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采萍,帶仔方卿,到此地白云庵門口。上慈悲橋,只看見四面杏黃墻頭,居中朱漆庵門。上頭是“白云庵”三個字,名工雕刻分明。停步側(cè)耳靜聽,好像里向有佛號鐘聲。方卿看見只庵堂,曉得娘勒浪里向,恨勿得馬上生仔肩胛飛進(jìn)去,碰門都來勿及。要想碰門么,采萍說道碰勿應(yīng)格,房子進(jìn)深,格正門又碰勿開。過來碰側(cè)門,也碰勿開。格么哪哼呢?邊浪有個藤圈圈,藤圈圈浪一根繩,浪墻頭洞洞里通進(jìn)去,通到里向佛婆格房間有只鈴。碰門格人叫得藤圈圈浪拉拉,藤動鈴響,就會得有人來開門格。所以采姑娘藤圈浪拉拉么,里向“吭浪……”。鈴格下頭坐個佛婆,佛婆今年七十二歲則,孤單零零勒浪庵堂里向。聽見碰門么,撐仔根柱拐,得得瑟瑟,勒浪走出來。 佛婆:哎著來——想佛婆佛婆啊,真正命苦,一年到頭服侍兩個師姑,念念經(jīng),吃吃素,刻刻留心看門戶。外頭碰門勿知落個,勿是施主到,便是安鄰姑,且到外頭看格清楚。哎著來——嚯嚯。(表)走到側(cè)門根首,(白)哦,外頭啥人??? 采萍:外面是我! 佛婆:格么里向是我?。ū恚┻??格老太倒蠻有趣。佛婆想倷啥人也朆講出來么,我哪哼認(rèn)得倷呢。所以倷“外面是我”么俚“里向是我”。 采萍:我采萍來了。 佛婆:噢!啥人???采萍妹子來咋? 采萍:是啊。 佛婆:(表)佛婆聽見采萍來么,心里一快活。因?yàn)椴晒媚飼鋈?,愛老憐病,曉得佛婆孤苦伶仃,到一趟庵堂里向么,有甚時買點(diǎn)么事送撥俚,有甚時撥點(diǎn)零碎銅鈿撥俚用用,佛婆交關(guān)見情。聽見采萍來俚蠻高興。(白)哦,采萍妹子來哉,格么蠻好,倷進(jìn)來讓! 采萍:你門都沒有開,叫我怎樣進(jìn)來呢? 佛婆:喔唷,劃一忘記脫哉,門也朆開格來。哦,我來開門噢!哎著來——(表)嘎——而兒,側(cè)門一開。 采萍:(表)采姑娘踏進(jìn)來。 佛婆:喔唷,采萍妹子,長遠(yuǎn)勿來哉,噢,加尼標(biāo)致仔勿少哉! 采萍:老佛你好! 佛婆:哦,倷好!倷進(jìn)來哦! 采萍:(表)采姑娘踏進(jìn)來。 方卿:(表)方卿要緊跟進(jìn)來。格只腳剛正跨進(jìn)來。 佛婆:(表)格佛婆連忙拿格柱拐一勒。師姑堂里看見道士來時陌生得極格。(白)慢點(diǎn)看! 方卿:??? 佛婆:倷走錯脫則! 方卿:怎見得? 佛婆:對過。 方卿:喔? 佛婆:對過三官堂,噢,該搭是師姑堂,倷弄錯哉! 方卿:哦,這個這個……(表)呀,自家勿好。因?yàn)榈朗看虬缱新?,撥勒一個佛婆一勒就勒得住格,倘然我巡按大人打扮到該搭來,倷格佛婆跪格場化也嘸撥。現(xiàn)在也講勿明白,格么只有叫采萍講。(白)呃,采萍姐,請講明一句吧! 采萍:(表)采萍倒險(xiǎn)加乎笑出來。對姑爺望望,啥人叫倷道士打扮?(白)啊,老佛,這一位并非旁人,乃是我家姑爺呀! 佛婆:啥么事??? 采萍:我家姑爺! 佛婆:啥?嗯篤格姑爺? 采萍:嗯。 佛婆:(表)啊咦?佛婆也弄勿明白。