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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我們談到孔子，會認為其學說是家庭教育的典范。儒家傳統(tǒng)注重“孝順”，將之作為家庭教育中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F(xiàn)在搭理提倡的家風家訓學習，首先提倡的也是“孝”。但是在《論語》和與孔子有關(guān)的文章中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所謂的“孝順”。這個詞其實是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以后被樹立的概念。孔子談得多是“孝”，最多的是跟一個“敬”字。 在《論語·為證》中，子游問什么是孝？孔子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币馑际牵裉焖^的“孝”，是說我們能對老人供養(yǎng)、奉養(yǎng)。如果拿“養(yǎng)育”作為一個標準，犬馬畜生都能去反哺他的長輩。如果對長輩沒有起碼的敬意，你和畜生有什么區(qū)別，孔子并沒有談到“順”字。 樊遲是給孔子駕車的人，樊遲問“孝”，孔子說：“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強調(diào)的是“敬”，人活的時候要以禮相待，如果父母長輩去世了，要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至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作為三綱五常的起源，在文革期間被狠狠批判，不可謂沒有道理。但由于我們的文字太精簡、簡約，這些批判實在是我們對孔子原意產(chǎn)生的偏離。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并非所謂君天生就是君，臣必須天生就是臣，父必須天生就是父，子必須天生就是子?？鬃诱嬲龔娬{(diào)的是君王要有當君王的樣子，臣要有為臣之道。做父親，要讓兒子有尊敬的理由。也并沒有說要“順”。漢武帝的時候突然出現(xiàn)“孝順”這樣的詞，是希望用孔子的禮教來樹立他的集權(quán)統(tǒng)治，希望百姓是順民。 還說一句話叫“父母在不遠游”，后面還有半句是“游必有方”。遠游并不是指游玩，而是指游學或者做官、做事?！胺健辈皇侵阜较?，說游要有標準和原則，危方、亂方不去。中國古文本來就很簡約，又被我們大量誤讀、刻意誤解。所以，長輩要讓孩子們孝，您得做出讓他尊敬的樣子來。 我們經(jīng)常用“言必信，行必果”教導孩子誠信。我取了《論語·子路》當中一段，“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贝蠹依斫獾木湟猬F(xiàn)在常是說“誠信”的標準，為什么孔子說這是小人的標準？ 孔子有很多弟子都是“硁硁然小人哉”的狀態(tài)。比如大弟子子路，謹遵老師的教誨。“言必信，行必果”，說到必須得做到?！墩撜Z》或者《史記 孔子世家》里面的解釋，子路又天真、又可愛，又有點愚鈍。給孔悝做家臣，發(fā)生內(nèi)亂，代表主子和對方打的時候，體力不支。當時頭上系冠的纓被人砍斷了，冠掉地上。子路雖已受了很多傷，仍舊跪下來，把劍放在地上，把冠放在自己的頭上，說：“君子死，冠不免”，這是孔子曾經(jīng)給他做的教育。子路最終被人亂劍砍死，孔子聽說以后很難受，從此再也不吃肉醬了。但孔子認為子路的行不是真正高明。 孔子強調(diào)人要權(quán)變。時移世易，要學會在不同時代說不同的話?？鬃釉谡紊?，一直有一個政治上的反對派，叫陽貨?？鬃釉?jīng)做的官很大，后來被他趕走了。楊虎掌權(quán)之后特別想請孔子來當官，孔子非常不愿意。陽虎專門給孔子家送禮，給按道理，孔子明天必須要以禮相還，禮尚往來?？鬃訁s等陽虎不在家的時候去還禮了，企圖逃避和陽虎的見面。沒想到在回程時卻遇到了陽貨?；丶乙院螅茏訂栐趺崔k？孔子說：“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是說自己只是不好意思單面駁他的面子罷了。 孔子強調(diào)權(quán)變和變通，是想說，不是什么樣的話都要“言必信，行必果”。