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一個精明的政治秘書干部閱讀特供【閱讀君整理】李鴻章到江西后,開頭并未受到他的老師曾國藩的熱情接納,相反還被冷落了一段時間。據(jù)《庸庵筆記》和《清稗類鈔?幕僚類》等文獻記載,李鴻章在賓館住下之后,便托人給曾國藩捎信,表達了想到老師手下工作,一展平生抱負的迫切愿望。他非常自信地認為,曾國藩是自己的老師,對自己又比較了解和賞識,在此戰(zhàn)敗淪落之際前來投靠,老師肯定會欣然接納??墒亲蟮扔业?,就是等不來曾國藩的回音,差不多一個月過去了,曾國藩也沒有約他見面。曾國藩的異常表現(xiàn),不僅李鴻章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曾幕幕友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弄不懂他的葫蘆里究竟裝的什么藥。早在曾幕工作的陳鼐出于對“同年”好友(同科考取進士的人俗稱“同年”)的關心,就旁敲側擊地向曾國藩打聽消息,在沒有得到明確答復的情況下,他干脆替李鴻章當起說客來:“少荃是您的學生,這次特地前來侍奉老師,是希望在您手下學習本領,得到鍛煉?!痹鴩@才慢條斯理、拿腔作調地說:“少荃嘛,是翰林呀!志大才高,是辦大事的人,咱們這個小地方,就像條小水溝一樣,哪里容得下他這條大船呢?算了吧,還是叫他回京城當朝官吧!”陳鼐又說:“這些年少荃吃了不少苦頭,經(jīng)歷了許多磨難,再不是當年那個意氣用事、好高騖遠的少荃了,老師為什么不能試用他一下呢?”經(jīng)陳鼐這么一說,曾國藩才答應讓李鴻章入幕。其實,曾國藩并非不想要李鴻章,只是他對李鴻章的優(yōu)點雖然十分欣賞,對其缺點和毛病同樣看得非常清楚,為了將這個可塑之才變成真正的可用之才,他于是故意讓李鴻章坐一段時間的冷板凳,打一打他的傲氣,這樣,他就會變得更加成熟,養(yǎng)成內斂沉穩(wěn)、寵辱不驚的性格脾氣。 《庸庵筆記》是“曾門四弟子”之一、曾長期在曾國藩幕府工作的薛福成的名著,他的這一記載在社會上流傳甚廣,為許多文章和書籍所引用。曾國藩考察歷練人才的方法確實非常獨特。據(jù)說,后來擔任第一任臺灣巡撫的劉銘傳曾與另外兩人一道慕名拜訪曾國藩,如約而至后,曾國藩卻故意避而不見。時間一久,兩個同伴很不耐煩,唯獨劉銘傳心平氣和地欣賞墻上的字畫,這些都讓曾國藩了解得一清二楚,劉銘傳因此得到曾國藩的推薦。從這件小事也可看出,曾國藩在考察歷練人才方面確實與眾不同,很有一套。 李鴻章進入曾國藩幕府后,起先掌管文書,繼而負責向朝廷擬寫奏稿,相當于文字秘書角色。李鴻章素有才氣,善于握筆行文,批閱公文、起草奏折等公私文書甚為得體,曾國藩對其工作非常滿意,常常當著別人的面夸贊他說:“少荃天資聰明,文才出眾,辦理公牘事務最為適合,所擬文稿遠遠超過別人,將來一定大有作為,或竟青出于藍,亦未可知?!保ā队光止P記》卷一) 李鴻章雖然能干,但身上的毛病確有不少,落拓不羈、自由散漫便是其中之一。曾國藩的日常起居和工作習慣頗有規(guī)律,一直秉承早睡、早起、早吃飯、早做事的原則,歷來都是黎明即起,查營完畢即吩咐伙房開飯。他不僅自己長期這樣堅持,而且要求幕友們必須與他步調一致。湘軍軍營慣例是天亮即吃早飯,李鴻章卻有睡懶覺的毛病,日上三竿才肯起床,初來湘營的他,對這里的生活和工作節(jié)奏很不適應,寧愿不吃早飯也想多睡一會兒。