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區(qū)教師繼續(xù)教育課程《閱讀與欣賞》
專題四：《詩經(jīng)》閱讀(三)

《蒹葭》的閱讀欣賞

一、原文及注釋、翻譯

    蒹葭蒼蒼1，白露為霜。所謂伊人2，在水一方。溯洄從之3，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4。所謂伊人，在水之湄5。溯洄從之，道阻且躋6。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7。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8。溯洄從之，道阻且右9。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10。

注釋：

1.     蒹(jiān兼):沒長穗的蘆葦。葭(jiā家):初生的蘆葦。蒼蒼:鮮明、茂盛貌。下文"萋萋"、"采采"義同
2.伊人:那個人,指所思慕的對象。
3.溯洄:逆流而上。下文"溯游"指順流而下。一說"洄"指彎曲的水道,"游"指直流的水道。
4.晞(xī西):干。
5.湄:水和草交接的地方,也就是岸邊。
6.躋(jī雞):登；升。
7.坻(chí遲):水中高地。
8.涘(sì四):水邊。
9.右:不直,繞彎。一說高,亦通。
10.沚(zhǐ止):水中的小沙洲。

翻譯：

    河邊蘆葦青蒼蒼，秋深露水結(jié)成霜。意中人兒在何處?就在河水那一方。逆著流水去找她，道路險阻又太長。順著流水去找她，仿佛在那水中央。
    河邊蘆葦密又繁，清晨露水未曾干。意中人兒在何處?就在河岸那一邊。逆著流水去找她，道路險阻攀登難。順著流水去找她，仿佛就在水中灘。
    河邊蘆葦密稠稠，早晨露水未全收。意中人兒在何處?就在水邊那一頭。逆著流水去找她，道路險阻曲難求。順著流水去找她，仿佛就在水中洲。）

二、《蒹葭》之美(轉(zhuǎn))

    《蒹葭》《蒹葭》是《詩經(jīng)· 秦風(fēng)》中的一篇，也是《詩經(jīng)》中抒情的名篇，王國維《人間詞話》曾說：“《詩·蒹葭》一篇，最得風(fēng)人深致?！辈⒎Q贊它“風(fēng)格灑落”。全詩意境朦朧凄清，感情執(zhí)著真切，成就了其獨特的藝術(shù)美感。

這是一首懷念情人的戀歌。表現(xiàn)的是一個尋求友誼（或者愛情）過程中最終失望的心理活動，深情抒發(fā)了尋求伊人而不得的誠摯感情，形象地描繪了此時此地的凄愴處境。作者的思念對象可望而不可及，中間阻隔千重，詩人因而思心徘徊，不能自抑而無限惆悵。　　

（一）繪畫美

    詩的起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蒼蒼：灰白色，這里指蘆葦因為秋天的到來而變黃，加之秋霜的侵襲覆蓋而呈現(xiàn)出的色調(diào)。其色蒼蒼，其景荒涼。需要注意的是，那是水邊一大片搖曳的蒹葭，和著秋水中的倒影，在同為青蒼色的天際底下，水天一色，蒹葭蒼蒼，隨風(fēng)搖曳，是一幅凄迷的景象。主人公這時候登場，站在水邊向那邊凝望，飄飛的蘆葦叢中，一個妙齡女子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水氣氤氳里，女子更加顯得影影綽綽，美妙無比。蒹葭、白露、伊人、秋水，越發(fā)顯得難以捉摸，構(gòu)成了一幅朦朧淡雅的水彩畫。

    “蒹葭蒼蒼”等寫景句子，作為詩歌的發(fā)端，寫出了蒹葭茂盛、霜露高潔，烘托出抒情主人公摯烈的追求和純潔的愛情。作者又以秋水的描寫連接思念之人的深情。秋水盈盈，似乎是相愛者之間的脈脈深情；盈盈秋水，又是意中人顧自生盼的眼睛。秋水牽動情思，在水一方是特定環(huán)境中的深情流露，又是癡情者的獨特感受。

