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戰(zhàn)七年，日軍終于要跑路了。

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十一月，在朝鮮的寒冬再次到來之際，龜縮在沿海倭城的侵朝日軍得到了一個開戰(zhàn)以來最令人欣喜的命令：全體撤退回國。

命令是德川家康依照秀吉遺令所下，不能讓十萬兵成海外鬼?。?/p>

這時，豐臣秀吉之死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了，確認戰(zhàn)爭元兇的死訊后，朝鮮半島猶如過節(jié)一樣，但明、朝聯(lián)軍的心情還是有差別的。朝鮮人是心花怒放之后，萌發(fā)出復仇的怒火：決不能讓侵略者活著離開！明軍則是大大的松了口氣：日本人快滾吧，我們也可以歸國還鄉(xiāng)了。

圖：豐臣秀吉當年吹響侵朝戰(zhàn)爭海螺，最終身死族亡。一句話：NO ZUO NO DIE。

在戰(zhàn)爭中往往有這種現(xiàn)象，在激烈膠著的遭遇戰(zhàn)、攻堅戰(zhàn)、拉鋸戰(zhàn)階段，官兵很英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到了戰(zhàn)爭即將結束的掃尾期，則不免萌生了珍惜生命的想法——眼看勝利在望，還用得著拼命嗎？

解放戰(zhàn)爭中，三大戰(zhàn)役結束后，國民黨一潰千里，解放軍打上海、打海南時，許多原本作戰(zhàn)勇猛的四野戰(zhàn)士，卻出現(xiàn)了松懈的局面。當時的四野司令部針對“勝利在望，指戰(zhàn)員和戰(zhàn)士想家、想討老婆”的問題，特地加強宣傳監(jiān)督，重新對戰(zhàn)士進行思想教育。毛澤東在解放軍占領南京后吟出“宜將剩勇追窮寇”，固然是告誡將士打好最后一戰(zhàn)，但“剩勇”二字也點出了軍隊的實情。

在兩種不同情緒的支配下，明軍對開始撤退的日軍主力以監(jiān)視為主，不輕易追擊，那心情估計和“送瘟神”差不多。麻貴防區(qū)里的加藤清正部第一個神速撤出朝鮮，乘船歸國，讓這個朝鮮戰(zhàn)場中犯下血債最多的日本劊子手毫發(fā)無損地撤退，實在是一大憾事！另一個戰(zhàn)區(qū)，才吃了敗仗的董一元則有心無力，眼睜睜看著泗川的島津義弘部撤退上船。

順天的小西行長卻沒有這么好的運氣，陸上有劉綎大軍，海上有發(fā)誓要將日本人斬盡殺絕的李舜臣。但劉綎只圍不攻，不愿意和困獸猶斗的日軍死拼，這使得朝鮮人對他怨聲頗大，認為他按兵不動，白白耗費了籌之不易的糧餉。

明軍將領中，只有一個人是堅定的殺敵派。

水師都督陳璘。

圖：最有血性的廣東人陳璘。

陳璘，廣東人，行伍出身，有謀略，善用兵，經(jīng)歷過兩廣平亂、鎮(zhèn)守薊遼等戰(zhàn)事，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7月被朝廷任命為御倭總兵、水軍都督，率大明水師東援朝鮮。

陳璘是個性格暴躁的廣東人，有次一個朝鮮將領得罪了他，他命令用繩子系住那人脖子拖著走，血流滿面，見者無不心悸，朝鮮史料稱“人多畏其暴猛?！钡惌U和李舜臣的關系卻非常融洽，他很看重李舜臣，認為他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什么軍事決定都是兩個人合計，食則同桌，出則同轎。

中朝水師堵住了小西行長出海逃跑的大門，小西行長再次施展商人手段，派手下攜帶重禮求放一條歸路。朝鮮人記載，他送給陳璘的是銀兩酒肉，送給李舜臣的是鳥銃和日本刀，當然遭到拒絕。李舜臣對使者嘲諷道：“我殺死的日本人不計其數(shù)，繳獲的銃劍夠用了！”