有一天,他便以頭痛為名,賴在床上不起來。哪想到曾國藩非??粗剡@頓早飯,只要有一人不按時起床,他就不開飯。他想利用共進早餐時間與幕友們談經(jīng)論史,商量工作,既可充分利用時間,提高工作效率,又能增進相互了解,融洽同事感情,當然更重要的是借此培養(yǎng)團隊的嚴明紀律和整體觀念。曾國藩對李鴻章的懶散作風早就看在眼里,這回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接連派了好幾批人去催李鴻章起床,非要李鴻章起來吃飯不可。李鴻章見勢不妙,只得披衣而起,踉踉蹌蹌趕到飯廳。吃飯時,曾國藩一直板著臉,不說一個字,放下筷子后,才嚴肅地教訓李鴻章:“少荃,你既然進了我的幕府,有一言就不能不講:我這里所推崇的,惟有一個‘誠’字而已!”說完,也不等李鴻章答話,扭頭就走。 曾國藩對李鴻章的這番批評和“敲打”,既整治了他的自由散漫習氣,又敲打了他“不誠實”的缺點,可以說是既有紀律約束,又有道德說教,真是話雖不多卻語重心長,言雖不重卻芒刺在背。俗話說“響鼓不用重錘敲”,李鴻章哪里感受不到其中的深意呢?從此以后,李鴻章自覺以曾國藩為榜樣,對自己嚴格要求,逐漸養(yǎng)成了良好的工作規(guī)律和生活習慣。到李鴻章晚年時,有人仔細觀察他的飲食起居,每天早起,看書習字,午飯后踱步,與曾國藩如出一轍,不僅形似,而且神似,可見曾國藩對李鴻章的影響之大。同時也說明:在有些方面,李鴻章確實得到了他老師的“真?zhèn)鳌?,“薪火相傳”,也確實惟有李鴻章這位“門生長”。 多年后,李鴻章回憶往事時,還對人津津樂道:“我拜過的老師很多,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善于教導人的,隨時、隨地、隨事都能有所指示?!庇殖錆M深情地說:“我曾經(jīng)在好幾位高官的幕府做過幕友,然而都茫無頭緒,自從進了老師的幕府,才真正明白了為人處世的道理,搞清了努力前進的方向,確實獲益匪淺?。 ?/span> 四、過人的政治才干和高超的政治手腕 曾國藩對李鴻章的欣賞,主要有下面寫到的這幾件事情。 前面說過,曾國藩十分重視奏折撰寫工作,常常讓幕友們分頭起草同一份奏折,然后從中選定一份作為修改定稿的藍本。曾國藩這樣做,主觀上當然是為了集思廣益,充分發(fā)揮幕友的作用,但客觀上也取得了培養(yǎng)和發(fā)現(xiàn)人才的效果。曾國藩幕府人才濟濟,固然與這些人本身素質很高有關,但也與曾國藩善于培養(yǎng)和使用他們分不開。就拿分頭起草奏折這件事來說,幕友們每次參與奏折起草,就像參加一場重要考試,壓力之大不亞于如今的高考學子。他們寫的奏折最后能被曾國藩看中,固然是一件值得慶幸和高興的事情,即使落選了,也可以從別人的成功經(jīng)驗和自己的失敗教訓中學到許多有用的東西,對于提高幕友們的公文寫作水平,培養(yǎng)他們的從政能力,無疑具有極大的促進作用。李鴻章的公文寫作能力之所以被曾國藩特別看好,他之所以能在眾多幕友中脫穎而出,就是通過一次次奏折寫作“競賽”實現(xiàn)的。 在曾國藩幕府期間,李鴻章究竟寫了多少奏折,如今雖然說不出準確的數(shù)字,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為數(shù)定然非??捎^。其中最有名的,當推《參翁同書片》。 嚴格說來,《參翁同書片》并不是一份獨立的文件,而是附在奏折中的一個“夾片”?!