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上張艾嘉只有短短幾天。 《山河故人》里，她給了90后的董子健兩個吻。 那兩個吻，來得突然又微妙。Dollar與Mia坐在飛機上，騰空而起時，年輕人吻向這個年齡大到可以做他母親的女人。 而她是他的老師。 女人對這一吻猝不及防，片刻怔住后也同樣回應(yīng)了他。 床榻上，年輕的Dollar擁著女人。如果前面的吻還只是臨時起意，到這里，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顯然了。是的，他們在愛。 我對非現(xiàn)實的東西一直有種距離感。尤其在“2025”這個數(shù)字出現(xiàn)后，之前強烈的現(xiàn)實感一下子少了很多。之后的部分總是脫離不了時空上的別扭感。在那一段里，我喜歡的趙濤不見了，鏡頭里是一位我從無了解的中年女演員與一位同樣不知曉的男演員。 對這段突然出現(xiàn)的忘年戀，我好像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雖然，少年擁在懷里的這個中年女人英文地道、優(yōu)雅而知性，但她畢竟是老了。
而這半老女人就是張艾嘉，賈樟柯口里的“張姐”。62歲了，你已經(jīng)無法用漂亮來形容她，她身上帶有了更多的內(nèi)容。 臺下有個人問了賈樟柯一個問題：為什么要拍“忘年戀”？賈樟柯說，在他敲定 “張姐” 來演后，曾與她解讀過這段里學(xué)生與老師的感情。張姐給了他四個字：“因為寂寞”。 這四個字說服了我。 愛情與年齡的關(guān)系像個悖論。你可以說，愛情關(guān)乎生命與情感，它們與年齡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可以超脫一切。但年齡里有閱歷、性情的養(yǎng)成，它早就不聲不響地化入了個性當(dāng)中。一段親密關(guān)系里，它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化解掉的。 張艾嘉的表演是有味道的。第一次被吻時，她臉上怔住，像個少女。而之后回給孩子的一個吻里又并非只是感性，在那短暫怔住的時間里，她也許在想自己該不該去回應(yīng)。因此她的回應(yīng)里有優(yōu)雅，有理性，又有一些思考。 男孩臉上的表情也很妙，略微流露的不好意思，克制的甜蜜感。床榻上，她撫摸著他的臉，愛膩地又一吻，這個吻已經(jīng)完全是愛人式的了，那里面混合著理解和心疼。這兩個吻不熱烈，帶有猶豫，因此也顯得那么貼切而毫無做作。 在接受采訪時，賈樟柯曾說“把情感和時光放在一起，是一件挺美的事情”。 董子健說，“張姐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女人”。 此時的張艾嘉，獨立、知性、智慧，把自己經(jīng)營得很好。美國《時代》雜志以三頁篇幅推介她：演員，歌手、導(dǎo)演、編劇、監(jiān)制。兩屆臺灣金馬獎影后、兩屆香港金像獎影后和一屆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獎。 《華麗上班族》里，張艾嘉的劇照 曾經(jīng)有記者問她：“你談戀愛的時候，好像不太在意對象的容貌呵?！?/p> 她大笑，“你這句話真對！” “為什么我的男朋友都那么丑，因為他們很有才華。我認為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就是他在工作的時候。我在那時候，就特別容易被他們打動?！? 她喜歡才子，許多赫赫有名的才子也與她惺惺相惜。 20歲左右，她與公司里的男演員金川戀愛了，但公司反對，第二年她便和嘉禾解約。那會的她希望男人給她一個浪漫的情懷，安定的未來，“所以男人就變成很重要?！?/p> 25歲時，她嫁給了大她16歲的劉幼林。他是當(dāng)時的美聯(lián)社香港分社社長，青年才俊。而她有著才女應(yīng)有的家庭背景：出身于臺灣的書香世家，外祖父曾任新聞局局長，母親魏淑娟是上世紀60年代的社交名媛、公認的大美人。兩人門當(dāng)戶對。 當(dāng)時，她青春少艾，正是事業(yè)突飛猛進的階段，很多人對她如此早婚感到詫異。但她表示，對于感情的事，她不會過多地去計劃，和他結(jié)婚，在她當(dāng)時看來是很自然的事情?？?982年，兩人離婚了。 愛情面前，她并未完全放棄獨立思考的能力。20歲為愛情放棄事業(yè)，25歲不在意年齡懸殊而走入婚姻，陷進去是自己的決定，跳脫出來也是理性思考的結(jié)果。她終究是個愛自己的人。
