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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 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詩是卞之琳的《斷章》，因為作者對長詩中的其他幾句都不滿意，便將四句詩截取出來的，故名《斷章》。寫的并不是張三豐，但張三豐對郭襄的百年相思的酸苦大抵都在其中了。 ONE倚天的開篇寫道，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弟子江湖老，紅顏少女的鬢邊終于也見到了白發(fā)。 紅顏少女是郭襄，少年弟子便是張三豐。 其實，在原著里面，金老寫張三豐與郭襄的筆墨相當(dāng)少，許多地方更是沒有明說。 后來翻拍成電視劇，為了使內(nèi)容緊湊，情節(jié)流暢，直接修剪掉這段世紀(jì)之戀啦。 原著里寫的最明白的一處那一段對話： 這事張翠山早聽師父說過，殷素素卻是第一次聽到，極感興趣，說道：“原來峨嵋派上代與武當(dāng)派還有這樣的淵源。這一位郭襄郭女俠，怎地又不嫁給張真人？” 張翠山微笑斥道：“你又來胡說八道了?！?/p> 俞蓮舟道：“恩師與郭女俠在少室山下分手之后，此后沒再見過面。恩師說，郭女俠心中念念不忘于一個人，那便是在襄陽城外飛石擊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俠楊過。郭女俠走遍天下，找不到楊大俠，在四十歲那年忽然大徹大悟，便出家為尼，后來開創(chuàng)了峨嵋一派?！?/p> 武當(dāng)在湖北丹江口，峨眉在四川樂山，兩地相隔千里，孫猴一個跟頭就能翻到了?？墒侨荷阶杞^音書斷，兩人自從少室山下分別以后，就再也沒有相見。 郭襄用了二十四年去找楊過，尋尋覓覓，到頭是兩不相見，青絲熬成白發(fā)，張三豐則是用了一輩子去等一個人，百年雙鬢已成霜，相見不如懷念。 風(fēng)陵渡口初相遇，一見楊過誤終身。寫的是郭襄，可這“誤”的豈止是郭襄一個人。鑒于楊過功成名就，贏得美人歸，略黑一下也無妨。 張三豐童子純陽功你以為是只是修煉而成嗎，所謂成功的花，背后都是血與淚啊。單身一百年，真不是說著玩玩的。 TWO金庸老先生對張三豐的評價是，中國武學(xué)史上不世出的奇人。書中的原話是“和他交過手的都已經(jīng)死絕了。”一是說張三豐武功已臻化境，二是說他的地位之高、威望之盛（不留活口啊，鑒于其光輝形象，當(dāng)然基本上非善類）。簡直就是黑白通吃，估計也就蝴蝶谷的胡青牛這般隨性所致的人不會賣給張三豐一個面子吧。 有道是，仆人眼里無將軍。 張三豐再厲害，他也始終是個平面化的供我們膜拜的畫像而已。與此同時，他也始終是立體化的有感情的張君寶。 武俠的故事里，門派的開山祖師都是有故事的人。一如林朝音與王重陽。 從神雕的第四十回說起，少年張君寶隨覺遠(yuǎn)大師追查盜經(jīng)人尹克西與瀟湘子。適時天下太平，新五絕再華山之巔緬懷舊人，然后相互吹捧，聽到崗上一聲內(nèi)力充沛的呼喊，國民“劣根性之看客心理”開始發(fā)作，便都湊過來看熱鬧。 張君寶與覺遠(yuǎn)大師只是內(nèi)力深厚，武功路數(shù)一概不知，可以自保，但和尹、瀟這一等的高手正面硬扛是打不過的。戰(zhàn)力指數(shù)嘛，可以參考在昆侖山那學(xué)完九陽神功后的張無忌。 