（二）音樂美

    視覺上的美感同時帶給讀者的是聽覺上的愉悅，透過這幅凄清的畫面，我們的耳旁，仿佛有以下的聲音拂過：小河流水的淙淙聲，水氣氤氳向上的蒸騰聲，蘆葦在晨風(fēng)中搖曳的疏落聲，還有主人公上下尋覓急切的喘息聲和腳步聲，我們甚至還可以聽到主人公對伊人尋而不得的嘆息聲，而這種種聲音，使得原本凄清朦朧的畫面帶上了生命的氣息和動態(tài)的張力。

    聽覺上的美感還來自于這首詩歌的韻律，重章疊句回環(huán)往復(fù)是《詩經(jīng)》的特色，《蒹葭》亦如此，第一章采取偶句入韻的方式。蒼、霜、方、長、央，讀來朗朗上口，極具韻律美。后兩章是第一章的重章疊句，只是在第一章的基礎(chǔ)上更換了個別的字，這樣全詩一意三疊，用韻先響后暗，先揚(yáng)后抑，余音繞梁，一唱三嘆。全詩以四字句為主，只有每章最后一句變化成五字句。另外，“蒹葭”屬于雙聲詞，“蒼蒼”“萋萋”“采采”等是疊詞，用韻和句式的參差變化以及雙聲疊詞的運用，極大的增強(qiáng)了詩歌的節(jié)奏感和音樂美，極具感染力。

    詩人情感豐富，非反復(fù)詠嘆不能抒其可望不可及的心情，使抒情不斷加深。由于在重復(fù)中變換個別詞語，寫出了白露從凝結(jié)為霜到融化為水而逐漸干涸的過程，表現(xiàn)了時間的推移。而詩人又在這時間的推移中，上下求索，徘徊瞻望，章法的重疊也顯示了情感的逐層加深。

（三）人性美

    愛情是古今中外永恒的主題，《蒹葭》中人物的愛情體現(xiàn)出一種悵惘、凄迷、朦朧莫辨，而又至真至純、執(zhí)著無悔的人性美。

    《毛詩序》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蒹葭》沒有明顯的愛情故事情節(jié)，但是，透過簡約的文字，我們依然可以清晰的領(lǐng)悟其中所言之志。

    水天一色里，在蒼蒼蒹葭中忽隱忽現(xiàn)的“伊人”無疑是高潔美麗而又可親可愛的，她就像一塊磁石般吸引著主人公。站在水邊凝望，伊人仿佛就在水的那一邊，可是蒼茫搖曳的蘆葦擋住了主人公癡望的雙眼，伊人的身影朦朧飄渺，不甚真切，因此，癡情的主人公焦急的“溯洄從之”“溯游從之”，從，尋求、追尋之意，主人公上上下下追尋的路途，并不是順暢的，“道阻且長”“道阻且躋”“道阻且右”，充滿著艱險和阻礙，尋求的結(jié)果呢？伊人“宛在”而已，也就是說，主人公所傾慕的人兒依然是飄渺朦朧，可望而不可及！那么，追求者將會如何呢？詩沒有明確交代，這就給讀者留下了想像的空間，也許他會繼續(xù)“從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也許他會愁腸百結(jié)，相思成災(zāi)，“剪不斷，理還亂”“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也許終于得見伊人面，抱得美人歸……無論結(jié)果怎樣，我們看重的是，主人公追尋的過程，在那個過程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對美好愛情的執(zhí)著無悔，這就是一種至真至純至美的人性！

