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耆舊續(xù)聞(完整版)

 百城主人 2014-09-04

【作品介紹】

  《耆舊續(xù)聞》是南宋人陳鵠所寫的一本史料筆記,其中關(guān)于南北宋名人言行、逸事及詩詞記載頗多,有許多資料常為今天的研究者所引用,非常珍貴。但諸家著錄中關(guān)于陳鵠及其《耆舊續(xù)聞》的記載十分簡略,遠(yuǎn)不足以解釋諸如其人生平、其書成書等問題。


【原文】

耆舊續(xù)聞

[宋]陳鵠

  案此書世有二本。一本題曰南陽陳鵠錄正,似乎舊有此書,鵠特繕寫校勘之,一本題曰陳鵠西塘撰,則又為鵠所自作。疑不能明。然諸書援引,并稱陳鵠《耆舊續(xù)聞》,或題鵠撰者近之歟?鵠始末無考。書中載陸游、辛棄疾諸人遺事,又自記嘗與知辰州陸子逸游,則開禧以后人也。所錄自汴京故事及南渡后名人言行,捃拾頗多,間或于條下夾注書名及所說人名字,蓋亦雜采而成。其間如政和三年與外弟趙承國論學(xué)數(shù)條,乃出呂好問手帖,而雜記諸條之中,無所辯別,竟似承國為鵠之外弟。又稱朱翌為待制公,陸軫為太傅公,沿用其家傳舊文,不復(fù)追改,亦類于不去葛龔。然所據(jù)皆南渡以后故家遺老之舊聞,故所載多元佑諸人緒論,于詩文宗旨,具有淵源。又如駁《苕溪漁隱叢話》議東坡《卜算子詞》之非,據(jù)宋祁奏議摘歐陽修撰薛參政墓志之誤,亦頗有考據(jù)。雖叢談瑣語,閑傷猥雜,其可采者要不少也。


卷一

  朱司農(nóng)載上嘗分教黃岡,時東坡謫居黃,未識司農(nóng)。公客有誦公之詩云:「官閑無一事,蝴蝶飛上階?!箹|坡愕然曰:「何人所作?」客以公對。東坡稱賞再三,以為深得幽雅之趣。異日,公往見,遂為知己。自此,時獲登門。偶一日謁至,典謁已通名,而東坡移時不出。欲留則伺候頗倦,欲去則業(yè)已達(dá)姓名。如是者久之,東坡始出,愧謝久候之意,且云:「適了些日課,失於探知?!棺ǎ挳?,公請曰:「適來先生所謂日課者何?」對云:「抄《漢書》?!构唬骸敢韵壬觳?,開卷一覽,可終身不忘,何用手抄耶?」東坡曰:「不然,某讀《漢書》,至此凡三經(jīng)手抄矣。初則一段事抄三字為題,次則兩字,今則一字?!构x席復(fù)請曰:「不知先生所抄之書,肯幸教否?」東坡乃命老兵就書幾上取一冊至,公視之,皆不解其義。東坡云:「足下試舉題一字?!构缙溲?,東坡應(yīng)聲輒誦數(shù)百言,無一字差缺,凡數(shù)挑皆然。公降嘆良久,曰:「先生真謫仙才也?!顾?,以語其子新仲曰:「東坡尚如此,中人之性,豈可不勤讀書耶!」新仲嘗以是誨其子輅。叔暘云。

  中書待制公翌新仲嘗言:後學(xué)讀書未博,觀人文字,不可輕詆。且如歐陽公與王荊公詩曰:「翰林風(fēng)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荊公答曰:「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安敢望韓公。」歐公笑曰:「介甫錯認(rèn)某意,所用事,乃謝朓為吏部尚書,沈約與之書云『二百年來無此作也』。若韓文公,迨今何止二百年耶?」前後名公詩話,至今博洽之士,莫不以歐公之言為信,而荊公之詩為誤。不知荊公所用之事,乃見孫樵《上韓退之吏部書》:「二百年來無此文也?!箽W公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故介甫嘗曰:「歐公坐讀書未博耳?!闺m然,荊公亦有強(qiáng)辯處。嘗有詩云:「黃昏風(fēng)雨滿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歐公見而戲之曰:「秋英不比春花落,傳語詩人仔細(xì)吟。」荊公聞之曰:「永叔獨不見《楚詞》『夕餐秋菊之落英』耶?」殊不知《楚詞》雖有落英之語,特寓意「朝」、「夕」二字,言吞陰陽之精蕊,動以香靜自潤澤爾。所謂「落英」者,非飄零滿地之謂也。夫百卉皆雕落,獨菊花枝上枯,雖童孺莫不知之。荊公作事,動輒引經(jīng)為證,故新法之行,亦取合於《周官》之書,其大概類此爾。

