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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大力丸這種營生，可真是歷史悠長，年代久遠了。據(jù)文獻記載，漢、唐時期就有相類似的行當；到了宋、元、明、清的時候，已形成相當?shù)囊?guī)模，而且有了一定的行幫規(guī)矩和“行話”；在江湖道的三百六十行中，屬“金、批|彩、卦”里的“金行”。 賣大力丸的這些人里，一種是專門跑江湖賣藝的“江湖痞子”，他們長年累月地走州竄府，穿街走巷，玩幾下花拳繡腿的招式，說一些假話、廢話、屁話，矇騙世人，然后，再賣“假藥”來坑、矇、拐、騙，賺錢，斂錢……還有一種是貧苦農(nóng)民——或是父子配合，或是弟兄結(jié)幫，在農(nóng)閑時節(jié)，四處飄泊，離鄉(xiāng)“賣藝”，掙幾個零散“銀錢”，以貼補家用。 不管是那一種人，他們出外總是挑著擔子，擔著破舊的包袱和鋪蓋卷，肯定還要帶著一些明晃晃的真刀、真槍、或是劍、戟、鞭、叉……不停地流浪,不斷地奔波,走江湖，跑碼頭，“撂地攤，耍把式”，賣些治不了病，害不了命的“藥”，哄哄人，“弄”點錢。 賣“大力丸”這種行當，是在撂天地里做“買賣”，既靠地，又靠天。春、夏、秋能干，冬天就難干；晴天好干，風天、雨天、雪天就得“歇店”；而且，地段不好、地方人少、地點窄狹也不能干,這就是過去“跑江湖”的行當里，那種典型的“地攤營生”----“晴天撞運，刮風減半，雨來就散，下雪完蛋”......也真真地熬煎,真真地婺亂! 賣大力丸的人，平時就在城里躥大街、溜小巷，漫無目地的轉(zhuǎn)悠。一旦發(fā)現(xiàn)了一個合適的地方，就會停了下來，擱下?lián)?，架起那永沒見舞弄過的刀、槍、棍、棒，邊敲鑼，邊吆喝，只要人聚多了，就可以“耍”起來，也就要想方設(shè)法，把他的“大力丸”和“狗皮膏藥”賣出去。 我小時候，看過一回賣“大力丸”的全程“秀”，至今仍記憶猶新。 那是一天半后晌的時候，巷子里過來了一伙人，他們都是衣衫破爛，蓬頭垢面。一個敦敦個子的半大小伙兒挑著擔子，擔子里擱著包袱蛋蛋、鋪蓋卷卷；一個滿臉毛喳喳、黑黢黢胡子、精瘦的中年漢子，肩上掂著刀槍棍棒-----那紅纓槍的尖尖子和大刀片片子，在斜照的日頭底下還閃閃發(fā)亮；另一個花白須發(fā)的老漢，嘴里噙著旱煙鍋鍋，跟在那毛胡子的后頭，低著頭，背著手，疲憊地走著……
那伙人走到巷子口，在靠墻的一塊空地上停下來，把擔子一擱，把刀刀槍槍一架，就開始“擺場子”。 “哎----停一停，看一看，走過路過，恁別錯過，來看中原的‘大蔓兒’，來看少林寺的真?zhèn)?，看真槍鎖喉，看刀刀血濺，看紅光遮體的金鐘罩，刀槍不入那是鐵布衫……” 那鑼聲、吆喝聲，先把碎娃們驚動了，他們矢急慌忙、跟頭趔子地就竄過來。這一伙兒娃湊到一堆兒，那就熱鬧了，他們喊著、叫著、推著、擠著，鬧鬧哄哄、躋躋攘攘、吱吱喳喳的擁成了疙瘩，把那爺父三個圍得嚴嚴實實的，摸人家的刀，動人家的槍，把人家鬧得“頭大”，鬧得婺亂。 那爺孫三人到底是“老江湖”，對這種事情早已是“見多不怪”,他們一邊“彈壓”著這些碎卒兒們，一邊拾起一個爛磚頭塊，在地上畫一個大圓圈，把這些“害貨”們連掀帶攆，趕到園圈子外頭，壓著頭、按著肩，叫他們都圪蹴下……按江湖上的說法這就叫“打場子”。 聽說江湖行里“打場子”也是招數(shù)不同，行行有別；各有各的高招，各有各的講究。這里頭也有“文打”、“武打”之分----“文打”.靠的是嘴皮子；“武打”靠的是練把式......那些變戲法的“賣嘴”，耍猴的敲鑼，說相聲的撒沙子寫字，練把式的舞刀弄槍，馬戲團還吹洋號、敲洋鼓，外加大聲吆喝……反正不管你咋弄，能把人哄過來就是本事。 