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奸似忠
史載唐朝宰相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劍。大奸似忠,大詐似信,外似樸野,中藏巧詐。其政治權術可謂登峰造極,不僅一般人為之心驚,即便老奸巨猾者也望而生畏。李林甫執(zhí)掌朝綱的十幾年中,唐朝政治上日益黑暗,各種矛盾尖銳,開元盛世急劇轉變成了天寶末年的危機和動亂。
李林甫(683年-752年),小字哥奴,
唐朝初年長平肅王叔良的曾孫,可惜關系過于疏遠,世代承襲的爵位早已經(jīng)沒有了。李林甫素來品行才望不高,但頗為機靈乖巧,善于鉆營。進入宮廷禁衛(wèi)軍時只是個千牛直長,后升為遷太子中允。他又利用舅父姜皎與侍中源乾耀的姻親關系,升為東官諭德,主管規(guī)諫太子,繼而遷國子司業(yè)(國學中的行政事務官)。唐玄宗開元十四年,被御史中丞字文融引薦,拜御史中丞,正式進入朝廷權力中心。
宇文融和右宰相張說不合,李林甫為了打通向上的途徑,自然愿意清除占據(jù)要津的人物。于是追隨宇文融等合伙彈劾張說。張說開始時瞧不起這些人,不以為意,認為鼠輩何能為?結果卻被劾罷相。李林甫向宇文融交換了這個籌碼以后,沒再附和宇文融等,擺脫了宇文融的朋黨牽連,又鉆營進尚書省,歷任刑部、吏部侍郎。李林甫鉆進吏部后,把它看成官場交易所。開元初年,吏部在部堂懸掛長名榜,上面寫著留任和放外的官員。寧王李憲私下見李林甫拿出十個人名單,要他考慮優(yōu)先選補這些人入官。李林甫不問優(yōu)劣,一口應允,只對寧王提出一條要求,愿絀一人以示公平。發(fā)榜之日,李林甫選出一人,張榜宣布:此人作風不正,托王講情,宣布留待下次冬選。李林甫的這套手法不但騙取了公正的美譽,而且滿足權貴的要求。
當時后宮最得寵的是武惠妃,其子壽王也得到玄宗格外恩寵,李林甫便通過宦官表示會盡力推薦壽王為太子。為此,惠妃十分信賴李林甫,并不時地通過宦官把玄宗的動靜告訴李林甫。不明就里的玄宗還真把李林甫視為心有靈犀的知己,恩寵日甚。侍中裴光庭的夫人是武三思的女兒,暗中與李林甫有勾搭,想通過高士在玄宗面前為李林甫謀相位,未成。而玄宗正想用韓休為宰相,裴夫人就讓李林甫公開向玄宗推薦韓休。韓休居相位后,很是感激李林甫,就推薦李林甫人相,武惠妃從中幫忙,于是李林甫就升為黃門侍郎,進人了宰相行列。
張九齡為中書令,裴耀卿為侍中,李林甫還不是主要的執(zhí)政者。張九齡鄙視他的為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李林甫雖然心里恨得要死,但因為張九齡大權在握,表面上還不時討好他。玄宗在位已久,怠于政事。每逢商議政事,張、裴兩人事無巨細都與皇上據(jù)理力爭。狡猾的李林甫則利用各種機會,一面巧伺上意,一面尋端覓釁,準備排擠張、裴二相。
開元二十四年十月,唐玄宗巡游東都洛陽后欲返回長安。裴、張二相認為時值三秋時節(jié),皇上返駕,沿途接待的負擔很重,必將影響農忙,因此提議到了冬天再返京師也不遲。退朝時,李林甫裝作腳疼的模樣,獨自落在后面。玄宗問其故,李林甫獻媚道:
臣下并沒有病痛,只是有事想單獨上奏。長安、洛陽就像是皇家的東宮和西宮,皇上御駕往來,難道還要等待什么時機嗎?假使怕妨礙農事,那就特別恩準免除所經(jīng)過地方的租賦也就是了。玄宗聞聽,龍顏大悅,深覺受用,馬上起駕。