  待制公十八歲時,嘗作樂府云:「流水泠泠,斷橋斜路橫枝亞。雪花飛下,全勝江南畫。白璧青錢,欲買春無價。歸來也,風(fēng)吹平野,一點香隨馬?!怪煜U嬖L司農(nóng)公不值,於幾案間閱見此詞,驚賞不已,遂書於扇而去,初不知何人作也。一日,洪覺範(fàn)見之,叩其所從來,朱具以告。二人因同往謁司農(nóng)公問之,公亦愕然??屯耍瑥娜菰兗按乒?,公始不敢對,既而以實告。司農(nóng)公責(zé)之曰:「兒曹讀書,正當(dāng)留意經(jīng)史間,何用作此等語耶!」然其心實喜之,以為此兒他日必以文名於世。今諸家詞集及《漁隱叢話》,皆以為孫和仲或朱希真所作,非也。正如《詠摺疊扇》詞云:「宮紗蜂趁梅,寶扇鸞開翅。數(shù)摺聚清風(fēng),一撚生秋意。搖搖雲(yún)母輕,裊裊瓊枝細(xì)。莫解玉連環(huán),怕作飛花墜。」余嘗親見稿本於公家。今《於湖集》乃載此詞,蓋張安國嘗為人題此詞於扇故也。大抵公於文不茍作,雖遊戲嘲謔,必極其精妙。嘗詠五月菊,詞云:「玉臺金盞對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莊嚴(yán)端午,不應(yīng)忘卻重陽。菖蒲九節(jié),金英滿把,同泛瑤觴。舊日東籬陶令,北窗正臥羲皇?!褂峙c秦師垣啟:「雞鳴函谷,孟嘗由是以出關(guān);雁落上林,屬國已聞於歸漢?!股w秦使北見留,未幾縱還,既而金人復(fù)悔,遣騎兵追之,已無及矣。公之用事,親切多類此,遂得擢用。

  呂伯恭先生嘗言,往日見蘇仁仲提舉,坐語移時,因論及詩。蘇言南渡之初,朱新仲寓居嚴(yán)陵,時汪彥章南遷,便道過新仲,適值清明,朱送行詩云:「天氣未佳宜且住,風(fēng)波如此欲安之?!股w用顏魯公帖及謝安事,語意渾成,全不覺用事。二十年欲效此體,用意不到,比作陸仲高挽章,偶然得之云:「殘年但願長相見,今雨那知更不來?!股w用杜子美詩句「但使殘年飽吃飯,只願無事常相見」,及《秋述》「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亦不覺用事也??挚墒鼛籽伞D酥乒?,在當(dāng)時已為前輩所推重如此。蘇訓(xùn)直云。

