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年前的一個農閑時節(jié),我專程回鄉(xiāng)接母親來省城小住,那是母親頭一回出遠門,謹小慎微的父親再三囑咐母親一路中盡量少跟人搭訕。母親心里雖說有點不高興,嘴上還是隨聲附和著。因為在母親眼里,與陌生人搭訕算不得什么壞事。 那天恰逢學校開學,火車上擁擠不堪。母親放置好行李后剛一坐定,便試探著與對面一女學生搭話。見女孩不冷不熱的樣子,我忍不住輕輕扯了母親的衣角??赡赣H對我的暗示毫不理會,依舊顧自與她聊了下去。不多一會兒,母親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從身邊的布兜里取出兩只梨來。女孩無法拒絕母親的熱情,只好勉強接過梨。趁母親滔滔不絕之際,她卻將梨放在茶幾上。從她不自然神情中,我分明察覺出她對母親的不信任。 聽說她是去省城上大學,母親更是打開了話匣子,居然把自己幾個兒女考大學的經(jīng)歷一古腦兒地和盤托出,還對女孩未來的學習提出了諄諄教誨。女孩聽得十分疲憊,卻又不忍心打斷母親的興致。快到終點站時,女孩起身從行李架上取包。臨走時,女孩說是到另一車廂去找老鄉(xiāng)??梢牢铱磥?,分明是母親的絮叨把她趕走的。 本想再也不會遇見那女孩,不料又在出站口碰上了。母親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撥開人群站到了女孩跟前。那時,天色已晚,見女孩仍舊孤身一人,母親硬拉著她到我家去??紤]到女孩頭回出門,我也開始做她的思想工作。終于,她同意晚上住我家。 在去我家的路上,女孩一言不發(fā),一雙手死死地護著那個裝有棉被的編織袋。下車后,我極力要幫她提編織袋,卻被她婉言謝絕。剛進家門不過五分鐘,她又從屋角提起編織袋往門邊走。我感到十分納悶,她說還是去火車站與接站的老師一起去學校的好。于是,來不及休息片刻的我只好又陪她返回車站。在火車站外的大坪里尋找了老半天,卻總也找不到那所大學接站的標志。無奈之下,又只好往那所地處遠郊的大學趕去。 返家時已近十點,饑腸轆轆的我忍不住對母親埋怨起來。要不是她咸蘿卜操空心,也不會多出這么個麻煩來。母親靜坐一旁默不作聲,這反倒讓我覺得很不自在。 待我心情平靜后,母親語重心長地說;“人這一生哪個沒有難處,相互之間幫個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蔽也环磳θ伺c人之間互相幫助,但陌生人除外。母親卻激動地說:“你呀,這世上哪有那樣的壞人?當年我們村漲大水,給我們捐錢捐物的有幾個是我們認識的?”我細細品味母親說的字字句句,一時深感慚愧。 數(shù)年后,那位女孩居然與我在同一座城市工作。一天,她帶著女兒上門向母親道歉來了。原來,當年她對母親是心存戒心的。那個編織袋的棉被里藏著她四處籌借的學費,她害怕來之不易的學費在外過夜,何況是在陌生人家里。 善解人意的母親非但沒有生氣,反覺她是那樣懂事,那以后,她常常一家人來我家串門。她認我母親作親娘,叫女兒管老人作外婆。 不管世事如何變幻,母親總是用一顆如水的善心,默默滋潤著身邊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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