明明一個道士么,哪哼陳府浪姑爺起來則呢?噢,有個道士姑爺勒嗨。(白)哦,原來什梗,格是老太婆有眼勿識泰山,朆曉得倷姑爺駕到,冒犯倷,倷覅動氣哦!格么道士姑爺請啊—— 方卿:(表)阿要難聽??!還要擺“道士”兩個字。(白)是?。?佛婆:(表)拿俚篤領(lǐng)到里向,庵門關(guān)關(guān)好,到里向禪堂浪向,讓俚篤請坐。倒好兩杯茶,佛婆說我來去尋當(dāng)家。到里向去尋著當(dāng)家,當(dāng)家齊巧浪修簡聞經(jīng),聽見有客人來,問啥格客人呢?陳府浪向姑爺。噢,姑爺?咸,蠻對,一個道士,姑爺。道士姑爺。啥格道士姑爺?說倷弄錯脫勒嗨哉!當(dāng)家想,陳府浪格姑爺是里向老太太格伲子,方卿,秀才??偡鹌拍昙o(jì)大則,看錯脫則。秀才打扮么替道士差勿多格。覅去管俚,我出去見仔再說。當(dāng)家踏到禪堂一看么,喔??!呆脫哉,果然一個道士呀!哪哼陳夾里格姑爺么弄個道士出來哉?倒弄得上場勢也嘸撥。 采萍:(表)旁邊采萍要緊過來介紹介紹。(白)啊,當(dāng)家,這一位就是我家姑爺;啊,姑爺,這一位是此地的當(dāng)家! 方卿:噢…… 當(dāng)家:呵呵,原來是姑……姑……(表)哪哼“姑”勿出來則介?要師姑嘴里向喊格道士姑爺么哪哼“姑”得出呢?覅去管俚,喊聲貴公子么拉倒哉。(白)啊,貴公子,貧尼問訊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方卿:噢,當(dāng)家太,想我也有一禮! 當(dāng)家:哦,不敢,姑爺請坐哦! 方卿:當(dāng)家太請坐了! 當(dāng)家:哦,姑爺一向在哪里啊? 方卿:向在京都! 當(dāng)家:噢!向在京都!好地方,好地方。幾時到此啊? 方卿:今日才得到此。 當(dāng)家:噢……姑爺怎樣曉得老太太寄跡在小庵之中呢? 方卿:只因首親人家道及,說道家母在寶庵之中,幸得你當(dāng)家太十分照拂,日后定當(dāng)重謝! 當(dāng)家:唷……不敢當(dāng)!貧尼是應(yīng)當(dāng)侍奉的,還侍奉不周,阿彌陀佛。 方卿:請問當(dāng)家太,你向在哪里剃度? 當(dāng)家:(表)啥叫哪里剃度?就是浪啥場化落發(fā),出家該?。ò祝┴毮崦?,向在峴山上,雨花庵中落發(fā),蒙此地夫人抬愛,叫我做此地白云庵的當(dāng)家。屈指算來么,六、七年了,光陰迅速,阿彌陀佛。 方卿:請問當(dāng)家太法蠟幾何? 當(dāng)家:(表)啥叫啥法蠟幾何?就是幾歲。從前三教九流格人,各種閑話勿同格。倷問到俗家人年紀(jì)么,貴庚;年紀(jì)大么,高壽;女人家么,芳齡;倘使問道士,道教要問丹齡幾何;和尚師姑佛教是問法蠟幾何。當(dāng)家一聽,喔?。「駛€才是內(nèi)行攀談喂!一看么,噢,對格,俚也是出家人。出家人碰出家人,行戶中,說點(diǎn)行話。勿曉得俚格出家人是假佬戲。(白)呵呵,貧尼么,巧的很,同里面老太太不謀而同,同年同月同日,惜乎時辰不同,也是五十五歲,呵呵,巧的很,巧的很。 方卿:噢!好極了! 