  有問劉元城先生:「『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幌热逭f此多矣,但難得經(jīng)旨貫穿?!乖窃唬骸缸拥煳丁杭啊蛔峙c『亡』字,自然意貫?!河旭R者借人乘之』,便是史之闕文。夫有馬而借人乘之,非難底事,而史且載此,必是闕文?!杭啊?,如見之謂。聖人在衰周,猶及見此等史,存而不敢削,亦忠厚之至。後人見此語頗無謂,遂從而削去之,故聖人嘆曰:『今亡矣夫?!簧w嘆此句之不存也。故聖人作《春秋》,於『郭公』、『夏五』皆存之於經(jīng)者,蓋慮後人妄意去取,失古人忠厚之意,書之所以示訓(xùn)也?!构氏壬鷩L言:「『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nèi),義以方外?!划?dāng)為『正以直內(nèi)』。『能悅諸心,能研諸侯之慮。』當(dāng)為『能研諸慮』。如此類者,五經(jīng)中極多,前輩恐倡後生穿鑿之端,故不敢著論。若或為之倡,後生競生新意,以相誇尚,六經(jīng)無全書矣,其害甚於無人論說之時。此前輩所以謙重,姑置之不可言也,此正有得於聖人闕文之意?!褂謫枺骸笣h之四皓,揚(yáng)子雲(yún)嘗稱其美行,子雲(yún)於高帝世為近,必其事之不可誣者。司馬溫公作《通鑒》,削而去之,以為高祖不廢太子者,但以大臣皆不從,恐身後趙王不能獨立,故不為耳,豈山林四叟片言能柅其事哉?若四叟實能制高祖使不廢太子,是留侯為子立黨以制其父,留侯豈為是哉?此特辯士欲誇大其事,故云。司馬遷好奇,多愛而采之,今皆不取。斯言果然否?」元城曰:「此殆有深意。老先生作《通鑒》,欲示後勸戒之意。正如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夫子既告之繪事後素,又發(fā)起予之嘆。至於刪《詩》則削而去之。今《碩人》詩之二章,無『素以為絢兮』一句,蓋禮與生俱生,不可後也。子夏疑之曰:『禮後乎?』故夫子許其可與言詩。若此類,又不可以概論?!乖啤?/p>

  曾文清公吉甫,三孔出也,少從諸舅遊,見元城先生,談?wù)撻g多及《論語》,其言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真實處便是真知。才以不知為知,必是欺偽的人,如此,則所喪者多矣。故老先生常守一個『誠』字,又云『誠自不妄語中入』,蓋為是也?!褂衷唬骸浮好窨墒褂芍?,不可使知之』,如此則大有識義理者,豈可禁之使勿知?殊非人皆可以為堯舜、途人可以為禹之意。蓋當(dāng)熟味『使』字,如孟子言『梓匠輪輿,能與人以規(guī)矩,不能使人巧』之義。聖人能以理曉人,至於知處,貴乎自得,非口耳所傳授,故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弧?/p>

  陸太傅軫,會稽人,神采秀異,好為方外遊,七歲猶不能語。一日,乳媼攜至後園,俄而吟詩曰:「昔時家住海三山,日月宮中屢往還。無事引他天女笑,謫來為吏在人間?!贯崾酥帘坷晒伲φ埨蠚w稽山。宋元憲公、杜祁公一時名勝,皆有送行詩,篇中多及神仙之事,蓋公之雅誌也。公晚年專意爐鼎,丹將成。偶一日,妻夫人因事怒,擊碎其丹,化為雙鶴飛去。嘗視諸孫中,指農(nóng)師之弟倚承奉公曰:「此兒有仙風(fēng)道骨?!?/p>

  承奉公倚,少無宦情,家人勉其從吏。初為餘杭尉,沿檄出邑,道逢一皓發(fā)翁,遽下拜之。翁趨避,公隨其所之。翁知其勢不可辭,遂曰:「尊官何以知某為異人?」公曰:「凡人行皆有影,惟公獨無,所以知之?!刮淘唬骸缸鸸偎麑W(xué)者何術(shù)耶?貧道有黃白之術(shù),當(dāng)奉傳?!乖唬骸覆活姟!褂钟谝渣S帝房中秘術(shù),皆不願。翁曰:「然則尊官所欲者何?」曰:「所願延年益壽神仙之術(shù)爾。」翁遂授以秘訣。同行里許,忽不見。公即棄官,徑歸其家,築草堂三間於家側(cè),日夜寢處其中。獨一老兵執(zhí)役,每日濯其冠,弊則更之。老兵不執(zhí)役,則屏於舍外,常聞其中若有對語者,近聽之則寂然。如是者四十餘年,雖去家跬步,未嘗過而問焉。一日,忽召其子,令掃灑,具朝衣香案。其子怪問其故,公曰:「少頃,有召命至矣。」已而果召公赴闕。翁謝恩畢,辭命,復(fù)入草堂。其後將終,謂其子曰:「死生如旦晝,勿以為念?!剐ψ?。先一夕,天慶觀羽士夢有神人告之曰:「陸某乃河伯水官,交代急,遣騎迎之?!故且固齑笥辏q,浸沒其家三尺許,家人登避,救死不暇,沃及公屍。頃刻水退,舁斂,輕如紙,則公為水仙矣。

