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本姓張,小名曼倩。平原厭次(今山東陽信縣大桑洛墅)人。那么,他為什么又姓起"東方"來呢?原來他是一個"棄兒"。生父姓張,名夷,字少平。母親田氏。當他來到人間剛?cè)?,母親就去世了。真是"有娘的孩子像塊寶,無娘的孩子像根草",無法養(yǎng)活他的父親,只好把他扔出家門。當鄰母聽到嬰兒啼哭聲將他抱回來的時候,正值東方發(fā)白,于是便取姓"東方",名"朔"。另一說,是母親死后,由兄嫂撫養(yǎng)長大。這是漢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年)的事。 他雖然在無知中就失去了親生父母的愛撫,但在義母的精心撫養(yǎng)下茁壯成長起來了。剛滿三歲,就顯露出獨特的性格。他記憶力特別強,而又富有好奇心,對周圍的一切充滿興趣。尤愛"天下秘識","一覽"就能"暗誦于口",且又喜歡指天畫地,像著了迷一樣地獨言自語。為了探索書中的奧妙和尋求未知的世界,小小年紀就敢離家出走,經(jīng)月不回。義母雖曾嚴加管教,但這個放縱不羈的孩子,在獵取心的驅(qū)使下,多次逃離家園,在外流浪,即使是被蚊叮蛇咬,狼追狗撲,也在所不顧。這個富有開拓性的孩子,在艱苦的流浪生活中,不僅增長了知識,也磨練了意志,更增強了體質(zhì)。正是這顆不斷追求的心,使得他的青少年時期閃爍出異彩來。司馬遷在《史記·滑稽列傳》中寫道:"齊人有東方朔,以好古傳書,愛經(jīng)術,多所博觀外家之語。"在他的自薦書中也談到"年十三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五學擊劍";"十九學孫吳兵法,戰(zhàn)勝之具,鐘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透過這些文字和數(shù)字的記載,我們可以看出這個年輕人正以無比的熱情抓緊農(nóng)閑,在寂靜的書齋里汲取知識,汲取力量。他陶醉在沒有束縛和羈絆的追求中,其思想是活躍的,精力是充沛的。為了沖出去,他正從重壓下、從堅硬中聚集力量、磨練膽識,作好向上層社會沖殺的準備。 長安求官 智見圣顏 自劉邦建立起新政權--漢王朝以后,經(jīng)過文景之治進入到漢武帝時期,已經(jīng)達到了鼎盛的階段。漢武帝為了招攬?zhí)煜沦t才為自己的帝業(yè)效忠出力,便下了一道"徵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的詔書,于是,四海有識之士,紛紛聚集長安。他們殫精竭智、洋洋灑灑向皇上進言,抒發(fā)自己治國平天下的"偉見",希望獲得一頂"烏紗帽",以償寒窗苦讀,長途跋涉的艱辛。嶄露頭角的東方朔也擠在這群人流中。 東方朔在眾多的上書者中頗具特色,引起了漢武帝的青睞。他毫不自遜地夸贊自己"身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是一個英俊瀟灑的后生,具有勇、捷、廉、信的性格特征。即自詡有齊國勇士孟賁般的膂力,春秋時慶忌般的敏捷,齊國鮑叔般的廉潔,戰(zhàn)國尾生般的信守,具備了成為"天子大臣"的條件。正是這種不亢不卑、大言不慚的自白,引起了漢武帝的好奇心。其次,東方朔的上書確具有內(nèi)容"凡用三千奏犢",在沒有紙張書寫的時候,他寫的"奏犢"要兩個人才能抬得動。漢武帝看看停停,共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于是,"詔拜以郎,常在側(cè)侍中"。 東方朔雖然獲準留在長安,但生活待遇低下,且始終沒有機會接近皇上,以抒己見,以展鴻圖。于是,這個狡黠的年輕人便在盤算著。一天,他走到御廄前對那些看馬管車的侏儒們說:"我聽皇上說,留下你們這些人毫無用處,要你們?nèi)シN田嗎?