圖：陳璘殺日本人的故事在中國廣為流傳。

劉綎不愿從陸路夾攻順天城，陳璘大為憤怒，對屬下說：“我寧為順天鬼，不忍撤兵。”于是，他和李舜臣的水師從海路加緊攻打，連連告捷。無奈之下，小西行長向泗川的島津義弘求救。

島津義弘這時已經(jīng)率部上了船，并和立花宗茂、宗義智等合兵一處，接到行長的求救后，他很講義氣，立刻率領船隊西進，來救順天之危。島津義弘的總兵力約有一萬六千人，艦船500余艘。

11月19日，朝鮮戰(zhàn)爭的最后一戰(zhàn)在露梁海峽打響。

原本寂靜而美麗的露梁海峽，成了最后的血肉戰(zhàn)場。對日軍，這是一場輸不起的較量，輸了就不能重回家鄉(xiāng)；對中朝聯(lián)軍來說，這是一場最后的審判，讓大海成為侵略者的墳墓！

中國有兩個“子龍”，名垂青史。

三國趙子龍。

明代鄧子龍。

前一個子龍是內戰(zhàn)虎將，后一個子龍是抗擊外族的民族英雄！

歷久七年，艱苦卓絕的萬歷援朝戰(zhàn)爭中，鄧子龍是援朝明軍中陣亡的最高將領。作為副總兵，作為七旬老翁，他完全可以穩(wěn)坐中軍帳只負責指揮，但鄧子龍率兩百勇士傲然沖入敵陣，英勇殺敵直至戰(zhàn)死。他用大無畏的犧牲，向友軍朝鮮人和敵軍日本人，展示了堂堂明將的錚錚鐵骨。

1598年11月19日，朝鮮戰(zhàn)爭的最后一戰(zhàn)在露梁海峽打響。

露梁海峽是朝鮮半島西南和南海島之間的一段狹窄海域，地形險要，潮流多變，是海船駛往順天的必經(jīng)之路。中朝水師獲知日軍島津義弘部來援，在此擺好了口袋陣：左路是陳磷率領的明朝水師，右路是李舜臣率領的朝鮮水師。中朝水師兵力為兩萬六千人，800余艘戰(zhàn)船，無論兵力還是戰(zhàn)船數(shù)量都占優(yōu)勢。

前鋒由明朝水師副總兵鄧子龍擔任。

鄧子龍，江西豐城人，武舉出身，作戰(zhàn)勇敢，長期在南方沿海抗倭平叛，被朝廷稱為東南驍將，此時已是年近古稀的老將。

露梁海戰(zhàn)中，鄧子龍的任務是負責“扎口袋”：率兵一千人，駕3艘巨艦為前鋒，埋伏于露梁海北側，等日軍船隊進入海峽后，迂回切斷其退路

午夜將曉，島津義弘的船隊毫無防備地進入了露梁海口袋陣，遭到三面合圍，露梁海立刻成了血肉戰(zhàn)場?！稇捅唁洝防镉涊d：“月掛西山，山影倒海，半邊微明，我船無數(shù)，從陰影中來，將近賊船，前鋒放火炮，吶喊直駛向賊，諸船皆應之。賊知我來，一時鳥銃齊發(fā)，聲震海中，飛丸落于水中者如雨?！?/p>

日軍在中朝水師優(yōu)勢兵力的打擊下?lián)p失慘重，很快被焚毀、擊沉了五十幾艘戰(zhàn)船。島津義弘部下死傷慘重，島津家猛將樺山久高駕駛幾艘船奮勇沖破了包圍，但這支孤軍很快被分割包圍，船只也擱淺在灘頭上，不得不棄船步行作戰(zhàn)。

