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評論家譽為陸儼少之后畫云水第一人，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山水畫“云水畫法”的形式語言

一個沒用的老人 2015-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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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仲起（1934—2015年）

孔仲起，族名慶福，孔子七十三世孫，1934年生于上海一書香世家，祖父子瑜、父小瑜、兄伯容均擅長花鳥博古畫。畫家?guī)煶嘘憙吧?、顧坤伯，自幼受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嗜好丹青，秉承家學，硯田躬耕不輟，終學有所成，名噪海內?？紫壬?955年入浙江美術學院（今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學習，1960年畢業(yè)留校任教至今。

孔仲起先生是一位活躍在當代中國畫壇的著名山水畫大家，也是一位德藝雙馨的美術教育家，一位熱衷社會公益事業(yè)的社會活動家和積極參與者。在從教的數(shù)十年間，他不但為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系的山水畫教學付出了大半生艱辛的努力，培養(yǎng)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學生和青年教師，而且以寬厚的為人，放拓的學風，為廣大師生所仰重。

先生曾任中國美術學院教授、學位委員會委員、山水教研室主任、碩士研究生導師、浙江省山水畫研究會副會長、浙江省文化廳高評委等職。主要社會兼職有：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浙江省美術家協(xié)會理事、西泠印社理事、中國工程院院士書畫社特邀藝術家、聯(lián)合國國際美育學會理事、中國河山畫會會員、東方博雅社執(zhí)行社長，享受國務院特殊貢獻津貼。

他的作品被中國美術館、北京圖書館、中南海懷仁堂、中國軍事博物館、日本美濃市府、漢堡文化廳、世界銀行等機構收藏。著有《孔仲起畫集》、《孔仲起山水畫集》、《孔仲起畫云水》、《山水畫技法概要》、《孔仲起山水寫生法》等專著。

他的家安在錢塘江畔，和潮水為鄰。在五樓的畫室里，有一扇窗戶，可以望見江水一隅，那是畫家特意“開鑿”的。他還給窗戶題了一名——“錢江一截”——掛在墻上。

連孔老的愛情，也與潮水相連。師母鈕素芬是海寧人，那里是觀潮勝地，“我們結婚都是在錢塘江邊上，緣分不淺?！?/span>

孔老家里，有一塊長得跟他很像的石頭。那方頑石，寬胖、憨氣，形同羅漢。仔細再看，分明是畫家平日里樂呵呵的樣子，慈眉、善目。

人生有潮起，也有潮落。孔子說，流而不亂，激而勿怒。這是很自然的事。腦子里要多想快樂的事、順利的事，人人都有失意的時候，父母贈我一副菩薩相，就是要我知足常樂。

——孔仲起

他對自然之物，尤其對潮水，有一份癡愛。

從看到錢江潮的第一眼起，或波濤起伏，或水天平靜，早潮、夜潮、回頭潮，潮水的每一種姿態(tài)，在他的筆端、心底，流淌了50多年。

孔仲起先生在傳統(tǒng)的修養(yǎng)方面打下了堅實的功底。無論南宗還是北宗，也無論工筆還是寫意、重彩還是潑墨，他都旁覽博取，兼收并蓄。這就使他擁有豐富的圖式語匯，去規(guī)范多樣的物理世界。

最能代表他的傳統(tǒng)功力的，是他的成名作《浙江潮》

巍峨的六和寶塔，沉沉的錢江大橋，滔滔的浙江怒潮，有撼天地之勢，令觀者心膽俱壯！從這幅作品，明顯可以看出對宋李嵩《觀潮圖》的借鑒，但同時又分明修正了李嵩的圖式，熔鑄了畫家的自我意識、中國的民族意識和世界的空間意識于一爐，展現(xiàn)了“人類普遍的感情和開闊的胸懷”。

“神鰍怒決滄溟水，浪沸波騰亙天起。巨靈劈山山為開，玉龍卷雪從東來。腥風撼地坤軸剖，長江萬古雷霆吼。雄威欲吞吳越軍，強弩三千皆縮手。金堤既成事已非，錢塘江上開皇畿。雕闌玉檻照東海，貪看秋潮忘黍離。中原不復民易主，百萬貔貅宿沙渚。倚樓望潮潮不來，六帝同歸一丘土。人間廢興何代無，誰能耽東思艱虞。良工不解寫無逸，丹青卻作觀潮圖。”——這是張仁近的《題李嵩觀潮圖》詩，詩畫相為印證，說明浙江潮在民族精神中的特殊象征意義。