（四）意境美

    品讀詩中文字，讓人身臨其境：深秋的清晨，灰白的蘆葦沾著晶瑩的霜花，秋風(fēng)蕭瑟里，茫茫蒼蒼的葦叢起伏搖曳，澄凈碧藍(lán)的河水蒸騰著霧氣，霧靄迷蒙中，主人公徘徊于蜿蜒的水畔，急切的尋求著心上的戀人。伊人在水的那方忽隱忽現(xiàn)，可望而不可及，主人公上下追尋，欲罷不能，歷經(jīng)艱辛，可是伊人只是“宛在”，覓之無蹤。我們能夠感受和呼吸到的是主人公內(nèi)心的執(zhí)著、焦急、悵惘和迷茫。全詩給我們營造的是一種凄婉的情調(diào)，幽邃的境界。
 
    《蒹葭》是《詩經(jīng)》三百篇中抒情的名篇。詩的內(nèi)容極為單純，描寫古今中外“永恒”的主題——愛情。而且僅選取一個特定的場景：在這樣一個深秋的清晨，有位戀者在蒹蒼露白的河畔，徘徊往復(fù)，神魂顛倒，心焦地尋求他(她)思念的戀人，如此而已。但作品給予人們的美感卻非常豐富，豐富到“我們只覺得讀了百遍還不厭”(《中國詩史》)。

    本詩以表面極少許的文字建構(gòu)一個十分廣闊的想像空間，作品沒有敘述這位戀者對心上人如何思念，而只寫了他(她)左右求索、尋找戀人的行動。然而主人公追求戀人的熱烈感情、焦急心緒，以及他(她)那癡心的迷戀、刻骨的相思和失望的痛苦，都是通過這尋求的行動、左尋右找的連續(xù)匆忙過程，形象而又含蓄地表現(xiàn)出來的。

    作品雖未著意刻畫戀愛雙方的形象，但卻通過主人公追求行動所顯示出來的感情指向，十分含蓄地勾畫了施受雙方的形象特征。在碧水澄瀅的襯托下，“伊人”是高潔的，使人感到可敬、可親、可愛。而這位伊人的追求、傾慕者，思念伊人情真意切，尋求伊人不畏險阻，百折不撓，是個熱烈向往愛情和執(zhí)著追求、堅貞不渝的人。

    同時，詩只寫到尋求之難，可望不可及的伊人“宛在”，便戛然而止，下文就不再表了。世上的事越是追求不到，就越覺得它的可貴，也就愈加產(chǎn)生了追求的興趣和迫切的心情。也許是愁腸寸斷，無限悵惘。也許是一種說不清、講不出的心情。但到底是什么，作者沒有說，這就是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了。

    細(xì)品詩中文字，金秋之季，拂曉之時，蘆花泛白，清露為霜，瑟瑟秋風(fēng)，葦叢起伏，茫茫秋水，清澈澄明，水上煙波萬狀，空中霧靄迷蒙，彎曲的河道，水中的小洲，宛然在目。此時，一位癡情的戀者，躑躅水畔，他(她)熱烈而急切地追尋著心上的戀人。那戀人好像在水的一方，但一水盈盈，河道阻隔，“伊人”可望而不可及，于是他（她）徘徊往復(fù)，心醉神迷，內(nèi)心痛苦，不可言狀?！耙寥送鹪冢捴疅o蹤”，但其身影又在眼前不時閃現(xiàn)晃動，時遠(yuǎn)時近，時隱時現(xiàn)，時有時無，閃爍不定。此情此景又使這位追求者欲找無方，欲罷不能。讀來只覺情調(diào)凄婉，境界幽邃，意蘊(yùn)無窮。使這首言情之作成為極富張力、意蘊(yùn)宏深、多姿多彩的詩的極品，給予讀者以更豐富的想像、開拓和創(chuàng)造的空間。

    《蒹葭》全詩寫得撲朔迷離、煙水蒼茫，在模糊的意象中，展示出一種神秘莫測的朦朧美?？傊?，《蒹葭》的豐富美感，不論是從哪個角度，都值得我們今人細(xì)細(xì)品位。