圖：陷入重重包圍的日軍

激戰(zhàn)中，島津義弘毫不退縮，指揮手下冒著重重炮火，直接向中朝水師悍然反攻。

日本戰(zhàn)國名將中，島津義弘是個瘋狂指數(shù)堪稱第一的家伙，打了很多以寡敵眾的惡戰(zhàn)，就連逃跑都與眾不同——1600年的關原大戰(zhàn)中，西軍潰敗，決定突圍的島津義弘居然率領一千多薩摩兵不退反進，從東軍統(tǒng)帥德川家康的本陣中殺出一條血路逃生，創(chuàng)造了一個“前退”的日本戰(zhàn)爭奇觀。

在島津義弘的瘋狂反噬下，老將鄧子龍英勇戰(zhàn)死！

鄧子龍本來是在巨大的福船上指揮戰(zhàn)斗，但老將人老雄風在，渴望斬首立功的他在酣戰(zhàn)中率領兩百壯士躍上輕型的朝鮮船，直接殺入敵陣和日軍進行白刃戰(zhàn)，不料被其他船只誤擲火器到船上，船只起火，不幸戰(zhàn)死。據(jù)島津家后來編撰的《征韓錄》上稱，鄧子龍和部下200人是被日軍的“石火矢”打倒的。

“石火矢”是大型的管狀火炮，類似于明代的佛郎機。20年前由葡萄牙人傳到日本九州，因為發(fā)射石彈丸所以稱為“石火矢”，當時的九州大名大友宗麟將其命名為國崩。

令后人很感痛惜的是：因為是大將，鄧子龍的首級隨即被日軍割走請功。明軍最后搶來的只是鄧子龍將軍的無頭遺體，戰(zhàn)后，鄧子龍的遺體運回江西老家安葬，部下用沉香木雕刻了首級合殮。

關于這件事，萬歷年間的明人記載很多，如《萬歷野獲編》、《涌幢小品》的記載：萬歷戊戌，副總兵鄧子龍領兵征倭，渡鴨綠江，有一物觸舟，乃沉香一段。把翫良久曰：宛似人頭。愛護之。后死于倭。載尸歸。失其元。取香木雕為首?？嵝?。

痛哉將軍首級不在！壯哉將軍浩氣長存！

鄧子龍戰(zhàn)死后，李舜臣接著戰(zhàn)死，戰(zhàn)爭的最后一役，中朝竟然喪失了兩員最忠勇的將軍。露梁海峽的滔滔海水，承載了多少中朝將士的血淚！

圖：鄧子龍將軍像

對于韓國人刻意貶低援朝明軍的功勞，國人一直憤慨有加。不過，不久前韓國人的一個舉動，讓我們心存溫馨，請看這則新聞：

韓國慶尚南道南海郡守訪問抗倭名將鄧子龍墓地

人民網(wǎng)首爾1月23日電 (裴埈基)1月21日，韓國慶尚南道南?？な兀ㄏ喈斢诳h長）樸英一訪問了在萬歷朝鮮戰(zhàn)爭（韓國稱“壬辰倭亂”）時期因幫助朝鮮抵抗日軍而英勇犧牲的明朝將領鄧子龍的故鄉(xiāng)。

以樸英一為首的一行十人于1月21日訪問了鄧子龍將軍的故鄉(xiāng)——江西省豐城市鄧家村，并受到了200余名鄧子龍后人的熱烈歡迎。

七旬的鄧子龍將軍在萬歷朝鮮戰(zhàn)爭露梁海戰(zhàn)中，為了挽救處于危機中的國家，與李舜臣將軍并肩作戰(zhàn)，共抗倭寇，最后壯烈犧牲。為了紀念鄧子龍將軍獻身與守護和平的精神，南?？ぴL問團一行訪問了安置有鄧子龍將軍遺骸的鄧家村，并到鄧將軍的墓地進行祭拜。訪問團在墓地獻花、焚香，并舉行了祭禮儀式，以示感謝。

樸英一在悼詞中表示：“希望中韓兩國能夠傳承鄧子龍將軍與李舜臣將軍誓死守護信義的精神，和諧共處，實現(xiàn)東北亞的和平與繁榮。”