你們不能耕地扛鋤,算不了一個好農(nóng)民;叫你們?nèi)ギ敼賳幔磕銈儧]有理政、治民的本領;要你們?nèi)ギ敱鴨幔磕銈冇植荒軝M槍躍馬、殺敵奪虜,留著你們對國家對社會都是一個累贅,不如統(tǒng)統(tǒng)殺了的好,這樣可以減少一些只知伸手要吃、要穿的人。"侏儒們聽罷嚇得魂不附體,不知該怎么辦才好,紛紛向東方朔討教。東方朔見一計已成,便再生一計道:"你們這些蠢才只知道哭,哭能解決問題嗎?我給你們拿個主意,如果皇上出來,你們就跪下向他求情,不就沒事了嗎?"不久,漢武帝果然來到御廄看馬,侏儒蜂擁而上跪在他的面前嚎啕大哭。待問明原因之后,知道是東方朔出的歪點子,便找他來責問。東方朔振振有詞他說:"侏儒身長不過三尺許,他們一月能得到一袋口糧,還有二百四十錢俸金。他們撐飽了還有余有剩。我身高九尺三,每月也是一袋口糧、二百四十錢俸金,食不飽肚,衣不蔽體,這實在是不公平了。如果陛下認為我是一個可用的人才,就應該給予優(yōu)厚的待遇才對。如果認為我是無用之輩,就應該早早遣散我回家。您怎么能忍心讓我淪為長安城中的一名乞丐呢?"漢武帝聽罷,哈哈大笑。不僅沒有責備他,反而下詔封他為"待詔金馬門"(這是供皇帝隨時征召咨詢的官員),從此,他的待遇得到了改善,更重要的是獲得了接近皇上的機會。他在滯留長安的這段日子里,憑著自己的智慧和力量,終于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東方朔來自下層社會,接觸面較廣,加之又讀過很多書,有著超人的見識,常能為漢武帝解疑答難,且性格活潑,出語詼諧,深得皇上的歡心。雖有行為不檢之處,也能獲得皇上的諒解。 有一次建章宮后閣欄桿中鉆出一頭像麋一樣的動物來,有人向漢武帝報告,并引來一群人圍觀,但誰也說不清這是什么?只好詔見東方朔,狡黠的東方朔看罷,故弄玄妙地先提出個要求道:"我知道這是什么動物,但陛下先賜給我美酒佳肴,我才愿說出來。"漢武帝滿口答應了。等到他酒醉飯炮之后,又提出一個要求道:"某地有公田、魚池、蒲葦數(shù)頃,陛下要是慷慨賜給我,我立即就說出來。"漢武帝急于要了解這頭不知名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也就爽快地答應了。躊躇滿志的東方朔,這才說出:"此所謂騶牙者也",遠方必有來歸附的人,所以騶牙先來預報。而且,他詳細地指出這種"騶""其齒前后若一,齊等無牙"。事情過了一年以后,果有匈奴混邪王率將士十萬前來降漢。這雖然是一種巧合,但仍然博得了漢武帝的歡心,又賜給他很多錢財。 有一次,漢武帝東游至函谷關,發(fā)現(xiàn)前面有個怪物擋道,其身長數(shù)丈,有點像牛,眼睛發(fā)亮,寒光閃閃。四腳深深陷入土中,能動卻又拔不出腿來。所有的人看了都十分害怕,又不知道為何物?在沒辦法處理這怪物時,又把東方朔找來。東方朔雖不能立刻說出一個道道來,但提出了一個解決的方案,即用酒去灌。一連灌了數(shù)十桶酒,這頭怪物才漸漸地消失,沒入土中。漢武帝問他這是為什么?東方朔帶著憂戚的神情作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釋道:"此憂患所生也","必秦之獄地","罪人徙作地聚","夫酒忘憂,故能消也"。他的解釋是否準確,今天我們已經(jīng)無法追究。從東方朔的感情上來看,他是在把這種怪異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歸咎在秦的暴政和征伐上了。漢武帝深感東方朔見識之廣,識物之多而嘆曰:"博物之士,至乎此乎。" 正是由于東方朔在許多時候能為皇上解難答疑,漢武帝一直把他留在身邊沒有讓他走,他的官職也逐步由待詔公車、待詔金馬門,直至太中大夫。但他生性滑稽,出語詼諧,舉止荒誕,常給他的升遷帶來致命的弱點,甚至引起人們的攻擊,以"狂人"污之。