隨著鑼聲、吆喝聲、娃們的吵鬧聲。又把住家的、行路的大人們也招引了過來。看熱鬧的人多咧，場面就有些亂了。立到后頭的人想往前頭攢，前頭的人被擠的一個勁的往頭里挪。遲來的碎娃們家，干脆就從大人的腿縫子中間，硬往人堆堆子里頭鉆……人越來越多了，于是，就你擁我，我擠你，把剛剛圍起來的那個圈圈子也擁的越來越小。 “黑胡子”他們?nèi)齻€人就開始“穩(wěn)場子”,他們作揖、鞠躬說好話，叫大人們都往后退一退，那亂遭遭的人群卻里沒有人理睬；“文”的不行，他們又來“武”的，就用手壓著、按著、推搡著擠在前頭的碎卒娃們，叫他們再圪蹴下來……嚷嚷吵吵了好一陣子，這才算是把場子穩(wěn)住了。 那個長著亂糟糟、黑黢黢胡子的精瘦男人，看到圈子外頭的人越來越多，場子也穩(wěn)下來咧，當下也就來勁兒咧。順手就把他那又臟又爛的背搭子一脫，朝地上一撇。凈光著上身立到了圈子里頭。他先給大家作個羅圈揖，就開始“烘場子”：
“諸位父老鄉(xiāng)親，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兄弟我初來貴方寶地，想借恁們這棵大樹的陰涼，歇歇腳，亮亮丑，耍幾套拳腳，練幾套把式，混一口飯吃！想來諸位大爺、大叔、大伯、大哥、大媽、大嫂，嗨——還有前面“股憝”著的這些小兄弟們、小妹妹們都很歡迎吧！恁們樹大根深，還請多多照應(yīng)……”
這黑胡子精瘦男人，一邊吆喝一邊比劃。他吆喝一聲，那敲鑼的敦敦個子小伙兒，就敲一下那面破鑼，喊叫一聲；那老漢也在一旁幫著腔，呼應(yīng)一下，就像是說相聲里“量活兒”的一樣。現(xiàn)在想來，那老漢跟那小伙也算是一種“托兒”吧？ 開場白念完，人們也就慢慢地靜了下來,黑胡子開始“練把式”，他先扎一個勢，蹲個馬步，嘴里頭還“噓噓噓”的直運氣，額頭上的青筋憋得多高。他把一只手往腰里一插，另一只手彎彎的舉到耳朵旁邊，叫大家猜是啥勢？大家猜了一整兒，都沒說對。 “黑胡子”咧嘴一笑，這才說他“扎”的是——“茶壺勢”，是《打魚殺家》里教師爺?shù)莫氶T把式，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這在江湖道兒上也有說法兒，叫 ——“貼身靠兒”，就是跟看客在現(xiàn)場相互交流，哄氣氛，套近乎，拉交情。 隨后，他就弓步、箭步、山膀、云手的亂比劃，還拿兩個臟手“噼噼趴趴”的在腔子上、肚子上、胳膊肘子上頭胡拍、亂搧 ……說這叫“飛天十八響”，是他小時候，少林寺大師教給他的獨門秘傳。 半天功夫，只有黑胡子精瘦男人一個人，吐沫星子亂濺，滿場子亂躥，不停地在那里“賣嘴”。娃們家想看的明晃晃的真刀真槍，老也不見練；大人們想看的真槍鎖喉、刀刀見血也一點沒個情形……人群里就有些騷動，碎卒娃們也有些頗煩，于是就你戳我，我掀你的開始鬧惑。立在后頭的大人們，有些也走了。 那黑胡子精瘦男人一見這情景，立即掂起一把明晃晃、亮閃閃的單刀來，呼呼生風的胡掄了幾下，就又收了勢。叫著說： “靜一靜，停一停，不要走來不要行，江湖上有句話----只說不練是假把式，又說又練是真把式。小兄弟、小妹妹們請靜一靜，大叔大爺請停一停，大家有錢的幫個錢場，沒錢的就幫個人場，兄弟我現(xiàn)在給諸位練一套祖?zhèn)鞯牧系叮毜暮昧?，諸位給‘呱唧呱唧’，鼓一下掌，叫一聲好……那位大叔說了，哪要是練得不好呢……我要是練得不中，恁就往我這臉上吐——不過，看大叔慈眉善目的，一定心腸好，恁一定不忍心吐吧？嗨！跟大家開個玩笑。說歸說，笑歸笑，不說不笑不熱鬧。現(xiàn)在我就拿出點真功夫，真本事，真玩意兒，真真正正的獨門絕招，叫諸位開開眼，請大家一定不要走……恁兄弟我在江湖上，走南闖北，踏州過縣，在東北打過虎，在海南逮過蛟，人稱武林魁首，中原第一！在西安城里的鐘樓根兒、皇城里、竹笆市、南轅門，四街八巷，幾百個地方，都擺過場子，練過把式，哪葙兒的大叔、大爺們看我練把式，都不舍得走，只有幾個小舅子走了，那還是家里有急事----有啥急事？----也就是家里失火、屋里死人、孩子叫車碰了，媳婦跟和尚跑了----要不咋說是急事呢。”