當(dāng)家:呵呵。 方卿:既如此,我要到里面相見娘親! 當(dāng)家:姑爺要見娘親老太太? 方卿:是啊。 當(dāng)家:啊,里旁的老太太思念貴公子,朝思暮想。如今既然到來么,天大的喜事,待貧尼引領(lǐng)進(jìn)去相見老太太。 方卿:哦,當(dāng)家不必費(fèi)心,有采萍姐在此引領(lǐng)就是! 采萍:(表)旁邊格采萍亦然講,對格。姑爺替老太太沓年勿看見哉,久別重逢,母子么,總有兩聲骨肉之間格閑話要講,嗯篤出家人登勒邊浪勿便格,就我來領(lǐng)進(jìn)去吧!當(dāng)家說格么蠻好,格么我到廚房間去端正燒茶,燒點(diǎn)心,費(fèi)心倷吧,阿彌陀佛。(白)當(dāng)家請便。 當(dāng)家:哦,是……費(fèi)心你了?。ū恚┊?dāng)家到廚房間去。 采萍:(表)采萍呢,該搭庵堂里向熟門熟路。自從白云庵婆媳穿幫到現(xiàn)在,俚替王本朔望日期總是來望望老太太,所以庵堂里向俚路徑熟悉格。曉得老太太勒里向白云軒,花園里要走一段路得來。(白)啊,姑爺,隨我來??! 方卿:是,請?。?表:(唱)一個兒伶俐青衣一個新狀元,一前一后入花園。 繞曲軒,過旱船,一樣心中無限歡, 無限歡欣情兩般。 (表)兩家頭走么走,大家悶聲勿響,各人才浪轉(zhuǎn)各人格念頭。因?yàn)橄胛鸬浇癯角鋾脕?,母子好重逢。采萍呢?該搭一年?dāng)中,時常到庵堂里來也是瞞脫仔夫人來格。哪從今朝起可以正大光明來則。大家心里才勒快活,各人轉(zhuǎn)各人格念頭。 (唱)他們一個兒想,半年來寄跡庵堂俚,瞞蔽夫人心不安, 唯有此番意坦然。 方卿:(唱)一個兒想,睽隔慈親兩載外,一回思親一心酸, 喜今朝重見白頭萱。 采萍:(唱)一個兒想,可笑姑爺孩子氣,為夫人勢利故欺瞞, 喬裝漁木和簧管,前仇宿怨未能捐。 方卿:(唱)一個兒想,感激閨中賢表姐,招留舅母在家庵, 代我之勞承小歡,好良心一力善周全。 采萍:(唱)一個兒想,守節(jié)撫孤方太太,她是眼見親兒足大愿, 不問可知喜萬般。 方卿:(唱)一個兒想,劬勞未報(bào)娘辛苦,為慈親幸得中三元, 或者娘心可以寬。 采萍:(唱)一個兒想,從前不見方公子,老爺太太女嬋娟, 一天天望得眼睛穿,人愿天從語古傳。 方卿:(唱)一個兒想,歸家不見娘親面,越關(guān)山白白返家園, 那知寄跡在尼庵,香火林中有夙緣。 采萍:(唱)一個兒想,姑嫂相逢翁婿會,從此兩家一姓般, 好比唱戲文唱到大團(tuán)圓。 方卿:(唱)一個兒想,重相逢母子天倫樂,待完婚一起返河南, 如同畫圖容畫出了合家歡。 采萍:姑爺走好了! 方卿:呃,是! 方太太:(表)兩家頭往準(zhǔn)里向進(jìn)來,里向老太太哪哼呢?自從白云庵婆媳穿幫到現(xiàn)在年把光景。老太精神一日勿如一日,上上來一腔倒還好來,因?yàn)橛惺r聽見伲子格消息,忽而勒浪杭州,忽而勒浪長沙,陳府浪總管王本呢,經(jīng)常出去尋。格么老太倒蠻定心。雖然勿碰頭伲子,而伲子只要活勒浪,母子總有見面格日腳。但是一日一日格下來,格些消息終于落空。只聽扶梯響,勿見人下來。