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癡人的創(chuàng)造》 天才詩人,一生最迷戀的事物,或許就是找尋詩歌中“未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物質”。詩作是創(chuàng)造,癡人的創(chuàng)造,從來不是模仿的產物,所以無論古今中外的詩人,優(yōu)秀的詩人,天才的詩人,都會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主動地避免單調的重復或回歸,而是一種再創(chuàng)造的重復,與原先意義并不相同的回歸。如布魯姆所言:“他是靈魂的最精華部分——未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物質”。 迷戀、迷糊、迷惑。幾乎所有的詩人都曾在一條羊腸小徑上,迷茫地摸索徘徊過。這是許多詩人創(chuàng)作過程中,必經的一條通往“羅馬”之都的迷徑小道。意象、象征、表現(xiàn)、超現(xiàn)實、后現(xiàn)代等等主義,這些詩的各種主義,都曾不同程度影響過中國新詩。任何影響的存在,都是一件好事,可以豐富、異化中國詩歌的多樣性范本,但影響不等同于覆蓋和吞噬,因此一些具有自主創(chuàng)造性的天才詩人或優(yōu)秀詩人,會自覺自愿地背負起“癡人的創(chuàng)造”,他們不會單純地尾隨在國外任何主義身后,本末倒置,成為偽劣的仿制品。這里獨立自主、癡戀癲狂就變得非常關鍵。這讓我想起詩到語言為止,想到中國詞語的淵源《說文解字》,也想到詩人的職責,有時就是將不斷借出的詞語還原,再將很少借出的語言,進行二度命名,或不斷地借出借出再借出…… 詩人就是癡人,一生所做的事情,就是深入理解這個世界,有時卻不被世人理解,想遠離媚俗,卻只能被世俗糾纏。或許有些詩人的一生是悲劇的結局,或貧困潦倒、饑腸轆轆,或癲狂癡迷、幻覺叢生,但并不妨礙更多的癡人,前仆后繼地進行著他們一生迷戀的事業(yè),找尋“未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物質” 2)《詩歌的立意》 任何詩歌,都要立意,而古人做詩文,更重立意。清代王夫子曾強調詩文“俱以意為主”,其中的“意”好比一軍統(tǒng)帥,認為詩文若無“意”,就如軍隊沒有最高的統(tǒng)帥一樣:“意猶帥也。無帥之兵,謂之烏合”。因此立意的高下、深淺,也就決定了詩作的格調和價值。我們作詩,常說立意高深,這里并非是說詩歌的語言就必須得晦澀深奧。有時語言晦澀深奧不等于立意高深,同樣語言淺近也不見得就立意淺下。這里最關鍵的一點是:詩歌的語言要能言近旨遠。也就是說語言淺近,而意旨深遠。 語言淺近,通常可表現(xiàn)為語言質樸無華,自然隨性,少有雕琢之痕。意旨深遠,也就是說詩歌語言雖淺近,但意濃,不似白開水般寡淡無味,而如橄欖耐人尋味。言近旨遠簡單概括就是:淺近的語言與深遠的意旨的統(tǒng)一。曾被蘇軾譽之為“白俗”的唐代詩人白居易,他的詩便達到了這種統(tǒng)一。 言近旨遠,實際上也有人所稱為“無技巧”。若非作者的技藝爐火純青,則很難達到如此佳境。宋代詩人王安石的“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所講的也就是“言近旨遠”來之不易。詩歌的技巧,說到底也是生活的積淀和不斷學習的賜予。所以要想立意深遠,言近旨遠,就要進入生活本身,多向普通百姓學習,學習他們淺顯、生動的語言。二是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不斷錘煉語言,使之“平易近人”。如此持之以恒地積累,才能言近旨遠,二者兼顧。思考的深,落筆卻淺,這讓我想到另一個詞,舉重若輕。那就是說,我們在詩歌中,有時要少引經據典,少華麗詞藻,少詰屈聱牙、晦澀難解之語,另一方面,在追求主題思想深刻的同時,忌諱平庸、寡淡、無聊、無味,以及各種干巴巴的標語口號式的語言等。