孔仲起先生的《浙江潮》，顯然進一步拓展了這一意義，它所涵容的，不再是中華民族在封閉條件下的泱泱自足，而是在開放形勢下的振興、崛起、自立于世界文化之林。而這，也正是孔仲起所孜孜以求的“個人意識、民族意識和空間意識”的融匯，以及“人類普遍的感情和開闊的胸懷”，標志著傳統(tǒng)圖式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沛然的生命活力。

——徐建融

《觀無涯》之一

《觀無涯》之二

胸貯滄海意卷風濤

回頭潮

孔仲起先生畢生致力于中國山水畫的傳承與拓新，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他的山水畫大器雄渾，氣勢豪放，嚴密與闊略兼?zhèn)?，筆情與墨趣倶長，尤其在中國畫的云水表現(xiàn)領域形成開拓性的突破。孔仲起先生綜覽湖壑水山，懌愛江海波濤，領悟古今之變，胸懷行云流水。

筆下錢江潮涌，形成浙派現(xiàn)代山水的標志，晚年的云濤萬里，蘊含時代的崇高新意。他畫江潮海浪的各種手法，皆得自他對自然的深切體察和體悟，其獨創(chuàng)的“云皴法”、“弧勾法”、“短線法”、“水彩潑墨法”，深刻地表現(xiàn)江河湖海的生動與壯闊，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山水畫“云水畫法”的形式語言，為傳統(tǒng)山水畫藝術的當代創(chuàng)作注入了新的活力，為中國山水繪畫的開拓與新境，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云深知沃野

超越時空跨千年

云天抒懷

黃山煙云

云與水的品格與境界

——孔仲起山水畫的生命意象

尚輝

山不在高，有水則靈。盡管文人山水畫從來都離不開對于水的描繪和對于水的另一種形態(tài)——云霧的渲染，但古代山水畫描繪的水卻很少涉及表現(xiàn)大海和浪濤，渲染的云霧也鮮見卷云堆霧、神變奇幻。

東風長激萬里浪

中國畫講究內斂、灑脫和散淡。這些審美品格在某種意義上，都不是指畫面表現(xiàn)對象的審美屬性，而是指藝術主體的品味與格調。因而，中國畫從骨子里滲透的是文人的藝術。內斂，便不尚張揚；灑脫，要去其拘謹；散淡，則力避進取。這些審美品格又反作用于審美對象的圈定。山水畫之所以能夠成為文人畫的題材主流，不能說不是這種審美品格選擇的結果。

而山水畫之中，畫淡煙輕嵐、淺汀浮渚、幽壑深谷的居多，真正畫煙云變幻、濁浪排空、峽江急流的卻是少之又少。這種少，不能說是歷代中國畫家缺少對這種江山勝境的觀察和體驗，而是這種審美品格遮蔽了對于高亢、激越、雄渾、跌宕這樣一類審美質量的追求與表達，或者說，高亢、激越、雄渾、跌宕這樣一類審美屬性并不完全合于文人畫靜穆、淡雅、超脫的審美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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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謁祖陵

朝謁祖陵局部1

朝謁祖陵局部2

但孔仲起的山水畫卻改變了人們對于山水畫的這種認識。他的山水畫著力于行云流水富于張力的神奇變幻，無論《超越時空跨千年》、《峽江朝云》，還是《壁立千層》、《云卷千峰》、《黃山云天圖》；也不論《錢江潮》、《黃河之水天上來》、《胸貯滄海意卷風濤》，還是《海島人家》、《九龍奔江》、《觀滄?！贰ⅰ痘仡^潮》和《倒瀉銀河萬道雷》，他都改變了常見的山水畫形態(tài)，將云奇霧變和浪花潮涌作為畫面的主體，把看似無常形的液態(tài)、氣態(tài)凝固為千姿萬態(tài)、意蘊豐富的造型，并賦予中國畫筆墨的生動氣韻和骨法用筆。

《壁立千層》2006年

的確，云與水都是無常形的液態(tài)與氣態(tài)。云，隨山形與氣流而變；水，隨海床、礁石、沙灘而變。當云與水成為畫面主體時，云與水的跌宕起伏、激蕩變幻、神奇莫測，也便成為造型捕獲的重要特征。這為畫面的構圖造成了很大的難度，至少，一般山水畫的構圖法則都不能簡單地套用。

在孔仲起畫云的山水畫中，他的視角往往是俯瞰的，并善于把握流云大勢的起伏變化，以一種大開大闔的律動構成畫面恢閎的氣勢。這種鮮見于傳統(tǒng)山水畫的構圖，顯然是受到了從高空飛行器中獲得的現(xiàn)代視覺資源的影響。

