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60年代中期在寓所的留影）

深夜，我獨坐在書桌前面，兒子早就睡了，四周是一片靜謐，臺燈放射著柔和的光線，一杯清茶，飄著淡淡的茶香，我想起若干年來，就這樣，在「一杯茶、一枝筆、一盞燈」的情況下，我送走了多少個黑夜，迎來了多少個黎明，一時之間，忽然若有所感，想寫一點什么，談?wù)勎业倪^去，我的世界，我的觀念，和我的寫作經(jīng)過。

童年離我已經(jīng)好遙遠(yuǎn)，可是，許多記憶，卻清晰得恍如昨日，戰(zhàn)亂及烽火中的童年，沒有書念，沒有學(xué)?？勺x，六歲，別的孩子正是入學(xué)年齡，我卻牽著父母的衣襟，赤著腳，徒步跋涉于湘桂鐵路上。至今，我仍然記得那火光沖天的衡陽城，和那東安城外的東安河，(父母曾因逃避日軍，帶我投入此河自盡，水淺不死，飽嗜痛苦辛酸，才輾轉(zhuǎn)逃出淪陷區(qū)。)我生于戰(zhàn)亂，童年，是在顛沛流離中渡過。烽火中，感觸最深的，是家國之思。人，未經(jīng)生離死別，不知一家團(tuán)聚的喜悅，未經(jīng)異族迫害，不知國家民族的可貴。我童年的教育，雖然不是學(xué)校給予的，卻是國家給予的。

來到臺灣，我才十一歲，是我受學(xué)校教育的開始，或者因為我的基礎(chǔ)太差，我在學(xué)校中始終是個功課很壞的學(xué)生，唯一能勝任的，只有作文一課，小時候，雖然一直在東遷西徙，父母卻沒有疏忽教我寫方塊字，讀中國的詩詞，因而，我對作文的興趣特別濃厚，更因為飽受風(fēng)浪，備嘗辛酸，我感情豐富，而經(jīng)歷、體驗都比別的同學(xué)多。有感于中而發(fā)于外，借諸文字，我常記載一些童年的遭遇。年齡漸漸大了，我又迷上了小說，看多了，不禁心向往之。信筆涂鴉，竟其樂無窮。這種種或者就是奠定我寫作生涯的最大因素。我父親是位大學(xué)教授，我有兄弟姐妹四人，我是老大。剛來臺灣，四個孩子嗷嗷待哺，生活的難苦是可想而知的。所喜的，是父親生性幽默灑脫，母親刻苦持家。何況我們這個家庭，幾度幾乎毀在日軍爪牙下，風(fēng)雨中建立的家庭，更加溫馨，更加可貴。所以，我們四個孩子，在困苦中成長，卻都一個個茁壯起來了。我雖沒念大學(xué)，孿生的弟弟卻拿到美國辛辛那提大學(xué)的碩士學(xué)位，小弟弟畢業(yè)于中興大學(xué)，妹妹已于今年得到美國威斯康辛大學(xué)的博士學(xué)位了。我想，父母撫今追昔，一定有無數(shù)快慰，也有無數(shù)辛酸吧！

我自己，成為兄弟姐妹中最特殊的一個。自幼，我就有滿腔用不完的熱情，和各種稀奇古怪的幻想。十八歲，我開始了一段「驚心動魄」般的戀愛，我愛得深切，愛得執(zhí)著，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多，這愛情就被外界四而八方涌來的阻力所斲斷了?？墒?，從此，我深深體會到什么叫「痛苦」，什么叫「狂歡」，以及，什么叫「戀愛」！也是第一次，我領(lǐng)略了古人詩詞中一再強(qiáng)調(diào)的那份愛情。初次了解「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纏綿，和「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的無奈。更了解了為何蘇東坡寫的出「大江東去，浪淘盡風(fēng)流人物！」的那種氣魄，卻也寫的出「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沟哪欠N輾轉(zhuǎn)柔情。李白有「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的豪遇灑說，卻也有「當(dāng)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的細(xì)膩體會．身為帝王之尊的唐明皇，會有「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悲痛，愛國詩人陸游，也有「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的隱恨！

「情」為何物？當(dāng)我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就發(fā)現(xiàn)這是人類永遠(yuǎn)無法逃避的一樣?xùn)|西?？鬃油平樵娊?jīng)，說過：「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褂终f：「不學(xué)詩無以言?！苟娊?jīng)──中國最早的一部韻文總集－－寫了些什么呢？從「關(guān)睢」起，談到兒女之情的，就比比皆是。例如「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今夕何夕？見此良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等等。原來，「愛情」是如此撼動人心的東西，如此可歌可泣的東西！沒有戀愛過，不知「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深意，沒有相思過，不知道「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滋味。沒有為情痛苦過，無法領(lǐng)會「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的悲切。沒有為情狂歡過，又怎知「從別后，記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的那番悲喜交集的情懷！所以，我明白了，古人說：「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卻體會到：「即使圣賢，孰能無情？」