智圣斗法 千古奇才 能令對手嘆服,才是真正的強者。東方朔帶著幾分放縱不羈的色彩,混跡于上層社會之中,在皇帝和大臣們面前,常顯得"大逆不道",卻又沒有受過懲處,有時還能得到格外的賞賜,難免又引起人們的嫉妒。"覆射"是當時流行于宮中的一種帶賭博性質(zhì)的游戲。東方朔憑著自己廣泛的閱歷、敏銳的思考和多辯的口才變成了常勝將軍。這時,漢武帝身邊還豢養(yǎng)著一名叫郭舍人的"徘優(yōu)",是一個巧言令色、善于巴結的人。見東方朔在覆射中常能取勝,便說那是瞎蒙的,決非真本領,要與東方朔進行一次實地的較量。擺出的賭注是"要是自己輸了,愿挨一百板屁股;要是贏了,要求皇上賞他布帛"。于是,他從樹上找來一種奇生物扣在盆子下讓東方朔猜。東方朔圍著這個盆子敲了敲、聽了聽,然后說:"此為"窶藪"。郭舍人一聽,認為他猜錯了,便高興地要求賞賜。東方朔作出了巧妙的解釋:沒有煮熟的肉叫膾,烘干了的肉叫脯,生長在樹上的東西叫寄生,覆蓋在盆子下的東西叫"窶藪"。于是,漢武帝判東方朔取勝,郭舍人的屁股挨了一百板,直打得嗷嗷叫。那么,"窶藪"究竟是什么呢?原來是一種用茅草結成的圓圈,以便放在頭上頂著東西走路時用的。其實,東方朔只是從廣泛的范圍來闡明對這種寄生物的體形的特點而已。當郭舍人挨打的時候,東方朔高興得手舞足蹈,還朗聲哼道:"咄!咄!口無毛,聲嗷嗷,尻益高?!?惱羞成怒的郭舍人反咬一口,說東方朔是肆意羞辱朝廷命官,要求皇上將他斬首。東方朔狡辯道:"此乃隱語也,怎能說詆毀朝廷命官呢?所謂口無毛者,狗竇(即洞)也;聲嗷嗷者,鳥在喂食也;尻益高者,鶴低頭弓背飲水也。"不管他怎樣解釋,羞辱之意是明擺著的,但誰也駁不倒他。 有一次上林苑給皇上送貢品來了。漢武帝要考一考東方朔的才智,便召他進宮來。漢武帝站在未央宮的臺階上,用木棍將木欄連敲了兩下,然后口中念道:"叱!叱!先生束束!"東方朔的腦子里立即閃現(xiàn)出:兩木相擊為"林","束""束"相加為"棗"字。叱相乘為四十九。一定是上林苑送來了四十九枚紅棗。漢武帝見他思維如此敏捷,更是嘆服不已。有時甚至是想方設法刁難他一下。一次,一群大臣陪同皇上去游上林苑,見一棵大樹長得枝繁葉時茂,郁郁蔥蔥,便問東方朔這叫什么樹?東方朔隨口而答:"此樹為善哉!"漢武帝明知他是在胡謅塞責,但誰都不知道此樹何名,也就算了。卻又暗地叫人把這棵樹的杈枝砍掉。過了二年,他們又一起去游上林苑,漢武帝指著這棵砍得禿禿的樹問東方朔"此樹何名?"東方朔應聲而答:"此樹名瞿所。"漢武帝嚴詞責問:"你真會說瞎話,同是一棵樹,前年叫'善哉!,今年叫'瞿所',你這不是欺君罔上嗎?"東方朔不慌不忙,言之鑿鑿:"夫大馬為馬,小馬叫駒;雞子長大了的叫雞,沒長大的叫雛;大牛叫牛,小牛叫犢;剛生下的小孩叫嬰兒,長大了的叫老者。此樹過去叫'善哉!'現(xiàn)在叫'瞿所',并沒有什么錯。長、少、死、生,萬物成敗,都沒有定數(shù),均可隨事物的變化而變化,我決無蒙哄陛下之意。"漢武帝原想借此揭他一次老底,誰知這個妙語如珠的東方朔具有難不倒的辯才,心中暗自佩服。從此,一有疑難,便找東方朔詢問,君臣關系更臻密切。 東方朔的敏才、善辯和升遷,同樣也引起了儒生們的忌妒,總想尋個機會難倒他。一次,漢武帝召集儒生博士們議事,東方朔也在被邀之列。有人當面詰難他道:"蘇秦、張儀是古代能言善辯的謀士,他們的連橫、合縱主張一經(jīng)采納,便能高踞相位,澤及后世。東方先生是研究先王治民之術的人,自稱是'海內(nèi)無雙'的賢才,但不知為什么搞了這么多年還是'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zhí)戟'呢?就連你的親屬也得不到一點照顧,這實在不好理解。"面對這種富有挑釁性的問題,東方朔不慌不忙作出了一番義正辭嚴的駁斥:"諸位先生都是學富五車又有修養(yǎng)的人,在研究歷史的同時,也應該好好研究現(xiàn)實。這樣才能不拘泥于歷史現(xiàn)象,才好把張儀、蘇秦和我東方朔聯(lián)系起來看。張儀、蘇秦生活于周室傾危、群雄割據(jù)、諸侯爭霸的時代,征伐、兼并到只有十二個國家存在的時候,仍然看不出鹿死誰手的結果,在此成敗決策的時候,人才問題就顯得特別突出。