消息么聽得著格,人么總歸碰勿著格。王本到格堂地方么總歸回頭朆碰著,走脫哉。老太想我懂哉,大約我伲子中途遇盜,一定是傷了強(qiáng)盜手里。陳夾里呢,生怕我年紀(jì)大要急,覅急壞身體,哪么有心教王本么造點(diǎn)假消息,伲子一歇勒該搭,一歇勒關(guān)搭,實(shí)在是騙騙我。唉!看上去娘伲子今世勿會見面則!那么倷想,從前格人,兒孫之見是看勿破,老太就該什梗一個獨(dú)養(yǎng)伲子,十幾年來,撫孤守節(jié),一番心血才勒伲子身浪。格伲子嘸撥則么,俚做人還有啥巴望呢?所以登勒庵堂里向,精神一日勿如一日哉。本來倒還好吃格兩碗飯一頓,后來飯量一眼眼減少,精神萎頓。別人家說夜里向困夢頭里做夢,俚日清日白就要做夢格。叫得目今當(dāng)話中浪向十幾分鐘嘸撥人搭俚講張么,俚就會得眼睛里看見伲子來。咦!像煞伲子勒外勢進(jìn)來,要緊奔過去么,“兒??!”合牢一個庭柱,頭浪塊也撞出來。有剩時看見伲子像煞坐勒關(guān)面,奔過去,“啊呀,兒??!”合牢只凳子,險(xiǎn)加跌跟斗。倘使方卿再勿來,老太真格要郁煞則。時常陪伴老太太么總歸格兩個人,庵堂里向兩個師姑,媒婆格囡恩月姑娘,近段安鄰,陪伴老太太談?wù)務(wù)f說。二師太么,算專門服侍老太太格?,F(xiàn)在么左右齊巧斷人。因?yàn)橥醣尽⒉善家粋€月不過來格沓把,該兩日么齊巧朆來。當(dāng)家替別格師姑呢?現(xiàn)在勿勒身半邊,二師太么去送茶去哉。周圍齊巧一個人也嘸撥。老太呆瞪瞪勒浪想,想勒想么眼淚汪汪。俚坐勒格藤榻里向,格只藤榻倒覅罪過,坐得勒絹光滴滑。因?yàn)槔咸阶锈痔美飦韽臇B出去過歇。白云軒三間,上首里一件臥房,下首一間二師太困格,當(dāng)中一間坐起間。俚要么夜里困覺房間里,起來么總歸坐起間,總歸坐勒格藤榻浪向。袖子管里向伸出來格手是瘦的來,真像鳥腳爪快則。(白)唉,離群孤雁心如此,失子慈烏也不安。老身?xiàng)钍?,千里尋兒,流落空門,只怕我兒身喪異鄉(xiāng),母子今生未必能再見了……(表)看上去我搭伲子今世勿會再碰頭,我格個兩根老骨頭呢,也只好斷送在異鄉(xiāng)客地。(白)兒啦—— (唱)老年人作異鄉(xiāng)魂,骨殖無由葬孤城。 想我短見投河雖未死,余生僥幸到如今。 若非甥女垂青眼,老死空門有哪個聞。 不是采萍常問候,定然王本請安寧。 三炷清香消白晝,一燈孤影來伴黃昏。 (表)登勒庵堂里向日里倒還好,有兩個師姑或者近段安鄰替我來講講說說,還能夠解脫一時愁悶。到仔夜里向,覅想困得著,對仔一盞孤燈,困么困勿著,勿困么趴勒臺子浪打瞌沖,一沖么就做夢。而且夢頭里向板是看見伲子,陳舊勒浪河南祠堂里向格情景。我呢,紡紗織布,伲子讀書。 (唱)萬遍思兒千遍哭,夢魂中宛如到太平村, 母子依然昔日形。 兒讀詩書娘織布,他是書聲瑯瑯讀經(jīng)文。 寂寂園中悄悄聽, (表)夢頭里向伲子書聲瑯瑯讀書。咦?有剩時覺轉(zhuǎn)來聽聽真格書聲瑯瑯。我當(dāng)仔伲子來則!仔細(xì)一聽么,勿是。天蒙蒙亮,兩個師姑勒浪殿浪向做功德。 (唱)把念經(jīng)聲錯認(rèn)了念書聲。 乃是金雞唱破我團(tuán)圓夢,只怕母子相逢要在枉死城。 既入夢中何必醒, (表)既然做夢么,何必醒轉(zhuǎn)來?因?yàn)閴纛^里向倒能夠搭伲子碰頭。 (唱)醒來何必夢里尋,顛顛倒倒恨夢人, 故將好夢來動人心。 但愿得今宵再入黃粱夢,可能夠夢中兒常伴我夢中親, 何妨將夢當(dāng)為真。 (白)兒啦,兒……啦……(表)正勒浪哭伲子格當(dāng)口,咸,外勢倒來則。 采萍:(表)采萍拿方卿領(lǐng)到此地白云軒格長窗首,身體立定。(白)姑爺。 方卿:是。 采萍:里邊就是老太太了! 方卿:噢!老太太在里首! 采萍:正是! 方卿:待我進(jìn)去相見! 采萍:慢來! 方卿:??? 采萍:待小婢進(jìn)去通稟一聲。 方卿:哎——我們自己母子,何用大禮呢?待我進(jìn)去相見吧! 采萍:哎!姑爺且慢。(表)采萍想姑爺,倷也太嫌心急則。三年等下來,一歇歇倒什梗急法?通稟,勿是啥為母子避嫌疑。因?yàn)槔锵蛎?,勿?dú)是老太太一倌仔,作興還有別人呢?或者近段安鄰,或者別格師太。哪么替老太太講張么總歸才是女眷,倷呢?三年朆看見娘,一定是哭進(jìn)去,撲進(jìn)去。身浪么勿爭氣,道士打扮,別人看見覅嚇嘎?當(dāng)仔倷格道士發(fā)癡勒勿知啥,嚇得別人家么逃走、跌跟斗、落習(xí)上,老太太么啥格事體也朆曉得。稟報(bào)仔一聲么,讓老太太么有數(shù)目。(白)可是?。?方卿:哦……(表)咸,閑話倒也勿錯。作興有個把陌生女子勒浪,勿便格。格么讓俚乃進(jìn)去稟一稟。(白)既如此,煩勞采姐一走。 采萍:哦,是!(表)采姑娘拿邊浪長窗開一點(diǎn)點(diǎn),人進(jìn)來,隨手拿長窗帶一帶上。啥體要帶帶上呢?因?yàn)閭櫣脿斂匆娎咸系例堢姼窭仟N形景,倷心里要難過,要哭格。該格辰光哭么,里向老太太也朆懂啥格事體,索腳問清爽仔,倷等當(dāng)哭吧。所以拿窗帶一帶上。別轉(zhuǎn)頭來對老太一看么,嘆口氣。哎呀,想我個把月勿到庵堂俚,因?yàn)槲鹪S我到庵堂里來,老太太又瘦仔勿少哉!倷說俚覺勒浪吧,精神一點(diǎn)也嘸撥,像困著;說俚困著吧,人是覺勒浪。采萍想正正叫姑爺來,如果再勿來是真要郁煞哉。毫稍上去,撥格喜訊撥俚聽聽,讓俚好快活!要緊過來么,(白)啊,老太太在上,小婢見老太太。(表)而兒——卜,跪下來。 方太太:(表)老太聽見聲音,揉揉眼睛一看,采萍來則!喔唷,格個丫頭我是頂頂歡喜。到底登勒庵堂里寂寞嘎。采萍懂道理,要拿俚當(dāng)囡恩格,所以沓日勿來是牽記得來!別樣嘸啥,俚看見我勒哭,回轉(zhuǎn)去要告訴外甥囡恩,外甥囡恩要心勿定,又要關(guān)照俚篤爺么來安慰我,勸我。覅多煩別人家則,毫稍點(diǎn)眼淚揩揩干。實(shí)在倷揩么采萍眼睛尖,老早看見則。(白)喲,我道是哪個,原來采萍來了,起來,起來。 采萍:是,多謝老太太。(表)立起來。(白)啊,老太太,小婢今日至此來恭喜老太太,賀喜老太太。 方太太:(表)老太一聽,俚來仔鬧猛點(diǎn)篤。