張君寶內(nèi)力雖強(qiáng)，于臨敵拆解一道卻一竅不通，如何能是老滑頭尹克西之?dāng)?？尹克西幾下就把張君寶甩除去好遠(yuǎn)，這一下額頭撞在巖石之上，登時鮮血長流。 好在五絕都在這，尹、瀟二人不敢當(dāng)面殺人。楊過也教了張君寶克敵制勝的三招。一番惡戰(zhàn)后，郭襄回頭過來，見張君寶頭上傷口兀自汨汨流血，于是從懷中取出手帕，替他包扎。張君寶好生感激，欲待出言道謝，卻見郭襄眼中淚光瑩瑩，心下大是奇怪，不知她為甚么傷心，道謝的言辭竟此便說不出口。 此時郭襄十六歲，張君寶是十三歲。郭襄頸掛一串明珠，身著淡綠衣衫，清艷不可方物，顏值排在神雕的前三甲是沒有問題的，與小龍女、郭芙（嗯，不要懷疑郭芙的天仙美貌）難分伯仲。 張君寶是少林俗家弟子，和一群光頭光混生活在一塊十幾年，看到這等年紀(jì)與自己相仿的美女，如何不能掉口水？看臉這事古已有之，天經(jīng)地義。難不成一見鐘情都是能夠透視到對方的內(nèi)心深處，能看出人品性格來？ 只是這一眼望去，郭襄淚眼盈盈，楚楚可憐，為情所傷，不免地心生愛意。也就是這一眼，耗盡了張君寶此生的桃花運。 心疼郭襄楚楚可憐的大有人在，為其填詞作詩的不下百篇，可是張君寶也是個可憐的癡情人。 莫道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THREE兩人的第二次見面華山之巔分別后的第三年。 人生一大樂事的就是在最好的年華相遇，而后又當(dāng)最好的年紀(jì)彼此重逢。遇上這事，得半夜里笑醒。 郭襄十九歲，張君寶十六歲。按照武俠世界的婚姻法，兩人已經(jīng)可以戀愛結(jié)婚啦。 倚天里寫，郭襄仗劍闖天涯，不知不覺地來到河南的少室山下。 多說一句，此處金老罕見地用了一大段文字，寫了此處少室山的景色。摘錄如下，
如果說郭襄的弟子風(fēng)陵師太名中的“風(fēng)陵”源于初識楊過的風(fēng)陵渡口的話，那武當(dāng)七俠的遠(yuǎn)橋蓮舟、俞岱、松溪、翠山、梨亭、聲谷這些寓景于名中的名字便也巧的很，正是少室山下的景致。 一切景語皆情語，兩人竟是如此的相似。 電視劇中最明白的一處還是少室山腳下的一葦亭吧。已是百歲老人的張三豐帶著張無忌來尋求少林殘本九陽功，路過這一葦亭?？v是百年修為，也抵不過這物是人非的傷懷。心里想道：憶起八十余年之前，師父覺遠(yuǎn)大師挑了一對鐵水桶，帶同郭襄和自己逃下少林，此時回首前塵，豈止隔世？ 郭襄上少室山是為了打聽神雕俠的下落，因為楊過與少林的無色禪師是深交。無果而終，郭襄循路下山，張君寶在她身后，相距五六步，一直沒有并肩走。
（插一句，那個旁人是誰，我就不多說了。） 兩人的第三次見面是，郭襄和男粉絲昆侖三圣何足道（三圣是指，劍圣、琴圣、棋圣，此人文武雙絕，真是實力粉）來訪少林?？墒窃谝恍┣珊舷?，何足道與眾僧竟大打出手，屌絲張君寶有些眼紅，摞起袖子，大展神威，一來是受絕世高手楊過指點，勝過十年苦修，二來是天賦異凜，從鐵羅漢上自學(xué)了少林的一套絕學(xué)，羅漢拳。 無意中觸犯了少林的門規(guī)，覺遠(yuǎn)大師為保護(hù)郭、張二人，飛足狂奔，力盡而亡。 分別之時，張君寶終于開口表達(dá)了愛慕，他說，郭姑娘，你到哪里去？我又到哪里去？ 這就話的意思就是，我想我這輩子就跟定你了。 郭襄情商也是異常高，早在華山之巔，就說過，'縱是生在帝王家，也會有諸多不易'。 她只是把他當(dāng)作孤苦可憐的孩子來看，而且心早就所屬。