所謂'得人者得天下,失人者失天下'、'亂世出英雄',那是鍛煉人的大熔爐,對于那些善于延攬人才的君主來說,只要有利于實現(xiàn)自己帝業(yè)的人才,自然言聽計從,予以重用。張儀、蘇秦之所以高踞相位,享受優(yōu)厚待遇,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而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與戰(zhàn)國時期有著根本的區(qū)別?,F(xiàn)在的皇帝英明,天下統(tǒng)一,要辦好一件事情,推行一種政策和法令,就像在手中轉(zhuǎn)動任何一個物體一樣那么容易,真可謂一呼百應?,F(xiàn)在國泰民安,恩及四海,國家的根基穩(wěn)固得很,就就連四海的夷狄,也來納貢稱臣,求得保護。在這種和平的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一批的智能之士,大家都渴望得到重用而獻計獻策,怎么好區(qū)別他們的賢與愚呢?要是張儀、蘇秦和我處在同一個時代,恐怕連一個'掌管'的小官吏也撈不上,還奢望當什么'侍郎'呢?所以說時異事棄。但不管怎樣,作為一個正直的人和有上進心的人,就應該加強自身的修養(yǎng),從另一個方面去施展自己的才能,去推動社會的發(fā)展。詩云:'鼓鐘于宮,聲聞于外;鶴鳴九皋,聲聞于天。'姜太公一生行義,到了七十二歲,才碰上周文王得以實現(xiàn)他的主張,被封在齊國,恩澤子孫,傳國七百年而不絕。只要是勤勤懇懇地研究學問,老老實實地做人,又何必擔心身過不留名呢?有些隱士的主張,雖一時不被重視,一生也沒有享受過什么高官厚祿,但他們的人格是高尚的,就像一塊矗立的巨石,安然挺拔。許由是帝堯時一名賢德的人,并沒有作過官,但人們稱贊他,堯想啟用他。接輿是楚國很有才學的人,盡管他自己裝成瘋子,而人家就不這樣看待他。范蠡是大智大勇的人,在幫助越王勾踐復國之后,為什么要泛舟隱去呢?伍子胥是一代名臣名將,為了吳國的興盛,可謂披肝瀝膽,他雖然遭到奸臣的殺害,但其高大形象,卻高照史冊,誰會說他是該殺的人呢?縱觀古今歷史人物走過的歷程,均足以啟發(fā)我們?nèi)ニ妓?。這正所謂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諸君糾纏。'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于一人義,'枉而直立,優(yōu)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這是圣人教給我們處世做人的準則,愿與諸君共勉。"東方朔這番嚴肅的剖白,不僅說明了自己既安于現(xiàn)狀又圖進取的積極態(tài)度,有力地回擊了挑釁者的熱嘲冷諷,更表現(xiàn)出他善于觀察、勤于思考、長于辯析的卓越才能,致使?jié)M座啞然,對手嘆服。 忠心愛民 正直無敵 東方朔出語詼諧,性格放縱,游刃于上層社會之中,但并不是沒有政治頭腦的人。相反,他的眼睛里夾不得半點沙子,對于違背常理,侵害人民利益的事卻敢大膽直言,敢諫敢阻。建元三年(前138年),漢武帝率領大批人馬,假稱是平陽侯的人,微服外出獵狩。而且,往往是深夜出去,平明回來。在追殺各種野獸的過程中,常不顧及地里的莊稼。農(nóng)民辛辛苦苦耕種出來的莊稼,還不到收獲的時候就全被糟蹋掉了,能不心痛嗎?于是,縱聲謾罵,并成群結隊地把平陽侯的這些惡行告到鄠(今陜西戶縣)、杜(今陜西長安縣西)縣衙??h吏們聽到這種胡作非為的搞法,也很氣憤,便要去找平陽侯說理。不料走到半路上反遭獵手的襲擊。于是,激起了縣吏極大憤怒,才強行扣下幾個獵手。經(jīng)過一番審訊之后,這幾個人才吐露實情,并拿出他們身邊所帶的"輿物"來證實自己的身份??h吏弄清真象以后,也無可奈何,只得把他們放走。從此,南山之下便知道皇上在微行狩獵。