  太傅公嘗守會稽,上元夕放燈特盛,於時士女駢闐,有一士人從貴官幕外過,見其女樂甚都,註目久之,觀者狎至,觸墮其幕。貴官者執(zhí)士人以聞於府,公呼而責(zé)之,曰:「為士不克自檢,何耶?」對曰:「觀者皆然,徑自脫去,獨某居後,所以被辱?!构^其應(yīng)對不凡,必是佳士,因謂曰:「子能賦此斑竹簾詩,當(dāng)釋子罪?!股w用斑竹簾為幕也。士人索筆,落紙立就。其詩曰:「春風(fēng)摵摵動簾帷,繡戶朱門鎮(zhèn)日垂。為愛好花成片段,故教高節(jié)有參差?!褂衷唬骸肝裟曛闇I浥虞姬,今日侯門作妓衣。世事乘除每如此,榮華到底是危機(jī)?!构[詩,大奇之,延為上客。

  呂紫微居仁嘗云,大凡為文,必要悟入處,悟入處必自工夫中來,非僥幸可得也。如老蘇之於文,魯直之於詩,蓋盡此理。


卷二

  陸辰州子逸,左丞農(nóng)師之孫,太傅公之元孫也。晚以疾廢,蔔築於秀野,越之佳山水也。公放傲其間,不復(fù)有榮念??偷?,終日清談不倦,尤好語及前輩事,纚纚傾人聽。余嘗登門,出近作《贈別》長短句以示公,其末句云:「莫待柳吹綿,柳綿時杜鵑。」公賞誦久之。是後,從遊頗密。公嘗謂余曰:「曾看東坡《賀新郎》詞否?」余對以世所共歌者。公云:「東坡此詞,人皆知其為佳,但後攧用榴花事,人少知其意。某嘗於晁以道家見東坡真跡,晁氏曰:東坡有妾名朝雲(yún)、榴花。朝雲(yún)死於嶺外,東坡嘗作《西江月》一闋,寓意於梅,所謂『高情已逐曉雲(yún)空』是也。惟榴花獨存,故其詞多及之。觀『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可見其意矣。又《南歌子》詞云:『紫陌尋春去,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惟見石榴新蕊一枝開。冰簟堆雲(yún)髻,金樽灩玉醅。綠陰青子莫相催。留取紅巾千點照池臺?!灰庥兴鶎僖病!够蛟瀑浲鯐x卿侍兒,未知其然否也?

  余謂後輩作詞,無非前人已道底句,特善能轉(zhuǎn)換爾?!度嚼先苏Z錄》云:「從來九日用落帽事,東坡獨云『破帽多情卻戀頭』,尤為奇特?!共恢獤|坡用杜子美詩「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整冠」。近日陳子高作《謁金門》云:「春滿院,飛去飛來雙燕。紅雨入簾寒不卷,小屏山六扇?!鼓恕痘ㄩg集》和凝詞:「拂水雙飛來去燕,曲檻小屏山六扇?!冠w德莊詞云:「波底夕陽紅濕?!埂讣t濕」二字以為新奇,不知蓋用李後主「細(xì)雨濕流光」,與《花間集》「一簾疏雨濕春愁」之「濕」。辛幼安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谷私砸詾榧?。不知趙德莊《鵲橋仙》詞云:「春愁元自逐春來,卻不肯隨春歸去。」蓋德莊又體李漢老《楊花》詞「驀地便和春,帶將歸去」。大抵後之作者,往往難追前人。蓋唐詞多艷句,後人好為謔語;唐詞多冷曲,後人增為大拍。又況屋下架屋,陳腐冗長,所以全篇難得好語也。公之詞傳於曲編,獨《瑞鶴仙》「臉霞紅印枕」之句。有和李漢老「叫雲(yún)吹斷橫玉」,詞語高妙,惜其不傳於世。其詞云:「黃橙紫蟹映金壺,瀲灩新醅浮綠。共賞西樓今夜月,極目雲(yún)無一粟。揮麈高談,倚欄長嘯,下視鱗鱗屋。轟然何處,瑞龍聲噴蘄竹。何況露白風(fēng)清,銀河澈漢,彷彿如懸瀑。此景古今如有價,豈惜明珠千斛。灝氣盈襟,泠風(fēng)入袖,只欲騎鴻鵠。廣寒宮殿,看人顏似冰玉?!褂^公之詞,亦可以知其風(fēng)流醞藉矣。