恭喜我哉,啥格喜事介?算算嘸啥喜事喂!噢,勿是我格喜事,總大約陳夾里老夫妻和睦,外甥囡恩勿知用啥格法子,拿堂前二老勸和睦哉,倒是一樁大喜事!俚篤老夫妻相罵仔三年則呀?。ò祝┠悄慵倚〗愠袣g有方,堂前二老琴瑟調(diào)和! 采萍:并非,此乃是老太太身上的喜事! 方太太:噢?我身上的喜事? 采萍:正是! 方太太:(表)老太想我有啥喜事?伲子吧,死活存亡不得而知,自家么,賽過勒里等死,還有啥格快活?有啥格喜事?(白)唉,想我楊氏,垂暮之人,還有什么喜事噢。(表)我人也將要死哉,還有啥喜事。 采萍:老太太,天大之喜,地大之喜,實(shí)不相瞞,令公郎方姑爺來了呀! 方太太:?。磕?,你待怎講? 采萍:令公郎方姑爺來了! 方太太:噢!噢!我兒他,他……竟來了! 采萍:正是。 方太太:啊呀,兒……兒??!唉,楊氏啊,楊氏,光天化日,你又要在那里做夢德的了——(表)作孽,老太實(shí)在牽記得格伲子過頭,三年來橫巴望,豎巴望,到現(xiàn)在賽過絕望哉。真對真聽見伲子來俚勿相信,人會得發(fā)呆,明明要想哭聲“兒”,當(dāng)仔自家勒做夢。拿眼淚揩一揩,眼睛張開來一看么,嘿嘿!實(shí)頭亦是一個夢。哪勒?咦,覅說伲子?xùn)B來,連得門前格采萍也嘸撥格則!格么到底是夢勒還是事實(shí)?是事實(shí)。格么哪哼會采萍也嘸撥呢?年紀(jì)大人動作慢勿過呀!采姑娘么,人來的捷溜,講仔一聲,倷勿相信,當(dāng)仔做夢,格么用勿著搭俚辯格,馬上就好到外勢去喊倷伲子進(jìn)來。所以倷老太太勒浪揩眼淚辰光么,采姑娘已經(jīng)往準(zhǔn)外勢去則。等到倷老太眼淚揩好,手放下來一看,人已經(jīng)嘸撥來。 采萍:(表)采姑娘拿長窗一開,走到外勢。(白)啊,姑爺! 方卿:是。 采萍:老太太就在里邊,快進(jìn)去相見吧! 方卿:呃,是!昔日墳堂會母面,今朝庵內(nèi)見慈容。母親,娘??!孩兒金寶來了?。ū恚┲睋涓駬涞嚼锵?! (唱)未見娘親先斷腸,才見娘親淚兩行。 和身撲到娘膝下,萬種辛酸哭一字娘。 (表)踏到里向,雙膝跪倒,膝行幾步上前,兩只手直撲格撲起,往準(zhǔn)娘格腳饅頭浪一抱!(白)哦~呀!娘!娘啦—— 方太太:???(表)老太上上來當(dāng)仔自家做夢,后來一看長窗一開,外勢格光射進(jìn)來,一個人進(jìn)來,走到自家門前,撲到膝饅頭浪橫浪,橫浪喊“娘呀!娘啊!”老太眼睛呢,三年哭下來看勿大清爽,耳朵還聽得出。自家伲子聲音阿有啥聽勿出?啊呀!格個聲音是我伲子喂!???耐心道真格我伲子來咋?對面前一看么,實(shí)頭是自家伲子!格歇辰光老太,千言萬語,勿知講仔落里一句好,人會得呆住,一口氣會得屏住,屏仔一歇歇,然而口氣回上來,嚎啕痛哭。兩只手瑟瑟抖來捧伲子格面孔。(白)兒,兒啦—— (唱)說道太太見兒如獲寶,她是千分歡變作了萬分傷。 淚眼糊涂難仔細(xì),含悲咽喉喚兒郎, 雙手先來捧面龐。 (表)伲子啊,我娘什梗一把年紀(jì),倷離開仔我三年訊息也嘸撥,倷人勒啥場化?(白)兒啊—— 方卿:娘啦! 方太太:(唱)畢竟你三年往何處去,為何你天涯地角盡荒唐。 