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的最高境界是“寫心” ——訪本屆蘭亭獎獲得者張建會古城紹興,山清水秀,人杰地靈。四月二十一日,第五屆中國書法蘭亭獎頌獎大會在“書圣”王羲之揮毫寫下煌煌巨作《蘭亭集序》的地方隆重舉行。大會上,有一老一少頗為引人矚目:老的名喚孫伯翔,乃當今書壇大家、本屆蘭亭終身成就獎獲得者;少的是他的學生,名喚張建會,是本屆蘭亭藝術獎最年輕的獲獎者、唯一的“60后”。這是一個分量很重的獎項,由全國各地書協(xié)推薦有全國影響、近年獲過獎、有水平又有修為的61位中年書法家,由評委打分排序,前十名即為蘭亭藝術獎獲得者。 本刊記者與張建會有過幾次接觸,對他的人品學識、藝術造詣仰慕已久。而赴江南領獎前夜的一次長談,則使我深入了解了一位書法家成功的秘笈,以及對書法藝術獨到而精湛的見解。 張建會是山東人氏,1960年出生于天津。他與書法藝術的淵源,與家族的遺傳基因不無關系:其祖父、姥爺、兄長均寫得一手好字,使他不僅耳濡目染,對書法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而且自幼受到家人的指導和規(guī)范。上小學時,適逢“文革”,校園里的張貼的大字報和毛主席詩詞,有些寫得頗為瀟灑勁健,他便暗中學習模仿。當時,學校有描紅大仿課,他的書法作業(yè)經(jīng)常被老師畫紅圈當范本,放到樓道的墻報欄上展示,令他深受鼓勵,信心備增。到中學時期,更到學校美術組學畫、在板報組刻蠟版、寫黑板報,十八般武藝都派上用場。 而對他的書法藝術起了決定作用的,是他在市少年宮、青年宮參加書法學習班時,遇上了幾位好老師:顧志新、寧書綸和孫其峰,從學藝到做人,從“入門”到“出門”,直到老師的人格魅力,無不對他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例如孫其峰向他傳授學習方法時,指出學藝有“苦學派”和“智取派”,前者是要臨池不輟,下苦功夫打好基礎。但臨帖容易熟視無睹,看不出字的特征,所以孫先生建議他多讀書法大字典,同一個字,不同的體,不同的特征和寫法,相互對比和襯托,便能很快抓住字體的異同,掌握內(nèi)中的規(guī)律性。這便是“智取”。從此,張建會按老師提示的方法,用最聰明的頭腦,下最笨的功夫,書藝有了長足的進步。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張建會認為他的成功得益于“堅持”二字。 了解張建會工作經(jīng)歷的人都知道:他在公安局做過預審,在政治部和團委搞過行政,后來又調(diào)到天津市書法家協(xié)會從事專業(yè),無論到哪兒,始終未將他所熱愛的書法藝術置之腦后,始終如象棋中的卒子,一步一步往前拱,最多橫著走,也不會后退一步。在他看來,人往往有一種心理暗示,譬如觀影,中途接個電話,回來再看感覺少了點什么,不完整了;電影可以重看,人生卻不能重來,所以即使他工作崗位不斷變化,心里書法這條“線”卻始終未斷,形散神不散。19歲在公安學校學習時,張建會為自己取過一個宅號“毅成草堂”,寓意毅力是成功之母。是因之前他讀過梁啟超的一篇文章《論毅力》,頗受啟發(fā)。一個人的成功不是一帆風順的,總會經(jīng)歷一些風浪,一些搖擺,只有堅持不懈,才能到達成功的彼岸。2005年,張建會調(diào)入書協(xié)工作。初來乍到,很多人為他擔心。書協(xié)工作繁重,精力牽涉很多,別把專業(yè)丟了。十年后的今天,他的專業(yè)不僅未丟,而且有了質(zhì)的突破。他覺得,雖然繁雜的事務性工作占用了他的大量時間,但在這個平臺上,他站得高了,眼界寬了,見識廣了,提高也就快了。換個角度說,他平時沒時間寫字,一旦有點時間,便會格外珍惜,效率可能更高。書法,已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如今,張建會已奠定了在書法界的地位,其書法作品的市場認可度也很高。但身為天津書協(xié)常務副主席,他并不太注重市場,也不參加一般筆會,以免染上銅臭味、江湖味,不愿為了物質(zhì)而犧牲藝術,犧牲享受書法創(chuàng)作的過程和由此帶來的快感。 我的追求:氣象+法度+意蘊 記者:據(jù)我所知,你的書法以隸為主,兼擅行、草、楷、篆,而隸書則與孫伯翔先生一脈相承,講究正大氣象、古質(zhì)之美,請談談你是如何向?qū)O先生學習,先“合”后“分”,摸索出一條屬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思路的? 張建會:好的。孫先生的書風經(jīng)歷了幾個發(fā)展階段和一個反復調(diào)整的過程: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規(guī)整,八十年代的“童體”,九十年代末的回歸方正,至今已人書俱老、爐火純青,隨心所欲不逾矩,到達一個自由王國。