  黃魯直跋東坡道人黃州所作《蔔算子》詞云:「語意高妙,似非吃火煙食人語。」此真知東坡者也。蓋「揀盡寒枝不肯棲」,取興鳥擇木之意,所以謂之高妙。而《苕溪漁隱詩話》乃云「鴻雁未嘗棲宿樹枝,惟在田野葦叢間,此亦語病」,當(dāng)為東坡稱屈可也。又古詞:「水竹舊院落,櫻筍新蔬果?!股w唐制,四月十四日,堂廚、百司廚通謂之櫻筍廚。此乃夏初,詞正用此事。而《叢話》乃云「鶯引新雛過」,而以櫻筍為非。豈知古詞首句多是屬對,而櫻筍事尤切時耶。

  趙右史家有顧禧景蕃《補(bǔ)註東坡長短句》真跡,云:「按唐人詞,舊本作『試教彈作忽雷聲』,蓋《樂府雜錄》云:『康崑崙嘗見一女郎彈琵琶,發(fā)聲如雷。而文宗內(nèi)庫,有二琵琶,號大忽雷、小忽雷,鄭中丞嘗彈之?!唤癖咀鳌狠伬住?,而傅幹註亦以『輥雷』為證,考之傳記無有?!褂衷疲骸赣囗曥多嵐珜嵦?,見東坡親跡書《蔔算子》斷句云『寂寞沙洲冷』,今本作『楓落吳江冷』,詞意全不相屬也。又《南歌子》云『遊人都上十三樓,不羨竹西歌吹古揚(yáng)州』,十三間樓在錢塘西湖北山,此詞在錢塘作。舊註云汴京舊有十三樓,非也。」

  曩見陸辰州,語余以《賀新郎》詞用榴花事,乃妾名也。退而書其語,今十年矣,亦未嘗深考。近觀顧景蕃續(xù)註,因悟東坡詞中用「白團(tuán)扇」、「瑤臺曲」,皆侍妾故事。按晉中書令王瑉好執(zhí)白團(tuán)扇,婢作《白團(tuán)扇歌》以贈瑉。又《唐逸史》:「許澶暴卒復(fù)寤,作詩云:『曉入瑤臺露氣清,坐中惟見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重,十裏下山空月明?!粡?fù)寢,驚起,改第二句,云:『昨日夢到瑤池,飛瓊令改之,云不欲世間知有我也。』」按《漢武帝內(nèi)傳》所載,董雙成、許飛瓊皆西王母侍兒,東坡用此事,乃知陸辰州得榴花之事於晁氏為不妄也。《本事詞》載榴花之事極鄙俚,誠為妄誕。

  徐師川云:「東坡《橄欖》詩云『紛紛青子落紅鹽』,蓋北人相傳,以為橄欖樹高難取,南人用鹽擦,則其子自落。今南人取橄欖雖不然,然猶有此語也,東坡遂用其事。正如南海子魚,出於莆田通應(yīng)王祠前者味最勝,詩人遂云『通印子魚猶帶骨』,又云『子魚俎上通三印』,蓋亦傳者之訛也。世只疑『紅鹽』二字,以為別有故事,不知此只《本草》論鹽有數(shù)種,北海青,南海赤。橄欖生於南海,故用紅鹽也。又《太平廣記》云:『交河之間,平磧中掘數(shù)尺,有戎鹽紅紫,色味頗甘?!槐境ㄑ组g亦有貢紅鹽者?!杭t鹽』字雅,宜用之。」