皧A片”與如今的公文附件有點兒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樣。但“夾片”往往有非常重要的內容?!秴⑽掏瑫?,就是清朝歷史上著名的“夾片”之一。 翁同書當時是兩江總督曾國藩的部下,咸豐八年(1858)后擔任安徽巡撫。咸豐九年,捻軍聯(lián)合太平軍進攻翁同書駐節(jié)所在地定遠縣城,翁同書無力抵御,棄城逃跑,退守壽州。咸豐十年,太平軍圍攻壽州,賴當?shù)貓F練竭力抵御,壽州始得保全。后來,由于翁同書不能妥善處置境內團練首領之間的內部矛盾,導致當?shù)貓F練首領之一的苗沛霖和其他團練首領相互仇殺而激成大變,反攻壽州。翁同書為招撫苗沛霖,答應了他的一切條件,將其仇人徐立壯、孫家泰、蒙時中等人殺害,并將他們的首級交給苗沛霖祭靈雪仇。但苗沛霖目的達到后,并不投誠,最終導致壽州失守。曾國藩忍無可忍,決定上章彈劾。 然而,翁家一門鼎盛,是當時的第一家族。翁同書的父親翁心存翰林出身,咸豐朝官至體仁閣大學士,入值上書房,是同治皇帝和恭親王的老師;翁同書的兩個弟弟翁同爵、翁同龢也都鼎鼎有名,一個曾為督撫,是封疆大吏;另一個則為狀元,先后做過同治、光緒兩個皇帝的師傅,并在光緒朝官至大學士、軍機大臣。翁家門生弟子布滿朝列,在皇帝面前“圣眷”甚隆,要將翁同書扳倒談何容易。 在《參翁同書片》中,李鴻章卻以區(qū)區(qū)不足六百字的文字,歷數(shù)翁同書忠奸不辨、誤用歹人,貪生怕死、棄城而逃,措置失當、連失兩城等數(shù)條罪狀,然后指出翁同書所上奏折的自相矛盾之處,反駁他“顛倒是非,熒惑圣聽”的種種狡辯之言,令其無繼續(xù)辯解的任何余地。尤其是“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一句,更可稱之為文章之眼。它先亮明上奏者的身份,明確上奏者的職責,接著把翁家的門第擺出來,以表明上奏者完全是為朝廷著想,不敢徇私害公的大無畏精神。文章寫得恭敬誠懇,說得入情入理,卻又字字如刀、義正詞嚴,將朝廷可能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而想“瞻顧遷就”、從輕發(fā)落的后路徹底封死,也使那些想幫忙援救的人有口難開。此片確實寫得十分老辣,立即參倒了翁同書這個地位高、后臺硬的大人物。經(jīng)王大臣會同審訊,翁同書本來被判死罪,后因其父病重并去世,兩宮皇太后為眷念兩朝老臣翁心存起見,才罪減一等,免去死罪,發(fā)往新疆軍臺效力贖罪,也就是一般所謂的“充軍”。據(jù)說,《參翁同書片》一出來,即被全國各大衙門的幕友們爭相傳抄、廣為傳頌并奉為圭臬。 作為曾國藩的高級幕友,李鴻章另一項主要任務是幫助幕主策劃、辦理軍政要務。在此方面,李鴻章同樣有著很高的天賦和不俗的表現(xiàn)。 咸豐十年(1860)秋天,英法聯(lián)軍攻占天津,接著向北京方向推進,不久直逼北京城下。咸豐皇帝逃往熱河途中,給駐扎在安徽祁門的湘軍統(tǒng)帥曾國藩下了一道圣旨,要他速派鮑超率部北上救援。鮑超是湘軍的一員悍將,他指揮的部隊稱為霆軍,很有戰(zhàn)斗力。接到命令后,曾國藩左右為難,大傷腦筋。他既不愿意湘軍主力被朝廷抽走,落入別人的掌握中,又不敢公開違抗皇帝命令。他決定集思廣益,請幕友們充分發(fā)表意見和看法。大多數(shù)幕友主張派鮑超北上勤王,只有少數(shù)人認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而反對發(fā)兵。