三、《蒹葭》中的人生象征意味

　　詩中“白露為霜”給我們傳達(dá)出節(jié)序已是深秋了，而天才破曉，因為蘆葦葉片上還存留著夜間露水凝成的霜花。就在這樣一個深秋的凌晨，詩人來到河邊，為的是追尋那思慕的人兒，而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彌望的茫茫蘆葦叢，呈出冷寂與落寞，詩人所苦苦期盼的人兒在哪里呢？只知道在河水的另外一邊。但這是一個確定性的存在嗎？從下文看，并非如此。是詩人根本就不明伊人的居處，還是伊人像“東游江北岸，夕宿瀟湘沚”的“南國佳人”（曹植《雜詩七首》之四）一樣遷徙無定，我們也無從知曉。這種也許是毫無希望但卻充滿誘惑的追尋在詩人腳下和筆下展開。把“溯洄”、“溯游”理解成逆流而上和順流而下或者沿著彎曲的水道和沿著直流的水道，都不會影響到對詩意的理解。在白居易《長恨歌）中，楊貴妃消殞馬嵬坡后，玄宗孤燈獨守，寒衾難眠，通過道士鴻都客“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仍是“兩處茫茫皆不見”，但終究在“虛無縹緲”的海外仙山上找到了已成仙的楊貴妃，相約重逢于七夕。而《蒹葭》中，詩人一番艱勞的上下追尋后，伊人仿佛在河水中央，周圍流淌著波光，依舊無法接近?！吨苣稀h廣》中詩人也因為漢水太寬無法橫渡而不能求得“游女”，陳啟源說：“夫說（悅）之必求之，然惟可見而不可求，則慕說益至?！保ā睹娀啪帯じ戒洝罚翱梢姸豢汕蟆保赏豢杉?，加深著渴慕的程度。詩中“宛”字表明伊人的身影是隱約縹緲的，或許根本上就是詩人癡迷心境下生出的幻覺。

　　　本詩曾被認(rèn)為是用來譏刺秦襄公不能用周禮來鞏固他的國家（《毛詩序》、鄭箋），或惋惜招引隱居的賢士而不可得（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但跟《詩經(jīng)》中多數(shù)詩內(nèi)容往往比較具體實在不同，本詩并沒有具體的事件與場景，甚至連“伊人”的性別都難以確指。上述兩種理解也許當(dāng)初是有根據(jù)的，但這些根據(jù)或者沒有留存下來，或者不足以服人，因而他們的結(jié)論也就讓人懷疑了?！对娊?jīng)》的歷代注家往往是求之愈深，卻得到失之愈遠(yuǎn)的相反結(jié)果。況且“一切歷史都是當(dāng)代史”（見英國哲學(xué)家、歷史學(xué)家科林伍德《歷史觀念》），對文本的闡釋也具有當(dāng)代性?，F(xiàn)代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把它看作是一首情詩。

　　詩意的空幻虛泛給闡釋帶來了麻煩，但無疑也因而擴(kuò)展了其內(nèi)涵的包容空間。我們觸及隱藏在描寫對象后面的東西，就感到這首詩中的物象，不只是被詩人拿來單純地歌詠，其中更蘊(yùn)育著某些象征的意味?！霸谒环健睘槠竽降南笳鳎X鐘書《管錐編》已申說甚詳。“溯洄”、“溯游”、“道阻且長”、“宛在水中央”也不過是反覆追尋與追尋的艱難和渺茫的象征。詩人上下求索，而伊人雖隱約可見卻依然遙不可及?！段鲙洝分喧L鶯在普救寺中因母親的拘系而不能與張生結(jié)合，嘆惜“隔花陰人遠(yuǎn)天涯近”，《蒹葭》中的詩人也是同樣的感覺罷。

