。我讀公詩見大略，浩氣縱橫非束縛。況聞下筆如有神，豪吟安得身如削。披圖恍遇山澤癯，聊存詩案明其誣。聞?wù)f李侯亦憔悴，千首敏捷終何如。（太白戲少陵語，本出雜說，不足憑也。以“三年奔走空皮骨”句為語，見少陵之瘦，由于喪亂，而旁喻曲引，以破所戲之語，無微不到。） 輕帆漾微風(fēng)，到郭及亭午。晷影落清波，銜云映吞吐。沙渚集漁舠，鷺鷥曬毛羽。參錯綴人家，臨水開牖戶。樓閣見層疊，罅隙松篁補(bǔ)。愧無荊關(guān)筆，好景渺難譜。微體幸蕭散，得未羈簪組。心胸湛虛明，俯仰憶往古。近欲訪玄英，俯首拜抔土。遠(yuǎn)攀漢客星，高風(fēng)邈天宇。擬將謝浮名，煙波狎柔櫓。何時攜雙柑，春鶯聽花塢。（上半寫景，下半懷古，“心胸湛虛明”二語，作上下轉(zhuǎn)關(guān)，篇法整肅乃爾。） 不愁鼎鑊一心堅，辯折金廷氣凜然。舉目動驚風(fēng)黯慘，攀髯空想淚潺湲。放還北地辭羈紲，淪滴南朝被棄捐。寂寞錢塘孤廟冷，千秋有恨聽啼鵑。（忠宣羈北地十五年，金人鑒其忠放歸，高宗亦謂其同于蘇武，而秦檜惡其剛直，后至安置英州，檜之惡可擢發(fā)數(shù)耶？同時朱弁亦十七年放歸，事與相類。） 攝衣峴山巔，停舟鹿門涘。憑吊草廬人，抱膝山之趾。燭照天下事，未嘗一掛齒。一朝感知遇，臥龍挾云起。攘外遏強(qiáng)寇，安內(nèi)輔孺子。伊呂良可追，管樂詎足擬。二《表》泣鬼神，耿耿光青史。命畢五丈原，恨流江漢水。當(dāng)年有龐公，隴上秉良耜。足己外無求，民物捐敝屣。惟公立談時，決策扶炎紀(jì)。閉戶不失人，救世不枉己。緬懷三代下，誰許齊一揆。用行而舍藏，庶乎子淵氏。（忠武自比管、樂，少陵比以伊、呂，而此以子淵氏擬之，行藏合宜，所謂易地則皆然也。尚論古人，正須獨(dú)放眼力。） 風(fēng)瑟瑟，樹蕭蕭，拽灘水落新灘高。蜀道青天不可上，橫飛白練三千丈。居人歡喜旅人愁，千盤萬折過隴頭。 初日曈昽刻漏傳，鹓班肅立靜鳴鞭。一聲臚唱才過耳，五色云高或在天。幸藉樸誠逢圣世，肯圖溫飽愧前賢。粗才未奏《凌云賦》，也向螭頭惹御煙。（臚唱日想到或有韓魏公其人，心事光明磊落，謂他人，非矜一己也，樸誠自矢，不圖溫飽，可以覘其為人。） 村村屋頭鴉亂飛，塵封爨火炊煙微。鄰人乞食縣門去，羨殺鼠食官倉肥。江南今年星在罶，青錢二百米一斗。詔令減價更賑荒，里老奉行開戶口?？h令踏勘初入村，萬戶盡望天家恩。饑民無錢吏胥怒，有名不上官家簿。（斗米二百錢，民已艱食，乾隆乙亥、丙子，又增二分之一矣?？睘?zāi)之弊，自昔已然，可勝慨嘆。） 不如歸去，省我墳?zāi)?。十年萬里白頭親，腸斷縫衣無寄處。歸來五鼎列墓前，有淚不達(dá)重泉路。警遠(yuǎn)游子，視東野《游子吟》尤不忍讀。 丹楓颯颯下寒塘，財賦江東第一鄉(xiāng)。誰唱吳歌醒客睡，半湖殘月半船霜。 天子猶難活婦人，梨園枉唱《雨霖鈴》。萬層劍嶺千條峽，忍使官家掩淚聽。 韶華可是隔年期，轉(zhuǎn)眼春風(fēng)似舊時。遠(yuǎn)客樓高愁獨(dú)覺，深閨帳暖夢偏知。分番芳信園中報，一片晴光陌上吹。回首幾多離恨積，憑欄好與訴相思。（深閨一語，尤為著題無跡。） 山海居庸千里長，前朝于此重邊防。藩籬屬國亡三衛(wèi)，屏蔽中原恃一墻。保塞規(guī)模傳魏國，筑臺形制說南塘。而今中外為家日，直北輿圖接大荒。 敝裘燕市又經(jīng)寒，歲晚冰霜閉戶看。夢斷梅花鄉(xiāng)國遠(yuǎn)，愁憑竹葉酒樽寬。郢歌《白雪》誰憐寡，蜀道青天始信難。