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改變的記憶

對于雪，我抱有的感情是復(fù)雜的。對于我這個典型的利己主義者來說，我喜歡雪的好，討厭雪的壞，并不對它的本質(zhì)有任何評價。這顯然是有些廢話了，舉個例子吧：

我喜歡看下雪，又不喜歡窗子被弄得云里霧里;

我喜歡去踩雪，又不喜歡鞋子被弄得進水變潮;

我喜歡打雪仗，又不喜歡渾身被弄得又濕又臟。

記得我每一次看下雪都是極興奮地，自然是在屋里。今年，也不例外。坐在教室里，上著課，心思已經(jīng)飄到窗外，看這雪如何一點一點占領(lǐng)校園，占領(lǐng)我的視野。語文課上，同學(xué)們曾吵著要出去看雪，只不過是想出去看一看，玩一玩，順帶拖一拖上課。即便如此，我們還是有了一個出去玩玩的理由。外面很冷，老師又催我們回教室，幾個慢的同學(xué)剛踩到屋檐外的濕地便又回了教室，以至于心中不高興，覺得白出去一趟。對于下雪，我一直都不喜歡堆雪人，理由有一個，是幾年前的一個故事：

那年杭州下大雪，很大很大的雪。一只腳伸出單元樓下的門，就被埋沒了。放寒假的一天，我們一家三個人吃了飯，上街轉(zhuǎn)轉(zhuǎn)。爸突發(fā)奇想：我們堆個雪人吧。于是在我們小區(qū)門口花園邊一家精致的服裝店門口，我們努力和雪戰(zhàn)斗起來了。它與眾不同。兩個大圓雪球，堆起來有兩米多高，一個是頭，略??；另一個則是身體。這都要歸功于爸。我做了它的兩條腿和兩只胳膊，造型是一只胖胖的熊坐在地上，兩只手略微彎曲，放在兩邊。媽負(fù)責(zé)做它的五官。耳朵是兩個圓圓的雪餅插在兩邊。眼睛的地方被剜出兩個洞，用兩個褐色的塑料袋各包了一團雪鑲進去，又大又漂亮，褐色使它帶有異域風(fēng)采。鼻子是用雪塑出來的，堅挺而小巧，絕不像別的胡蘿卜鼻子一樣，又丑，又像得了重感冒。媽還用米黃的袋子裝了一袋雪扣在它頭上，給它做了一頂帽子，還用絲巾給它當(dāng)圍脖。這使它看上去像一個憨憨的紳士。我們幫它作了一張向上咧的嘴，笑起來真好看。那夜，它是眾人的焦點，有好多人擁抱它，與它合影，有個老奶奶還把小狗放在它的膝上拍照。它一直笑得那么開心?？伤潜涞模覀兊氖珠_始紅腫，可還是很開心。

第二天，我們?nèi)タ此?，發(fā)現(xiàn)找不到它了。我開始心慌，緊接著就發(fā)現(xiàn)它被推到了，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看著它，想說，說不出話來；想哭，又哭不出來。最后，三個人又沉默著回家里去了。可每次出家門，都要經(jīng)過那只倒了的熊。

第三天，它的帽子和圍脖不見了；

第四天，它的耳朵和眼睛不見了，它不笑了；

第五天，它只剩下最大的一個球了；

第六天，它身上留下了黑黑的腳?。?span lang="EN-US">

第七天，它只有殘缺的半個球了；

第八天，它被蒸發(fā)了。空氣中含有它身上的水，地上還殘留著它的眼淚。它哭了。

所有的人都淡忘了它，除了我們一家。我們再也找不到擁抱它的人和那只小狗。整個寒假，我都喜歡在它原來站的地方呆上一會兒，就算作是祭奠它吧。有時也順便拉爸媽一起出來，笑著笑著，想到了熊就要哭。

爸爸幾乎過幾天就要說一次：我們?nèi)绻训牟皇且恢恍?，而是一只牛，也許他們就不會推到它了吧。

我們聽了都不做聲。

今年這個下雪的夜晚，爸又說起了這句話，我又愣住了。想想店主，也許他不想這一只熊敗壞了他明年的生意，我們可以理解，但就是這個理解，就要熊轟然倒塌，美麗的生命轉(zhuǎn)瞬即逝，只能熬過一夜嗎？

我一直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從小時候，從看《天線寶寶》開始，我看到天線寶寶們一個一個從洞里蹦出來，拉成一個圈，在草地上到處游戲。但過不多時，它們又要跳回洞里。我最不忍心看這個，有一種訣別的痛，想流淚。也許我更愿意看它們手拉手一起走向夕陽、余暉，但一個個活生生的一下子消失讓我有些許受不了。也許因為這個，我每天就更期盼它們出來?，F(xiàn)在看來，這倒有點像出來放風(fēng)的囚犯了。但我一直看著那只熊的離開，總覺得它有點像天線寶寶們，笑過，又回到了黑暗的世界。

今年，雪也很大，積到很厚。我總是只拿一小團雪，緊一緊，一甩手扔出去很遠，又或者直接砸在地上，看著痛破碎，然后走掉?，F(xiàn)在的冬天，手都很暖和，可依舊不開心。

也許是心理原因，我怕我堆的雪人再一次被虐殺。在記憶里熊變得越來越美麗，越來越真實。又或許，它更本又沒有那么美麗。

對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下雪再也沒有當(dāng)時被媽推進雪地，撲倒在雪里，又被相機秒殺的快樂。冬天，都是在屋里的；雪和我，只是隔著一層玻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