八十年代初，34歲的楊德昌從美國回臺灣，被張艾嘉發(fā)掘，他執(zhí)導(dǎo)她所制作的臺視節(jié)目《十一個女人》之《浮萍》單元。不久，楊德昌發(fā)跡了，人們知道的楊德昌是了不起的導(dǎo)演，頂著一個又一個的光環(huán)：《恐怖分子》獲第23屆臺灣金馬獎最佳影片獎。90年代獨立發(fā)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獲第28屆臺灣金馬獎最佳影片獎。2000年作品《一一》獲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導(dǎo)演獎。2007年獲得臺灣金馬獎終身成就獎。 多年后，張艾嘉說，他們 “曾經(jīng)有機會發(fā)展，但停止了”。 楊德昌與蔡琴有過十年婚姻，才子追求柏拉圖式交流，提出無性婚姻——與才子相處可不是件容易事。張艾嘉做不得才子身邊流水的情人。 人們盛傳著她的故事，她與男人們似有若無的情愫。她從不給人看到自己軟弱、沉溺的一面。這個靠性情行走江湖的女人，對自己的一切似乎都充滿控制力，包括情感。 “小妹”是圈子里她的專稱，那是小她一歲的羅大佑給取的。兩人于1977年合作電影《閃亮的日子》時相識，都那么年輕，熱愛音樂，在讀醫(yī)學(xué)生的他寫了電影插曲。三年后，羅大佑自中國醫(yī)藥學(xué)院畢業(yè)，考上并獲得醫(yī)師執(zhí)照，之后，他又為她寫了《是否》和那首《光陰的故事》。 結(jié)婚第三年，28歲的張艾嘉出了首張個人專輯《張艾嘉的童年》，收錄羅大佑創(chuàng)作的四首歌：《大家一起來》、《春望》、《四季》、《落葉紛紛》。 她始終在婚姻中。如果說前面他的情感還是遮掩的，那么之后他為她寫的《小妹》已經(jīng)很清晰了?！扒镲L(fēng)已蕭瑟地吹過林梢，小妹快披上我身上的外套……” 她迷戀他的才華。她曾承認：“跟羅大佑當(dāng)然有拍拖，他真的是個很有才華的人?！眱扇艘苍?jīng)談婚論嫁過，但是其實當(dāng)時她還沒和劉幼林離婚。對于為何兩人最終會分手，她不愿多說，只表示：“那可能是緣分未到吧?！?/p>
羅大佑始終是站在她聲音背后的人。在最好的年齡相遇，剛開始未必來得及戀愛，卻注定了她要在他生命里長期存在，想一想也是很美的。我特別喜歡一張照片，照片里的張艾嘉和羅大佑都還年輕，兩人靠得很近一起唱歌，他抱著吉他，她握著話筒，毫無憂慮的，那大抵就是她人生里的最好時光。 小時候，付費點歌臺里，總被循環(huán)播放一首歌，“走吧走吧，人總要學(xué)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jīng)歷苦痛掙扎……” 這首《愛的代價》是當(dāng)年李宗盛為張艾嘉寫的。他說，她的聲音“雖然不甚專業(yè)，但有一種安定的感覺，是一種神經(jīng)質(zhì)的溫柔情感”。 而就是這種神經(jīng)質(zhì)的溫柔打動了那個時代的年輕人。他和她，就像嵌在一起的鋸齒，不難找到契合的位置。 當(dāng)時，他還只是口中咬牙默念著“莫欺少年貧”的諸多青年中的一個，不是大師。因而他始終認為，在1980年代，能夠為張艾嘉制作《 忙與盲》專輯，讓他那種屬于較成熟的流行音樂風(fēng)格的歌曲，在民歌年代展現(xiàn)于眾人眼前，能為她寫下傳唱至今的《 愛的代價》，能和她在《 最想念的季節(jié)》里，一同出演男女主角，扮演一對逐漸生出了真感情的合同夫妻，讓畢寶亮的形象立于電影之林，這一切都是他的運氣。 2006年，他在臺北巨蛋舉辦演唱會。始料未及的是嘉賓張艾嘉在臺上忽然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他頓時口吃，以歌聲帶過。 只可惜，他要唱的是《愛的代價》，熱淚奔涌。
張艾嘉的這一句應(yīng)該是放在心里很久了。人總是容易犯錯，也總會“擇機”地問出這一句，這一點，都那么相似。 當(dāng)年，肥肥在她主持的節(jié)目《掌聲的背后》首播那天，特別邀請前夫鄭少秋任嘉賓，在節(jié)目尾聲，她問秋官：“我有一個問題放在心中好久了，想借這個機會問你，你只要答‘Yes’or‘ No’就可以了，究竟過去十多年，你有沒有真真正正愛過我？”。無論是張艾嘉還是肥肥，這一句后面的隱情與遺恨實在太多。 想來，人生的所得所遇也無非就是《愛的代價》。然而，即使才子有意，她始終界限分明。對外界，張艾嘉一直強調(diào)兩人是姊弟關(guān)系?！拔医欣钭谑⒓毨?，他叫我大姐，他對我有很深的感情，我對他也很有感情，我們常常通電話，聊心事，我比較硬朗，比他更像男人?！?/p> 值得一說的是：這三個人生日都在一起。