  韓退之文,渾大廣遠(yuǎn)難窺測;柳子厚文,分明見規(guī)模次第。學(xué)者當(dāng)先學(xué)柳文,後熟讀韓文,則工夫自見。

  韓退之《答李翺書》,老蘇《上歐陽公書》,最見為文養(yǎng)氣妙處。

  西漢自王褒以下,文字專事詞藻,不復(fù)簡古。而谷永等書雜引經(jīng)傳,無復(fù)己見,而古學(xué)遠(yuǎn)矣。此學(xué)者所宜深戒。

  學(xué)文須熟看韓、柳、歐、蘇,先見文字體式,然後更考古人用意下句處。

  學(xué)詩須熟看老杜、蘇、黃,亦先見體式,然後遍考他詩,自然工夫度越過人。

  學(xué)者須做有用文字,不可盡力虛言。有用文字,議論文字也。議論文字,須以董仲舒、劉向為主?!吨芏Y》及《新序》、《說苑》之類,皆當(dāng)貫串熟考,則做一日便有一日工夫。

  後生學(xué)問,且須理會《曲禮》、《少儀》等,學(xué)灑掃應(yīng)對進(jìn)退之事,及先理會《爾雅》、《訓(xùn)詁》等文字,然後可以語上,下學(xué)而上達(dá)。

  學(xué)者當(dāng)以質(zhì)直為本??鬃釉弧纲|(zhì)直而好義」,孟子曰「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放勛曰「匡之直之」,孟子曰「以直養(yǎng)而無害」,《楞嚴(yán)經(jīng)》亦言「三世諸佛,皆以直心成等正覺。因地不直,果招迂曲」,《維摩經(jīng)》言「直心是菩薩凈土」。歷觀古人為學(xué),只是一個「直」字,學(xué)者不可忘也。

  學(xué)問當(dāng)以《孝經(jīng)》、《論語》、《孟子》、《中庸》、《大學(xué)》為主,此數(shù)書既深曉,然後專治一經(jīng),以為一生受用。說受用已是不是,只要成自己之性而已。

  大凡為學(xué),須以見賢為主。孟子言:「友一鄉(xiāng)之善士,至友天下之善士?!箍鬃友裕骸甘缕浯蠓蛑t者,友其士之仁者?!顾^賢者,大須取捨分明,不可二三,《易》所謂「定其交而後求」者是也。既能見賢,須尊賢,若但見而不能尊,則與獸畜無異。今人於有勢者則能屈,而於賢者不能尊,是未之熟思。韓退之作《師說》,曲中今世人之病。大抵古人以為榮,今人以為恥,於不能尊賢之類是也。

  威儀辭令,最是古人所謹(jǐn)。春秋時人,以此定吉兇興衰。曾子臨死,以此等事戒孟敬子。此等事最宜留意,最是君子養(yǎng)成處。

  作文不可強(qiáng)為,要須遇事乃作。須是發(fā)於既溢之餘,流於已足之後,方是極頭。所謂「既溢」、「已足」者,必從學(xué)問該博中來也。

  後生為學(xué)必須嚴(yán)立課程,必須數(shù)年勞苦,雖道途疾病,莫可少渝也;若是未能深曉,且須廣以文字淹漬,久久之間,自然成熟。

  古來語文章之妙,廣備眾體,出奇無窮者,惟東坡一人;極風(fēng)雅之變,盡比興之體,包括眾作,本以新意者,惟豫章一人。此二者,當(dāng)永以為法。

  老蘇作文,真所謂意盡而言止也,學(xué)者亦當(dāng)細(xì)觀。

  老杜歌行,並長韻律詩,切宜留意。

  外弟趙承國至誠樂善,同輩殆未見其比。蓋其性質(zhì)甚良,不可以他人語也。若少加雕琢,少下勤苦,便當(dāng)不愧古人。政和三年四月,相遇於楚州寶應(yīng),求余論為學(xué)之道甚勤,因錄余之聞於先生長者本末告之,隨其所問,信筆便書,不復(fù)銓次,當(dāng)更求充之老人印證也。

