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園殺后 作者:楊天石 維新派得知要在天津舉行閱兵大典,懷疑慈禧欲借機廢弒光緒皇帝,便計劃武力奪權(quán) 光緒二十四年七月初八(1898年8月24日),皇帝從頤和園回到紫禁城。從兩個多月前下詔明定國是、維新變法起,光緒皇帝就不斷去頤和園向慈禧太后請安,有時,光緒自己也住在那里。這已經(jīng)是第八次了。 光緒皇帝原是醇親王的兒子,四歲(虛歲)那年,由于同治皇帝突然暴病死去,沒有子嗣,便由慈禧太后選擇,讓他登上了帝位。這種年齡的孩子,還正是拖鼻涕、穿開襠褲的時候,自然只能由慈禧太后垂簾聽政。直到光緒皇帝十八歲,結(jié)婚之后,慈禧才不得不移居頤和園,“歸政”皇帝。然而,已經(jīng)習(xí)慣于控制國家大權(quán)的慈禧太后,仍牢牢抓住權(quán)力不放,用人、行政都還是她說了算。 光緒皇帝去頤和園,名為請安,實為請示,爭取太后批準(zhǔn)自己的維新舉措。不過,請安后發(fā)布的“上諭”卻常常使維新派不安。四月二十七日(6月15日),光緒皇帝第一次詣園請安的第二天,皇帝的老師、支持變法的協(xié)辦大學(xué)士、戶部尚書翁同龢就被開缺回籍。接著,陸續(xù)諭令以刑部尚書崇禮署理步軍統(tǒng)領(lǐng)職務(wù),以榮祿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以懷塔布管理北京圓明園等處官兵,以剛毅管理健銳營特種部隊。這樣,守舊派就掌握了京畿地區(qū)的軍權(quán),無論維新派怎樣鬧騰,也跳不出“老佛爺”的掌心了。 光緒皇帝第八次詣園請安后,發(fā)布“諭旨”說:皇帝將在九月,里巡幸天津,舉行閱兵典禮。天津是榮祿的勢力中心,維新派不知道這里邊暗藏著什么鬼名堂,懷疑太后想乘閱兵之機,廢掉以至殺掉皇帝,便將疑懼當(dāng)作事實,積極推進(jìn)武力奪權(quán)計劃。 康有為早就認(rèn)為,慈禧太后頑固不化,要擴(kuò)大光緒皇帝的權(quán)力,維新變法,必須除去太后,然而苦于找不到堂皇的理由?,F(xiàn)在,這樣的理由終于找到了。 康有為留下了湖南好漢畢永年,準(zhǔn)備將一項重要的機密任務(wù)交給他 七月二十七日(9月12日),畢永年從湖南來到北京。 畢永年是長沙著名好漢。八歲時就隨父叔輩生活在軍隊里,練就了一身過人的膽識和武藝。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畢和唐才常同時考取拔貢,取得了入京參加朝考的資格。自此,即和唐才常、譚嗣同結(jié)為生死之交,經(jīng)常一起商議救國大計。當(dāng)時,會黨是下層社會一支有組織的秘密力量。為了聯(lián)絡(luò)會黨,畢永年又親自參加哥老會。由于他體格魁梧,輕財仗義,文武雙全,很快就得到了哥老會里那些山堂龍頭們的賞識。 畢永年此次到京,是為了追隨譚嗣同,參與維新活動。到京的第二天,畢就拜見康有為,被康留在南海會館,和錢惟驥同住一室。錢和畢既是同鄉(xiāng),也是好友,異地相見,感覺分外親熱。 七月二十九日(9月14日)夜9時,康有為將畢永年召到自己的房間。此前,康有為已經(jīng)從譚嗣同那里知道了畢永年的為人,因而推心置腹地對他說:“你知道嗎?現(xiàn)在形勢危急,太后想在九月天津閱兵時謀弒皇上,怎么辦?我想學(xué)唐朝張柬之廢除武后之舉,但皇上手頭無兵,實難舉事。我已奏請皇上,召袁世凱入京,讓他當(dāng)李多祚?!蔽渲苌颀堅?span lang="EN-US">(公元705年)武則天病重時,宰相張柬之依靠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的兵力,殺入宮內(nèi),殺死武后寵信的張昌宗弟兄,恢復(fù)唐中宗的帝位??涤袨橄胫匮莓?dāng)年那驚心動魄、扭轉(zhuǎn)國家命運的一幕。 “袁世凱是李鴻章一黨,李鴻章是太后一黨,恐怕不能用;而且袁亦非謀此事之人。當(dāng)年駐守高麗,情況危急,就自請撤回,實在沒有膽量?!碑呌滥隂]有全盤反對康有為的計劃,但反對用袁世凱。 “我已派人到袁處行反間計,袁深為相信,痛恨榮祿與太后。而且,我已奏知皇上,在召見袁時隆以禮貌,撫以溫言,賞以茶點,袁一定感激圖報?!笨涤袨轱@得很有信心。對畢永年說,“你先等著,我有事要重用你?!?span lang="EN-US"> 畢永年不知道康有為將怎樣用他,心里打起鼓來。 光緒皇帝精簡機構(gòu),罷斥六個部長級木臣,受到慈禧太后嚴(yán)厲批評后,密詔楊銳等迅速籌商既變法又不觸犯太后的兩全之計 光緒皇帝宣布變法維新后,在一段時期里頗有干勁,下令改革的詔書不斷。 