做為學生,必須先“合”后“分”,“過河拆橋”,創(chuàng)造出自己獨特的書風。隸書源于兩漢,這個時期的政治、文化、社會是崇尚雄渾、博大、樸拙的古質(zhì)之美的,這是隸書產(chǎn)生的人文背景。我從隸書學習創(chuàng)作中,從對兩漢古人所遺資料的研究中,總結出三方面的藝術追求:一是氣象,二是法度,三是意蘊。首先是氣象。與行草、楷書不同,隸書的筆劃本身就方正平直,取法兩漢碑版,首在“正大氣象”。漢隸之氣象首推摩崖石刻,它裸露于峰巔之間,依山傍勢,經(jīng)風雨侵蝕,更顯得力抵千鈞,氣象崢嶸。氣象得,則綱舉目張,風神盡覽;氣象失,則謹毛失貌,漸行漸遠。二是法度。我每每于正大氣象中把握古質(zhì)之本,碑、簡、摩崖、墓志,凡漢隸所遺存,多有吸收,確立了宗漢碑法度,取摩崖氣象,尚簡書意趣的創(chuàng)作方法。三是意蘊。意蘊是書家從清以后出土的漢代書寫的墨跡,即簡牘帛書中感悟出來的。此前,書家只能從兩漢碑刻中體會漢隸的筆法。但我認為對簡牘帛書不能取其法,只能取其意。因為書寫在上面的字很小,相當于蠅頭小楷,小楷書寫是用筆尖,空間回旋余地不大,不似榜書,除用手外,尚可輔以肩、肘、腰之力,可盡情抒寫,游刃有余。而解讀漢碑,確實為后人學習隸書,提供了豐富的想象空間,并賦予一種書寫性。 總之,氣象表現(xiàn)在形質(zhì)上的方正,意蘊體現(xiàn)的是作品的靈魂。單純強調(diào)氣象,沒有意蘊,未必是真正的“正大氣象”,所以我在平時的書法教學中,強調(diào)要在矛盾中求整合,將氣象與意蘊、金石氣與書卷氣結合起來,使作者的情感、精神層面的東西附著得更多些。 有形與無形:功夫在詩外 記者:對一個初學者來說,書法的基本功無疑是最重要的,但是否有了基本功,掌握了一定的技法,就能寫好字呢?尤其是,中國的書家千千萬,各有各的風格和面貌,這又是由哪些因素決定的? 張建會:是的,書法需要技法,技法有有形的,也有無形的,有形的是長期臨池不輟,無形的是一個人的文化積累,而起決定作用的是無形的,即“功夫在詩外”。一般來說,初學者對書法的學習、認識,往往停留在“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的層面;或者認為,兒童畫可以天真爛漫,由著孩子的心性來,毛筆字則有固定的規(guī)范和要求,從執(zhí)筆到筆劃的起、行、收,均有一種教條、一種古板的模式。其實,書法學習、入門一定要規(guī)范,而入門后則應打破規(guī)范,形成自己的風格。為何有些孩子幼時表現(xiàn)出色,被捧為神童、苗子,長大后卻默默無聞了?就因為他們只下了有形的功夫,沒下無形的功夫,以為臨過多少帖,下過多大功夫,便會與字的好壞成正比,這是一種誤導。因為書法做為藝術是形而上的,必須通過形而下來支撐,就像吃飯拿筷子一樣,會用筷子才能吃東西,但筷子再好,沒有好東西也無濟于事。 我說的隱形的、無形的基本功,在認識上是因人而異的。每個人的生活經(jīng)歷、環(huán)境背景、審美悟性不同,要結合自身條件加以調(diào)整。做為老師,要為學生搭好架子,教對方法。方法對了,就容易成功,方法不對,有悟性也會消解。方法是在實踐中積累、變通出來的,還要在動態(tài)中隨時調(diào)整,處理好各種關系。初始階段可能很難,很糾結,很掙扎,有時甚至對自己產(chǎn)生疑問,失去自信。但只要堅持下去,善于思考和借鑒,路子就會越走越寬。反之,如果你認為自己的作品有了成型的模式,又得到社會認同,便故步自封,不求進取,路子就會越走越窄。藝術都是觸類旁通的,有時,別人的一句話,一件作品,都會使你產(chǎn)生頓悟,找到調(diào)整和改變自己的靈丹妙藥。何時算有了自家風貌呢?就是讀者看書家的作品,便能將作者的精神氣質(zhì),藝術追求等一一解讀出來,產(chǎn)生“對話”??赡苡幸惶熳x者與書家謀面,年齡、長相、高矮胖瘦,都與想象有一定差異,但對他藝術的解讀卻不會改變。 書法的最高境界是“寫心” 記者: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大膽創(chuàng)新,是書畫評論界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題。聽說你不認同這種說法,提出“不要奢談創(chuàng)新”,為什么?在你看來,書法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張建會:我認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沒有創(chuàng)新問題,而是一種傳承,即將古人的藝術元素吸收過來,從自我的角度、深度、維度加以表現(xiàn)。所謂的“新”,只是反映當下書家對書法的理解、取舍、組合,找到與眾不同之處,創(chuàng)造自己的LOGO。