“兄弟見諸位都很忙，不忍心耽誤大家的時間，有幾句話給諸位講一講，請恁們慢移貴步，耐心聽說。老祖宗說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恁們都是俺的衣食父母，俺爺們仨千里迢迢，過黃河，出中原，進潼關(guān)，到西安，就是投奔恁們來的。今天，兄弟、在下、我——英雄落難，龍困淺灘，流落貴地，缺了幾個盤纏。大家不要害怕！我們是不義之財不取，無名之錢不用，不要恁們白給錢?？矗⌒值芪医駜簜€帶來了祖?zhèn)鞯撵`丹妙藥大力丸，劉伯溫秘方配制的狗皮膏藥，現(xiàn)在就奉獻給諸位大爺、大叔們。有道是大力丸、二力丸，狗皮膏藥治風寒。我這大力丸，老人吃了返老還童，七、八十歲的老人比那小伙兒的精神還美；小伙子吃了滋陰壯陽，神清氣爽，干多少回那事都不覺起累；大嫂子一吃，就沒了那麻煩病，還能滋陰養(yǎng)顏，臉上的褶子一、兩天就全沒啦；小孩子吃了更得勁，跟那莊稼苗一樣——“噌噌噌”躥著、躥著地往上長；嗨——還有這狗皮膏藥，朱洪武當年打天下全憑這膏藥，它不光能治行軍打仗的槍傷、刀傷、燒傷、燙傷、跌打損傷、五癆七傷……還能治氣虛、氣喘、氣悶、氣短、風濕、風寒，筋骨痛、關(guān)節(jié)痛，婦女病，老人病……嗨！總之恁有啥病就能治啥病，也可以說有病沒病，貼上“老中”……” 我的媽呀，這麼神靈的？要是這樣，那醫(yī)院就得關(guān)門咧，大夫還不都氣死咧。也真難為這家伙的這套“貫口”，說的是這麼流暢。更難得的是人家把牛皮吹的那麼大，竟然一點也不臉紅，絲毫都不心虛，這可是“硬功夫”，真本事！ 黑胡子邊說邊拿出一把黑乎乎的“藥丸子”, 捧在他那臟兮兮的手里：“看到大家都這麼好，小弟弟、小妹妹們也這麼乖，俺爺們兒幾個也不好意思賺大家的錢啦，今兒個就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腳，給大家撇個“想頭”，來個放血大轉(zhuǎn)讓----買二贈一，買五贈三，東西得勁，配制精心，壯陽滋陰，返老回春。不過，數(shù)量不多，請不要爭，不要搶，以免傷了和氣，讓俺們也不好意思。大家一個一個的來。大叔、大爺、大哥、大嫂們，機會難得，價錢不貴，包治百病，家中常備……” 這陣子，圈子就亂了。大人們有的走了，有人還真的圍了上去，問價錢，問療效……紛紛亂亂的，嚷嚷吵吵的，擠擠踴踴的，亂成一團.這時候，不管大人還是碎娃們早把這些人沒耍真刀、真槍，沒練金鐘罩、鐵布衫的事，忘到腦門子后頭去了。 …… 嗨，這是陳年幾輩子的老事了，但是，也證實了賣大力丸狗皮膏藥的，確實是一些只說不練的假把式。按咱西安人的話來說，就是狗掀門簾子----“嘴頭子上的功夫”。 諸位明白了吧，為啥要把那些干不了實事，只會耍嘴皮子的人，說成是“賣大力丸的”；把那些胡說亂諞、愛吹牛的家伙,說成是 “賣狗皮膏藥”的。 現(xiàn)在，咱西安城里，像“黑胡子”那樣的人看不見咧，但是，在生活里，“賣大力丸狗皮膏藥”的還是大有人在，有些人還身居高位，說官話，說空話，說假話，騙上級，騙群眾……還在道貌岸然的“販私貨”、“賣假藥”，欺騙民眾，危害社會！
咳——這種人還是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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