七月十四日(8月30日),光緒皇帝下令精簡機構(gòu),中央裁撤詹事府、通政司、光祿寺、鴻臚寺、太常寺、太仆寺、大理寺等衙門,外省裁汰湖劍北、廣東、云南三省巡撫以及若干不辦實事的官員。京外其他應(yīng)裁、應(yīng)并各缺,由有關(guān)衙門、官員“分別詳議,切實辦理”。 光緒皇帝的這些改革舉措受到守舊大臣的強烈反對,新政很難推動。在此情況下,光緒皇帝就想懲處幾個守舊派大臣,借以立威。正巧,發(fā)生了禮部尚書懷塔布等六大臣阻撓主事王照上書事件。 按清制,低級官員沒有直接給皇帝上書的權(quán)利。為此,光緒皇帝特別下詔,準(zhǔn)許部院司員及士民上書言事,不得阻攔。當(dāng)年六月,王照寫了一道奏章,提出請皇帝、皇太后巡幸中外等幾條意見,要求禮部代為呈遞,遭到禮部尚書懷塔布、許應(yīng)睽等人的拒絕。王照不肯罷休,寫了呈文,親自到禮部衙門抗議,聲稱如不遞,我當(dāng)親往都察院遞送。懷塔布無法,只好應(yīng)允代奏。但是,許應(yīng)骙卻奏劾王照“咆哮署堂,借端挾制”。事件為光緒皇帝得知后,便于七月十九日(9月4日)將懷塔布、許應(yīng)骙等禮部的六個堂官(部長級)革職,同時賞給王照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候補,以示激勵。第二天,又乘余威,賞譚嗣同、楊銳、劉光第、林旭四人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與新政事宜。至此,光緒皇帝才算抖了抖威風(fēng),有了點當(dāng)皇帝的感覺。 然而,光緒皇帝的這個婁子捅大了。 懷塔布和慈禧太后同屬葉赫那拉一族,滿洲正藍(lán)旗人,靠親貴的地位發(fā)跡。他的老婆經(jīng)常出入頤和園,陪慈禧太后吃飯、玩耍、解悶兒,是個直接通天的人物。懷塔布被革職后,立即趕赴天津,與榮祿密謀。他的老婆則到頤和園向“老佛爺”哭訴,造謠說:皇帝“且盡除滿人”! 慈禧太后本來就反對變法,皇帝的許多舉措她都不贊成。當(dāng)時,康有為建議開懋勤殿,選拔英才,延聘外洋顧問,討論各項制度,擴(kuò)大議政人員范圍。七月二十九日(9月14日),光緒皇帝到頤和園向慈禧太后提出這一建議,慈禧不悅,怒形于色,嚇得光緒一句也不敢再說。這次請安中,慈禧太后特別批評光緒皇帝對懷塔布等人處罰過重,亂了家法。第二天,光緒皇帝即召見楊銳,交給他一道密諭,內(nèi)稱:“近來朕仰窺皇太后圣意,不愿將法盡變,并不欲將此輩荒謬昏庸之大臣罷黜,而用通達(dá)英勇之人令其議政,以為恐失人心?!泵苤I自述為難之處道:“必欲朕一旦痛切降旨,將舊法盡變,而盡黜此輩昏庸之人,則朕之權(quán)力實有未足。果使如此,則朕位且不能保,何況其他!”光緒皇帝要楊銳與諸同志妥速籌商,找出“良策”,既能罷免守舊大臣,選用新進(jìn),變法圖強,而又能不觸犯太后,“有拂圣意”。他表示:“十分焦急翹盼之至!” 這道密詔,傳出了慈禧反對變法,皇帝力量薄弱,“朕位且不能保”等信息,令楊銳既震驚又緊張,不知道怎么辦。直到八月初二,才交給林旭。 光緒召見袁世凱,想利用他的兵力保駕 康有為和畢永年初次密談的時候,袁世凱已經(jīng)奉召到了北京。 袁世凱是淮軍將領(lǐng)袁甲三的侄孫,曾隨吳長慶督兵駐扎朝鮮。光緒二十一年簽訂馬關(guān)條約之后,袁世凱在北京請人譯撰兵書十二卷,提倡用西洋辦法治軍,因此被委任為新建陸軍督辦,負(fù)責(zé)在天津小站訓(xùn)練新軍??涤袨槌闪妼W(xué)會時,袁世凱捐過五百元錢,此后康有為就將袁世凱看作維新人士。 康有為在一道道向光緒皇帝呈遞變法奏章時,逐漸感到舊黨勢力強大,皇帝只是光桿一個,處境十分危險。他當(dāng)然懂得,要保護(hù)變法,保護(hù)皇帝,必須靠軍隊。軍中有誰堪當(dāng)此任呢?他想到過淮軍將領(lǐng)聶士成,想利用聶的把兄弟王照去動員他,但王照不認(rèn)為慈禧太后有廢皇帝之心,拒絕了。康有為覺得,此外就非袁世凱莫屬。當(dāng)年六月,他派侍讀學(xué)士徐致靖的侄子徐仁祿到袁世凱幕中,和袁廝混,借機對袁進(jìn)行政治考察,同時離間袁世凱和榮祿的關(guān)系。袁知道徐的背景,便當(dāng)面稱贊康有為有“悲天憫人之心,經(jīng)天緯地之才”。袁世凱的這些話聽得康有為心花怒放,便命徐仁祿繼續(xù)用話激他:“康有為屢次和梁啟超、宋伯魯、譚嗣同向皇上保薦閣下,皇上說榮祿說過,袁世凱跋扈不可大用。不知我公為何與榮不和?” “當(dāng)年翁同龢想增加我的兵員,榮祿聲稱漢人不能任掌兵大權(quán)。翁說,曾國藩、左宗棠也是漢人,何嘗不能領(lǐng)大兵,但榮祿仍然不肯為我增兵。”袁世凱仿佛恍然大悟,找到了他與榮不和的原因。 康有為從徐仁祿那里得知袁世凱的態(tài)度后,便決心薦袁。