雖然蒙受了損失,誰也不敢吭氣了,還在各地為皇上設置行營,讓這批人有休息、寢宴的地方。盡管是勞了民、傷了財,而漢武帝仍覺得這樣太勞苦、太不方便,便打算在離長安近一些的地方開辟一個范圍更大、規(guī)模更宏偉的上林苑。吾丘壽王就是這項計劃的獻策者和規(guī)劃者,因而深得漢武帝的賞識。東方朔卻與此人持相反的態(tài)度,便直言進諫漢武帝有"奢侈越軌"的表現(xiàn)。他認為在京郊擴大上林苑是"絕陂池水澤之利","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nóng)桑之業(yè)","棄成功、就敗事、損耗五谷"的愚蠢作法。還指出擴大上林苑之后,徒使麋鹿、狐兔成群,也只會給虎、狼猛禽提供棲息場所。這些野生動物為了找東西吃,還會破壞生產(chǎn),也會挖??惺?、吃人的家蓄,這樣就會傷害人們的感情。何必為了一時一事的歡樂去干有損手國富民強的事呢?他順便向漢武帝推薦了《泰階之符》的建議。《泰階之符》是什么呢?它分上,中、下三臺,共設六個星座,兩兩并排而斜上,如階梯。并說:"三階平則陰陽和,風雨時,歲大登,民人息,天下平。……"這大概是那時觀測天文的一種設備。漢武帝高興地接受了他的建議,正式拜他為太中大夫,成為了親近的侍從官員,以備顧問應對、奉詔出使等職,秩比千石,還賜給黃金百斤,表示謝意。但是,迷戀狩獵的漢武帝,并沒有放棄上林苑的擴建工程,這給東方朔的心靈上投下了一個陰影。 有一次,上林苑里有一只鹿被人殺了,武帝聽后大怒,下令有司將殺鹿的人處死。群臣們?yōu)榱擞懙没噬系臍g心,阿說一番之后,都說此人該殺,天大的膽子,也不能把上林苑里皇帝的寵物殺害。東方朔站在一旁暗想:為了一頭鹿,竟忍心殺一個人,皇權之極,實在太可怕了。他靈機一動,挺而進諫道:"這人不僅該殺,而且應該讓他死三遍。首先,是誘使陛下因鹿殺人,這是一大罪;其次,使天下人聞之,都說陛下重鹿、輕人,這是第二大罪;再次,當匈奴來侵犯時,便可用鹿去驅(qū)殺敵人?,F(xiàn)在,鹿死了,人也死了,誰去邊關守隘、抗敵?"經(jīng)他這么一說,漢武帝知道自己盛怒之下所作出的決定,是不得人心的。于是,便下令釋放了這個錯殺了鹿的人。東方朔運用自己機敏的辯詞,不僅救護了一個無辜者,無形中也匡正了皇帝的一個錯誤決策。 古代中國素被稱為禮義之邦,而封建朝廷總自命是推行"禮"、"義"之道的司令部,聲稱要按禮、義、廉、恥的最高標準來衡量臣民的思想言行。但在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是否也有違法亂紀的行為存在呢?如果有,又該怎樣呢?東方朔在這個方面是敢直言不諱的。隆裕公主的兒子昭平君因犯法關押在死牢里。后來公主患了重病很思念孩子,花了大把大把的錢把兒子贖了回去。但這個桀騖不馴之徒,在母親死后,劣性不改,甚至敢殺"內(nèi)官",于是再次被投進了死牢。在處理這個問題時,形成了兩種看法:有人想討好皇帝,說什么"既然上次可用錢贖罪,這次也可以這樣作"。另一種看法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漢武帝面對這個公案,有心袒護,又怕引起議論,想起姐姐臨終時的囑托,不禁潸然淚下,悽切地對大家說:"姐姐老來才有這個兒子,臨死時將他托付給我,然而"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廟乎!又下負萬民。"因此,"哀不能止"。許多大臣見漢武帝這樣傷心,也跟著流眼淚。唯獨東方朔舉杯上前稱頌說:"皇上賞不避仇,誅不避骨肉","天下幸甚!"正在悲戚中的漢武帝覺得他的話太不近情理,便拂袖進宮。不久,便把他傳進宮中訓斥道:"講話要講究時間地點,我正在難過的時候,你向我祝賀進酒,這難道是合適的嗎?"東方朔巧妙地寬慰漢武帝道:"我聽說:'樂太甚則陽溢,哀太甚則陰損,陰陽變則心氣動,心氣動則精神散,精神散則邪氣及,消愁者莫過于酒。"經(jīng)過這么一說,漢武帝的氣全消了,不僅沒有懲罰他,還賜帛百匹,以資鼓勵。 