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的皮是綠色的,有花紋,瓤是紅的,有籽。這似乎天經(jīng)地義,本來如此。然而這世上早已沒有什么本來如此,一切都在變化之中,西瓜可以沒有籽,瓜瓤可以是別的顏色。前些天在路邊看到一筐白色的茄子,明明長得是茄子,表皮卻是白的。白色茄子,綠瓤西瓜,這個世界充滿變數(shù),危險,多彩,令人慌張。 我總是想念有大大西瓜吃的夏天,想念那些個一去不返的假期。 在記憶里,與爺爺有關的畫面不多,唯獨買西瓜這件事還算清晰。約莫四五歲吧,或者更小,我還沒有上學,被父母送到爺爺奶奶家過夏天。村子叫赤石崗,背靠著山兩排瓦房沿河而建,我記得廚房里黑哇哇的泥地,還有一口大水缸,我的鼻子就是磕在這上面,留了一個疤。爺爺奶奶都是護林工人,家里除了種些青菜,并不種糧食,米是要從糧站去買的,西瓜自然也沒有。所以,買西瓜是個事。 那些年,西瓜的均價1毛錢一斤,常有推著板車的瓜販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的叫賣,大人們手法都很嫻熟,抱起瓜放在耳邊,用手拍拍,聲音干脆響亮的趕緊挑在一邊,一會累了十幾個,裝一兩大蛇皮袋。瓜販提著一把大秤使足勁才把一大袋西瓜離地半尺,稱斤算兩,勻好價錢。由于瓜販不長來,再加上夏日苦長,沒有什么好打發(fā)的,一般每戶人家一次都要來上兩大袋瓜,堆在墻角里,要吃哪個,先放井水里鎮(zhèn)鎮(zhèn),切開來一大桌子,吃得可歡。 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瓜販來,還是為了討個更便宜的價格,爺爺決定去幾里地以外的老表村莊里買瓜,直接跟瓜農(nóng)買。然后,他就帶著我出發(fā)了。那天傍晚早早吃了飯,天還大亮呢,我們就上了路,也沒有交通工具,純靠走。那時候路都是泥地,但天晴,也沒什么可說的。我們走了好久,終于到了一個我從未去過的村莊,村頭還有狗,我跟著爺爺后面在村里轉(zhuǎn)了好幾個彎,到了一戶人家,具體那人家長什么樣,幾口人,也忘了,記得的就是這么一個印象,在一個夏天的傍晚,走了好多路,見一個陌生的地方。對于那時的我,另一個村莊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到處都是未知與好奇。也許我確實一路思考了很多重大問題,可惜都忘了,只記得后來爺爺和我買了一袋瓜,回到家,立馬就吃了一個,紅壤薄皮,非??煽?。 上小學在外婆家,村子叫南關頭。一條大馬路直接挨著外婆家的后們,通往外面的世界。那條路修修補補,如今已經(jīng)是柏油的了,當年只是砂石路,還到處是坑。夏天,瓜販常在外婆家后門那幾棵大樹底下一邊搖著草帽,一邊等著消息傳遍村莊,不一會兒,就一家家的顧客自帶蛇皮袋上門了。 我除了吃西瓜外,還喜歡干一件事,就是偷西瓜。也不真是為了偷,就是一幫小伙伴的冒險,重要的是那個刺激勁。除了偷瓜,我們還偷李子,偷桃子,偷黃瓜,偷香瓜,偷板栗,在四處游蕩的一個個假期的下午,總有那么一兩個園地或一片廢舊廠房被我們打劫。 西瓜田離得遠,都在河對面。想過河,一是沿著大馬路往下游走,下一個村莊有一座橋,或者就是直接越過河上的那個小水壩,水壩中間有個缺口,寬一米多,我們那時都小,跳不過去。另想辦法,只好從水壩下游一點的地方找水淺處趟過去,我們的隊伍頗為浩蕩,最小的比《爸爸去哪兒》里的姐姐還小,大人們?nèi)ヌ锢锔苫?,哥哥姐姐要帶弟弟妹妹,又想出來玩,只好一并帶上。有時候走到一半,小不點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到水里去,哥哥就打,好不容易到了對面,把褲子脫下來甩到石頭上曬,走的時候拿在手里,小不點也不記得了,跟著一路屁顛屁顛的。 到了對岸,就是警惕區(qū)了,一般瓜田里都有一個小棚子,專門有人看著,我們個子小,先埋伏在岸邊,瞧瞧情況,沒有大礙,再出來行動。從來沒有被抓到過,也不知道是我們技術高超,還是別人看到也不愿意管,總之我們坐在瓜田里,找一塊大石頭,砸開一個瓜,大家用手掏著吃。因為是大下午,西瓜熱,吃起來也不爽口,我們吃幾口沒啥意思,就撤退去爬山或者翻螃蟹了。 后來讀初中,在自己家,長長暑假,對著電視機,一個下午一個下午,頗為無聊,唯一的慰藉,就是冰在冰箱里的半個西瓜。小時候家里人多,吃西瓜都是一牙一牙切開來吃,到了自己家,沒人,切一半,上勺子,好不愜意?;叵肫疬@時的西瓜,真冰,捧著半個西瓜看電視的那些個下午,無聊又幸福。 后來,到外面讀書,半個西瓜這種事情干的少了,甚至吃西瓜這回事也少了。偶爾路過小攤子,一兩塊錢一牙,來一牙,一口咬下去,真是夏天。不過這夏天也和西瓜一樣,變成一牙一牙的,碎碎片片的,沒了那種漫漫長日的無聊與自足。 啊,現(xiàn)在西瓜下市了嗎?真是好久沒吃了呢。 題圖:川內(nèi)倫子攝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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