他先替徐致靖草折,要求光緒皇帝召見袁世凱,加官獎勵;接著,又命譚嗣同上密折,要求光緒皇帝收撫袁世凱以備不測。處于孤立狀態(tài)的光緒皇帝也覺得是個辦法,便于七月二十六(9月11日)命榮祿傳知袁世凱,即行來京。 七月二十九日(9月14日),袁世凱遵命進(jìn)京。八月初一(9月16日)清晨,打過四鼓,袁便梳洗整齊,匆匆趕到頤和園門口等候。黎明時,光緒皇帝在毓蘭堂召見。據(jù)袁世凱日記記載,皇帝關(guān)心的是“軍事”,問得很詳細(xì),他一一據(jù)實奏明。少頃,他見皇帝沒有新問題了,便奏說:“九月有巡幸閱兵大典,榮祿命臣督率修理操場,先期演習(xí)陣圖,亟須回津料理。陛下倘無垂詢事件,臣就要請訓(xùn)回津了?!惫饩w卻要袁再住幾天,四天后請訓(xùn),說那樣也不會有“大耽擱”。 袁世凱回到寓所不久,軍機處值勤人員忽然來報:皇帝命袁世凱以侍郎候補,專辦練兵事務(wù),于初五日(20日)請訓(xùn)。袁世凱原來的職務(wù)是直隸按察使,屬于副省級,提拔為侍郎,就是副部級了。幕僚們得知后,迅速前來祝賀。袁世凱卻狐疑滿腹,說自己沒有一寸功勞,受如此重賞,絕不是福,有何可賀!他表示要上疏力辭,幕僚們不贊成,于是,他便命人拜折謝恩。 當(dāng)日下午,袁世凱在京城先后拜見軍機大臣剛毅、戶部尚書王文韶、禮部尚書裕祿等人。當(dāng)然,他也沒有忘記康有為,送去了一封表示感謝的帖子。但是,袁世凱的心中,有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此心怦怦”。 初二日(9月17日),袁世凱向光緒皇帝謝恩,自稱無尺寸之功,卻受到破格之賞,慚悚萬狀。光緒笑了笑說:“人人都說你練的兵、辦的學(xué)堂甚好。此后可與榮祿各辦各事?!睒s祿是直隸總督、北洋大臣,袁世凱是他的部下,理應(yīng)受其節(jié)制,然而,皇帝卻要他和榮祿“各辦各事”。退朝后,袁世凱反復(fù)琢磨著皇帝這句話的含義。 袁世凱老于政壇,熟知當(dāng)時形勢。他很快就悟得:光緒皇帝的不次之賞,是將他放到火爐上了。 康有為定計,讓畢永年打入袁世凱的部隊,在包圍頤和園時逮捕慈禧太后 八月初一(9月16日),畢永年知道康有為計劃已定,便和譚嗣同商量。譚稱:“此事甚不可,但康先生一定要這樣做,而且想讓皇上面諭袁世凱,我亦無可奈何!兄能在此幫助我,極好,但不知康先生準(zhǔn)備怎樣用您?”二人議論到下午一點,沒有結(jié)果。這一段時候譚嗣同身體不好,畢永年不愿打擾過久,就告辭而出。 當(dāng)晚8時,康有為、梁啟超等正在用晚餐,忽然傳來上諭:袁世凱以侍郎候補??涤袨楦吲d得拍桌大叫說:“天子真圣明!如此做法,就比我等所獻(xiàn)之計更加隆重,袁世凱必定喜而圖報了!”說畢就放下筷子,命畢永年跟他進(jìn)房,詢問下一步如何做法。 “事已如此,無可奈何,定計而行就是了。不過,我始終覺得袁世凱不可用?!碑呌滥暾f。 “袁極可用。我已經(jīng)得到他應(yīng)允的證據(jù)了?!笨涤袨橐姰呌滥耆栽讵q疑,便從桌子上拿起袁世凱送來的帖子,內(nèi)稱蒙康薦引提拔,不勝感激,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云云。康有為頗為得意地問畢永年:“你看,袁有如此語,還不能用嗎?” “這樣看來,袁也許可用。先生想讓仆做什么事呢?”畢永年問。 “我想讓你到袁世凱的幕中去當(dāng)參謀,監(jiān)督他,如何?”康有為一步步地吐露他的計劃,同時試探畢永年的反應(yīng)。 “仆一人在袁幕中何用?袁如果有異志,仆一人也制不了他?!碑呌滥耆匀活檻]重重。 “我交給你一百人,由你統(tǒng)率。等袁世凱兵圍頤和園時,你帶這一百人奉詔將太后抓起來,將她廢掉就可以了?!憋@然,康有為成竹在胸,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想過了。 “那么,仆何日見袁?”畢永年有點心動了。 “再商量吧!” 康、畢二人正談到緊要處,康有為的弟弟康廣仁和梁啟超突然推門而人。坐定后,梁啟超對畢永年說:“此事兄不必再疑,務(wù)請大力擔(dān)當(dāng)?!绷阂姰呌滥隂]有回答,便追問了一句:“兄敢做此事嗎?” “有什么不敢!但仆要熟思審處,好好想想。而且,仆還沒有見過袁世凱,他是什么人,仆還不知道呢!” “袁這個人,大可用!然則兄能答應(yīng)此事嗎?”梁啟超急于要畢永年有一個既堅決又慷慨的允諾,然而,畢永年就是不吭聲??祻V仁不高興,憤然于面了。 “此事我終不敢獨力擔(dān)任,是否趕緊催佛塵進(jìn)京商量?”畢永年不能不表態(tài)了。他想起了好友唐才常,那是一條有勇有謀,能當(dāng)大事的漢子。 “太好了,太好了!但我們想在幾天內(nèi)就發(fā)動,如待唐君,又多需時日,奈何!”康有為、梁啟超見畢永年終于有了答應(yīng)的意思,很高興,但形勢瞬息萬變,他們擔(dān)心等待唐才常會誤事。躊躇了一會兒,決定找譚嗣同商量。這幾天,譚嗣同也住在南海會館,幾個人很快就到了譚的房間。譚嗣同聽明白雙方的爭論后,表態(tài)說:“稍緩時日不妨。如能催得佛塵來,更完善?!?span lang="EN-US"> “畢君沉毅,唐君深鷙,可稱兩雄。”梁啟超表示極為贊成譚嗣同的意見。 “事已定計。汝等加緊調(diào)兵遣將吧!”康有為作出決定。 于是,兩封快電相繼飛向湖南,要唐才?;鹚龠M(jìn)京。 情況不妙,光緒皇帝要康有為迅速離開北京 自從光緒皇帝命康有為在總理衙門章京上行走,可以專折奏事后,康就成了守舊派的眼中釘,肉中刺,各種彈劾、攻擊紛至沓來。五月二十日(7月8日),文悌上疏攻擊維新派,康有為是頭一名。為了讓康有為躲過風(fēng)頭,光緒皇帝于六月初八(7月26日)下令將上?!稌r務(wù)報》改為官報,命康有為前去督辦。但康有為并未動身,仍在北京指揮維新運動。八月初二(9月17日),光緒皇帝見風(fēng)頭更緊,便發(fā)布明詔,命康有為迅速離京,“毋得遷延觀望”。同日召見林旭,命林帶給康有為一道密詔,解釋命他迅速離京的用意。內(nèi)稱:“朕今命汝督辦官報,實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延遲。汝一片忠愛熱腸,朕所深悉。其愛惜身體,善自調(diào)懾,將來更效馳驅(qū),共建大業(yè),朕有厚望焉?!绷中裼诋?dāng)晚訪問康有為,適值康有為在御史宋伯魯家吃晚飯,林旭便將明詔留在康寓,同時留書囑康第二日勿出,有要事相告。 康有為很晚才回來,畢永年已經(jīng)等他很久了。 這一天,畢永年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能輕易承諾康有為交下的任務(wù)。他想:還不知道康有為怎樣讓我見袁世凱。時間這樣緊迫,倉猝之間,彼此交淺,如何深言,何能行事?八月初二日,他去跟康廣仁商量,不想康廣仁大怒道:“汝等盡是書生氣,平日議論縱橫,及至做事,卻又拖泥帶水!” “不是拖泥帶水??迪壬胗梦?,必須說清辦法。我一命雖微,但不能糊涂而死。凡事貴深謀熟慮。康先生既然令我同謀,何以不能讓我置一詞!而且,康先生命我領(lǐng)百人行事,尤不能冒昧。我是南方人,初至北軍,率領(lǐng)彼此互不相識之兵,十?dāng)?shù)天中,我何能將他們收為心腹,又何能得其死力?我八歲即隨父叔輩來往軍中,深知軍中弊端。我不過是一個有母喪在身的拔貢生,統(tǒng)帶此兵,不獨兵不服,同軍各將,也會奇怪?!?span lang="EN-US"> 聽了畢永年的解釋,康廣仁更加不高興,冷笑著走出了房間。 當(dāng)晚7時,畢永年得知光緒皇帝命康有為迅速離京的消息,覺得情況不妙,待康有為歸來后就找到他說:“皇上命你出京,事情必定要失敗了,但不知袁世凱處消息如何?” “袁處有幕友徐世昌,與我極交好,我將命譚、梁、徐三人往袁處明言,成敗在此一舉!”康有為顯得既有信心,也有決心。 畢永年見康有為仍然固執(zhí),便將日間對康廣仁所說再陳述一遍??涤袨橐膊桓吲d,生氣地說:“你以拔貢生領(lǐng)兵,也很體面么,有何不可!此事尚未定,你不用先多慮?!?span lang="EN-US"> 畢永年也不便再說什么了。 康有為不僅要逮捕慈禧太后,而且要乘機將她殺掉,梁啟超奉命試探畢永年的態(tài)度 初三(9月18日)一早,林旭來到南海會館,將光緒皇帝要康有為盡快離京的密詔交給他,康有為便起草密折謝恩,表示誓死救皇上,同時奏報于初四日啟程出京,命林旭持還繳命。林旭同時帶來的還有光緒皇帝七月三十日交給楊銳的密詔,康有為找來譚嗣同,共同跪讀密詔,又召來梁啟超、康廣仁等共商營救光緒皇帝的計劃。這時,袁世凱的幕僚徐世昌也來了??涤袨榈缺愎室鈩忧榈卮舐晳Q哭,企圖以此來感動徐世昌。果然,徐也哭將起來。于是,南海會館里頓時一片哭聲。 午飯時,錢惟驥對畢永年說:“康先生要謀弒太后,怎么辦?” “兄如何得知?” “剛才卓如對我說,康先生的意思是,奏知皇上時,只說廢掉太后,待包圍頤和園時,將她抓起來殺掉。卓如不知道您肯否擔(dān)當(dāng)此事,要我向您打探。此事很明顯了,怎么辦?” “我早知道了,他們是想讓我當(dāng)成濟(jì)。您先等著吧!”三國時,魏帝曹髦與司馬昭集團(tuán)對峙,太子舍人成濟(jì)一刀從曹髦的正胸穿到背后。畢永年對康有為要自己扮演的角色很清楚。 當(dāng)晚,畢永年發(fā)現(xiàn)譚嗣同徹夜未歸。 譚嗣同夜訪袁世凱,和盤托出密謀,袁世凱托詞推宕 譚嗣同何以徹夜未歸呢?