那次的戀愛，幾乎毀滅了，也是那次戀愛，又重新造了我。使我經(jīng)歷了刻骨銘心的痛楚，也使我經(jīng)歷了強(qiáng)烈的震撼。我開始明白生命中有許許多多的遭遇，是你必須去面對，必須去體驗的。接著，又一次打擊對我迎頭而來。考大學(xué)這一關(guān)，我竟然兩試不第。心灰意冷之余，我覺得我胸中充塞著無數(shù)的感情，和千言萬語，都要迸出體外。于是，我開始了我的寫作生涯。借各種不同的故事，我寫愛，寫美，寫坎坷的人生際遇。這一寫，就決定了我一生的命運，從此，我致力于寫作，十幾年來，從未中輟。

回憶我最初寫作的那些年，我實在是不勝感慨。二十一歲，我結(jié)婚了，二十三歲，慶兒出世。丈夫畢業(yè)于臺大外文系，服務(wù)于南部某機(jī)關(guān)。和我結(jié)婚時，他剛剛受完軍訓(xùn)，年輕和熱情，是他最大的財富。我不是他初戀的女孩，他更不是我初戀的男人。但是，結(jié)婚時，我們是非常慎重而虔誠的。我們都有過百年的遠(yuǎn)景，都有過白首的誓言。我愛寫作，他也愛寫作，我愛看書，他更愛看書，一對有共同興趣的年輕人，都經(jīng)歷過人生的許多坎坷，然后，在命運的安排下，組織了一個小家庭，原該珍惜這份幸福與緣份。那時，我們又何曾想到，這婚姻卻會破裂！

結(jié)婚不久，我隨丈夫遷居高雄，他上班，我寫作。對一個丈夫而言，我實在不算個好妻子，他的待遇菲薄，我們的生活十分清苦，那時尚無煤氣爐，我們買不起木炭，燒飯都用煤球。我這個笨拙的妻子，居然不會生火，因此，他下班回來，經(jīng)?？吹轿已蹨I汪汪(被煙熏的)的坐在爐子前面，一屋子的煙霧，一桌子的稿紙．稿紙不能當(dāng)飯吃，我們默然相對，他一肚子的惱怒，我卻有滿腹的委曲。逼急了，我會強(qiáng)詞奪理：「結(jié)婚以前，你并沒告訴我，我需要下廚房！」

這種句子，很容易傷一個丈夫的自尊，他會吼著說：

「妳是嫌我窮嗎？」

生活中的爭執(zhí)開始隨時而起了。那時太年輕、太不懂事，還不能深深體會「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滋味，更不懂得如何去寬容和適應(yīng)對方。何況我熱中于寫作，已到「廢寢忘餐」的地步，「忘」了自己的「餐」尚無關(guān)系，「忘」了丈夫的「餐」卻「情無可原」了。

慶兒出世后，生活更加拮據(jù)起來。我寄出去的稿子，又經(jīng)常被編輯先生退稿，稿費賺不著，卻賠了稿紙和郵費。(那時一篇稿子，常「周游列國」到各報社，再返回「出發(fā)地」。)甫滿二十三歲的我，成為一個年輕的母親，一個無能的妻子，和一個狂熱的寫作者，我從不知這三種身份是彼此沖突的，卻堅持的，固執(zhí)的，不顧一切的緊握著我這支筆。

慶兒小時候體弱多病，襁褓中，一直和醫(yī)藥結(jié)了不解之緣。生活艱難，孩子多病，我終日忙碌于孩子及寫作之間，再也無遑顧及生活的情趣。丈夫開始覺得「家」不再是他的「安樂窩」?；蛘?，他怕面對家里的兒啼，也或者，他怕面對妻子咬著筆桿，抱著孩子，一臉的彷徨無奈像。于是，他開始向外發(fā)展，徹夜不歸了。而我呢，起初，總擔(dān)心他出了事，常常倚門盼望，飲泣終夜。接著，卻發(fā)現(xiàn)他經(jīng)常流連于賭場中，逃避回家的時刻。這時，生活里已充滿了哀愁和掙扎，他十賭九輸，家庭經(jīng)濟(jì)每況愈下，我的寫作更成為一種必須工作(我需要那筆稿費)。他沈溺賭博日勝一日，我害怕，終有一天，他會「輸」掉我們的婚姻?？墒?，那時，我卻仍然希望我們間的情況能夠好轉(zhuǎn)。

孩子在困苦中成長，慶兒聰明頑皮，小男孩永遠(yuǎn)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歲多，他已經(jīng)會說許多話，還有許多的「意見」。我經(jīng)常讓他坐在我的書桌上，我用左手護(hù)著他，用右手寫作。我習(xí)慣于每寫完一張稿紙，就折迭在一邊．慶兒會用軟軟的童音對我說：

