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是公認(rèn)的天才，是大二就能用法文讀心理學(xué)原典的高材生；她是同性戀者，但人們只有在她死后才從其日記里得知；她以凌厲激烈的才華橫空出世，又在26歲決絕慘烈地毅然與人世告別。有說，有多絕望，就有多熱愛，在她，或許：絕望的歌唱才成絕唱。 《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 是邱妙津的兩本作品，前者為長篇小說處女作，以年輕的直接和坦率，描寫了臺灣年輕人面對愛情與性、藝術(shù)與人生意義的困惑與追尋；后者是她留給世界的生命告白，在里頭你可以看到愛欲的強(qiáng)烈、背叛的痛苦、痛切的自我剖析。 把愛情拿來治病只會病得更嚴(yán)重 文 | 邱妙津 我感到前所未有地喜愛生命，喜愛活著，對未來，對自己能在自己的人生里，成為一個令自己滿意與尊敬的完美的人充滿希望與信心。過去我所辦不到，改變不了的某些人格，如今對我不再是問題，過去我一直打不通的某些管道我如今也打通了，我清晰極了。什么我都挨得住，我會微笑的。 我日日夜夜止不住地悲傷，不是為了世間的錯誤，不是為了身體的殘敗病痛，而是為了心靈的脆弱性及它所承受的傷害，我悲傷它承受了那么多的傷害，我疼惜自己能給予別人，給予世界那么多，卻沒法使自己活的好過一點(diǎn)。世界總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心靈的脆弱性，我們不能免除于世界的傷害，于是我們就要長期生著靈魂的病。 有激情才好，才知道自己生命所要做的是什么，而人生在世，真正重要的是領(lǐng)悟到有一件什么事是自己真正要去做的，有一個什么人是自己真正要去愛的。只要領(lǐng)悟到這一切的意義就好。如果是真正領(lǐng)悟，那人生也就不再有什么受不了的痛苦，也就沒什么遺憾了。 激情的痛苦，不是不可勝受，不是不可超越的，它是可以靠著宗教，大自然，運(yùn)動，生活和人類的互助來勝受來超越的。重點(diǎn)是知道有一件什么事是自己真正要去做的，人知道有一個人是自己真正要去愛的，人知道“因?yàn)槿绱恕彼砸钕氯ァ?/span> 遠(yuǎn)離，不是放棄你，只是無法再接受你以我不愿意、不適合的方式來對待我。我不愿意待在一個一點(diǎn)都不美麗，一點(diǎn)都不符合我本性的關(guān)系里。 美酒雖好，卻不能解渴。白開雖平凡，卻滿足不了所有的需要。所有的矛盾，若只需從自己出發(fā)，那么一切就是簡單了。只可惜，這一輩子的婚姻，不是這樣選的。理想愛情的愿望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過一份沒有人可以再傷害我的生活。 禁得起考驗(yàn)的愛才是真愛。我渴望著褪去風(fēng)霜還能手牽手站在一起的兩個人；我渴望著不斷不斷付出而又經(jīng)受著歲月的淘洗、琢磨而還活著的愛。我已不年輕、不輕浮、不躁動、不孩子氣了。我渴望做一個能真正讓你依靠的愛人。 我或許能與其他許多人相愛，無論身體或靈魂的，但我無法像渴望身心屬于你般地渴望于別人，我也沒有像渴望你的身心般去渴望另一個人。沒有的，是程度的問題，程度都及不上你之于我。這些你都知道嗎？ 想激烈地做愛，想你把我啃碎，想你吃掉我理智的腦袋。 每次任由自己貪婪地需要你，任由自己享受你所供應(yīng)而正能滿足我需要的愛，就覺得自己像自殺飛機(jī)，快速俯沖的快感與浪漫熱情之后，就是爆破的灰飛煙滅。 人性有致命的弱點(diǎn)，而“愛”也正是在跟整個人性相愛，好的壞的，善的惡的，美麗的悲慘的，“愛”要經(jīng)驗(yàn)的是全部的人性資料，或隨機(jī)的部分資料，包括自身及對方生命里的人性資料，我們別無選擇，除非不要愛。 我能如此溺愛她，不是由于她是最完美的，不是由于她是擁有條件最適合于愛我的；在他人眼中她可能只是一個平凡的年輕女子。是由于她使我的愛欲成熟，是的，這是我一生中無論如何不能對自己抹滅的里程碑。 熱情所指的不是性欲的表現(xiàn)、不是短暫的激烈情欲。熱情，是一種人格樣態(tài)，是一個人全面熱愛他的生命所展現(xiàn)的人格力量。 人生中對我最難的是“尊重他人的生命”，因?yàn)槲ㄓ袕氐椎卣徑庵蟛庞凶鹬乜裳浴?/span> 不要再相互靠近了，毀滅不會終止的。在你的未來，我想告訴你：打破任何我讓你產(chǎn)生的想像，努力去愛一個人，但不要過分愛一個人，適度的愛，也不能完全不愛。