他是受康有為之命去找袁世凱了。 初三(9月18日)晚,袁世凱正在執(zhí)筆擬折,忽然門房持名片來稱:“譚軍機大人有要公來見?!痹绖P正準(zhǔn)備說“請”時,譚嗣同已經(jīng)到了客堂。袁知道譚是“新貴近臣”,不敢怠慢,便停筆出迎,請人內(nèi)室,互道寒暄。 “初次見面,不想公如此相貌堂堂,有大將格局!”譚嗣同恭維袁世凱說,隨后問道:“公是否初五請訓(xùn)?” “現(xiàn)有英國兵船巡行海上,準(zhǔn)備具折明日請訓(xùn)后就回津了。”袁世凱答。 “外侮不足憂,大可憂者是內(nèi)患?!?span lang="EN-US"> “為何?” “公受皇帝破格特恩,必將有以圖報。皇上現(xiàn)有大難,非公不能救!” 聽了譚嗣同此言,袁世凱作出大驚失色的樣子說:“我世受國恩,本應(yīng)力圖報答,何況己身又受到不次提拔,敢不肝腦涂地,圖報天恩!但不知皇上難在何處?” “榮某近日獻(xiàn)策,將廢君弒君,公知此事否?” 聽了譚嗣同的話,袁世凱表示榮有“忠義之心”,此說不可信。譚嗣同稱:榮祿“此人極為狡詐”。他將六月里徐仁祿對袁世凱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并稱:“仆也曾幾次在皇上面前力保我公,但均為榮某所阻。皇上常說,袁世凱甚明白,但有人說他不可用。此次超升,甚費大力。公如真心救皇上,我有一策。”說到這里,譚嗣同拿出一份擬就的奏折草稿,內(nèi)容大意是: 榮某謀廢立弒君,大逆不道,若不速除,上位不能保。袁世凱初五請訓(xùn),請面付朱諭一道,令其帶本部兵赴津,見榮某,出朱諭宣讀,立即正法,即以袁某代為直督,傳諭僚屬,張掛告示,布告榮某大逆罪狀,即封禁電局、鐵路,迅速載袁某兵入京,派一半圍頤和園,一半守宮,大事可定。如不聽臣策,即死在上前。 看來,這是康有為、譚嗣同準(zhǔn)備在光緒皇帝面前死諫的一道奏章,也是他們清除后黨的詳細(xì)計劃。袁世凱讀了之后,“魂飛天外”,反問譚嗣同說:“圍頤和園欲何為?” “不除此老朽,國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問?!?span lang="EN-US"> 袁世凱表示:要除掉皇太后,部下不會聽命。 “我雇有好漢數(shù)十人,并電湖南召集好將多人,不日可到。去此老朽,在我而已,無須用公。只請您做兩件事:誅榮某,圍頤和園。公如不應(yīng)允,我即死在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在公手。今晚必須定議,我即進(jìn)宮請旨?!弊T嗣同把什么都和盤托出了,要袁世凱立即決定。 “此事關(guān)系太重,斷非草率所能決定。您今晚殺了我,也不能決定;而且,您今晚進(jìn)宮請旨,皇上也未必允準(zhǔn)?!痹绖P想知道光緒皇帝的態(tài)度。 “我有挾制之法,必不能不準(zhǔn)。明日皇上定有朱諭一道,當(dāng)面交給您?!?span lang="EN-US"> 袁世凱知道譚嗣同是光緒皇帝的近臣,如果皇帝真的有朱諭交下來呢?但他仍覺得此事難度太大,便說:“北洋宋慶、董福成、聶士成各軍,有四五萬人,淮練各軍有七十多營,京內(nèi)有旗兵數(shù)萬,本軍不過七千人,能夠動用的不過六千人,如何能辦此事?恐怕外面軍隊一動,京內(nèi)立刻設(shè)防,皇上的處境就危險了?!痹绖P開始對雙方實力進(jìn)行估算。 “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的辦法嘛!待動兵時,將皇帝的朱諭分發(fā)各軍,同時照會各國,誰敢亂動!”譚嗣同知道雙方實力懸殊,但認(rèn)為不足慮。 “本軍糧械子碳,均在天津營內(nèi),存者極少,必須先將糧彈領(lǐng)運足用,方可用兵。”袁世凱畢竟帶過兵打過仗,考慮問題更細(xì)致一些。 “可以請皇上先將朱諭交給存收,待布置妥當(dāng),一面密告我日期,一面動手?!鄙婕暗杰娛录?xì)節(jié)問題,譚嗣同不得不退讓。 “我萬不敢惜死,擔(dān)心的是萬一泄漏必將累及皇上。臣子死有余辜,一經(jīng)紙筆,便不慎密,切不可先交朱諭。你先回,容我熟思,布置半月二十日方可復(fù)告你如何辦法?!痹绖P知道,這是一個緊要關(guān)頭。他說“不惜死”是假的,真實的思想是要好好盤算盤算,看看將寶壓在哪一方面才萬無一失。 譚嗣同自然等不得,他說:“皇上很著急,我有朱諭在手,必須即刻定準(zhǔn)一個辦法,方可復(fù)命。”于是,他拿出皇帝交給楊銳的要他們找出“良策”的密詔來給袁世凱看。 袁發(fā)現(xiàn)是用墨筆寫的,立即詰問說:“此非朱諭,且并無誅榮相、圍頤和園之說?!?span lang="EN-US"> “朱諭在林旭手中,此為楊銳抄給我看的。