　　詩人的追尋似乎就要成功了，但終究還是水月鏡花。古希臘神話中有一則說坦塔羅斯王因自我吹噓犯下罪過而遭受懲罰——忍受永遠(yuǎn)的焦渴和饑餓之苦。他站在大湖中，湖水深及他的下頷，湖岸長著果樹，累累果實就懸在他的頭頂?？墒牵?dāng)他口渴低頭喝水時，湖水便退去；當(dāng)他腹饑伸手摘果時，樹枝便蕩開，清泉佳果他始終可望而不可即。目標(biāo)的切近反而使失敗顯得更為讓人痛苦、惋惜，最讓人難以接受的失敗是距離成功僅一步之遙的失敗。
　　探索人生深刻體驗的作品總在后代得到不斷的回應(yīng)?！拜筝缰肌保ㄊ》Q“葭思”）、“蒹葭伊人”成為舊時書信中懷人的套語。曹植《洛神賦》、李商隱的《無題》詩也是《蒹葭》所表現(xiàn)的主題的回應(yīng)。

四、比照閱讀《鄭風(fēng)·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湍兮。 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yáng)。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清晨起了一場蒙蒙的薄霧，野草上落滿了清澈圓潤的露珠。一個清麗嫵媚的姑娘，我和她，就這樣相遇了，情投意合合我愿??！
　　野草上的露珠多了起來，而她清揚(yáng)婉轉(zhuǎn)的身影留在了我心中。我和他就這樣相遇了，兩情相悅多美好阿。

    同：意境之美，用詞之簡，愛情之動人。

    異：遇與不遇；得與不得

五、鏈接：心靈的力量（雪瀟）
      古希臘的命運悲劇十分讓人沉思。命運，真的就是不可反抗的么?我們所有對于命運的反抗真的就恰恰是對于命運的迎合么?我們所有逃避命運的道路，真的就是我們悲哀地走向命運的道路么?
     從《詩經(jīng)"蒹葭》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古人與古希臘人幾乎是同樣的命運表達(dá)——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在蒼蒼之蒹葭那大自然沉郁的表情中，在白露凝結(jié)為霜那大自然冰冷的手掌邊，一個臉色苦悶的追求者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他望著在水一方的伊人，望著自己追求的對象，望著自己生命的彼岸，同時也望著眼前無法逾越的浩浩河水，他的臉色如同蒼蒼之蒹葭，他的內(nèi)心冰涼如白露與霜。他溯洄而從之，他溯游而從之，他幾乎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然而，等待他的或者說世界回答他的，卻是兩處茫茫皆不見的冷酷現(xiàn)實。他追求，他努力，但是，他永遠(yuǎn)也不會得到，永遠(yuǎn)也不會成功，這就是他的宿命，這就是冷酷的世界對于人間熱情的最后回答——讀《詩經(jīng)"蒹葭》,我驚嘆于中國古人對命運悲劇的表達(dá)是如此的語氣平和，詞匯淡雅，一如我曾感動于古希臘人對于命運悲劇的表達(dá)是那樣的激蕩呼號，九曲回腸。
     既然生命的本質(zhì)竟是如此的冰冷，既然我們的努力與我們的理想之間永遠(yuǎn)是那么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在水一方的距離，既然我們同時又不可能放棄努力與理想，于是，我看到我們?nèi)祟惖牡苄侄司驮诖孱^的大路上執(zhí)手而別，分頭上路了。他們一個決心要向這種命運挑戰(zhàn)，不到黃河心不死，一定要給后人做出努力然后得到成功的榜樣；一個則順應(yīng)這種命運，他不一定非到黃河不可，他不一定要求成功，他只需要把自己努力的過程做到盡善盡美即可。他們約定每過三十年或三百年后再見，看誰的道路是正確的道路。他們一個就叫做目的主義者，一個則叫做過程主義者。在中國的秦末漢初，他們一個的名字叫做劉邦，另一個的名字叫做項羽。他們的較量十分慘烈。但是他們卻并沒有分出高下。他們一個雖然當(dāng)了皇帝，然而卻為人所不齒；一個雖然烏江自刎，然而卻英雄傳世。他們互有勝負(fù)，不好妄定雌雄。他們所代表的兩種人生態(tài)度，只好繼續(xù)在世界上周流而不止，如經(jīng)天之日月，如行地之江河。
     讀《詩經(jīng)"蒹葭》，我突然明白了：對于我們的生命，我們當(dāng)然應(yīng)該感到痛苦，我們努力，我們追求，可是我們的努力與追求卻永遠(yuǎn)也無法得到真正的實現(xiàn)，我們與我們的理想之間永遠(yuǎn)有一條可怕且可恨的川流，它像天塹一樣不可逾越，它像是對我們生命嘩嘩千年的嘲弄，而我們面對這種嘲弄卻只有無可奈何，我們怎么能不感到痛苦?我們的臉上怎么能夠沒有苦惱的蒼蒼之色，我們的心里怎么能夠沒有如霜似露的寒涼?然而，讀《詩經(jīng)"蒹葭》，我也突然明白了，對于我們的生命，尤其是我們努力過追求過的生命，我們也完全應(yīng)該感到快樂，追求的不可能得到，不正表明了追求的并不一定要得到么?上帝讓我們與我們的理想之間一水橫流，上帝用心良苦：人們啊，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稍縱即逝，一切都是流水般的過程，流水的快樂就在于它的流動，煙云的快樂就在于它的變幻，人生的快樂也就在于它的努力與追求之過程!
                                        （選自《海燕》2005年2期，有改動）
六、鏈接：《夢中情人，在水一方》（轉(zhuǎn)）