「媽媽寫寫，小慶寫寫?！?/p>

怕他吵鬧，我遞給他一支筆，一張紙，讓他「寫寫」，說不定有一天，他會成為大作家呢！這樣，一次，我繼續(xù)埋頭寫作，他居然安安靜靜的「寫寫」，半晌，我偶一抬頭，卻大吃一驚，發(fā)現(xiàn)他不寫在我給他的白紙上，卻把我已寫好的那迭稿紙，涂了個亂七八糟！我盛怒之下，不經(jīng)思索，就大喝一聲．他怔著，注視著我，接著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說：

「為什么媽媽可以寫寫，小慶不可以寫寫嘛！」

我看著他淚痕狼藉的小臉，看著那已不可收拾的文稿，驟然間悲從中來，我一把抱住他，再也忍耐不住，也跟著痛哭失聲．那迭稿紙上，染滿了我們母子的淚痕，也涂滿了亂七八糟的線條。雖然，后來我再加整理過，卻仍有幾頁，依然留下了痕跡。那，就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窗外」。

那段日子里充滿了苦澀的回憶，充滿了「永不退縮」的掙扎?！复巴狻故且徊慷f字的小說，耗費了不知多少個朝朝與暮暮。好不容易寫完，卻沒有一家報社顯意「過目」，「篇幅所限，礙難容納」是最普遍的答復(fù)。辛苦了兩百多個日子，無人愿意「看看它」！最后，我將它寄給了國內(nèi)最有名的「皇冠雜志」，在全然不抱希望之中，竟驚喜交集的得到被采用的消息，那時的欣喜若狂，那時的快樂與安慰，正像我生產(chǎn)之后，躺在醫(yī)院中，第一次看到護(hù)士把慶兒放在我懷中時一樣。于是，我頓時領(lǐng)悟到一件事，任何「成果」，都要經(jīng)過辛苦的「孕育」的。

「窗外」發(fā)表后，我的生活仍然困苦。但是，寫作的意念卻愈加堅定。許多深夜，我把孩子哄睡了，悄悄的溜下床來，繼續(xù)我的寫作。在那澎湃的思潮中，我忘了疲倦，忘了休息，往往寫著寫著，竟不知東方之既白。慶兒在一歲半以后就進(jìn)了托兒所，白天，我常被強(qiáng)烈的自責(zé)所控制，覺得把兒子放在托兒所是殘忍的事，于是我更加倍的工作，加倍的努力。覺得只有工作和努力才能稍贖我對兒子的內(nèi)疚。有一段長時期，每天中午，我只吃十幾片餅干，一來為了節(jié)省作飯的時間。二來為了節(jié)省開支?！笩熡昝擅伞?、「六個夢」和部份的中篇短篇小說，都在那段時期中完成的。

慶兒兩歲半的時候，我終于和丈夫協(xié)意仳離，結(jié)束了彼此的長期折磨。帶著孩子，我搬到臺北，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緬懷往事，黯然神傷。那是我生命中十分黯淡的日子，四年半的婚姻，不無眷戀，兩歲半的孩子，尚待養(yǎng)育！而生活艱困，家徒四壁，思前想后，覺得命運坎坷，造化弄人，竟如此凄涼！一時之間，頗有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從之感．可是，我深知消極和悲觀都是無用的，唯一能幫助我的，只有我自己！于是，我繼續(xù)緊握著我那支筆，向?qū)懽鞯穆吠旧线~進(jìn)。那時，我經(jīng)常喃喃自語的背誦著：「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刮冶痴b它，并非自以為是什么人才，只是想借用古圣先賢的句子來自勉自勵．這樣，我終于沒有倒下去，可是，我選了一條多么艱苦的路！冬季，冷雨敲窗，我熬過多少漫漫長夜！夏季，燠熱如焚，我挨過多少炎炎永畫！當(dāng)疲倦和落寞對我襲來之時，我也曾擲筆長嘆，彼時彼情，真不知誰能知我！

「幾度夕陽紅」、「菟絲花」、「幸運草」……等書一部一部的出版了，每一個字里有我的辛酸，每一句話里有我的眼淚，而每一本書──每一本已完成的著作──里面，都有我無限的喜悅及希望！我靠這份喜悅和希望生活著，靠寫作的狂熱支持著，靠慶兒的笑語安慰著；一本本書出版了，我小心翼翼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等待著每本書的評論。贊美帶給我鼓勵，指正帶給我興奮。而，那些大量從各地涌來的讀者來函，卻帶給了我無盡的感動和激情。