館陶公主是漢武帝的姑母,堂邑侯陳舞的妻子。陳舞死后,年過五十的寡婦不甘寂寞,豢養(yǎng)了一個比他小十三歲的男幸--董偃。開始是教他讀書、識字、相馬、射擊,到了十八歲便"出則執(zhí)轡,入則侍內(nèi)",成了須臾不可分離的人物。因為是長公主的寵幸,人們也另眼相看。長公主又慫恿董偃用錢財去結交朋友,達到了一日"金滿百斤","錢滿百萬","帛滿千匹"的境地。董偃為了穩(wěn)住自己的地位,又采納了一個名叫愛叔的人的建議,設法討好皇上,接近漢武帝。經(jīng)過一番緊鑼密鼓的籌劃之后,館陶公主把自己的領地"竇太主園"改為"長門宮",獻給漢武帝,討得了皇上的歡心。然后,又裝起病來,引得皇帝前來探親。佯病中的長公主裝出十分思念的樣子道:"希望皇上路過我家,一定進去敘談,一定要好好接待。"既然是病人的愿望,漢武帝也不便拒絕,便滿口答應了。不久,漢武帝從長門宮回來,果然來到她家作客。館陶公主熱情接待,親自下廚,并設法引見了董偃。這一來,董偃的身份便合法化了,而且影響越來越大,有時還可以陪同皇帝在北宮游戲,或到外面騎馬、觀看斗雞等,竭盡阿諛之能事。 為了答謝皇姑的盛意,漢武帝還在宣室設宴款待館陶公主。宣室是未央宮的正室,是大臣們朝見皇上的地方,漢武帝還派人想把董偃也召來。這天正值東方朔執(zhí)戟值班,他覺得皇上這樣做太失體統(tǒng)了,便"辟戟"進諫,嚴肅地指出董偃以一介平民私侍公主,搞亂了婚姻關系,敗壞了倫理道德,助長了男女之間的不正常氣氛;而且董偃千方百計引誘皇上游玩,"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行邪狂之道,徑淫辟之路",是"國家的大賊,人主之大蜮",應該及早地處死他才對,怎能讓這種人來宣室作客呢?漢武帝覺得東方朔言之有理,表示以后要疏遠他,但酒宴已經(jīng)擺好,就讓他混過這一次算了。東方朔卻堅決反對道:決不能讓這種不三不四、不倫不類的人踏進這莊嚴的殿堂,并引古證今把董偃比成古之奸賊豎刁、易牙、慶父之流。漢武帝沒法駁倒他,只得下詔撤宴,改置北宮。從此,也不再寵信董偃。得意一時的董偃又過起了提心吊膽的日子來了,剛過三十,就一命嗚呼了。 東方朔就是這樣一位敢于直言極諫以阻止歪風的人物。 難展鴻才 萌生退意 東方朔雖然性格放蕩,出語詼諧,但他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智慧、有能力的人。他在漢武帝身邊多年,除了解疑答難、逗笑取樂外,也曾討論過許多國家大事。他曾引古證今,大談堯舜之道,希望漢武帝作一個繼往開來的明君。他也曾把自己與古今名臣和周圍的人作過多次的、縱橫的比較,但露出自己的胸懷與求職求官的愿望。但漢武帝始終沒有重用他,從某種角度來說,只是把他當成取樂逗笑的玩物而已。東方朔是一個熟諳歷史的人物,也是一個識時務的人。意識到自己的抱負、理想、才能難以發(fā)揮,便產(chǎn)生了退而求隱的思想,并從無數(shù)歷史事件中總結了這樣一條結論:"為士者用則為虎,不用則為鼠"。其中包含著許多必然的和偶然的因素。他是一個極聰明的人,沒有發(fā)牢騷、講怪話,詆毀皇帝,中傷同僚,而是通過巧妙的設想,抒發(fā)出自己的苦惱。他在《非有先生》一文中,大講了直言進諫的兩種后果,隱然說出了自己的失落感。而且他的這篇對話體的文章,開創(chuàng)了生動活潑的議論文風,對后世文壇起了很好的作用。其文曰:非有先生仕于吳三年,進不稱古人之德以勸諫吳王,退也不宣頌吳王的功德。于是引起了吳王很大的不滿,便責問他道:"寡人繼承了先王的功德,又借助了許多賢臣的智慧和力量,夙興夜寐,從不敢放松自己該做的工作。先生既然以德才兼?zhèn)鋪淼絽菄?,就應該幫助我把國家治理得更好,而你三年來沒有提出過任何意見,也沒有聽到你說過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的話,難道我是無道昏君,是一個不堪輔佐的人嗎?"