誠信固然重要，但是社會千變?nèi)f化，要在誠信的基礎(chǔ)上學會權(quán)變。 我曾做過一期有關(guān)學校暴力的節(jié)目。家長基本對學校暴力持兩種態(tài)度：一是以德報怨，，二是以怨報怨，家長還想幫忙去打。這里孔子有一句話又被我們誤讀了，那就是“以德報怨”。 《論語》當中有一章，有人問他“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鬃訌臎]有說過“以德報怨”，只說過“以直報怨”，你如果對我不好，就要允許我用正直的方式向你提出。這句話也可以理解為用同等值的傷害，回報投來傷害。但是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以直報怨”的基本理念。講求吃虧是福，以德報怨。 論語中孔子終其一生都在告訴弟子，要先建立人與神的關(guān)系?！吧瘛辈皇呛唵卫斫鉃樯耢`，而是超乎于現(xiàn)實中人的一種力量。比如精神、信仰。你會發(fā)現(xiàn)，人與人的關(guān)系是靠人與神的建立的。我們有眾多人際關(guān)系，但如果人生沒有堅定的價值觀，將會眼大無神、思想無神，人際關(guān)系只是一地雞毛。只有向神追求，才能精進技能、豐富才華，提升思想，人格才會有魅力。這樣的魅力下，你不用找關(guān)系，關(guān)系會來找你的。 因此他的弟子曾子強調(diào)“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我做這個事是不是忠于其事）“與朋友交而不信乎”（我和朋友交往是不是不講究信用）傳不習乎？（考試傳下來的個技藝，我有沒有變成現(xiàn)實去實習過），強調(diào)每天自省。 孔子曾說：“能行五者于天下，為仁矣”。這是講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準則，有五個方面——“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蹦愎Ь磳Υ司筒粫p易侮辱他人，不侮辱人也不自取其辱。寬厚對待別人，才能得到別人的協(xié)力相幫。但是這個信我們要先區(qū)別一下，不是什么事都要“言必信 行必果”，但你和別人說話，要遵守信用。說話算話別人才愿意反復信任你。比如你借錢就還，別人愿意更多借給你錢。 惠，強調(diào)要給人們一些實惠才能使喚別人。我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社會中好人需要更高的成本去維護。相信在座的各位教育孩子的過程當中有過這樣的“惠”，彈鋼琴彈得好，媽媽獎勵你一盒巧克力。你好好學數(shù)學題，數(shù)學題做完了，爸爸明天帶你出去玩。這樣的恩惠方式，恰恰變相在讓孩子覺得數(shù)學和彈鋼琴是特別苦的事。長期用行賄的方式讓孩子去做一件事，孩子會知道這件事天生是苦的。當有一天你的行賄成本達不到的時候，他就會放棄對這件事的堅持。 我們總是說教育孩子，其實真正應該學的是如何做父母。我們沒有學會怎么做父母、怎么做夫妻，甚至我們沒有學會怎樣處理親子關(guān)系。家庭關(guān)系的核心，就是情緒管理和關(guān)系管理。 夫妻長期吵架的家庭，孩子會得到很多負向的情緒和信息。很多夫妻覺得長期一起生活會了無生趣。我想說，第一，我們把人生目標鎖定錯了，我們認為婚姻的任務(wù)是生養(yǎng)一個孩子，因此很夫妻是生在了小孩以后，甚至是小孩養(yǎng)育大了以后離婚了，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墒且溃橐觯皇且环N契約，雙方要結(jié)婚，除了有身體欲望、性的欲望，兩個人必須共同經(jīng)營一個家庭，要重新設(shè)立一個目標，夫妻雙方變成“比學趕幫超”的朋友，生養(yǎng)孩子只是婚姻的副產(chǎn)品。第二，由于沒有共同的目標，雙方彼此是厭惡和排斥的。在孩子面前的說話充滿苛責、謾罵和爭吵。覺得孩子是自己長大，沒我們什么事了。所以看對方越來越反感，所以你充滿了苛責。這種苛責一定會帶到孩子身上，孩子充滿苛責。要處理好情緒關(guān)系，要用不斷的夸獎、贊美、肯定，代替批評、苛責和辱罵。 還有所謂的關(guān)系管理，親子的關(guān)系和夫妻的關(guān)系必須要做好的關(guān)系。當孩子在學校里被批評你是不是“啪”一個耳光打過去，站在老師一遍教訓孩子？我們都以為這樣的方式是對孩子最好的教育。但是要和說，每個人會因為所處的位置不一樣在擁有不同作用。