在孔仲起畫水的山水畫中，他的視角卻又往往是仰視的，尤其是巨浪和潮水的表現(xiàn)幾乎迫近水面，像《胸貯滄海意卷風濤》、《回頭潮》、《觀潮聽濤》和《明月共潮生》等，都將海潮的洶涌澎湃構成滿幅畫面，并以波峰與波谷、推進與拍岸形成巨大的開闔之勢，造成畫面構圖的豐富變化。

如果說，云與水構成畫面主體是孔仲起山水畫的一個重要的構圖特征，那么云與水的筆墨意蘊則是孔仲起超越古人形成自己藝術個性的另一個重要方面。無常形的液態(tài)氣態(tài)的云與水，和水墨形態(tài)最接近，但古人很少純以水墨渲染。

墨從筆出，在筆與墨的關系上，更注重用筆的法規(guī)，而骨法用筆才是中國畫的血脈真諦。20世紀初，吳慶云擅長用濕筆濕墨表現(xiàn)夏季煙雨之景，卻常遭遇傳統(tǒng)派的譏諷，謂之“有墨無筆”。20世紀70年代，陸儼少純以勾線畫云水，有筆但也缺少有墨，易于產生過于主觀的裝飾意趣。因而，畫云水如何處理筆墨關系是承傳與創(chuàng)造的關鍵。

孔仲起畫云，是用濕墨一筆一筆堆塑出來的，既在整體上呈現(xiàn)煙霧的飄渺變幻，又體現(xiàn)出中國畫特有的用筆之美，而且也不唯濕墨，而是干濕互用，特別是一些飛白的干筆，顯得毛松厚重，完美地表現(xiàn)了白云的質感。偶爾的一些水墨生發(fā)，既自然生動，也增添了水墨特有的滲化之趣?？字倨甬嬎?，尤擅表現(xiàn)潮頭浪花，既不純以線勾，也不唯以濕墨，而是勾線與墨塑有機結合，互為補充。

《漓行所見》1990年

他熟識浪花在礁石和沙灘不同水岸質地造成的花形變化，也非常注重推進、起浪、躋涌、拍打、散花各個浪潮形成的程序與節(jié)奏，他的筆墨是在把握這些水形變化之后的一種駕輕就熟，是寫出浪形之后，對水的神態(tài)的捕捉。在某種意義上，他也是把山石畫法移用到浪潮畫法的一種語言轉換，只不過他在這種語言轉換中更注重“透”的把握，而且在濕墨之中復以枯筆渴皴以強其骨，顯得膏中有枯，枯中有膏。

當孔仲起將云與水作為畫面主體時，他也凸顯了云與水那些充滿大的構勢之中所蘊含的激越、高亢、雄渾與跌宕的審美品格。這無疑是對傳統(tǒng)中國畫境界與審美屬性的一種開拓與展延，也是對現(xiàn)實社會一種人文精神的折射與提升。

畢竟，20世紀以來中國畫的現(xiàn)代性轉型是以藝術主體從出世走向入世的文化心態(tài)為內核的；畢竟，中國畫的現(xiàn)代性轉型也都體現(xiàn)了從隱現(xiàn)到凸顯視覺形式語言的獨特作用，而孔仲起所追求的這種精神境界與審美品格無疑是中國畫時代特征的體現(xiàn)，沒有這種時代氛圍和視覺資源，他都不可能專注或畫出這樣云與水的江山，也不可能以此開拓激越、高亢、雄渾與跌宕的審美境界。

當然，孔仲起的筆墨仍然是內斂的，沉靜的，具有文人內蘊的，這顯示出他的家學淵源和他個人數(shù)十年的筆墨修煉與人格修為，他的傳統(tǒng)筆墨功底之扎實與精湛，是當代中國畫家中為數(shù)不多的大家之一，但他又能從承傳之中變出與化出，是寓沉靜于激蕩，寓內斂與外揚，寓文雅于粗樸，因而他的作品又遠離了這個時代的浮躁與喧囂，讓人從中讀出他的淵博雋永、雄渾深沉和居簡守篤。

孔仲起出生于上世紀30年代，動蕩是他這一代人最重要也是最深刻的人生閱歷與感受。云與水的飄浮與游蕩，也是他自己的生命意象。就20世紀中國畫而言，他的生命經歷已成為這個畫種在這樣一個動蕩與斷裂時代進行文化傳承與穿越的見證和承載。

二○○九年一月十三日晨于團結湖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