圖：郡守樸英一向鄧子龍將軍墓地獻上采自南海觀音浦灣的圣水。

惡戰(zhàn)中，坐鎮(zhèn)一號福船的明軍統(tǒng)帥陳璘一下得到了三個噩耗——

鄧子龍戰(zhàn)死！長子陳九經(jīng)戰(zhàn)死！李舜臣戰(zhàn)死！

露梁海戰(zhàn)李舜臣之死，史料有兩種說法。

《明史鄧子龍傳》簡略地稱李舜臣是為救鄧子龍而戰(zhàn)死，“舟中火，賊乘之，子龍戰(zhàn)死。舜臣赴救，亦死。”

圖：朝鮮人所繪李舜臣戰(zhàn)死情景

李舜臣后人編撰的《李忠武公全書》則稱李舜臣是在和陳璘互相援救中戰(zhàn)死，考慮到該書引用了很多參戰(zhàn)朝鮮人的回憶，明顯可信度較高：“賊圍舜臣急，璘犯圍直入救之，賊又圍璘船，舜臣亦沖圍而進，合力血戰(zhàn)……賊酋三人坐樓船督戰(zhàn)，舜臣盡銳攻之，射殪一酋，賊皆舍璘來救，璘遂得出，與舜臣軍合發(fā)虎蹲炮，連碎賊船而飛丸中舜臣左腋。”

我們來還原一下當時的情景：

見李舜臣旗艦被圍，陳璘立刻換乘一艘小型的朝鮮戰(zhàn)船，突進敵陣救援。不料日軍見到來船上的大將甲胄和旗幟，一下把目標轉向了陳璘，船只紛紛靠近，進行接舷戰(zhàn)。據(jù)朝鮮人的記載，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賊攀都督之船，幾及都督。都督子九經(jīng)以身捍之，至被賊刺血淋漓，猶不動。旗牌官世煒以镋鈀刺其胸膛投海中。”

陳璘為救李舜臣而遭遇危險，李舜臣豈能坐視？他立刻指揮手下齊頭并進，一路焚毀敵船，向陳璘靠攏。

作為水軍統(tǒng)帥，李舜臣有一個固執(zhí)的戰(zhàn)斗習慣：永遠屹立船頭，身先士卒。李舜臣是個不錯的弓箭手，曾在戰(zhàn)斗中射死過日軍頭目，但在此前的多次海戰(zhàn)中，都因為主帥身份太過突出而受傷，但李舜臣始終堅持不改。這一次，李舜臣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圖：朝鮮國畫上李舜臣指揮戰(zhàn)斗情景

朝鮮史料記載道：“方戰(zhàn)之時，舜臣手自擊鼓。忽有飛丸中其胸出背后而仆。左右扶入帳中，臨絕顧謂麾下曰：戰(zhàn)方急，慎勿言我死，毋令驚軍。言訖而死?！?/p>

李舜臣中彈受重傷后，喝令不許聲張，其子鳴鼓揮旗代父指揮，繼續(xù)鏖戰(zhàn)。在長久戰(zhàn)斗中和李舜臣結下深厚友誼的陳璘，得知李舜臣死訊，從椅子上跌倒在地，悲痛喊道為什么將軍來救我，卻犧牲了自己！“拊膺大慟，士軍皆哭，聲震海中?！?/p>

最優(yōu)秀的海軍將領李舜臣死了，死在了黎明到來之前。

天色大亮，日軍“糧物浮萍，尸體塞海”，島津義弘再也支撐不住，丟下了450艘焚毀的戰(zhàn)船和無數(shù)士兵的尸體，僅率50余只戰(zhàn)船奪路而逃。而順天的小西行長部，卻在兩軍大戰(zhàn)的時候趁機下海逃脫。