朔方節(jié)度使牛仙客在邊庭的政績不錯,很得唐玄宗賞識,玄宗準備給牛仙客予以封賞,但遭到張九齡當面的激烈反對,事先答應要與張九齡一起勸諫的李林甫卻不發(fā)一言。此后,李林甫暗地里又把張九齡在皇上面前說的話告訴了牛仙客。牛仙客第二天求見唐玄宗,痛哭流涕要求辭職。唐玄宗覺得自己的話快到不管用的地步了,很是氣惱,索性要立牛仙客為宰相。張九齡當然又是極力反對,玄宗對張九齡的反感更加深了一層。李林甫趁機上奏:“但有才識,何必辭學。天子用人,和有不可?”兩句話說到了玄宗愛聽的地方,李林甫又指責“九齡文吏,拘古義,失大體”,點出了張九齡的“迂腐、多事”。玄宗聽后深覺有理,就加封牛仙客為隴西縣公。玄宗因此事認為李林甫并不專權,有薦賢之風,張九齡卻有拒賢固位的嫌疑,于是開始疏遠輕視張九齡了。
李林甫曾引薦蕭旻為戶部侍郎。蕭旻不學無術,有一次在與中書侍郎嚴挺之同行慶吊時,讀《禮記》中一句“蒸嘗伏臘”讀作“蒸嘗伏獵”。嚴挺之故意再問一次,蕭旻竟仍舊錯讀,嚴挺之將此事告訴了張九齡,說朝中竟然有“伏獵侍郎”這號人物。張九齡就以此為由彈劾蕭曼,將其貶為歧州(今陜西歧山)刺史。李林甫怨恨嚴挺之,暗中尋釁,欲加陷害。嚴挺之的前妻被休后嫁于蔚州(今河北蔚縣)刺史王元琰。王元琰貪贓犯法,進了大牢,嚴挺之卻設法營救他。李林甫使人奏告玄宗,說嚴挺之私袒王元琰,應該連坐。張九齡為嚴挺之辯解,認為其中不應會有私情存在。玄宗卻微笑道:卿不知,雖離之,亦卻有私。張九齡不便再言,只好轉托裴耀卿代救嚴挺之。李林甫乘機上言:耀卿、九齡都是朋黨。玄宗早已疏薄張九齡,于是因朋黨之嫌而將張、裴兩人俱罷知政事。
二相既罷,百官無不簌簌自危。唐玄宗還以為李林甫幫自己清除了朋黨,將其升為中書令,牛仙客升任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牛仙客知道自己全靠李林甫引薦自然對李唯命是從。監(jiān)察御史周子諒,見林甫專權,仙客阿私,就彈劾牛仙客,結果反被處死。李林甫又落井下石,對玄宗說周子諒是張九齡所推薦的。于是,又貶張九齡為荊州長史。
天寶元年,改易官名,牛仙客為左相,李林甫為右相。同年七月,牛仙客病逝。八月,拜刑部尚書李適之為左相。李適之是唐太宗的曾孫,以精明強干著稱,晝決公務,庭無留事,是李林甫的又一強勁對手。但李適之性格粗疏,與李林甫一起評論改事時,多失大體。一次李林甫告訴李適之,華山有金礦開采出來可以大大增加國家的財富,皇上卻還不知道此事。李適之以為很好,不加考慮就進奏玄宗。玄宗大喜,又將此事征詢李林甫的意見。李林甫卻說為臣早已知道,然而華山是陛下本命王氣所在之所,不可穿鑿,故為臣不敢上言。玄宗聽了,覺得李林甫是一片忠心,而責怪李適之考慮問題太草率,因此指示李適之奏事應事先與李林甫商議,不得自行主張,李適之從此不敢放手干事。后來李適之為求自保,索性辭去相位。李林甫便引薦門下待郎、崇玄館大學土陳希烈為左相、同平章事。李林甫深知陳希烈沒有什么本事,專用神仙符瑞取媚于上,遇事只會唯唯諾諾,所以引為同列。從此,軍國機務都由李林甫在家中決策,由下吏把決策已定的文案遞交陳希烈簽署而已。
妒賢嫉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是李林甫久居相位的秘決。天寶元年,玄宗大陳伎樂于勤政樓。這時兵部待郎盧絢重鞭按轡,風度翩翩地經(jīng)過樓下,被玄宗看到,贊美不已。由于李林甫平素常以金帛賄賂皇上左右,很快就知道此事。他擔心盧絢被皇上重用,第二天就把盧絢的兒子召來對他說你父親素有名望,皇上想委托他去管理交、廣兩州的事務,如果你父親害怕路途迢迢,那就該先去告老回鄉(xiāng)。盧絢怕遠行,只好上書奏言自己年老,不堪重用,結果被貶任華州刺史。到任不久李林甫又誣其有疾,州事不理,結果被委任了個太子員外詹事的閑職。