你是全不想娘在故鄉(xiāng)兒在外,我好比那風(fēng)中之燭草上霜, 傷風(fēng)咳嗽要早晚防。 想我倘然不測有誰知曉,因此我尋兒出門墻。 (表)倷盡管勿來,我阿要著急格啦!我年紀(jì)盡管勒大起來,倘使有生病落痛有啥人曉得?有啥三長兩短,送信格人也嘸撥!到格歇辰光我要尋倷伲子來勿及,我乘自家走得動,看得見,我要尋倷伲子。尋著仔倷伲子,哪怕苦,伲娘伲子要苦勒一淘。阿曉得為仔尋倷伲子么,我吃盡千辛萬苦,險(xiǎn)加乎條老命也送脫。(白)兒,兒啦—— (唱)為娘是,三月離家鄉(xiāng),千里走風(fēng)霜, 六月到襄陽,一個小行囊, 路過九松亭,偶爾納風(fēng)涼, 聽得兩兩三三道短長,適逢提及我兒郎, 說道遇盜途中爾的性命傷。 只道母子今生總難再見,幸而你今朝到襄陽, 有得庵中來見爾的娘。 只要你么再隔一年并半載,深恐你的親娘喪異鄉(xiāng), 兒只得戴孝批麻來哭一場。 (表)倘使倷伲子再勿來是,看我人看勿著則。披麻戴孝,到我棺材橫頭來哭脫一場。(白)兒啦—— 方卿:(表)方卿哪哼?看見娘頭發(fā)雪白,面孔瘦的來,皺蓋行尋行市,想想我落里對得住娘?(白)啊呀,娘啊,娘啊—— 方太太:兒啊! 方卿:(唱)悲則悲慈親面目今非昔,慘則慘思兒兩鬢白如霜。 苦則苦不見孩兒兩載外,哀則哀孤單影形守墳堂。 難則難女流從未離鄉(xiāng)井,愁則愁一千里外路途長。 戚則戚旁人都道我謀命死,險(xiǎn)則險(xiǎn)老母聞之把短見亡。 奇則奇慈云大士空中佑,巧則巧兩眾尼姑慈善行。 感則感表姐垂憐留佛地,敬則敬姑爹迎接進(jìn)城廂。 愛則愛蒼頭王本忠心仆,幸則幸伴秀采姑照拂娘。 怒則怒比墳糧國庫瘟知縣,恨則恨搶珍珠寶塔惡強(qiáng)梁。 怪則怪勢利不堪諸仆從,惱則惱形容可怕眾梅香。 毒則毒假冒方卿真賊子,狠則狠欺瞞內(nèi)侄惡姑娘。 (白)都是姑娘的不是呀! 方太太:是?。。ū恚├咸促W庸蚶盏乩?,一面哭一面講,才是姑娘勿好。假使嘸撥姑娘勢利,伲子勿會中途遇盜,我呢,也勿會千里尋兒,因?yàn)楣媚飫堇D缸犹煅暮=?。倷么顛沛流離,我么險(xiǎn)加乎老命送脫。該樁事體要怪自家勿好,哪哼怪自家勿好么,當(dāng)年我交待伲子到姑娘搭去借,伲子倒蠻有點(diǎn)遠(yuǎn)見。俚說道我勿去,我情愿到同窗世誼搭去借,姑娘搭勿去。啥道理勿去么,俚說姑娘篤勢利格。哈咦?我說倷人也朆去,哪哼曉得姑娘勢利呢?俚說道,娘,伲方夾里十幾年來什梗窮,俚篤從來勿來望伲一噠,俚篤該家當(dāng)格,就說明勢利!老太想我心里向也有點(diǎn)曉得格,但是我什梗一講伲子加伲勿去。我說十幾年來,俚篤么朆來望伲一噠,格么伲阿去望俚篤一噠呢?說格是也朆去喂。格么看來伲也是勢利嘎?實(shí)在伲子是要想說,伲是路遠(yuǎn),嘸撥盤纏鈿去,哪么俚要緊說,說伲因?yàn)槁愤h(yuǎn),下頭我朆等俚講下去我叉斷俚,我說道,噢,伲么去路遠(yuǎn),別人家來路近嘎?不聽為娘之言就為不孝,我娘叫倷去么倷去!姑娘替我娘么,姑嫂情同姐妹,骨肉親眷,倷哪哼好當(dāng)仔親眷勢利?