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個從新澤西回國的朋友聚會,他在美國呆了三年,最近才開始用微信。因為沒有像樣的交流方式,我們此前一直沒怎么聯(lián)系。 火鍋吃到第四十分鐘,盤子幾乎空了。悶熱的火鍋氣讓人有點惡心。我們都不打算點菜,索性就結賬出門。我問他要不要走走。他說也行吧。 晚上已經(jīng)有點冷,他把手插在兜里,嘴里哼了幾句我沒聽過的歌。我問他畢業(yè)前做了什么。他回答除了找工作,就又去了趟紐約。他意興闌珊,在說紐約的時候,仿佛紐約就是那樣。我們又說到他之前去非洲。他本打算去看動物大遷徙,結果沒趕上,就在布滿黑礁石的海灘邊住了一段時間?!熬湍菢影??!彼行┎荒蜔?。后來又抱怨了幾句那里人生活的困苦,以及煎得血淋淋,難以下咽的牛排。 談了幾個真人秀節(jié)目后,我們終于詞窮,借口天冷,朝兩個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 也許是我太無趣了吧,飯桌上,我說了許多挺傻的話。沒有意義,沒有指向,甚至連對方的回答都不需要,幾個“對”就能應付過去。 不過我有趣過么?我悲哀地想,不過很快有了答復??隙ㄓ腥み^。以前總還有很多無厘頭,有趣的事情發(fā)生,這多少能證明我吸引到了同樣氣質的事物吧。比如有一個人,明明坐上了比我早幾班的公交車,卻在某一站突然出現(xiàn)在我坐的這班車上?;蛘咭蝗赵跇湎侣窳艘幻队矌?,隔幾日再去看,卻發(fā)現(xiàn)消失了。那些日子里發(fā)生的異乎尋常的是事情真是讓人懷念。 悶是一點也沒有的。然而現(xiàn)在,無趣是常態(tài),話題都是干癟。像是溺水,慢慢沉下去,眼睛里都是藍色,呼吸困難,毫無辦法。、 幾乎身邊所有人都無趣。 我有點想念高中時一個朋友,圓頭,總說些莫名奇妙的話。平時喜歡歪著頭做題,身體做出一個非常扭曲的S形,很像在受氣。雖然一直沒那么熟,但挺合得來。有一年冬天,還沒下雪,晚自習前我從教室出來買吃的。在樓道里碰到他,他約我到操場走走。 我跟他來到操場,繞了幾圈兒,期間他一直顯得很凝重,后來他突然開口,結果嚇了我一跳。 不然我們在一起吧。 我怔了怔,說,啊……但是我們都是男的。 你介意嗎? 不介意。 那明天我們就在一起啊。 那有什么的。 大概是因為他失戀吧,我想,也并沒有在意他說什么。第二天的時候,我?guī)缀跬俗蛱斓氖?,也沒碰到面跟他說話。結果一個課間,他又來找我。在操場上轉了幾圈后,他跟說我,我想了想,兩個男生在一起壓力有點大,不然還是算了。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可抑制地狂笑起來。他媽的,怎么會有人把一個玩笑說得這么一本正經(jīng)啊,我一邊笑一邊想。他站在一邊,沖我擺手,問我是不是被刺激了。 你真是閑的啊。我笑夠后對他說。 你別這樣,其實我之前挺認真的。 后來他跟我講,他的確是失戀了,原因很可笑,女生覺得高中很重要,要好好學習。他在女生家樓下等了差不多一晚上,徹底失望了。 我們擁抱了下,算是鄭重其事地分手了。 我們還是朋友。他淡淡地說。 初中的時候也有很有趣的人,那個語速很快的假小子女生。剛開學的時候,我們都在猜測她到底是男生還是女生,因為她不僅剪了很短的頭發(fā),甚至聲音也太洪亮。不過成績很好,幾乎所有老師都喜歡她。 她有兩個怪癖:暗戀很多男生以及向所有人借錢。 跟所有人借錢比較好理解。反正跟她見過的,都被借過錢,幾塊或者幾十,但絕少還錢。同班的倒是不好意思找她討,別的班的倒是很多,有的只是跟她在補習班見過兩三次。碰到上門討債的,她就告訴靠門邊的同學,說我不在! 后來畢業(yè)的時候,她忽然拿著個筆,破天荒地挨個同學問自己欠人家多少錢,并一一記錄下來。最后真的把錢結清了。 啊,就連她暗戀過的人,也難逃被她借錢的厄運。她似乎非常樂忠于破壞別人對自己的印象,喜歡的人也不放過。雖然她博愛,時常也真性情。比如,她有時候會跟我說她暗戀過的某個帥哥,她暗戀的方式是跟蹤。據(jù)她講,跟蹤最長的一次將近半年,是個?;@球隊的。她掐準了男生放學的時間,幾乎每天傍晚都在男生家附近溜達。10月份以后,天黑的很快,即使黑燈瞎火,只能看到男生騎自行車的背影在路燈底下一晃而過,也感到非常幸福。 最終決定不再跟蹤,是因為她在路邊等人的某個早上,看到了那位帥哥。大概是她當時注目的眼光太熱烈,男生騎著車子,忽然就轉過頭往她這邊看。他們對視了大概一秒鐘,一輛公交車正好從后面駛來,擋在了兩人的視線,等車開走,男生已騎走很遠。 然后你不再跟蹤了? 對啊,覺得那一眼好像就夠了。 我最近總是在尋找一個自己開始無趣的點,但始終沒有找到,好像變得無趣,也是一件緩慢發(fā)生的事情。在北京的幾個月,我徹底喪失了那點可憐的好奇心,對一同租住在房子的幾戶年輕人也根本沒有一點交流的興致。幾乎見面也是視而不見。 有一天深夜,我縮在被窩里看電影,住在旁邊一間的女生開始激烈的爭吵。因為房子隔音效果很差,她們的對話幾乎都被我聽到。是因為另一個女生。她們爭論著出軌的問題,一個舉出各種例子作證另一個人的移情別戀,而另一個人在拼命反駁。后來,那個反駁的女生就被連夜趕出了屋子,剩下的,打了一夜電話,向很多人哭訴,說了很多遍,我怎么就瞎眼看上了一個人渣。 我沒有敲門去打探她們的事情,或者給出一點寬慰。而是蒙住被,把耳機的音量調得更大。 對于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再沒有好奇或者勇氣去接受。一個從未見過面的朋友,有段時間心情很糟,也是在晚上,發(fā)來微信說,我狀態(tài)很不好,我想找人說說話。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我接了幾次,后來再打來,我沒有接聽過。心里有一種反抗,不是不耐煩,而是越交流,越感到自己的無力。這給我?guī)硪环N焦慮。我不再能聽太多隱私,也無法給出什么像樣的安慰,我空洞地說著毫無用處的話,沒有一點意義,也沒法產生交流。我發(fā)出的,只是一些聲音,像是一個人聽著廣播劇入眠,而廣播劇本身只是個陪襯。 因為無趣,或者冷漠,人生許多故事被蹉跎。年紀越大,見越多人,好像也無法再彼此吸引,留了聯(lián)系方式,就權當一個號碼,名字都不會記得。 不再因為別人不再喜歡而感到沮喪,不再因為任何人的無趣而給一個差評。有趣太難了。 前兩天做夢夢到了那位圓頭的朋友。他還是那么奇怪,居然跑到路邊的小樹林里,跟一位走鋼絲的大爺學技。我笑醒了。然后給他發(fā)了一個短信。哈哈,他回復說,你都夢到我了,可我還沒有你的電話,快報上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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