那種愛足夠讓你知道怎樣做對他才是好的，那種愛足夠讓你有動力竭盡所能善待對方。 已是個韻味成熟的美麗女人了呵，爐火純青。她站定在我面前，拂動額前的波浪長發(fā)，我心中霎時像被刺上她新韻味的刺青，一片炙燒的辣痛。她女性美的魅力無限膨脹，擊出重拳將我擊到擂臺下。從此不再平等，我在擂臺下，眼看著另一個她眼里的我在擂臺上被她加冕。怎么也爬不上去。 健康的人才有資格談戀愛，把愛情拿來治病只會病得更嚴(yán)重。 有些悲哀與痛苦的深度是說不出的，有些愛的深度是再愛不到的，它在身體內(nèi)發(fā)生后，那個地方就空掉了。 愛得愈深，悲憫愈深。愛不在任何結(jié)局，能愛而去愛或不能愛而不去愛這種過程，才是終極的意義。 在狂愛里，被激發(fā)出一種關(guān)于彼此結(jié)合的絕美想象，這想象的愿望和熱情如此強(qiáng)烈，而現(xiàn)實(shí)的曲折和頓挫卻又如此繁復(fù)，使人毫無抵抗地變成一個畸形狂裂的完美主義者，對于任何破壞想象的日子或撕開愛情的裂縫，都會被放大到難以忍受的地步。 在我生命的二十五個年頭里一直篤信為愛而死是不明智且孱弱又不足憐惜的，如今看來我是多么輕淺浮蕩丑陋的一個人啊。忠誠、堅(jiān)貞、獻(xiàn)祭、執(zhí)迷、銷蝕、絕望。從未給予這深刻又充滿迫人力量的愛是一種悲。 我不可能永遠(yuǎn)擁有一件美的東西，甚至記憶也不能，即使我再愛它。美有它的自然生命。如果我想永遠(yuǎn)擁有它，就會扼殺了它的美。分離的儀式對美是必然的，美不能被永恒保存。愛得愈深，悲憫愈深，知道對方跟你一樣在受苦，畢竟生存里有絕大部分是丑陋和冷酷的疆域，唯有善能融化這片疆域。 純粹，我的生命里所要的一切準(zhǔn)點(diǎn)。獻(xiàn)身一個愛人，一個師父，一項(xiàng)志業(yè)，一群人，這就是我想活成的生命。人與人的不能互相忍受，實(shí)在是罪惡。人自身生命沒有內(nèi)容，不能獨(dú)立地給自己的生命賦予意義，實(shí)在是悲哀。這兩件事使我創(chuàng)痛。我想沒有一種痛苦是我忍受不了的，只要我知道我想活下去。
無法回避的黑洞 文 | 柏邦妮 我有一個朋友，她非常像邱妙津，在2009年的時候自殺了。我去處理她自殺的事情，她的《蒙馬特遺書》到了我這，我把它跟她自殺時用的那把小刀放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我特別不愿意面對這本書，就像我不愿意面對她的自殺一樣。恬不知恥地活過了三十歲，變成了大人，在生命中會下意識回避小黑洞，可是在有些時候你不去看那個小黑洞，黑洞會一直看著你，終于有一個時刻你還是會把它拿出來。 想起綠妖給我的書上寫了一段話，她說：“是成長中混沌難言的得到和失去，是我們自以為得到的失去，是你以為必然、但仍舊痛苦的自我修改，我們分娩了另外一個自我，更好更成功，但你總還是懷念最初的那個自己?！笨础睹神R特遺書》時這個感覺特別強(qiáng)烈，我覺得我們都活下來了，把心中的那個邱妙津殺死了，像殺死一個怪物一樣，因?yàn)槲覀兿牖畹酶腋＃牖畹酶晒Γ谀骋粋€時刻你還是會懷念那個被你殺死的自己。 我錯過了讀《蒙馬特遺書》的黃金年齡，我覺得我20歲出頭讀它可能會特別喜歡，把它當(dāng)成我的圣經(jīng)那樣，像那時候我喜歡崔子恩、廖一梅，喜歡更決絕熱烈純粹的人。我到30歲才讀它，但仍舊會被她的一些東西撼動，比如書中大段大段談到死亡，其中有一段說“可是我渴望死亡，并不是因?yàn)槲覅拹毫松保撬龑@種生命的愛非常純粹，非常強(qiáng)烈，她感到自己愛的能量特別大，她只能以很極端的方式去實(shí)現(xiàn)，去封存自己生命的那個姿態(tài)。正是用這種東西，蘊(yùn)藏很強(qiáng)的能量，仍舊能夠打動我。 在一定程度上，我覺得邱妙津就像我們每個人一個小小的耶穌，她替我們?nèi)ニ?，替我們承?dān)了分裂和痛苦，然后替我們釘在那個十字架上。如果邱妙津還活著，我希望她寫這樣的書，大概涵蓋了臺灣女同運(yùn)動從九十年代到現(xiàn)在這么多年，然后她個人曾經(jīng)非常純粹的去愛過，被背叛，被傷害，面臨蒙塵瑣碎的愛情，把自己打成了碎片；她再把這些碎片縫縫補(bǔ)補(bǔ)，有一天能夠驕傲地說：就算經(jīng)歷了這些齷齪的，惡心的，無聊的事情，但我們?nèi)耘f活在愛中。 - END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