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是唐五代興起的一種合樂而歌的新詩體。詞的興起,除了受唐代經濟發(fā)達、五七言詩繁榮的影響外,與音樂有極密切的關系。中國詩歌自古便有與音樂結合的傳統(tǒng),迄至唐代,音樂共有三種類型,即沈括《夢溪筆談》卷五《樂律一》所說:“自唐天寶十三載,始詔法曲與胡部合奏。自此樂奏全失古法,以先王之樂為雅樂,前世新聲為清樂,合胡部者為宴(燕)樂。”宴樂,以西域音樂為主。曲目繁多,曲調新鮮悅耳,旋律靈活多變,適宜抒發(fā)不同的思想情感,需要長短錯落、優(yōu)美婉轉的歌辭與之相配,因而促進了因聲度辭的詞的興盛。
詞的體制與詩不同。根據字數多少,詞可分為小令、中調、長調三類。五十八字以內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為中調,九十一字以上為長調。中調包括引和近,長調又稱慢。除小令稱單調不分段外,一般分上下片,也稱上下闋、前后闋,稱雙調。也有少數詞分三段或四段。早期的詞,內容與詞牌名相一致,如《漁歌子》吟詠漁家生活,《憶江南》回憶江南的生活和風物。在詞的演變發(fā)展過程中,兩者逐漸脫鉤,詞牌名只成了一種詞譜體制標志。每一種詞牌都有一定的格律:字數一定;講究平仄,還要分清四聲;句式參差不齊,少則一字句,多則十一字句;押韻位置一定,而不同的詞牌各不相同:有句中押、上下句押、隔句押、隔三句押等等。
第一節(jié)
敦煌曲子詞
詞像文學史上大多數文學體裁一樣,起源于民間?,F傳最早的唐代民間詞是在敦煌發(fā)現的曲子詞,故稱敦煌曲子詞。曲子詞是詞的早期別稱,因詞的產生原為入樂而作,后來才稱詞。別稱“樂府”、“詩余”、“長短句”。敦煌曲子詞題材廣泛,作者眾多,有“邊客游子之呻吟,忠臣義士之壯語,隱君子之怡情悅志,少年學子之熱望和失望,以及佛子之贊頌,醫(yī)生之歌訣”(王重民《敦煌曲子詞集敘錄》)。形式上,保存了民間文學特有的明快質樸的風格,有濃厚的生活氣息。語言爽直俚白,比喻豐富生動,但有時稍嫌粗糙。敦煌曲子詞中成就最高的是愛情詞。如《望江南》(莫攀我)真切直率地表達了女子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痛苦和她對真誠愛情的渴望?!镀兴_蠻》(枕前發(fā)盡千般愿)一連用六件不可能發(fā)生的事來立誓,匪夷所思,動人肺腑,與漢代樂府《上邪》有異曲同工之妙。
第二節(jié)
中唐文人詞
詞體在民間興起后,盛唐和中唐一些詩人開始了對這一新形式的嘗試。傳說大詩人李白也寫過《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憶秦娥》(簫聲咽)兩首詞,但文人真正認真地倚聲填詞,是從中唐開始的。有作品傳世的作家有張志和、戴叔倫、韋應物、劉禹錫、白居易等,其中以白、劉二人詞作數量為最多。張志和自稱“煙波釣徒”,有《漁父》五首,其中最著名的是第一首,詞中將江南的景色,漁父的生活,寫得極其生動傳神,表現了隱士淡泊閑適的人生情趣。一時和者甚眾,并遠播海外。
韋應物和戴叔倫的《調笑令》反映了邊塞景象。如韋應物《調笑》(其一):“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边\用急促的節(jié)奏和反復重疊的句式,通過胡馬焦躁不安的形象,烘托出復雜的情緒氛圍。
白居易著名的《憶江南》中的兩句“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把春日江岸與江水景色寫得極其明麗鮮艷;劉禹錫《憶江南》中的“弱柳從風疑舉袂,叢蘭裛露似沾巾,獨坐亦含嚬”,寫來精致凝煉、細膩華美。都具有文人詩的特點,絕非俚詞俗謠可比。
統(tǒng)觀從初唐到中唐的文人詞,不難發(fā)現有以下特點:第一,由于依曲調調式填詞的風習滲入文人階層不久,因此,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文人運用曲調的范圍還比較狹窄,作品以齊言與小令居多,調式簡單,平仄變化少,基本上是五七言詩的變調。第二,文人詞在語言上一方面沿襲了民間詞平易淺近,詼諧生動的特色,另一方面文人詩的語言以及思想情感開始滲入詞中,使詞逐漸脫離了原來的質樸生動但又粗糙簡單的原始狀態(tài),成為一種正式的文人文學體裁。
第三節(jié)
花間詞
五代時,后蜀趙崇祚選編十八家詞人的詞五百首為《花間集》,這是文學史上第一部文人詞選集。十八名作者,除溫庭筠、皇甫松、和凝外,均為西蜀詞人。他們的詞風大體一致,后世因稱他們?yōu)椤盎ㄩg詞人”和“花間派”?;ㄩg派尊溫庭筠為鼻祖。特點是多寫閨閣情事,情致纏綿,辭藻富麗。代表作家除溫庭筠、韋莊外,還有歐陽炯、李珣、鹿虔扆、牛希濟等。