我從小是個追求「愛」與「美」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我生活的體驗，我發(fā)現(xiàn)「愛」與「美」往往可以結(jié)合為一體，有愛就有美，第一次看到襁褓中的慶兒，從熟睡里露出微笑，我又驚又喜又感動，從沒看過那么美麗的笑！于是，我知道，愛和美往往是同時共存的。中國人自古就有俗語說「情人眼里出西施」，以及「兒不嫌母丑」的句子，足見，中國人早就知道人生有愛，就有美，這種體驗，終于成為我作品中最主要的思想和主題。

我寫愛，我寫美，我寫人類最真摯的那份感情，盡管我自己的遭遇多難，命運多磨，我卻依然感到周圍充滿了「愛」與「美」。當(dāng)我的小說逐漸被眾多的讀者所接受時，我知道，我的思想和看法已引起了共鳴。每當(dāng)讀者來信說：

「瓊瑤，妳寫進(jìn)了我內(nèi)心深處！」

那一剎那帶給我的快慰實在難以言喻。雖然，也有些從來沒有享受過「愛」的人，對我懷疑的說：

「瓊瑤，世間真有那么美的愛情嗎？」

我會肯定的答復(fù)，有的，一定有的。不要因為你沒有得到過愛，就否定「愛」，不要因為你遭遇了一些不幸或丑惡的事情，就否定了人生的「美」。我是一個從艱苦中奮斗出來的人，在我的生命里，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遭遇過失敗，忍受過窮困，就在我掙扎著向?qū)懽鞯穆吠旧线~進(jìn)時，還遇到過一些莫名其妙的打擊和陷害?？墒?，我從未絕望過，從未否定過人生的愛與美。我愛我的兒子，愛我的寫作，愛我的朋友，也愛這個世界．甚至于我愛一切我所愛過的人──至今，我和以前的丈夫仍然是朋友，我們常常談起過去，談起我們共有的兒子。他已經(jīng)又結(jié)了婚，又有了兩個孩子，一家四口，甜蜜而幸福，最可貴的，是他已戒了賭，可見他的新妻子對他才真有幫助。當(dāng)他把他妻兒的照片拿給我看時，我真代他歡喜，代他慶幸。我們的婚姻雖然失敗了，卻反而建立了一種深刻淳厚的友誼──這，這不美好？如今，常有婚姻臨破裂的讀者來找我，當(dāng)他們以仇恨的口吻來談他們的配偶時，我會很驚愕的說：

「一夜夫妻百日恩，人生怎會有化解不了的仇恨？試著去愛對方，你會發(fā)現(xiàn)，在愛的世界里，許多事都是可以原諒的?！?/p>

這些年來，自從我的小說一一搬上銀幕以后，我的經(jīng)濟(jì)改善了，隨著臺灣經(jīng)濟(jì)的繁榮，我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而我，并未因此放棄寫作，我寫得更認(rèn)真，更用功，生活忙碌而恬靜．每天，我要閱讀幾十封信，那些熱情的讀者們，使我更相信人生的「愛」又因為我受過無數(shù)的挫折，而沒有倒下去，所以，我更覺得生命中充滿了希望，充滿了喜悅．不記得是那位詩人說過：「若非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撲鼻香?！鼓敲?，苦難的本身，也自有它的價值了。當(dāng)有人告訴我，也有幾個人反對我作品中的─愛」與「美」時，我只覺得惋惜，我代他們難過，因為，他們必然沒有領(lǐng)會過「愛」，領(lǐng)會過「美」。試想，一個沒有愛與美的世界，將是多么貧乏，多么凄慘！我將為那些沒有「愛」與「美」的人祝福！祝福他們早日發(fā)現(xiàn)這世界的美好，那么幸福與欣喜將是無止境的。

走筆至此，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了，曙色染白了窗紗，嶄新的一日又來臨了。我聽到慶兒起床盥洗的聲音，看看手表，才只五點鐘，正想去詢問他何以起床如此之早，他卻已看到我室內(nèi)的燈光，直沖了進(jìn)來，他以一對訝異而不贊成的眼光望著我，嚷著說：

「哦，媽，妳又一夜不睡覺，寫到天亮?！?/p>

我微笑的望著他，十三歲，已是個身材頎長的少年了。回憶抱著他寫作的日子，還恍如昨日，他卻已懂得關(guān)懷母親的起居了。

「為什么起床這么早？」

「念書?！购⒆哟鸬煤酶纱唷Ｎ铱粗杳饕唤z絲，一縷縷的透過窗隙，聽到我兒子的朗朗書聲：

「天地、父母生下我們，我們既做了一個人，使要做一個真正的人，不愧為天地、父母所生我這個人?！?/p>

我笑了。坐在窗前，我讓陽光把我圍住，感受著我心中那份「愛」與「美」，只覺得說不出來的恬靜，說不出來的祥和。

民國六十三年十月十日

來源：聯(lián)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