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燈破碎了,火光就暗淡了。一個偉人的生命結束了,他的精神卻會凝聚成萬丈光芒,照亮后人的人生。 蘇軾就是這樣的人。 中國古代文人中,受到后世推崇的,蘇東坡恐怕要排第一。因為,陶淵明太淡泊了,他的心境不是一般人能體驗到的;李白太飄逸了,讓人有一種可望不可及的感覺;杜甫太沉重了,讓人不敢和他并肩而立;歐陽修太高貴了,連王安石、蘇東坡都是他的后生學生,還能有幾個人敢忝列其中?而蘇軾,他不但活在詩詞歌賦案幾尺牘中,還活在一個個普通百姓的生活里。他毫無疑問是陽春白雪,但他卻在下里巴人中也能找到知音。他是一個生命的哲人,生活的智者,而他的精神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后人,值得千年后仍有女子為他牽動情腸。 他常以“不合時宜”來自嘲自己。可不是嗎?當大權在握的王安石變法時,他反對王安石激進的政治主張;當保守派司馬光上臺時,他當面斥責司馬光為“司馬?!?。 他活得太真實了,真實得容不得一絲虛偽,然而在一個虛偽的國度里,又怎能容得下真實? 于是,他一生三次受冤,十七次被貶,最后,還是皇太后發(fā)旨,詔他回京。然而,這一紙詔令,來得還是有些晚,蘇軾死在了回京途中。 也許正是這顛沛流離貶謫生涯,也許正是這種真正破碎過的人生,才使得蘇軾如同涅槃的鳳凰,在烈火中得到永生,才使得他的詩文凝聚成千年、萬年激勵著人們在逆境中不甘墮落的精神力量。 黃州是蘇軾因為烏臺詩案被貶謫的地方,也是宋詞閃爍著神采的地方。蘇軾在那里營筑雪堂,躬耕東坡,在那里醞釀千古絕唱。 《定風波》是個老詞牌,據(jù)說出自于唐詩。唐朝尚武,骨子里有股血性,文人“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武人“問儒士,誰人敢去定風波”。蘇軾毫無疑問是一介書生,可是他不僅僅敢去定自然界的風波,對人世間風波的“定”,他同樣也是千古風流人物。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厥紫騺硎捝帲瑲w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是鳳凰浴火重生后,這是一個人經(jīng)歷了人世間的大悲大喜后,重新回首往事時,所特有那種瀟灑、恬淡的心態(tài)。試問天下有誰能與蘇軾同行? 《滿庭芳》詞牌據(jù)說來自于柳宗元的“偶地即安居,滿庭芳草積”。據(jù)說蘇軾極愛柳宗元的詩文,也許是因為他們都有被貶謫的命運吧。只是后人不得而知,黃州的蘇軾在高歌一曲《滿庭芳》時,心里是否遙想著距他僅有二百年的永州司馬?只是后人不得而知,是否是這清新的山水和佛家啟悟,是蘇軾擺渡自己,趟過人世風波最好的方舟?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張。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我最喜歡“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這句,這是塵埃落定后,特有的曠達與超脫。試問天下有誰能與蘇軾同行? 如今,滿園芳華早已落盡,那些曾不可一世的小人也已灰飛煙滅,我們依然可以看到蘇軾那孤傲、偉岸的身影,以及他身后柔弱而堅韌的生命。當你失落的時候,不妨高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當你遭遇不公平,不妨微微一笑,口吐蓮花,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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