羅大佑是54年7月20日，李宗盛是58年7月19日，張艾嘉是53年7月21日。 再披婚紗時，她已38歲，對方不是音樂才子，而是香港商人、有婦之夫?！暗谌摺?、“奉子成婚”的標簽一度貼在她身上。 1985年，她通過朋友認識王靖雄，墜入愛河。1990年8月生下兒子。一年后，生父身份才被公布出來，一時嘩然。之后他辦妥離婚手續(xù)，與她結(jié)了婚。地點選在偏遠的粉嶺婚姻注冊處，13個月大的兒子被抱著觀禮。 外界看來，這一次，一直在感情里掌握主動權(quán)的張艾嘉第一次被動了。而她說，當(dāng)時覺得自己到了這年紀（37歲），突然有了孩子，可能是一種天意，已經(jīng)做好了當(dāng)“單身媽媽”的準備，沒有想到他會離婚。 因熱愛電影，她給兒子取名Oscar。 然而作為女人，對于第二段婚姻，她是有反思與內(nèi)疚的?！扒f不要學(xué)我，我那時其實是任性，太想要孩子了，覺得再不生就生不出來了，不論是否可以結(jié)婚，我都要定了那個孩子。”向媒體說這句話時，她表情凝重?！拔易畈荒苋萑套约悍傅腻e誤就是傷害到他人，這讓我一直不安?！?/p> 作為母親，兒子9歲時遭綁架的經(jīng)歷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噩夢。從那之后，她一直擔(dān)心兒子是否留有心理陰影。3個綁匪是她家的裝修工人，“我很想跟他們說：‘你們所造成的傷害你們不會了解的’?！?/p> 最初幾年，當(dāng)這件事被媒體提起時，她態(tài)度抵觸。而今，她已與自己和解?！盎乇懿⒉荒苓z忘，漸漸接受、放開，也許也是一種治療?！?/p> 到現(xiàn)在，這段婚姻已維持了24年。都已老年的二人現(xiàn)身臺北街頭時，懶理旁人目光，沿路手拖手閑話家常，當(dāng)時的輕狂用時光證明不是在鬧著玩。 所有這些愛過她的人，都想要成為或曾經(jīng)成為過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但有一個人不是這樣。他寧可站在遠遠的位置，站在她生命中一個溫柔的角落里，做一個不那么重要，也因此不會造成傷害的人。他是林奕華。很難說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那超越了默契，對美好之物的鐘愛與憐惜。 張艾嘉是好看的，但她的美從來不驚艷。與林青霞一同演《金玉良緣紅樓夢》時，“寶玉”林青霞面前，“黛玉”張艾嘉幾乎要被比下去了。但她很早便表現(xiàn)出的知性則少有人及。在林奕華看來，她的氣質(zhì)帶有“中產(chǎn)的，甚至有點貴族的味道”，和法國伊莎貝爾·于佩爾，好萊塢黛安·姬頓，英國愛瑪·湯姆遜有局部神似之處。而“環(huán)顧港臺演藝圈，這份氣質(zhì)沒多少人有。”
在他眼里，林青霞的主題是愛情，而張艾嘉的主題是創(chuàng)作。張比林對他更有影響力。 她給他的印象要追溯到1973年。當(dāng)時她的清湯掛面、柔中帶剛給他印象深刻。那一年，林青霞拍攝了《窗外》，而張艾嘉則在香港簽約了嘉禾。在鄧麗君歌曲流行的年代里，她卻和羅大佑合作了《童年》?！坝悬c理想主義、文藝青年，又有點嬉皮和時髦，她的這種復(fù)雜，比愛情讓我更有幻想度?！?/p> 他曾說，“我十二三歲就看過一個女演員的戲，那時候一點沒想到后來能做成搭檔。后來又知道，原來我們曾是校友，我們都在新法書院讀過一年書，但是不同屆的?！?/p> 而一旦相識，便成了一輩子的老友。張艾嘉不僅是他城市三部曲第一部的女主角，還是第三部的編劇，“張姐的劇本構(gòu)成全部戲的精神?！?/p>
“她最厲害的是，既能演林黛玉，又能找到投資拍攝《海灘的一天》——這是我任何時候看都會淚流滿面的一部作品?！绷洲热A不掩飾對她的肯定。 從1997年始，林奕華一直替香港大學(xué)的通識教育部策劃及主持課程。有時候因內(nèi)容需要，會邀請嘉賓出席跟學(xué)生面對面作交流。邀請到張艾嘉時，課程的題目叫“成為張艾嘉”。 后來他談起這個課程的初衷，說是因為張艾嘉直至六十多歲依然活得很現(xiàn)代、自我，從來不封鎖自己。這很值得去讓學(xué)生去探討和了解。 他是懂她的。62歲，她老了，但卻沒有老態(tài)。
《山河故人》劇組在戛納電影節(jié)走紅毯時，張艾嘉一襲白裙，身材姣好，笑容大方得體，狀態(tài)似乎不遜于身旁37歲的趙濤。 并非所有女人都需要別人交口稱贊的漂亮，但美過，好過，愛過，然后順從時間，溫柔老去，也就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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