去!哪么伲子去。果然不出伲子所料,實(shí)頭姑娘勢利。格么老太太太嫌勿識相則,叫伲子去借銅鈿,哪哼?穩(wěn)瓶夾得牢嘎?老太有俚格道理格。說么說去借,其實(shí)勿是借。方夾里抄家格辰光,方太太首飾、釵環(huán),有一筆私房呢,存勒姑娘搭格。搭俚說,我擺勒祠堂里向撥勒奸黨曉得抄家么,原要拿得去格。留什梗一個余地。將來伲子如果德中,日腳可以過呢,格筆銅鈿也勿來拿則,也譬如送撥倷姑娘。如果伲子鄉(xiāng)場名落孫山,祠堂里向過勿過去,一葉扁舟到襄陽,來問倷拿轉(zhuǎn)格筆銅鈿。格么母子苦吃苦用,也好過過日腳。有一筆銅鈿勒姑娘搭格,勿是去借,陳舊自家銅鈿。啥體勿搭伲子講清爽呢?格老太太嫌好則。一想講清爽仔啦,伲子年紀(jì)輕,說閑話硬硬嗆嗆,一面孔我是來討自家銅鈿,勿是來借銅鈿格,姑娘要動氣格。亦勿是俚問伲借,是我存勒俚搭格。勿搭伲子講清爽么,讓伲子么謙虛點(diǎn),替長輩么低頭伏小點(diǎn),姑娘心里明白勒嗨,我有筆銅鈿勒嗨,總歸拿出來格。想勿到姑娘會得勢利,格筆銅鈿朆提起,本利鯨吞。什梗一看,我眼睛看豁邊。該樁事體伲子還朆曉得勒嗨。銅鈿當(dāng)然算勒,勿去問俚篤討勒,事體應(yīng)該講撥伲子曉得曉得。因?yàn)槲夷昙o(jì)大勒,如果我死仔么,該樁事體嘸撥人曉得勒,讓伲子曉得仔,下來俚好張開眼睛看看人頭,好少吃虧。(白)兒啊。 方卿:是,母親。 方太太:實(shí)不相瞞,當(dāng)年為娘命你到姑娘家中并不是借貸,如此行般,這等這樣,為娘有錢與她。 方卿:???(表)倷娘有銅鈿勒俚搭啥體早點(diǎn)勿說呢?倷早點(diǎn)說仔我勿會受俚格氣,我好問俚討銅鈿格呀!什梗一看格姑娘實(shí)頭丘格?。ò祝┌⊙剑锢玻?(唱)想不是姑娘忘骨肉,何至于火速登門火速行。 不是姑娘忘骨肉,何至于風(fēng)寒偶感病郎當(dāng)。 不是姑娘忘骨肉,何至于遭逢強(qiáng)盜在南陽。 不是姑娘忘骨肉,何至于病中狼籍近京邦。 不是姑娘忘骨肉,何至于三年不返太平莊, 何至于捎書奴仆竟荒唐,何至于晨昏辜負(fù)白頭娘, 何至于尋兒千里到襄陽,何至于凄涼寂寞寓庵堂。 (白)都是這惡姑的不是啊??! 方太太:哦,這個——(表)啊呀,老太想,劃一,我說仔聲姑娘勿好,伲子說仔一連串姑娘勿好,才是姑娘忘記仔骨肉勒。別樣嘸啥,姑娘雖然勢利,外甥囡恩、姑父待伲還勿錯,一個人勿能夠只記怨勿記恩,況且陳夾里格丫頭勒浪邊浪向,多講有啥講頭呢?。ò祝﹥喊?。 方卿:是,母親! 方太太:且喜我們母子有重逢之日,前怨前仇不必提了,起來。 方卿:想孩兒不孝,要跪在那里贖罪呀! 方太太:你有何罪可贖?為娘原諒你,只管起來! 方卿:是,多謝母親! 方太太:坐下。 方卿:呃,是。 (表)娘伲子暢談別離之情。 根據(jù)周云瑞、薛筱卿錄音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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