非有先生聽了此話,知道吳王是有意"將"自己的軍,還是唯唯諾諾,只說"談何容易!""談何容易!"吳王見他如此多的顧慮,便坦然保證道:"與中等文化水平和修養(yǎng)的人可以談高深的道理,你就大膽地試著談罷,我企盼著你的善良的意見!"于是,非有先生便引古證今提出了一系列忠言進諫所取得的不同后果,說明自己三年來不敢開誠明言的原因。 關龍逄是生活在夏桀時候的一個忠臣,夏桀在位時不講德行,無端殺害百姓,又憑武力去侵犯其他部族,致使其他部族聯(lián)合起來反對他。關龍逄進行了多次苦諫也不聽,最后還把關龍逄殺了。桀由于不接受忠臣的勸阻,招致了夏王朝的徹底覆滅,最后為商所取代。殷紂是商朝的最后一個昏君,在他淫亂不止的時候,他的叔父比干曾多次進諫,他不僅不改邪歸正,還制炮烙、設蠆盆,塞阻忠臣進諫。比干以死力爭,三日不去。紂王不以為忠,反而聽信妲己讒言,將比干剖腹挖心。像關龍逄和比干都是大智大勇、忠心若日高懸的人,他們之所以拼死進諫,為的是使帝業(yè)得續(xù),萬民能不遭罪,而他們都遭到了慘死,這難道不足以證明進諫一事"談何容易"嗎?當他們進諫的時候,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則攻擊他們是蓄意詆毀君王,罪不容赦。當他和他的親屬們遭到株連慘死的時候,構讒者頤指氣使,自鳴得意。這部血淚斑斑的進諫史,至今仍在繼續(xù)地書寫著,而巧言令色者的狂想曲也仍在演唱著。蜚廉、惡來生本奸詐之輩,他們以膂力過人而事紂王,巧言令色以進其身,然后用雕琢刻鏤等物去討好主子,以靡靡之音去麻醉帝王之心,以美色去腐蝕帝王的軀體。到了這種時候,是非曲直的標準就完全顛倒了。輔國的仁臣被驅(qū)趕,邪佞之徒便乘機而入,如果在此時圖進忠言,會彼扣上"危言聳聽,上拂主意,下違民心"的罪名。那么,即將出現(xiàn)圣賢彼戮、宗廟崩弛、國家空虛、外患內(nèi)亂接踵而來的亡國趨勢,志士仁人雖有志于朝廷,但已無匡時濟世的機會了,便只有走退而隱居的違心道路了。隱居者居林泉之間,筑土為室,編茅為廬,彈琴作樂,以詠先王之風,不問當時之事,以了殘生。伯夷、叔齊本是商紂時的賢德之士,為什么要隱居首陽山而當餓死鬼呢?還不是覺得自己的一片忠心,得不到紂王的理解,眼看大廈傾覆,又無力改變,更不能阻止周武王征伐紂王的兵力。他們既不愿作商的逆民,也不愿作周的順民,只得走上隱居的道路而作了餓死鬼。 接著東方朔又對歷世隱士們進行了一番深刻的分析。許由是堯時賢臣,堯想起用他,他就是不愿擠上政治舞臺。他認為堯只知賢人有利于天下,而不知他們也能賊天下的道理。許由雖沒當官受祿,但并不影響他作為賢士而存在于歷史上。箕子也是紂王的叔父,見紂王無道,專聽奸佞之言,不納忠臣之諫,便裝瘋作傻,才得以保全住性命。商亡后,被封于朝鮮。后來,當他路過殷墟,作詩憑吊故國時,誰不為他拋灑同情淚呢?接輿是楚國的賢士,楚王曾以百金聘他為官,要他幫助治理江南各地。他認為這是"富貴人之所欲",他的妻子也認為"至人樂道,不能以貧易操,不為富改行"。于是,雙雙隱居四川峨嵋山上。像箕子、接輿這樣的人,如果能碰上明君圣主,君臣之間能推心置腹,共商國事,共圖富強,上下同心,則國泰民安,還怕三皇五帝那樣的盛世不能再現(xiàn)嗎?伊尹耕于莘(今陜西合陽縣東南)野,商湯三次去聘請他。他們之間由于統(tǒng)一了認識,有了共同的奮斗目標,才以天下為已任,出山幫他伐粱,此所謂圣人之任。 姜子牙也是賢能智謀之士,七十歲了還沒有出山,垂釣于渭水之濱。他是在等待時機,尋找明主,直到認識周文王之后,感到心同意合,才愿意幫他去征伐紂王,統(tǒng)一全國的。周文王、周武王對姜尚無比信任,總是言聽計從。正是由于君臣的團結和深信不疑,給姜尚提供了發(fā)揮才能的機會,使他能深恩遠慮,引義正身,推恩而廣天下,獎勵有德行的人,錄用賢能的人,懲罰那些道德敗壞的人,這樣便達到了統(tǒng)一的目的,建立起美好的風尚,實現(xiàn)了帝王之業(yè)。