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22歲,愛上了一個男人,男人留披肩的長發(fā),穿故意剪了洞的破牛仔褲,站立的時候也沒正形,腳篩糠似的抖著。那肩膀一聳一聳做著怪樣子,嘴里不時會冒出一句不雅的口頭語,連眼睛里放出來的光都帶著一股子流氣。她卻把這流氣當(dāng)成了酷,喜歡得如癡如醉。 欣欣然帶回家,父親當(dāng)下就急了,把男人帶來的東西扔出了門外,堅決不允許她和他交往,她是烈性子,放出話來:“這輩子非他不嫁!”父親也下了死令:有他,就別要這個爹。 她拉著他摔門而去,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把淚流了滿臉的母親,從此斷絕了和父母的一切來往,和男人一起在外面租房過起了日子。 他們走進(jìn)了婚姻,男人卻不是她想的那般如意,那般甜美與幸福。他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動輒對她打罵,幾年里,她不斷懷孕,可男人說養(yǎng)不起不能要孩子,她連著做了幾次流產(chǎn)。 直到六年前,醫(yī)生給她下了最后通牒,再流,這一輩子就再也沒有生孩子的機(jī)會了,她固執(zhí)地生了孩子,月子里男人沒有給她半絲溫情,沒有照顧她。 他依然出去喝酒、賭博,半夜不回家,她當(dāng)然沒臉讓母親來照顧她,況且母親就算想來,父親也不會同意,這些年來,她沒有見過他們一面。 幸運的是,她有一個從小長大的女友,經(jīng)常來照顧她,隔三岔五給她在家里熬了雞湯或魚湯送來,還給她買了紅糖、小米和雞蛋。 孩子三歲時,男人卻狠心地跟著別的女人走了。她離了婚,獨自帶著三歲的兒子艱難度日。既要管孩子又要去超市里打工,每日里回到家,已是筋疲力盡,陰暗逼仄的出租屋里,她和兒子經(jīng)常冷一頓熱一頓地吃。 還好有那個女友,心疼她,這些年來經(jīng)常接濟(jì)她,給他的兒子買零食和衣物。女友勸她回家,請求父母的原諒,有母親幫著看孩子,她也輕松些。她卻不肯,說再難,也不求他們。 有一天,母親卻跟女友一起來了,環(huán)視她的出租屋,看著消瘦的她,母親臉上的哀傷連成了片,淚流成了不停歇的溪水。她想起那些艱難的日子,狠心的母親并沒有給過她一絲幫助,并沒有看過她一眼,即使在月子里。當(dāng)然,以她的性格,她也不會接受。 她板著臉,說:“你回吧!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我不用你管!”她一句一句生硬的話,刺得母親說不出一句話來。女友終于忍不住說話了:“你以為你坐月子喝的雞湯魚湯,是我給你做的嗎? 你以為這些年,接濟(jì)你給孩子買吃穿都是我嗎?你錯了,這些年阿姨天天打聽你的消息,時時刻刻關(guān)注你,知道你性子強(qiáng),怕你不接受,就請我?guī)湍?,我是實在看不過去,才把你的狀況告訴阿姨的!她哭了,卻不肯回家。 母親知道,她是怕見父親,怕父親不能原諒她,更何況這是自己的選擇,混到如今這個樣子,又有何臉面見父親。 隔幾日母親再來,說:“這樣,你可以每天的早上七點到九點這段時間回家,你爸天天六點半后去公園練太極拳,九點多才回來。這樣我也可以給你們做點好吃的,你看孩子瘦的。”她看一眼干瘦的兒子,終于點了頭。 幾乎每一天的早上,七點后,她帶著兒子去母親那兒,母親總會把好吃的熱騰騰的飯菜端給她。餃子、面條、排骨、醬牛肉、蔥油餅,隔三岔五總有她最愛吃的韭菜合子,吃飽了,還有幾個給她打包帶走。 以前,合子一直是父親做的,他最拿手,餡里有蝦米、雞蛋、豆腐皮。如今,餡一樣,面一樣,甚至味兒都一樣,可父親再不會給她做了。 一日早晨,母親照舊打電話叫她來吃韭菜合子。半路卻突然下起了雨,進(jìn)了母親的小區(qū),卻看到正在屋檐下躲雨的父親,四目相對,想躲避已來不及。 她過去,低著頭,半天悶出一個字:"爸。"父親尷尬地搓著手,用一種極其嗔怪的聲音:“以后再回家吃飯,就不用躲躲藏藏的了,害得我下這么大雨都得出來!”那一刻,她的淚與雨水交織在一起,爬了滿臉。 母親告訴她,父親根本沒有鍛煉的習(xí)慣,更不會打太極,為了讓她能回家吃口熱飯,父親和母親一起編造了這個練太極拳的謊言。 那韭菜合子依然是父親的杰作,父親不肯晚上準(zhǔn)備餡料,怕隔了夜不好吃,說丫頭喜歡吃新鮮的韭菜,總是早早地起來,和面、切餡、烙,七點前完工,然后悄悄躲到外面去。 咬一口韭菜合子,她淚雨滂沱,那滿口的清香,那依然的老味道,她一直奇怪母親為何能夠做出和父親一樣味道的合子。透過淚眼,她似乎又看到了坐月子時喝到的那雞湯、魚湯,有了孩子后,女友送去的那些零食衣物。 她一直固執(zhí)地認(rèn)為,父母會記恨她一輩子,甚至狠了心不要她這個女兒,直到此刻,透過韭菜合子的清香,她才發(fā)現(xiàn),不管自己做了多少錯事,不管自己走得多遠(yuǎn),父親母親永遠(yuǎn)是那個踮起腳來愛自己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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