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是區(qū)別的。孩子在學校受了老師的批評，回到家里，他希望父母和他站在一頭，但父母的一掌，使孩子不僅反學校，同樣也反家庭。中國人經(jīng)常把孩子對他的教育不服歸納為叛逆，其實這和我們誤讀孔子一樣，是自己在用戰(zhàn)術(shù)的勤奮對付你戰(zhàn)略上的懶惰。因為你戰(zhàn)略上沒有搞清楚，這不是叛逆，是你教育方法不合法。 情緒管理和關(guān)系管理，往往是第一位的，但是我們很多人都是忽略這個問題的。這個關(guān)系那么簡單？“虎媽貓爸”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家里同時出現(xiàn)“虎媽貓爸”。如果夫妻兩人對孩子的教育理念完全統(tǒng)一，要么就采取應試教育，要么就送到美國接受英美的，反而輕松了?？膳碌氖歉赣H嚴、母親寬，這會讓孩子在你們當中找到突破口。 我們先突破四類局限，先做好情緒管理，突破思維的局限。要把你的第一反應看成是嘗試性反應。第一，陳述事實。第二，說這個事實造成的影響。最后一個，直接請示他的行動。請問，領(lǐng)導今天能不能明確表態(tài)，這封合同簽還是不簽？同志們知道嗎，這就是情緒管理。你的表達當中，如果遵循這四步，可以減少很多不必要的沖突。 證偽主義和實用主義是兩個概念?？鬃邮且粋€實用主義者，強調(diào)直接有效，不在繁文縟節(jié)上做文章。證偽主義是波普爾提出的概念。波普爾認為，所有證實的行為，不能夠證明是很科學的。我們需要的不是證實而是要證偽，凡是可以證這個命題不存在，這個命題反而是科學命題。這話不太容易理解，就是說，天鵝都是白顏色，這是不是科學命題？是科學命題，它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可以找到一只黑天鵝，證明這個命題是錯的，所以這個命題才是科學的、可被探討的命題?？茖W命題，不是我宇宙真理，科學命題是可以被修正的。宇宙真理，恰恰是謊言和欺騙。人生，恰恰是一個不斷糾偏的過程。正如孔子說的“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不可能一句話解決所有的問題。 現(xiàn)在的家庭教育被闡釋得極其復雜，似乎想囊括所有問題，但我們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無法變成現(xiàn)實。其實對孩子來說，該打的時候就得打一下，說多少道理都沒有用，揍他一頓可能就會有用，但要注意有效性?，F(xiàn)在的家庭教育弄得復雜不堪。家庭教育的核心，應該越來越縮小，只要是有用、有效就夠了。實用主義不是功利主義，不是投機分子，實用恰恰只挑選有用的、最經(jīng)濟的、最有效的辦法。 人的一生會有很多挫折。孔子周游列國的時候被圍困，《史記·孔子世家》是這樣記錄的，孔子沒有飯吃，彈著琴唱歌。子路問他，夫子之道至大，既然遇到如此大的挫折，是不是我們的志向錯了？另外一個弟子叫子貢，是商人，他用商人的方式勸孔子，夫子之道太大了，但是不能為世所容。既然今天這么倒霉，我們能不能折損一下我們的道，適應一下這個社會？孔子問另一個弟子顏回，顏回的回答很干脆，說夫子之道至大，不容于世，但不能被容納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不能為世所容方現(xiàn)君子。這句話在《論語》也有紀錄，就一句話，“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想做一個有志向的人，生活中一定會遇到種種的窮途末路。但這是命運當中必須要面臨的，我們要想辦法克服它、改變它，甚至是去接受它。只有小人遇到窮途末路，才會無不用其極，無惡不作，無所不為。在家庭教育中，家長不可能置身事外。孩子究竟能不能好，有沒有創(chuàng)造力，愿意不愿意學習，是不是能找到人生的樂趣，都取決于父母。遇到挫折時，父母應該先反省。沒有人天生具有父母資格證，在做父母的道路上，我們永遠是活到老學到老。 內(nèi)容整理自駱新在“上海市家庭教育高峰講壇”所做題為“重新認識孔夫子：家庭教育傳統(tǒng)批判”公益講座，講座由上海市婦聯(lián)、上海社科院等聯(lián)合主辦 編輯：劉文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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