寂寞黎床高臥處，碧霄依舊路漫漫。 團(tuán)扇復(fù)團(tuán)扇，皎皎白于雪。永晝引清飚，良宵延素月。秋來置箱奩，尋常不輕發(fā)。薄俗區(qū)故新，君子秉貞節(jié)。炎曦會有時，誰云恩義絕。（元辭可以怨矣，此更秉心貞正，立言有則。） 七年依我住，晨夕不暫離。三月不相見，惓惓系我思。吹呼入門來，一笑舒雙眉。登我所坐榻，弄我所吟詩。我吟三十載，苦心實(shí)在茲。名山傳絕業(yè)，回首當(dāng)付誰？數(shù)篇乞記誦，授之復(fù)何私。他時曉人事，應(yīng)識此言悲。（見無人承柏匱詩也。授之外孫，旋付剞劂，今詩壇轉(zhuǎn)有琢山姓氏，可慰九原。） 左家嬌女稟夙慧，把卷問耶欲學(xué)吟。耶窮正緣苦吟誤，爾何學(xué)吟費(fèi)苦心。不聞郝鐘禮法重大義，婦德何嘗在識字。（正論不磨，如李易安轉(zhuǎn)受識字之累。） 夢境原虛幻，情真幻亦真。身嘗為客苦，心戀在家貧。衣食憐嬌女，憂勞慰老親。不知閨閣夢，曾否見歸人？ 朝來攬明鏡，白發(fā)感蹉跎。畢竟無公道，愁人鬢畔多。 田氏遺墟沒草萊，春風(fēng)猶見紫荊開。愿攜當(dāng)日連枝種，分與人間處處栽。 夙有莼鱸志，秋風(fēng)憶釣竿。地高投足險，恩重乞身難。詩酒塵邊廢，林泉畫里看。 （自注：公圖花溪水竹，以寓歸思。）誦詩時嘆羨，每在碩人寬。（宮詹受恩深重，幾埒江村，而小心謹(jǐn)慎，則又過之，所以難于乞身也。晚年心事，館甥婉曲傳出。） 江村歸去見閑田，屢遇堯湯水旱年。秋氣蕭條連井邑，煙光慘澹自山川。 虛疑世有桃源路，共笑人憂杞國天。多事劉琨空起舞，雞聲誤卻半宵眠。 （頻遇災(zāi)荒，救人無術(shù)，撫時感嘆，有心人每懷此念，而泄泄者以杞人之憂笑之。此種情事，古今一轍。） 秘殿從容召對頻，廟堂氣象若為新？難逢沙汰江河手，合有招延羽翼人。 種漆樊侯知備預(yù)，憂葵魯婦枉悲辛。今朝聽說朝陽鳳，一紙封章新進(jìn)臣。 數(shù)著能談天下事，千秋須識古人心。賈生已去王通逝，獨(dú)立蒼茫感不禁。 一官迢遞到巖疆，閩海烽煙正擾攘。此日陳豨終負(fù)漢，同時南八自忠唐。 三年亂定聞家祭，兩字名尊慰國殤。廟社靈旗應(yīng)儼在，清魂千古戀桐鄉(xiāng)。 （南八忠唐又有雷萬春在，此因馬公而兼及陳公，猶因南而兼及雷也。舉一人而中藏一人，句法甚巧。） 雨馀乘曉狎危瀾，來過黃公第一灘。帆飽長風(fēng)爭馬駛，溪添新漲抵江寬。 篙師欲作攤錢戲，客子休歌《行路難》。天意似憐山水癖，要令南?？v奇觀。 臨風(fēng)雙鬢影飄蕭，手把殘編慰寂寥。賢母自能知陸續(xù)，直臣幸免祭皋陶。 謗深誰為珠犀雪，路遠(yuǎn)拚將髀肉消。聞道恢恢天網(wǎng)闊，那囚鸞鳳放鴟梟。 （自注：用《后漢》陳耽語。○此被累以后，重至廣南而作。） 百雉重城勢不孤，居然綰轂擁皇都。風(fēng)云氣概樓桑里，土壤膏腴督亢圖。 事去英雄遺恨在，時平草澤棄才無。獨(dú)憐老作西征客，鞍馬勞勞走道途。 匹馬三邊聽鼓鼙，吳鉤笑拂月初低。英雄末路憐紅粉，消得香東與墨西。 （自注：香東、墨西，二姬名。○寓情紅粉，乃英豪末路，猶信陵飲醇酒、近婦人也。） （沛上，謂閻孝廉古古，詩格不同而意氣則同，故并論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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