她從腕上褪下一只金絲鐲兒，遞了給他，道：“你拿這鐲兒到襄陽去見爹爹媽媽，他們必能善待于你?！庇侄嗾f了一句，“你跟我爹爹媽媽說，我身子很好，請他們不用記掛。我爹爹最喜歡少年英雄，見你這等人才，說不定會收了你做徒兒。我弟弟忠厚老實，一定跟你很說得來。只是我姊姊脾氣大些，一個不對，說話便不給人留臉面，但你只須順著她些兒，也就是了?！?/p> 這段話的意思是，你去找我爸媽吧，代我向他們問好，我就不再回去了。 我想，張君寶心里也是苦苦一笑吧，若沒有你，襄陽再好又有什么意義。 兩人或許心知肚明，這一別，可能真的就是陰陽相隔。 所以，果真是。 這么多年，張君寶是如何飽經(jīng)相思之苦，是不是尋過郭襄的足跡？金老沒寫，我們不得而知。 2003左右，有部電視劇《少年張三豐》名噪一時。我熟知的那個邋遢老道正是源于這里。 我現(xiàn)在才恍然大悟，那個叫做秦思容的女孩身上正是有郭襄的影子。在大結(jié)局里，秦思容深覺自己所作所為對不起張君寶，悄然而去。張君寶千山萬水尋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思容已在峨眉山上出家，日后開創(chuàng)峨嵋一派。 而后，張君寶回到武當(dāng)山，改名張三豐，開創(chuàng)武當(dāng)一派，遂成一代宗師。 倚天原著寥寥幾句：
好了，我們現(xiàn)在大致上能夠明白了。 郭襄放不下神雕俠，張君寶也始終在等她。 有句散著濃濃的雞湯味的妙語，我現(xiàn)在只做兩件事，一件是變得更優(yōu)秀，另一件是等你。 這句話無意間寫盡了張三豐前半生。沒有主角光環(huán)的張三豐武功再高，也擋不過金庸筆下的宿命安排啊。 可是屌絲張君寶比起當(dāng)年的楊過要好很多，至少家庭成分好，出身少林，家底子清清白白，為人處事也不邪異。 但是，我揣測張君寶在年輕的時候，一直在變優(yōu)秀，一直在以神雕俠楊過為模板變優(yōu)秀。 可能是武功出眾，行俠仗義，做了好事不留名等等。 郭襄愛的是那個神雕俠也好，愛的是屌絲版頑童的楊過也好，那是楊過，不是張君寶。 你做的再怎么像，偏偏不是他。 四十歲那年，郭襄大徹大悟，在峨嵋山上出家，開創(chuàng)峨眉一派。張君寶隨后在武當(dāng)出家，開宗立派。 有意思的是，張三豐立下兩條小規(guī)矩，一是對峨眉派的弟子一定要恭恭敬敬，不可怠慢，二是武當(dāng)?shù)茏涌梢曰榧蕖?/p> 情深若此，倒也豁達(dá)。 如果說第一條規(guī)矩是說的武當(dāng)?shù)茏?，那么第二條則是說的張君寶自己。 王重陽與林朝音兩兩傾慕，卻間隙頗深，終究由愛深恨，王重陽出家開創(chuàng)全真教，林朝音不出古墓，命令弟子終身不近男色。 男女飲食，本是人之大欲。還是張三豐看的開，也算是給自己留條后路。 因為，他始終等著郭襄啊。 FOUR倚天里有一段最令我動容，那是在六大派圍攻光明頂后，趙敏領(lǐng)著諸多好手，意欲控制武當(dāng)派。武當(dāng)五俠早已經(jīng)落入敵手，三四代里無杰出的人才，而俞岱巖身殘十年。張三豐遭少林的空相暗算，已是身受重傷。可以說這是武當(dāng)開派以來面臨的最大的危機(jī)。