只有不斷地錘煉自己,才能創(chuàng)作出于質樸中見厚意、平淡中寓深情的言近旨遠之作。 2010年2月1-4日作 3)《意義的深淵》 詩人在寫詩的過程中,時常面對的第一問題,就是語言的問題。語言是什么?就是一些詞語和句子。它是思維的表達,訴諸于人的感官耳朵。詩人對語言的關注和所下的苦功,是窮盡一生的觸碰、打磨和揚棄。詩人對語言的色澤、明暗、愛憎就如畫家對色彩的喜好,或音樂家對聲音敏銳一般。語言的一些簡單元素和詩意直接相關,但不等同于這些語言元素就是詩歌語言本身了。 詩的語言本是人世間最純粹的語言,也稱純詩。能進入詩歌的語言,帶著先驗性、神秘性、直觀性和歧義性等等。詩有時化合了多種藝術的特性,然后轉述到文字,創(chuàng)造出美奐美輪的詩性作品。有時我們,也會稱詩的語言是“情感語言”,因為它們多帶著詩人主觀色彩和濃郁情感。形容詞是詩的裝飾品,有時它也是詩的泡沫,用爛了就是裹腳之臭布和語言的泥垢。 有人說:散文如走路,那么詩歌就像跳舞。走路是有目的的,具有明顯的功利性,而跳舞就是跳舞,指向跳舞自身,是一種自我的愉悅和表演。所以一些詩歌語言,多指向自身,帶有本身意義之外的純凈性。詩歌語言有時還帶著一種不可知的某種神秘性,似乎讓人明了了又似乎還是一頭霧水。因為語言本身就帶著蒙蔽性,詩歌的語言,有時模糊了各種物體之間的明確界碑,帶著雙重的掩蔽和多重的歧義。這就給予了一些詩作獨特的詩性和面目,成全了詩歌的歧義性和神秘性,好像海市蜃樓,有著多重縹緲的云峰和樓閣。 每個時代的語言,都在不斷地演變進化中,帶著本質性變化的軌跡。語言進化,也必然帶著詩歌語言的繼續(xù)豐富和歧義性的壯大。所以說詩人寫詩,面對一個詞,有時就是面對著一個個深淵。一個詞意的深淵,也是意義的深淵。有時我們深陷其中,如跋涉冒險家的樂園一般,在未知的興奮中探險,樂不思蜀。有時我們會掉落在萬丈懸崖之下,到死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被語言本身奴役或謀殺了。 想著語言的豐富性和多義性,我就會由衷地感謝詩歌。一個偉大詩人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超越他自己的語言和他所處的時代。只有這樣,才能最終逃離“意義的深淵”吧?! 4)《身體在思想》 一直癡愛著這個題目,也曾在自己的詩歌和文章里,多次提到并引用過這五個字?!吧眢w在思想”光從字面上,我們就能觸摸和感受到隱藏在五字背后,有血有肉、豐潤健碩的形象思緒。這本身就是詩化的語言,而詩人葉慈用它來比喻寫詩的過程,更是恰如其分的妙不可言。 詩人寫詩,最忌諱的事情就是大量不著邊際的修飾,語言華而不實。其次詩歌主題混亂,意象的選擇不精準,有時飄在空中,不能落在實處。該實的地方虛了,該虛的地方又實了。他不能將自己平時積累的素材和大量信息資料,很好地分類、裁剪,然后找到一個關鍵點、關鍵詞觸發(fā)后,珠胎暗結。因此如果能在寫詩的過程中,緊記“身體在思想”這一要素,就可以讓自己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少走彎路,避免抽象空洞的思維,而是用身體的各個部位去感受生活,用五官五味、七情六欲等,最直觀地接觸、感受、再描繪生活,重視活生生的形象。有觸摸,才有冷暖的差別,有品嘗,才有酸甜苦辣的區(qū)別,有注視,才會看見色彩斑斕的世界,有耳膜的震動,才能感知旋律的悠揚、節(jié)奏的快慢……好比在詩里,詩人啟動身體的各個器官,將他自身官能的敏銳性開放到一種極致。 若想將人的感覺,進一步上升為詩的感覺,還需途徑詩人的大腦,將各個肢體最敏銳的感覺,輸送到詩人的大腦總配車間,進行深加工,以便獲得最詩意的表達,變成文字,就是“詩的語言的最佳的文字排列”。這是一個十分復雜的過程。我能準確描繪的最終感受,或許還是用“身體在思想”來籠統(tǒng)地表達,更為合適。 有必要說明一下的就是:詩的感覺,有時就是人化了的自然。比如在一首詩歌里,出現(xiàn)的星辰、景物等,有時它們和詩人是合而為一的,互為對方代言,也就是物我兩相融的意境。