    有很多詞很經(jīng)典，經(jīng)典得大家都不敢多用，比如這個，夢中情人，迄今還沒有哪部言情小說、電影，甚至最雅俗共賞的電視連續(xù)劇，直截了當(dāng)用這個好名字。

    夢中情人。夢，屬于幻覺，情人，現(xiàn)實中存在，人人都喜歡，不管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還是性功能障礙者還是神經(jīng)病，兩者結(jié)合起來，虛虛實實，深合中庸之道。夢中情人，既可以在夢中盡情塑造，也能去現(xiàn)實中尋找，當(dāng)然，蕓蕓眾生，塑造的多，尋找的少。我們雖然身在現(xiàn)實，大多數(shù)做夢的時間卻很長。

    《詩經(jīng)》名篇：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里面在水一方的所謂伊人正是一個夢中情人?！对娊?jīng)》里夢中情人眾多，碩人、君子、子比比皆是。它的開篇就是講夢中情人，講得很明白，寤寐求之，還描述了琴瑟鐘鼓之類的浪漫場景。里面更有大眾的夢中情人，看這一句：豈其娶妻，必齊之姜；豈其娶妻，必宋之子，齊之姜宋之子想必相當(dāng)于如今的蕭亞軒布蘭妮，是大家白日夢中的情人。

    幾千年后，夢中情人舊貌換新顏?，F(xiàn)在大部分活在電影電視劇里，打扮光鮮，長相可人，比起伊人來立體了很多，統(tǒng)一的名稱是偶像，在某些人那里就成了夢中情人。拜金主義長盛不衰，有錢的不太難看的，也紛紛加入夢中情人之列。

    而且，情人的意義也在變，情似乎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大家各取所需，瀟灑走一回。

    跟商場里的衣服一樣，夢中情人也款式多樣，風(fēng)格復(fù)雜，而且更新速度快，追夢人（追逐夢中情人的人）們選擇范圍很廣，根本沒時間寤寐求之，現(xiàn)在還有個活動叫見面會，跟夢中情人鵲橋相會，其樂融融。

   商品社會，一切都想得周到，一切都有服務(wù)。

   明月裝飾了我的窗子，我裝飾了別人的夢，夢中情人們都可以這么欣慰地說。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fā)，讓它牽引我的夢，這是我為追夢人尋找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