怎么吸收、創(chuàng)造,脫離不了當代的文化背景。比如我們今天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每個人都能看電視、用手機、出國旅游,視野和知識結構都與古人不可同日而語了,不可能再用古人的觀念和方式寫,但元素必須是古人的,傳統(tǒng)的。扎根于古人,又不能被動沿襲古人,亦古亦新,越古越新,所以我提出兩句話:“有主見,不固執(zhí);善吸收,不盲從。”看似兩頭堵,實則一種哲學思辨,是我這些年學書、創(chuàng)作最基本的“泛舟之路”把握方向的“舵”。書法到最后,不是寫字,是寫心、寫人,寫人的思想、情感、情懷、氣質(zhì),畫如其人,書如其人,是思想情感的一種物化?,F(xiàn)在看古人的作品,越看越好,越看越遠,可能原來距離是十米,現(xiàn)在是十里了。并非迷信古人,而是隨著眼界的開闊,領悟的深入,認識上有了很多升華??赡苓^去是看技法,看某一方面,沒到那個層次,現(xiàn)在再看,都是精品、經(jīng)典、金子。 記者:做為國粹,書法的歷史十分輝煌,可謂江山代有才人出。他們的成就、造詣,后人是否已不可超越了? 張建會:也不能這么說。王羲之被稱為“書圣”,到了他那已是頂峰,看似不能超越了,是好,但總不能一花獨放,或眾美兼得吧?實際上,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書風,不是超越,而是雁行,并行,或從風格上調(diào)整一下。王羲之是書法史上的集大成者,后人皆學二王;他像一棵大樹,長了很多枝杈,在這個枝杈上有很多延伸和發(fā)展。當代書法如果從改革開放后計算,不過三十年時間,與古人不具可比性。但這個時代也有它的符號,可能在技法上、文心上不如古人,但作品所反映的信息量、時代特征和情感的流露,卻有著比古人優(yōu)越之處。 雖有亂像 主流仍是健康的 記者:近年來,我經(jīng)常聽到關于書法界亂像的議論,從個別地方領導在書協(xié)兼職,到一些“前衛(wèi)”書家脫離傳統(tǒng)信馬由韁的“丑書”,你對此持何態(tài)度? 張建會:這些年書法界從整體上說,專業(yè)上說,發(fā)展還是健康的。雖然也有江湖的,山寨的,但兩者不是一個概念。江湖派不在傳統(tǒng)上下功夫,而是隨心所欲,用一種外在的形式,裝扮和粉飾自己,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外形酷似書家,實則不入流。在專業(yè)書家中,也有強調(diào)傳統(tǒng)和強調(diào)創(chuàng)新之分,這樣才能促進書法事業(yè)的發(fā)展。有些書法作品帶有探索性,未必成熟,但有積極意義,比對傳統(tǒng)亦步亦趨的,對我們的啟發(fā)可能更大。因為有些成熟的書家的作品,看似完美,往往形成一種慣性思維,缺乏新鮮感,令人熟視無睹;恰恰是那些不夠成熟的探索中,有些鮮活的生命力蘊含其中,是你所沒有的,能提供一種思路和范式,促進你的思考。 亦真亦幻,“度”的把握最關鍵 記者:聽你談了這么多精彩見解,感到書法藝術真是奧妙無窮啊!從你個人的經(jīng)驗來說,書法創(chuàng)作應當處理好那些關系? 張建會:比如說書法的虛實關系,是亦真亦幻憑感覺的,太真實了是美術字,太虛幻了是鬼畫符,譬如手中攥著一只小鳥,太實,死了,太虛,飛了,用多大的勁,沒有量化的指標,如何捏著它不死又不飛,“度”的把握最關鍵,是學問,內(nèi)中充滿哲學的辯證法和智慧。所以書法學習不是靠筆劃、字形的記憶和把握,而是靠感受、感悟、甚至是臨場發(fā)揮時的“神來之筆”。就像羅納爾多踢足球,有時用常規(guī)的方法踢不進去,用非常規(guī)的臨門一腳卻成功了。 記者:書法與其他藝術創(chuàng)作一樣,有時與當時的心情、狀態(tài)、天氣、情緒、工具和表現(xiàn)對象緊密相關,你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有無類似的體驗,有無寫不下去的時候,是如何突破“瓶頸'的? 張建會:當然有。一段時間,忽然卡売了,寫不去了,非常痛苦,這會伴隨你一生的。因為你的眼高了,標準高了,手卻跟不上,而這正是改變和進步的開始。闖過這一關,就會進步一大塊;有心理陰影,撂了,可能以后再也拾不起來了。這就是哲學上的波浪式前進,螺旋式上升。 “天津市政協(xié)書畫藝術研究會”微信訂閱號畫家素材來源于天津市政協(xié)書畫藝術研究會《畫畵》雜志社。部分素材來源于網(wǎng)絡。 我們將為您提供更多的書畫知識以及畫家風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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