他毫無野心,盡到了臣子之責,封侯授爵,傳之子孫,名顯后世,萬民稱之于今世,也是理所應當?shù)氖隆jP龍逄、比干、伊尹、姜尚……他們都是才華橫溢的人,而他們的結局卻迥然不同,這不正說明"談何容易"的道理嗎? 吳王被非有先生的這一番話感動得淚流滿面,而且深切地感到自己身上確有許多毛病,已經(jīng)把吳國推向到危險的邊緣了。于是,便痛下決心進行了一番改革。他從自己做起,嚴肅了上朝的制度,端正了君臣的關系,選拔了一批品德廉潔的人,推行一整套節(jié)約的辦法,減少了后宮的費用,限制了車馬的使用權,停建了樓臺館閣的建設,并把一些皇家花圃、池塘廢除,用來發(fā)展生產(chǎn)。又從皇家倉庫中拿出錢糧來賑濟鰥、寡、孤、獨和殘廢、老人,并減輕了人民的賦稅和刑罰,又將一批奸佞之人與歌舞之徒趕了出去?!@樣一來,只三年時間,國內(nèi)就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出現(xiàn)了"國無災害之變,民無饑寒之色,家給人足,蓄積有余,囹圄空虛,鳳凰來集"的一片升平景象。以致遠方異俗之人向風慕義,各奉其職前來朝賀?!?/font> 東方朔這番"非有"的假設和議論,只能說是自身失落感的道白。漢武帝雖然多次向他執(zhí)經(jīng)問難,自己也曾多次露才揚己,但始終沒有成為股肱之臣,其懨懨之情是誰都難免會產(chǎn)生的。 似官非官 名留后世 人總是要吃飯的,而且東方朔還是喜歡喝酒的人。剛進長安的時候曾因不愿作長安的乞丐誑騙了侏儒們。他的出身和經(jīng)濟基礎并不具備離開長安、遁入山林,不問世事的條件。他常說:"陸沉于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漢武帝問他時,他也坦誠相告:"臣聞賢者居世,與之推移,不凝滯于物,彼何不升其室,飲其漿,泛泛如水中之鳧,與彼徂游,天轂下,可以隱居,何自苦于首陽。" 由于上述的種種原因,使東方朔幻想通向達官貴人的彩虹在腦子里漸漸地隱去。他還寫了《十洲記》、《神異經(jīng)》,描繪的乃是人跡絕妙的仙境,是所謂"踐赤縣而遨五岳,行陂澤而息名山"、"日月所不逮,星漢所不與"的地方。漢武帝到了晚年,也想成仙成佛求得長生不老,東方朔也窺測到了這一點,便故弄虛玄地把"崑崙天柱"描繪得神奇極了。所謂"圍三千里,員周如削,膚體美焉","有烏希有,綠赤煌煌,不鳴不食,東覆東王公,西覆西王母。王母欲東,登之自通……"如果真有這樣的仙界,東方朔不就早走了嗎?何必茍且于天子腳下看著別人升遷而感到不是滋味呢? 東方朔到了晚年,放縱詼諧之氣已經(jīng)收斂多了,常以詩文打發(fā)日子。臨終時他向漢武帝贈送了幾句話:"詩云'營營青蠅,止于蕃。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愿陛下遠巧佞,退讒言。"漢武帝讀后,不禁惻然,長嘆一聲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實以詼諧逗樂取幸于皇上的東方朔,何止一次向漢武帝獻出過赤誠的心呢?只是沒有被皇上正面接受而已。他還與同舍的人說:"天下無人識朔,知朔者唯太王公耳。后來,漢武帝把太王公找來,問他是否知道東方朔是一個怎樣的人?太王公也說不清楚,只是說,他觀天象,其間有一個歲星,有十八年沒有見到,現(xiàn)在又看見了。于是,漢武帝便認為這十八年來未見的歲星,一定是東方朔歸位了。責怪自己沒有早些發(fā)現(xiàn),便慘然不樂,這無異給東方朔又披上了一件神奇的外罩。 東方朔走了。他走進了漢代的史卷中,走進了文人的筆下,走進了失意者的自嘲中。翻讀他的史料,這個似官非官,似隱非隱的畸形人,給人以笑謔,給人以啟迪,給人以思索,給人以談資。他雖然走了很久很久,卻永遠不會被歷史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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