有時詩的感覺出現(xiàn)時,是一種荒誕的錯覺或夸張的變形。五官五覺,皆可錯亂地去感覺,這讓我想到通感,正因為五覺的錯感,才能有通感的技法,在詩中的自然地出現(xiàn)。 錯覺的應用,在詩歌里,可局部也可滿篇。詩的變形,最常應用的手法是夸張的比喻。詩的感覺,還包括幻覺,如夢境一般,在無意識或潛意識的水底龍宮里,隨性游蕩。夢的境界,就是無數(shù)過去形象的累積生成。詩的感覺,還有一種是思想的知覺化。讓抽象的事物和感覺等,在詩中,變成可以觸碰、感知的某一個或多個的替代物。為思想找到“客觀聯(lián)系物”,瓦雷里稱之為“抽象的肉感”的手法。這種手法,被很多詩人在創(chuàng)作中應用,獲得意想不到的詩意效果 2010年2月5日 5)《詞語的秘密》 每個人都有秘密,每個詞語也都有秘密。詩人每天面對的一件大事,就是在詞語中,尋找未被發(fā)現(xiàn)的秘密。這個秘密一旦發(fā)現(xiàn),顯象為文字,就攜帶著詩人個體的體驗,有著自己獨特的審美情趣及多樣性發(fā)酵的發(fā)掘。 中國的文字,是古老的方塊字,每一個文字,都隱藏著一段歷史事件和發(fā)展軌跡。是一種可以追根求源的揚棄。這讓文字本身,附帶了更多等候發(fā)掘、發(fā)現(xiàn)的神奇密碼和信息。記得海上老師曾說過,筆畫最少的字,也是最古老的文字,但一路走來其中丟失的信息也是最多的。中國文字最早的由來,無非“象形”,就是造字之時,用描繪客觀實體的外形來表達詞義的一種造字方法。是有形可象的指物名詞,比如“日、月、水、山”等?!跋笮巫帧钡漠a生,奠定了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等其它造字方法的基礎。 詩人寫詩,面對的第一要素就是詞語的問題。而作為一個中國詩人,若要想寫好詩歌,就不能不知道中國文字產生的緣由和每一個文字的由來、淵源等。舉例來說:就人和人之間的交流、說話的表達形式,古人就有:說、語、言、曰、云、道、講等七種。這里的“說”是意蘊最豐厚和深刻的,古人曾言:“著書立說”,卻沒有“著書立講”之說法。這就說明“說”是好東西集中了,凝聚在內。話在口里,未曾說出來,就是一種形而上的精神。所以我們經常能聽到老人說:話不可以亂說,這說明“說”是自成一體的,很嚴肅的事情?!罢Z”通雨,表示稀稀拉拉的言辭。“言”是過去出自于士大夫之口的言辭。“曰”通約,多出現(xiàn)在古文的書面語。“云”是戲言,里面帶著不確定的信息和疑惑?!暗馈钡囊饬x也比較深厚,隱含很多、輻射也多,但“道”的語調、語氣上十分堅定,不容置疑,盡管如此,“道”還是沒有“說”字利害。“講”是表達方式中,最隨意、最不負責的一種,是人都可以講話,有大嘴巴之嫌。因此排在交流方式的最末。 光一個簡單的和別人交流、表達語言的方式,中國人就用了七種不同的字詞來表意??上胫袊~語、文字的豐富內涵。我只是拋磚引玉,從文字的由來和意義上,說了一點小小的感受。有一個成語叫“原本窮末”,出自《管子·小匡》:“設象以為民紀、式美以相應,比綴以書,原本窮末。”原本窮末的意思就是說:探求根源,要尋究到細枝末節(jié),要走到其盡頭去看。也就是追溯事物的由來。對于一個詩人來說,若沒有“原本窮末”的精神,是無法在創(chuàng)作中,真正探尋到詞語中未被發(fā)現(xiàn)、開墾的神秘地帶的。連基礎都沒有打好,談何能寫出傳世的佳作呢?! 詞語的秘密和意義的深淵,是一對孿生兄弟,也是詩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最先接觸的冒險樂園。是前沿陣地的雷區(qū),也是寶物藏匿最多最刺激的地帶。面對一個詞語,我們不僅僅要學會舉一反三,旁類觸通;還要會追根求源、二度命名。這樣才能將詞語的意義,在詩意的獲得和呈現(xiàn)的過程中,拓展更廣闊、新鮮的領域。 2010年2月10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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