同年,玄宗想起了被貶的原中書侍郎嚴挺之,便向李林甫查詢:嚴挺之現(xiàn)在何處﹖此人應該重用。李林甫即召嚴挺之的胞弟嚴損之到府敘故,李林甫故作親密對嚴損之以高官許愿,又進一步表示皇上很惦念尊兄的近況,現(xiàn)在應作一計策,以求晉京覲見,必有重任。當即授計嚴損之替兄寫一狀紙奏稱風疾,求還京師就醫(yī)。嚴損之很感激地應允照辦。李林甫拿著狀紙面奏玄宗嚴挺之年事已高,近來又患風疾,須授其閑職以便就醫(yī)。玄宗聞奏,嗟嘆良久,只好授嚴挺之以員外詹事,到東都洛陽養(yǎng)病去了。
李林甫對付競爭對手,不僅慣設圈套加以陷害,而且還利用他人之間的矛盾以達到排斥異己的目的。戶部尚書裴寬,素為皇上所重,李林甫恐怕他入相,內心忌之。刑部尚書裴敦復立有軍功受到皇上的表彰,李林甫亦有忌憚。而二裴之間卻有矛盾,李林甫便趁勢挑撥,使二裴愈加不能并存。李林甫慫恿裴敦復買通楊玉環(huán)的姐姐在皇上面前說裴寬壞話,致使裴寬被貶為睢陽大守。李林甫另以明遷暗降的手法,任命裴敦復為嶺南五府經(jīng)略等使。裴敦復稍有遲疑,便被李林甫反奏一本,以逗留不到任為由,貶為淄州太守。
天寶六年,唐玄宗下詔讓天下通一藝以上的士子都到長安來,并要親自面試然后授以官職。李林甫害怕這些人在面試時會揭發(fā)自己貪權不法之事,便對玄宗說:這些人都是貧賤寒士,不知道忌諱,只能以狂妄的語言污濁圣上,還是讓尚書省長官考他們吧。便讓御史中丞擔任總考試官,結果沒有一人合格。李林甫又到玄宗面前祝賀,說是政治清明,野無遺賢,阻塞了天下言路。
李林甫為了獨掌相權,不僅注視京城朝廷百官遷徙的動向,不斷加以控制,而且對于邊帥的防范也是不遺余力的。自唐興以來,都用名臣作節(jié)度使出鎮(zhèn)邊關,控制大將。這些名臣往往從節(jié)度使的位子上直接入為宰相,所謂出將入相。李林甫想杜絕出將入相的根源,來鞏固自己的相權。天寶六年,他向玄宗進奏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則勇決習戰(zhàn),寒族則孤立無黨。陛下誠以恩洽其心,彼必能為朝廷盡死。這又是李林甫的一條奸計,少數(shù)民族將領不識漢字,因此功勛再大也難以入朝拜相,這樣李林甫就可以從根本上杜絕邊帥入相的道路??上诳床煌杆募樵p用心,竟照此辦理,致使諸道節(jié)度使盡用番將安祿山之流,精兵強將集中在北方的邊境,從而遺患于天寶末年。
李林甫為了打擊政敵,在家中特設了一個專用廳堂,形如彎月,號稱月堂。每當想要排斥陷害某位大臣,就住進月堂,絞盡腦汁,想著害人的法子,如果他欣喜若狂地從堂中出來,則肯定是有個政敵將要家碎矣。李林甫出于陷害打擊異己的需要,還蓄意豢養(yǎng)了一批酷吏,充當幫兇。他引用了曾被玄宗批評為“是一不良人、朕不用也”的吉溫和為吏深刻的羅希奭作為心腹打手。由吉、羅兩人審理的獄案,完全按照李林甫的意旨進行,從而制造許多冤案。凡是落入吉、羅兩人之手的李林甫政敵,沒有一個能逃脫厄運,所以時人稱之為羅鉗吉網(wǎng)。
李林甫長期的為所欲為,倒行逆施并沒有招致政敵們有力的反擊,相反他卻能把持權柄直至終老相位,這與他柔佞多狡數(shù)、善迎合上意的政治權術有關。李林甫為了刺探、揣測皇帝的心思,特意以厚賂收買了一批宦官和后宮嬪妃,甚至皇宮的伙夫、使婢等也在收買利用之列。李林甫為了能夠無所顧忌地行奸作佞,需要使皇上耳目不聰,下情的通達自然是不允許的。為此李林甫采取指施,竭力做到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開元二十五年,李林甫召集朝廷所有的諫官,暗示威脅道:賢明的君主在上,群臣都將順從圣意,還需要什么諫論?你們難道沒有看見那些用于儀仗隊列的馬匹?它們終日不作聲就有上等的糧草飼養(yǎng),只要有一聲嘶鳴,就會立即被剔除出去。