戰(zhàn)后統(tǒng)計，從朝鮮撤回日本的日軍人數(shù)僅為四萬余人，也就是說，“慶長之役”里，數(shù)萬日本兵的尸骨丟在了海外。

圖：露梁海戰(zhàn)示意圖

露梁海戰(zhàn)，從戰(zhàn)術上說，是一場漂亮的圍城打援。從戰(zhàn)果上看，島津義弘的援軍傷亡慘重，只有50余艘戰(zhàn)船逃走，中朝水師大勝。但島津義弘的奮勇西救，終于使得小西行長部逃離了包圍圈，日軍也算完成了戰(zhàn)略意圖。

不過，中朝兩員高級將領不幸陣亡，使得這場大戰(zhàn)的勝利意味沖淡了許多。

得知李舜臣的死訊，朝鮮人無不傷心欲絕。李舜臣靈柩所至，處處設祭，人人挽車而哭：“公實生我，今公棄我何之！”

朝鮮詩人吟道：“波濤未泄英雄恨，竹帛空垂戰(zhàn)伐勛。今日男兒知幾個，可憐忠義李將軍?！?/p>

經(jīng)歷了喪子、喪將、喪友之痛，明軍統(tǒng)帥陳璘一夜白頭。班師時，朝鮮國王李昖拉著他的手嘆道：“因為戰(zhàn)事的操勞，您的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我?guī)缀跽J不出將軍了！”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滅亡后，陳璘的孫子陳泳溸拒絕降清，“自南乘舟東渡”出奔朝鮮。朝鮮懷念其祖陳璘和其父陳九經(jīng)的援朝之功，將他安置在全羅道海南郡居住，至今繁衍十五代，子子孫孫三千多人。

近聞中韓將開拍《露梁海戰(zhàn)》，真實重現(xiàn)那段歷史，這實在是個好消息，正視歷史才是對先輩的最好尊重。四百多年前，鄧子龍、陳璘和李舜臣能互相尊重互相救援，大明將士和朝鮮將士的鮮血在露梁海的晨曦中流到了一處，顏色是一樣的紅！血濃于水，有多少化解不了的糾結？

1、跳梁者雖強必戮

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四月，援朝明軍總督邢玠在紫禁城午門進行了規(guī)模隆重的獻俘儀式，明神宗朱翊鈞一聲鈞旨，六十一個日軍俘虜被斬首示眾。隨后，朱翊鈞做“平倭詔”昭告天下，詔書上莊嚴寫道：“我國家仁恩浩蕩，恭順者無困不援；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

圖：清人繪古代午門獻俘儀式。

有明一代，皇帝親臨午門參與獻俘禮，一共只有4次，都是出自萬歷皇帝。

“跳梁者雖強必戮”！這是一個多么自信而強硬的皇帝！

萬歷皇帝毅然出兵，大明將士血灑三千里江山，拯救了朝鮮，讓日本人的侵略鐵蹄踐踏中華整整推遲了三百年。明朝的出兵絕不僅僅是宗主國對藩屬國的援助，而是關乎國運存亡的生死之戰(zhàn)，所以《明史》稱為“東洋之捷，萬世大功。”

圖：網(wǎng)友繪的萬歷皇帝，略瘦，但很有氣質

但是，耗師糜餉，傷筋動骨，萬歷一朝終于成了國運浮沉的分水嶺?！睹魇?朝鮮傳》稱：“自倭亂朝鮮七載，喪師數(shù)十萬，糜餉數(shù)百萬，中朝與屬國迄無勝算。”萬歷三大征，特別是壬辰援朝戰(zhàn)爭，把張居正千辛萬苦積攢起來的財政家底化為烏有，把遼東、西北、浙江的精兵折損大半。后面女真崛起和陜甘農(nóng)民起義接踵而至時，明朝已如風中殘燭，無財力，只能殘民以逞加派邊餉，無人力，只能拿有限的部隊四處救火，就這樣抱薪救火到最后，終于燃盡了朱家的天下。