確有此朱諭,三天前發(fā)交的。林旭等極可惡,不立即交給我,幾誤大事。諭內(nèi)所稱‘良策’,即有二事在內(nèi)?!?span lang="EN-US"> “青天在上,袁世凱斷不敢辜負(fù)天恩,但恐連累皇上,必須妥籌詳商,以期萬全?!?span lang="EN-US"> 袁世凱打定主意,既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而譚嗣同卻一再催促,聲色俱厲,要袁立即決定,以便人宮面奏。袁世凱覺得譚嗣同衣襟高聳,似乎藏有兇器,便轉(zhuǎn)變語氣說:“九月皇上即將巡幸天津,到時軍隊匯集,只要皇上一寸紙條,誰敢不遵,何事不成?” “等不到九月,他們就要廢弒皇上了,形勢危險得很!” “既有皇上巡幸之命,必然不會有意外,必須到下月方可安全?!?span lang="EN-US"> “如果九月不出巡,怎么辦?” “現(xiàn)在已經(jīng)預(yù)備妥當(dāng),花了數(shù)十萬兩銀子了。我可請榮相力求太后,必定出巡,不會停止。此事在我,你可放心。 “報皇上之恩,救皇上之難,建立奇功大業(yè),掌握天下事,在公此舉。” 說到這里,譚嗣同用手拍了拍脖子:“如您到頤和園告變,殺我,害及皇上,可以得富貴?!弊T嗣同覺得該攤牌了,以激烈的語氣將兩條路擺得分分明明,要求袁世凱決斷。 “你以為我是什么人!我三代受國家深恩,斷不至喪心病狂,貽誤大局。但能有益于君國,必當(dāng)死生以之?!闭f著,袁世凱慷慨激昂起來,“閱兵時,如果皇上到了我營中,殺榮祿如殺一狗耳!” 譚嗣同似乎相信了。他從座位上起立,連連向袁世凱作揖,稱他為“奇男子”。 兩人還談到“兩宮何以不和”等問題。最后譚嗣同表示:“自古非流血不能變法,必須將一群老朽全行除去,才能辦事!” 夜已經(jīng)很深了。袁世凱托詞還要趕辦奏折,譚嗣同這才離開袁世凱的法華寺寓所。袁世凱沒有答應(yīng)馬上行動,他覺得很失望;但是,袁世凱也沒有堅決拒絕,這使他對未來仍然抱有希望。他當(dāng)然不知道,舊黨方面的楊崇伊通過慶親王奕劻引薦,當(dāng)日到了頤和園,向慈禧太后上了一道奏章。這道奏章改變了維新派的命運,使近代中國的歷史出現(xiàn)了一個大曲折。 楊崇伊到頤和園上奏章,慈禧太后突然回宮,維新派的蘭切努力都為時已晚 八月初四(9月19日)早餐后,畢永年發(fā)現(xiàn)譚嗣同回到寓所,就急不可待地向他打聽消息。譚嗣同正在梳頭,有氣無力地說:“袁世凱還沒有答應(yīng),但也未堅決推辭,想慢慢地辦?!?span lang="EN-US"> “袁究竟可用與否?”畢永年再問。 “此事我與康先生爭過數(shù)次,先生必欲用此人,真無可奈何!”譚不無牢騷地說。 “昨夜是否將密謀全部告訴袁啦?” “都說了?!?span lang="EN-US"> “事情完全失敗了!完全失敗了。這是何等樣的事,能說出口而停止不辦嗎?公等恐怕要有滅族之禍了!仆不愿和你們同罹此難,馬上就搬出南海會館,住到別處去。我勸兄也該自謀,不可與他們同歸于盡,無益呀!”畢永年急得差點跳起來。 午后1時,畢永年遷居寧鄉(xiāng)會館,離南海會館不遠(yuǎn),以便及時打聽消息。 當(dāng)日,康有為訪問在北京的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想請英國駐華公使出面相助,但公使到北戴河避暑去了;想找美國公使,但美國公使到西山去了。 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慈禧太后突然從頤和園回宮。這是楊崇伊頭天上奏章的結(jié)果。 楊崇伊,字莘伯,江蘇常熟人。進(jìn)士出身,時任廣西道監(jiān)察御史。他和李鴻章是姻親,其活動常有李的背景。康有為和文廷式等組織強學(xué)會時,他曾上疏彈劾文廷式,以致強學(xué)會一度被封禁。懷塔布等六堂官被撤職后,他即赴津與榮祿密謀。初三日(9月18日),他通過奕勖向慈禧上奏章,聲稱文廷式創(chuàng)立大同學(xué)會,“外奉廣東叛民孫文為主,內(nèi)奉康有為為主”。又稱:今春會試,康有為偕其弟康廣仁及梁啟超來京講學(xué),“將以煽動天下之士心”。奏章激烈地攻擊維新運動,說“兩月以來,變更成法,斥逐老成,借口言路之開以位置黨羽”。奏章特別指出:“風(fēng)聞東洋故相伊藤博文即日到京,將專政柄”,“伊藤果用,則祖宗所傳之天下,不啻拱手讓人”。楊崇伊要求慈禧即日訓(xùn)政,召見大臣,密捕大同學(xué)會中人,分別嚴(yán)辦。在旁哭訴的還有親王奕劻、端王戴漪。 楊崇伊的這道奏章很有煽動性。它不僅迎合了慈禧的守舊心理,而且也迎合了慈禧對洋人的疑懼感。