以后雖然還是不作聲,還能重新入選嗎?李林甫明目張膽地諷喻諫臣緘口,企圖在朝中形成萬馬齊喑的局面。杜琎偏不理睬,堅持上書言政。李林甫為了殺一儆百,當即將其貶為下令。因此諫官皆持祿養(yǎng)資,無敢正言者,再也沒有人去向皇帝諫爭了。李林甫還善養(yǎng)君欲。玄宗皇帝年事已高,怠于國事;將政務全部交托給李林甫。玄宗自武惠妃死后,霸占了兒媳壽王妃楊玉環(huán)。李林甫身為首輔,卻緘口無言,任其所為。當玄宗信奉道教以求長生之術時,李林甫又舍宅為觀以祝圣壽,討取皇上的歡心。李林甫為了保證玄宗的奢靡消耗,甚至不惜改變經(jīng)濟法令,以增加賦稅的措施來聚財。玄宗高興地對人說朕不出長安近十年,天下無事,朕欲高居無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
李林甫作惡多端,雖然權高勢崇,卻也如同火堆上的木材,他的兒子將軍監(jiān)李岫看出了這一點,憂慮恐懼,一天陪李林甫游后花園,看到一個拉著重東西的下人。李岫指著下人對李林甫說:人久處鈞軸,怨仇滿天下,一朝禍至,欲比此人得乎!李林甫很不高興,說道: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了,還能怎么辦呢?李林甫也未必沒有感覺到危險,他卻想把惡做到極處,然后把危險轉化為安全,卻忘了惡貫滿盈這句話。
李林甫心里非常清楚,他結怨甚眾,每每擔心遭刺客暗算。所以,他一改先前宰相騶從不過數(shù)人的舊制,而是出則百余人為左右翼,金吾靜街,前驅在數(shù)百步外,公卿走避。晚上在自己家里睡覺,他的心里也不踏實,弄得神出鬼沒,“居則重關復壁,以石甕地,墻中置板,如防大敵。一夕屢徙床,雖家人莫知其處。”李林甫甚至連家人都防范,其內心虛弱到了極點。
確實,李林甫已危機四伏。首先是他的親信黨羽已在暗中活動,準備倒戈。戶部郎中吉溫是李林甫最得力的打手,吉溫見安祿山深受寵幸,便依服之,并與其約為兄弟。古溫直言不諱地對安祿山說:李右丞相雖以時事親三兄,必不肯以兄為相;溫雖蒙驅使,終不得超擢。兄若薦溫于上,溫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為相必矣。當初,李林甫以為容易制服而引以為相的陳希烈,也開始與李林甫為敵。楊國忠與李林甫更是針尖對麥芒。不久,楊國忠狀告李林甫與番將阿布思有異謀。陳希烈等從旁作證,玄宗由是疏林甫。李林甫時已有疾,憂懣不知所為。天寶十一年十月,李林甫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翌年正月,李林甫尚未下葬,楊國忠和安祿山合謀,告李林甫與阿布思謀反,安祿山還讓阿布思部的降將來朝作證說李林甫與阿布思約為父子。玄宗信而不疑,下吏按問,李林甫的女婿諫議大夫楊齊宣怕受牽連,便按照楊國忠的意圖出了證言。二月。玄宗決定:制削林甫官爵;子孫有官者除名,流嶺南及黔中,并且還劈開李林甫的棺材,挖取含在口內的珠玉,剝下金紫朝服,另外用小棺按庶人的儀式埋葬。
遭逢安史之亂的唐玄宗逃到四川避難時,給事中裴士淹隨行,很得玄宗寵愛。當時肅宗已經(jīng)稱帝,奉玄宗為太上皇。肅宗每任命宰相等重要大臣,總要派人向玄宗匯報。玄宗無事便和裴士淹品談這些人物,逐漸談及以前的人。當談到李林甫時,玄宗說:是子妒賢嫉能,舉無比者。裴士淹問:陛下誠知之,何任之久邪?玄宗沉默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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