清代史學家趙翼索性下了這樣的定論：“明亡不亡于崇禎，而亡于萬歷。”

再看看日本方面。撤回本國的日軍諸將，在平戶的那古邪受到了熱烈歡迎，石田三成宣布了秀吉的遺命，對諸侯進行了慰問和論功行賞，然后各歸其藩——在日本人普遍的思維里，雖然沒有獲得朝鮮一寸土地，但覺得這場戰(zhàn)役戰(zhàn)功顯赫，宣揚了日本軍隊的榮耀。這種觀念一直延續(xù)到明治維新時代，日本的“征韓論”再度喧囂，發(fā)動了近代史上又一次不義的侵略戰(zhàn)爭。

《明史?日本傳》把戰(zhàn)爭的終結歸結為：“秀吉死，諸倭揚帆盡歸，朝鮮患亦平?！笔聦嵣蠌膽?zhàn)局看，不管豐臣秀吉死不死，日軍的失敗都不可避免。

縱觀整個戰(zhàn)爭，無論是文祿之役還是慶長之役，日軍憑借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優(yōu)勢，總是能在戰(zhàn)爭初期勢如破竹，但一旦進入相持階段，小國對抗大國的資源劣勢就暴露無遺。豐臣秀吉在臨死前曾嘆息說：“吾不幸生于小國，兵力不足，使我不能克遂耀武八表之志，奈何！奈何！”

這句話說到了要害，七年朝鮮之戰(zhàn)，“小國”對抗“大國”，最后的結局只能贏得倉皇北顧。戰(zhàn)禍連綿，無數(shù)日本將士暴骨海外，國內人怨不斷。《日本外史》這樣總結：“趨七道之民，裹其未愈之瘡痍，以入未知之地，連年無所成，致其力衰竭?！?/p>

戰(zhàn)爭的挑起者豐臣秀吉更是第一個受到報應，正是因為壬辰戰(zhàn)爭中激化的文吏派和武功派不和，導致豐臣家內部分崩瓦解，最后被保存實力的德川家康取得了天下，豐臣秀吉的子孫也被殺得精光。

圖：德川家康火燒大阪城，殺光豐臣子孫，鎖國200年。

德川幕府吸取了秀吉的教訓，熄滅了武力擴張的夢想，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躲進島國成一統(tǒng)，閉關鎖國整整兩百年，直到“黑船”的炮聲敲響了德川幕府的喪鐘。

朝鮮是最大受害國，壬辰戰(zhàn)爭中人口死亡近兩百萬，耕地損失大半，幾乎在廢墟中重建。整個國家大傷元氣，以至于近代再次淪為日本侵略戰(zhàn)爭的犧牲品。

不過，對于再造之恩的大明，朝鮮李朝視之為重生父母。滿清崛起后，李朝上下皆視之為胡虜夷狄，仍然對明朝忠心耿耿，“奉明正朔”。《李朝實錄》記載了朝鮮仁祖李倧寫給皇太極的書信：“曾在壬辰之難，小邦朝夕且亡。神宗皇帝動天下之兵，拯濟生靈于水火之中。小邦之人，至今銘鏤心骨。寧獲過于大國（滿清），不忍負皇明。此無他，其樹恩厚而入人深也?！边@份感激之情一直持續(xù)到明朝滅亡后，李朝還是在內部文書上堅持用崇禎年號。朝鮮孝宗李淏甚至以光復大明天下為己任，訓練軍隊試圖北伐。

2、幾個主要人物的最終結局

最后，再交代下我們熟悉的幾個中日人物的最終結局。

陳璘：班師歸國后朝廷論功行賞，陳璘居首。后擔任地方總兵，參加平播戰(zhàn)役、平苗起義。萬歷三十五年（1607年）五月，病逝于廣東總兵任內。

劉綎：戰(zhàn)后劉綎論功排在第二?；貒髤⒓悠蕉úブ輻顟堉畞y，居功最多，但不久就因為賄賂被罷官。后被重新啟用，1619年的薩爾滸戰(zhàn)役中，劉綎統(tǒng)帥東路軍四萬兵馬，依舊沿用其多國部隊的傳統(tǒng)——部下有一支朝鮮援軍。孤軍出擊遭遇后金埋伏，戰(zhàn)死。