  古人年長而為學(xué)者多矣,但看用功多與寡耳。近時司馬子立,年逾二十,不甚知書,人多以為懦弱。後更激勵苦學(xué),不舍晝夜,從伊川、張思叔諸人講求大義,數(shù)年之間,洛中人士翕然稱之,向之笑者,皆出其下,此學(xué)之不可以已也。承國既以余言為然,便當(dāng)有力行之實。「臨川羨魚,不如退而結(jié)網(wǎng)」,此真要語也。

  東萊此帖,今藏承國之家。承國乃侍講滎陽公之外孫也。

  慈聖光獻(xiàn)大漸,上純孝,欲肆赦。后曰:「不須赦天下兇惡,但放了蘇軾足矣。」時子瞻對吏也。后又言:「昔仁宗策賢良?xì)w,喜甚,曰:『吾今日又為子孫得太平宰相兩人?!簧w軾、轍也,而殺之可乎!」上悟,即有黃州之貶,故蘇有《聞太皇太后服藥諸詩》及輓詞甚哀。

  王嵎升之,少從東坡學(xué),甚俊敏。東坡既除西掖,乃以古槐簡贈嵎,曰:「此笏曾奉制策入三等,曾召對議事不合而逐,曾對禦史詔獄,曾不試除正字,毋輕吾笏?!?/p>

  宣和間,重華葆真宮曹王南宮也燒燈盛於都下。癸卯上元,館職約集,而蔡老攜家以來,珠翠闐溢,僮僕雜行,諸名士幾遭排斥。已而步過池北,遊人縱觀,時少蓬韓駒子蒼詠小詩曰:「玉作芙蓉院院明,博山香度小崢嶸。誰言水北無人到,亦有槃跚勃窣行?!?/p>

  陳無己少有譽(yù),曾子固過徐,徐守孫莘老薦無己往見,投贄甚富。子固無一語,無己甚慚,訴於莘老。子固云:「且讀《史記》數(shù)年?!棺庸套悦魇刭?,無己走泗州間,攜文謁之,甚歡,曰:「讀《史記》有味乎?」故無己於文以子固為師。元祐初,東坡率莘老、李公擇薦之,得徐州教授,徙潁州。東坡出守,無己但呼二丈,而謂子固南豐先生也?!哆^六一堂》詩略云:「向來一瓣香,敬為曾南豐。世雖識孫行,名在惡子中。斯人日已遠(yuǎn),千歲幸一逢。吾老不可待,露草泣寒蛩?!股w不以東坡比歐陽公也。至論詩,即以魯直為師,謂豫章先生。無己晚得正字,貧且病,魯直《荊州》十詩曰:「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遊。正字不知溫飽未,春風(fēng)吹淚古藤州?!篃o己殊不樂,以「閉門覓句」為歉,又與死者相對為惡。未幾,果卒也。


卷三

  大觀初,上元賜詩曰:「午夜笙歌連海嶠,春風(fēng)燈火過隍中?!谷撼紤?yīng)制,皆莫及,獨有府尹宋喬年詩云:「風(fēng)生閶闔春來早,月到蓬萊夜未中」乃趙篪之子雍代作也。雍少學(xué)於陳無己,有句法。

  陳恭公執(zhí)中當(dāng)國時,曾魯公由修起居註除待制、群牧使。恭公弟婦,王冀公孫女,曾出也。歲旦拜恭公,恭公迎謂:「六新婦,曾三除從官,喜否?」王固未嘗歸外家,輒答曰:「三舅甚荷相公收錄,但太夫人不樂,責(zé)三舅曰:『汝三人及第,必是全廢學(xué),丞相姻家備知之,故除待制也?!弧构Ч?。未幾,改知制誥。蓋恭公不由科舉,失於夷考也。女子之警敏,有如此者。

  晁無咎閑居濟(jì)州金鄉(xiāng),葺東臯歸去來園,樓觀堂亭,位置極瀟灑,盡用陶語名之。自畫為大圖,書記其上,書尤妙。始無咎請開封解,蔡儋州以魁送;又葉夢得舅也,故比諸人獨獲安便。嘗以長短句曰《摸魚兒》者寄蔡,蔡賞嘆,每自歌,其群從之。道語余:「夢無咎監(jiān)池州稅,何祥也?」而吏部調(diào)知達(dá)州,張無盡改泗州,言者論罷,令赴通州。無咎不樂,艤舟收稅亭下,以疾不起。而蔡夢果有數(shù)乎?