張三豐一直把郭襄送的鐵羅漢待在身上，即使深山里閉關(guān)修煉（自習(xí)一個月?。┮膊涣型狻?/p> 練家子的都有一句話，劍在人在，劍亡人亡。我們一生中都會有個把個情物，早就融進(jìn)了我們的血液里。 把這么重要的東西托付給俞岱巖后，大袖一揮，大步走開去，好不瀟灑，儼然有一代宗師之風(fēng)。 可是這般瀟灑后又有多少傷心的故事？誰會真的喜歡孤獨，不過都是害怕被辜負(fù)。 我們常說，物是人非事事休?？墒亲顐竦倪€是人非物也非，有個鐵羅漢做念想也是挺好的。 鐵羅漢算是張三豐的“遺物”了，因為他已經(jīng)做好了與武當(dāng)共存亡的準(zhǔn)備，并且把太極拳太極劍傳給俞岱巖。如果不是張無忌及時趕到，這邋遢老道真得去見郭襄了吧。 在倚天最舊的版本里，也就是最先明報的那一版里寫道：
周芷若削發(fā)為尼，將峨眉的掌門之位傳給張無忌。拿出了郭襄的手書，然后沒等張無忌接手，嗯，張三豐拿去了。 想想那老頭也是挺可愛，這么大了，頑皮的像還個孩子一樣。 郭襄大徹大悟仍然不忘楊過，張三豐年紀(jì)過百，早就不滯于物，卻還是掛念一人。 因為愛情從來都不是用來看透的。 突然想起來語文老師和我說說的一段話： 她說，你們這個年紀(jì)就應(yīng)該把愛情看的最重要的，就應(yīng)該相信沒有愛情就是會死的。如果你們這個年齡都不相信愛情，過早的老于世故，滿目荒涼。沒有前因，不求后果，無關(guān)風(fēng)月，只是愛了。 我聽過好多好多不相信愛的故事。他們的語氣誠誠懇懇，同時成熟到老氣橫秋。 金老沒有安排張三豐和郭襄再見上一面，我倒是想給他們朦朧的故事加個拙劣的注腳—— 張三豐騎著青驢，青驢已然有神性，較之駿馬也不遑多讓，不到一月時間竟是抵達(dá)峨眉山腳。張三豐抬頭望去，山頂若有佛光，煙霧繚繞，心境更是空靈。便舍下青驢，系于一旁歪脖子樹上，踱步走上峨眉山頂。 時值隆冬，山上人煙荒蕪，一直到山頂都沒見到峨眉弟子，張三豐不禁心生訝意。 至山頂處更是清寒，霧氣越濃，寒冬二月，惡風(fēng)刮的臉生疼?？v是他這等修為的人，也覺得有涼意。 大霧彌漫，所見之物在咫尺內(nèi)。 他隱隱瞧見，前頭一人，身著峨眉道袍，負(fù)著一柄長劍，便加快腳步，走上前去。 張三豐微笑，心想用自己學(xué)完九陽功后自己內(nèi)力精湛，當(dāng)世也只有數(shù)人可及，不料此人腳法靈動，所走步法隱有五行之術(shù)，莫非真是她了。 隨即內(nèi)力注入腳掌，加快步子，腳下生風(fēng)，猶如御風(fēng)而行。那身影倒是近了些，卻始終與他隔著五六步的距離。 張三豐朗聲道，郭女俠，今番良晤，豪性不減，故人江湖相逢，當(dāng)以杯酒言歡。 霧氣隨即散去，那人緩緩轉(zhuǎn)身，四目相對。 那人道，家?guī)熼]關(guān)數(shù)月，從不見人，我是峨眉弟子，法號風(fēng)陵。 張三豐微微一怔，眼前這位少女約莫二十出頭，容顏好像當(dāng)年的郭襄，只是臉上沒有多少神情，臉色蒼白的像副死尸，也并不答風(fēng)陵師太地話，一直地念叨著，風(fēng)陵，風(fēng)陵，風(fēng)陵。 風(fēng)陵見其臉色蒼白，神情有悲苦色，便不禁上前問候。 此時，張三豐大袖一揮，走下山去。 風(fēng)陵師太話卡在喉嚨里，待目送張三豐遠(yuǎn)去，緩緩地撕下臉上人皮面具，兩行清淚簌簌而下。 不是別人，正是郭襄。 郭襄輕嘆一口氣，搖搖頭轉(zhuǎn)身離開，肩上不知被誰輕輕一拍。 其時明月在天，冬風(fēng)嗚咽。 那么，謝謝生命曾經(jīng)有你的出現(xiàn)，那么也請笑納我的深情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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