麻貴：戰(zhàn)后論功，麻貴排第三。萬歷三十八年，麻貴奉命鎮(zhèn)守遼東，多次擊退蒙古人的侵襲，后因病退職，不久去世。

邢玠：作為第二次入朝援軍的明軍總督，邢玠是名義上的全權指揮，戰(zhàn)后朝鮮人為之建祠繪像。歸國后提出“留戍兵”等十條對朝鮮的善后建議，萬歷四十年（1612年）五月，邢玠亡于山東故里，追贈太子太保。

楊鎬：蔚山大敗后，楊鎬被罷官。萬歷三十八年，復起為遼東巡撫。萬歷四十七年被任命遼東經(jīng)略，承擔對后金軍事重任。第二年，在決定明朝命運的薩爾滸戰(zhàn)役里，楊鎬指揮無方，導致十余萬明軍精銳被努爾哈赤分頭擊潰。楊鎬待罪了幾年后，崇禎二年（1629）被殺。

加藤清正：1600年關原之戰(zhàn)時，因不滿石田三成和小西行長，站在家康的東軍一方，但并沒有參與關原之戰(zhàn)，而是留在九州肥后攻擊小西行長的宇土城，并在東軍攻擊柳川城時，勸喻好友立花宗茂開城投降。戰(zhàn)后獲得小西行長的領地，成為肥后五十二萬石的大名。在肥后，加藤清正大興水利，被譽為農(nóng)業(yè)之神，受到民眾愛戴。但他對秀吉舊恩的念念不忘令家康疑懼，被稱為“獅子身中之蟲”。1611三月，加藤清正陪同豐臣秀賴到京都二條城會晤家康，期間，清正懷揣短刀，自始至終沒有離開秀賴半步，做好了萬不得已時刺殺家康的準備。結束會晤后，清正嘆息：“終于報答了太閣殿下的恩義！”在返回肥后三個月后病死（一說被家康毒死）。

小西行長：關原大戰(zhàn)從屬石田三成的西軍，戰(zhàn)敗后單騎逃到伊吹山，遇到一個叫林藏主的農(nóng)民，林藏主勸無路可逃的小西行長切腹，小西行長說：“我是基督徒，不能自殺。你把我抓去領賞吧?！绷植刂饔谑菍⑿∥餍虚L交付家康陣營，獲賞黃金十枚。不久，小西行長和石田三成、安國寺惠瓊三人被游街示眾后，在京都三條河原梟首示眾。

島津義弘：關原大戰(zhàn)從屬石田三成的西軍，西軍戰(zhàn)敗后義弘率一千薩摩兵，沖破西軍本陣血戰(zhàn)逃脫。戰(zhàn)后，因德川家臣井伊直政求情，得以免罪，只是被削減了封地，并將家督讓給兒子島津忠恒。晚年隱居，醉心佛學不問世事，1619年病死。

宇喜多秀家：作為秀吉的前養(yǎng)子，“文祿之役”的日軍總指揮，他是豐臣家最為忠心耿耿的人。關原大戰(zhàn)從屬石田三成的西軍，是西軍的主力，戰(zhàn)后逃亡，領地被沒收，后被抓獲，流放到八丈島，在小島度過50年的歲月，1655年病死。

小早川秀秋：和宇喜多秀家一樣曾為秀吉的養(yǎng)子，“慶長之役”的日軍總指揮，卻最終背叛了豐臣家。關原大戰(zhàn)從屬石田三成的西軍，但戰(zhàn)斗中倒戈，致使西軍潰敗。戰(zhàn)后遭到一致唾罵，致使精神失常。1602年早逝，年僅21歲，沒有子嗣，小早川家就此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