伊藤博文原是日本的總理大臣,馬關(guān)談判時李鴻章的對手。戊戌年下野后,以從事遠(yuǎn)東外交自任。他于七月二十三日(9月8日)來華,二十九日(9月14日)到達(dá)北京,先后會見了總署王大臣、康有為、張蔭桓等人,定于八月初五晉見光緒皇帝。當(dāng)時,英人李提摩太已經(jīng)建議中國政府聘請伊藤為顧問,中國官員中也有聘任伊藤為“客卿”的類似意見,還傳說伊藤有可能進(jìn)入軍機處,等等。楊崇伊奏章中所說伊藤“將專政柄”,即指此類傳說。慈禧本來就擔(dān)心變法會損害自己的地位和權(quán)力,現(xiàn)在,這個洋鬼子來了,馬上就要和皇帝見面,如果二人結(jié)合起來,如何得了! 這就是慈禧為什么突然回宮的原因。 光緒皇帝仍然召見袁世凱和伊藤博文,但已處于慈禧太后的監(jiān)視之下 初五日(9月20日),光緒皇帝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召見袁世凱。 袁世凱奏說:“古今各國變法都不容易,非有外患,即有內(nèi)憂,請忍耐待時,步步經(jīng)理。如操之過急,必生流弊,而且變法尤在得人,必須有真正明達(dá)時務(wù)、老成持重如張之洞者,出而贊襄主持,方可仰答圣意。至新進(jìn)諸臣,固然不乏明達(dá)勇猛之士,但閱歷太淺,辦事不能慎密。倘有疏誤,累及皇上,關(guān)系極重??偳笫至粢狻L煜滦疑?span lang="EN-US">!臣受恩深重,不敢不冒死直陳?!?span lang="EN-US"> 自從初三日譚嗣同夜訪后,袁世凱就“反復(fù)籌思,如癡如病”。這時候,袁世凱顯然已經(jīng)決定了自己的政治走向。據(jù)袁世凱日記記載,光緒皇帝聽了這一段話后,“頗為動容”,但“無答諭”,什么也沒說。 光緒為什么一句話也不說呢?這只能說明他已經(jīng)受到監(jiān)視,什么也不能說了。 當(dāng)日中午,光緒皇帝召見伊藤博文和日本駐華公使林權(quán)助,倒是說話了: “貴爵維新以來之政治,為各國所稱揚。貴爵對于祖國之功業(yè),實無人不佩服?!?span lang="EN-US"> “過蒙獎譽,實不敢當(dāng)。臣不過仰體我天皇陛下之圣謨,聊盡臣子職分?!币撂俸苤t虛。 “貴我兩國,地勢上同在一洲之內(nèi),最親最近。目今我國改革,迫于必要,朕愿聞貴爵意見,請貴爵將改革順序方法,詳細(xì)告知總理衙門王大臣,予以指導(dǎo)。” 在伊藤表示“敬奉諭旨”后,光緒又說:“常與貴國同心協(xié)力,永久繼續(xù)親密國交,是朕所最為切望的事?!?span lang="EN-US"> 這實在是幾句套話。但當(dāng)時慈禧太后就在簾內(nèi)(一說在屏后)監(jiān)聽,還能說什么呢! 慈禧太后回宮后,除了監(jiān)視光緒皇帝外,還立即下令呈繳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第等四個新章京所簽各項文件,她要一一審閱、檢查…… 袁世凱回津告密之際,慈禧太后已經(jīng)在北京發(fā)動政變 袁世凱初五日請訓(xùn)時,見光緒皇帝不說話,便請安退下,奔赴車站,登車回津。 回津后,袁世凱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總督衙門拜見榮祿,“略說內(nèi)情”,并稱:“皇上圣孝,實無他意,只有群小結(jié)黨煽惑,謀危宗社,罪實在下,必須保全皇上以安天下?!闭f間,榮的幕僚等人人坐,袁世凱一直坐到二鼓,始終沒有說話機會,只好退下,約定第二天早晨再來拜訪。 初六日(9月21日)一早,袁世凱本想再次拜見榮祿,不料榮祿卻主動來見袁世凱了。這回,袁世凱詳細(xì)地報告了有關(guān)情況。榮祿聽到有關(guān)天津閱兵時廢掉光緒皇帝的計劃時,臉色大變,自辨說:“榮某若有絲毫犯上之心,天必誅我。近來屢屢有人來津通告內(nèi)情,但都不及今天所談詳細(xì)。”袁世凱也說:“此事與皇上毫無干涉,如果累及皇上的位置,我只有飲藥自殺了?!睋?jù)說,“二人籌商良久,迄無善策”。 這邊榮祿和袁世凱在商量,北京的慈禧太后卻已經(jīng)在當(dāng)日一早宣布重新臨朝“訓(xùn)政”。同時,以光緒皇帝的名義發(fā)布上諭,聲稱康有為“結(jié)黨營私,莠言亂政”,著革職,并其弟康廣仁均著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捕拿,交刑部治罪。御史宋伯魯也因參與維新運動,以“濫保匪人”罪被革職,永不敘用。 逮捕康氏兄弟之命既下,崇禮立即出動士兵,查抄南海會館。不過只抓到了康廣仁??涤袨樵谧T嗣同力促下,已遵照光緒指示,于前一天離京,經(jīng)天津換乘英船南下了。 