李鴻章卻別出心裁,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方案。他認為:英法聯(lián)軍已在北京城下,以他們的實力,破城而入只是朝夕之事,湘軍千里迢迢派兵北上救援是遠水不解近渴,不僅于事無補,而且徒勞無益。再說,英法聯(lián)軍即使打進了北京城,最終無非是和朝廷“金帛議和”了事,他們不可能和滿族人搶皇帝做,真正威脅清王朝統(tǒng)治的還是太平軍。但救君父之難是臣子義不容辭的職責,公開反對發(fā)兵既不明智,也有犯上嫌疑,萬萬使不得,社會輿論乃至后世史評也令人懼怕。李鴻章于是給曾國藩出主意說:我們不妨采取拖延的辦法來對付,過幾天再給皇帝上一道奏折,說鮑超只是一員戰(zhàn)將,非方面之才,位望和能力都不夠擔當援兵統(tǒng)帥的重任,請朝廷于曾國藩本人與湖北巡撫胡林翼之間選擇一人為主帥,統(tǒng)兵北上,護衛(wèi)京畿。而奏折來往需時,曾國藩所接圣旨已在路上走了半個月,這里再耽擱數(shù)日復奏,等奏折送達熱河皇帝手上時,又要半個多月,在這一來一往一個多月時間里,形勢肯定發(fā)生了變化,已經(jīng)不再需要湘軍北上了。這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曾國藩欣然采納了李鴻章的意見。果然,朝廷很快便有新的命令下來:和議已成,援兵無需北上。李鴻章的這個主意不僅幫了曾國藩的大忙,而且也讓曾國藩看到了李鴻章過人的政治才干和高超的政治手腕。 更使曾國藩對李鴻章刮目相看的,還是“祁門移軍”這件事。 咸豐十年(1860)初,清軍江南大營被太平軍一舉擊潰后,蘇、浙形勢萬分危急,朝廷連下八道命令催促曾國藩率部援救,并授予他兩江總督實職。為配合朝廷援浙要求,曾國藩把湘軍大本營設在皖、浙、贛三省交界處的安徽省祁門縣,李鴻章大不以為然。他說那個地方像個鍋底,兵家把這樣的地方稱為絕地,如果把大營建在這里,等于自尋死路,從戰(zhàn)略上看十分危險,必須趕緊離開。曾國藩不從,李鴻章再三陳說。受李鴻章移營思想的影響,湘軍上下要求曾國藩移師的呼聲日漸高漲起來。曾國藩并非不懂祁門在戰(zhàn)略全局上對湘軍毫無特別重要意義,他之所以駐守祁門,主要是做給朝廷看,以表明自己堅決執(zhí)行朝廷命令的堅定態(tài)度。也就是說,李鴻章建議移營主要是著眼于軍事,曾國藩死守祁門更多的是考慮政治。在曾國藩看來,軍事當然必須服從政治,所以他很氣憤地公開聲稱說:“你們要是膽小怕死,都離開好了!”不久,李鴻章果然因其他原因負氣出走。李鴻章雖然離開了湘軍,但并未割斷與曾國藩的聯(lián)系,他多次直接寫信勸說或請胡林翼代勸曾國藩從祁門“及早移軍”。胡林翼支持李鴻章的主張,特地寫信給曾國藩說李鴻章之議“頗識時務”。后來,曾國藩胞弟曾國荃也從安慶前線來函,幾乎以哀求的口氣請大哥迅速移營。加之在太平軍的攻擊之下,祁門大營的確險情不斷,曾國藩這才深切感到李鴻章是真心誠意為他著想,咸豐十一年春天,曾國藩終于將兩江總督衙門從祁門山區(qū)搬到了長江邊上的東流(位于安徽省東至縣),并對李鴻章的戰(zhàn)略眼光殊為欣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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