溫庭筠與李商隱并稱“溫李”。溫詩風格秾麗,也有反映現實或抒發(fā)懷才不遇感慨的作品,如《過陳琳墓》等。寫景也有佳作,《商山早行》中“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純用名詞性詞組構成一幅深秋早行圖,寫盡旅人之辛勞,為人傳誦不衰。與詩相比,溫庭筠在詞的創(chuàng)作上成就更高,是文學史上第一個專力寫詞的作家,也是晚唐善作“側艷之詞”的詞人。今存詞70余首,多寫閨情。辭藻華麗。風格濃艷,聲律諧和,詞意含蓄。但題材比較狹窄,情致單調,色彩過濃。是近體詩向文人詞的過渡,奠定了“婉約詞”的基調。
《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是溫詞濃艷香軟風格的代表作。通過對一位貴族女子晨起梳妝過程的描述,含蓄蘊藉地表現了閨中女子盛年獨處的空虛、慵懶和孤寂。辭采華麗,意象綿密,刻畫工細。溫詞善于運用比興、象征、暗示、烘托等手法,創(chuàng)造綿密秾麗的意象、華美的構圖和悠遠的情韻,并富有音樂美。溫詞也偶有清新疏朗的白描,如《夢江南》(梳洗罷)描寫女子清晨便倚樓相望,直到日落過盡千帆,仍不見意中人的從期待到失望的心理活動。情景交融,意境渾成,筆調清新自然。
韋莊的詞現存50余首,與溫庭筠并稱“溫韋”,與溫詞分別代表了《花間集》兩種不同的風格。韋莊詞一是在題材上不像溫詞多代女子立言,而是比較注重個人心靈的抒發(fā),如《菩薩蠻》五首,抒發(fā)了作者的漂泊之感,離亂之痛和思親懷舊之情;《荷葉杯》二首追敘了自己親身經歷的一段戀情。二是風格清麗疏淡,多用白描手法寫閨情離愁和游樂生活,如《思帝鄉(xiāng)》不事雕飾,用直白的口語表達了女子渴求愛情,縱被拋棄也無怨無悔的真摯情懷,風格直率顯豁。韋莊的詞下啟南唐馮延巳、李煜,對《花間集》中的一些西蜀詞人也有影響。
第四節(jié)
南唐詞
以中主李璟、后主李煜、宰相馮延巳為代表的南唐詞,時代稍晚于西蜀詞,雖也表現出情致纏綿的特點,卻與花間詞有所不同,拓寬了詞的內容和意境。不僅抒發(fā)了故國之思、亡國之痛,而且往往借對春恨秋思、男女情事的詠嘆,寄托國事飄搖的深沉痛苦。詞風清麗淡雅、擅長白描。
馮延巳是唐五代作詞最多的一位詞人。他所處的風雨飄搖的時代,浮沉不定的政治地位,使得他的詞在內容上雖不出傷春傷別、流連光景,但逐漸擺脫了對女子體態(tài)服飾的描繪,多托兒女之情,抒家國之慨。抒情深摯幽雅,細膩微婉,較少濃辭麗句的描寫。代表作有《鵲踏枝》其二、《謁金門》其三等。王國維《人間詞話》稱馮詞“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一代風氣”,成為花間詞向北宋詞轉變的樞紐。
中主李璟詞僅存4首?!朵较啞菲涠钬撌⒚?。作者用象征的手法,借花殘葉敗的景物、悲秋傷別的情感寄托國運衰敗、良辰不再的感慨。意境闊大深邃,情調沉郁凄婉,自然蘊藉。相傳“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二句得到宋代王安石的高度贊賞。
后主李煜多才多藝,詩文俱工,書畫兼擅,詞的成就尤高。其詞以南唐滅亡被遣入宋為界分為前后兩期。前期多寫宮廷生活和男女情愛,后期由于經歷了從一國之君到階下囚的巨大變化,遂于今昔盛衰的對比、傷春悲秋的吟詠中傾訴了思念故國、悲悼亡國的深哀巨慟,凄愴動人?!独颂陨场罚ê熗庥赇?、《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是其中最膾炙人口的作品。
李煜的藝術素養(yǎng)極高,他的詞不僅具有真摯強烈的情感,而且具有十分鮮明的藝術個性。他善于運用白描手法,傳達人物的情態(tài)和心理,于平淡中見新奇;還善于借助比喻、對比等修辭手段將抽象的難以言狀的心理活動,化成具體可感的形象,創(chuàng)造出情景交融的意境。如寫哀愁的深廣、無盡無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保ā队菝廊恕罚戨x愁的紛亂難以排遣:“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烏夜啼》)李煜詞的語言樸素生動,卻耐人尋味,達到直白通俗與形象精練統(tǒng)一的完美境界。
李煜詞突破了晚唐五代詞的傳統(tǒng),使詞由花前月下娛賓遣興的應歌之具,發(fā)展為歌詠人生的獨立抒情文體,開文人抒情詞的先河。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說:“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备叨仍u價了李煜在詞的歷史進程中做出的巨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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