向慈禧上奏,請慈禧“訓(xùn)政”的是楊崇伊?,F(xiàn)在如愿以償,自然高興異常。他馬上趕到天津,向榮祿報告喜訊。榮祿不愿獨享,派人持帖找來袁世凱。榮祿端起一杯茶,笑著遞給袁說:“此非毒藥,你可以喝!”袁世凱曾被光緒皇帝破格召見,破格提拔,榮祿不能沒有戒心;現(xiàn)在證明袁仍然忠于自己,忠于太后,榮祿很滿意,開了一句玩笑。 初七日(9月22日),楊崇伊返回北京。自然,他帶回了袁世凱告密的全部信息。 康有為“圍園”密謀暴露,譚嗣同等英勇就義 慈禧太后再度“訓(xùn)政”時,還不知道譚嗣同動員袁世凱兵圍頤和園的有關(guān)情節(jié),所以她的處分對象只限于康有為、康廣仁和宋伯魯。楊祟伊回京后,將上述情節(jié)報告奕勖,奕勖報告慈禧,慈禧立即于初八日(9月23日)審訊光緒皇帝,下令逮捕譚嗣同等人。 康有為走后,梁啟超、譚嗣同還在找尋挽救時局的辦法。初六這天,梁啟超到瀏陽會館訪問譚嗣同,二人正在對榻密談之際,忽然傳來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查抄南海會館的消息,接著又傳來慈禧垂簾聽政的消息。這兩條消息宛如猛然炸響的當(dāng)頭霹靂,二人都為之一震。但是,譚嗣同早就作了為變法流血犧牲的準(zhǔn)備,很快就平靜下來,從容地對梁說:“此前想救皇上而無可救,現(xiàn)在想救康先生也無可救。我已無事可辦,只待死期了?!彼ㄗh梁啟超到日本駐華使館,拜會伊藤博文,請伊藤致電駐上海領(lǐng)事,設(shè)法救助康有為。梁啟超覺得所能做的也僅此了,便依言進(jìn)入日本使館。 初七日,譚嗣同到日本使館會晤梁啟超,將所著書及詩文稿本、家書等物交給梁啟超,托他保管。譚勸梁啟超出走日本:“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圣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卜。程嬰、杵臼,月照、西鄉(xiāng),吾與足下分任之?!彼麑⑸南M平o了梁,將為變法犧牲、激勵國人的責(zé)任留給了自己。二人都知道,這是生離,也是死別,譚嗣同與梁啟超一抱之后,大踏步地走出了日本公使館。 自初八日起,譚嗣同、劉光第、楊銳、林旭、張蔭桓、徐致靖等陸續(xù)被捕。楊深秀因上疏反對慈禧訓(xùn)政,也同時被捕。接著,清政府又下令拿辦楊崇伊奏章中提到的孫文和文廷式。凡是重要的新黨新派,慈禧太后一個也不放過。 慈禧回宮后,即將光緒軟禁在中南海瀛臺。初十日(9月25日),“上諭”稱:皇帝病重,命中外保薦精通醫(yī)理之人。這件“上諭”,目的在于為有朝一廢掉光緒皇帝作輿論準(zhǔn)備。 十一日(9月26日),清政府宣布:恢復(fù)被光緒皇帝精簡掉的詹事府、通政司等機構(gòu);禁止士民上書言事;停辦官報館,停止各省祠廟改設(shè)學(xué)堂。維新運動的新芽被——掐死。同日,慈禧太后下令派軍機大臣會同刑部、都察院嚴(yán)行審訊譚嗣同等人。次日,加派御前大臣會審,但不久又通知“勿用審訊”。十三日(9月28日),清政府將譚嗣同、楊深秀、楊銳、林旭、劉光第、康廣仁等六人殺害于北京宣武門外菜市口。次日,清朝政府發(fā)布“上諭”云: 主事康有為首倡邪說,獲世誣民,而宵小之徒,群相附和,乘變法之際,包藏禍心,潛圖不軌,前日竟有糾結(jié)亂黨,謀圍頤和園,劫制皇太后,陷害朕躬之事,幸經(jīng)察覺,立破奸謀…… 這“謀圍頤和園,劫制皇太后”的新罪名,顯系袁世凱告密的結(jié)果。 譚嗣同等犧牲的這一天,北京先是陰霾密布,繼而風(fēng)雨交加。當(dāng)時,維新運動的思想家、宣傳家嚴(yán)復(fù)正在北京,他寫了一首沉痛的哀詩: 求治翻為罪,明時誤愛才。伏尸名士賤,稱疾詔書哀。燕市天如晦,宣南雨又來。臨河鳴犢嘆(注),莫遣寸心灰。詩中,嚴(yán)復(fù)對譚嗣同等被害表現(xiàn)了強烈的不平。他勉勵自己,不要因此灰心,要為中國的改革和富強繼續(xù)奮斗! 附記:本文主要依據(jù)筆者在日本外務(wù)省檔案中發(fā)現(xiàn)的畢永年日記及其他檔案、文獻(xiàn)所作,所有對話、細(xì)節(jié)均有依據(jù),幸勿以“紀(jì)實文學(xué)”視之。 [注]鳴犢,即竇鳴犢,晉國大夫,賢臣。(史記)載,孔子不為衛(wèi)國所用,想投奔晉國,走到黃河邊,聽說竇鳴犢等為趙簡子所殺,便嘆惜道:“我孔丘不渡黃河,是命啊!”折回不赴。此以竇鳴犢等比喻譚嗣同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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