  晁詠之之道,美叔子,奇士也。宏詞第一人。負(fù)其才,可淩厲要途,以元符封事廢。有詩曰:「元年四月朔,日食國有赦?!褂钟小敢咽嚯?yún)空老去」之語。後為西京管庫,蔡元度留守稍禮之,以系籍不能薦,忽謂晁曰:「如子之才,何必上書?」之道罔措,徐曰:「只是沒處頓文章?!共桃啻笮?。之道年四十余,終朝請郎而已。

  許尚書光凝君謀論本朝內(nèi)制,惟王岐公《華陽集》最為得體。蓋禹玉仕早達(dá),所與唱和,無四品以下官;同朝名臣,非歐陽公與王荊公銘其葬者,往往出禹玉手。高二王,狄武襄碑,尤有史法,而貴氣粲然。君謀,岐公婿也。

  黃魯直少有詩名,未入館時,在葉縣、大名、吉州、太和、德平,詩已卓絕。後以史事待罪陳留,偶自編《退聽堂詩》,初無意盡去少作。胡直孺少汲,建炎初帥洪州,首為魯直類詩文為《豫章集》,命洛陽朱敦儒、山房李彤編集,而洪炎玉父專其事。遂以《退聽》為斷,以前好詩皆不收,而不用呂汲老杜編年為法,前後參錯,殊抵牾也。反不如姑胥居世英刊《東坡全集》,殊有敘,又絕少舛謬,極可賞也。廬陵守陳誠虛中,刊歐陽公《居士集》,亦無倫次,蓋不知編摩之體耳。

  祖宗故事,凡僕射、使相、宣徽使皆判州府。宣和初,余丞相以少保、武威軍節(jié)度使知福州,有司失之也。靖康初,白丞相請外,特進(jìn)大觀文,時李河內(nèi)公士美當(dāng)國,考故事,除判壽春府。建炎四年,呂相及劉少傅光世皆以使相分鎮(zhèn)江浙,呂知池州,劉知鎮(zhèn)江府,又失之也。呂以使相罷平江事,不加食邑、實食封,亦非故事。

  陳述古諸女,亦多有文。有適李氏者,從其夫任晉寧軍判官,部使者以小雁屏求詩,李婦自作黃魯直小楷,題二絕於其上:「蓼淡蘆欹曲水通,幾雙容與對西風(fēng)。扁舟阻向江鄉(xiāng)去,卻喜相逢一枕中?!埂盖琳l畫小瀟湘,雁落秋風(fēng)蓼半黃。雲(yún)淡雨疏孤嶼遠(yuǎn),會令清夢繞寒塘?!?/p>

  林文節(jié)子中帥並門,席間與幕府唱和。有徐姓帥屬,忘其名,內(nèi)子能詩,林公每出首唱,徐密寫韻歸,眾方操觚,內(nèi)子詩已來,必可觀也。一日,幕府有醉起舞者,時和林公「藜」字,其詩曰:「幕中舞客呈雊鵒,帳下牙兵困蒺藜?!褂炙蛯俟偻O(jiān)司,林公押「僚」字,徐婦和曰:「華袞自宜還舊物,繡衣先見冠同僚?!贡O(jiān)司,故相家也。林公甚賞之。

  程文簡公就試,夢觀音從天乘彩車下降,驚覺,乃類旌旂車輅事,果試《德車結(jié)旌賦》。平生五更誦觀音菩薩數(shù)百遍,其後老年亦不廢。

  蔡絳作《西清詩話》,載江南李後主《臨江仙》,云「圍城中書,其尾不全」。以余考之,殆不然。余家藏李後主《七佛戒經(jīng)》及雜書二本,皆作梵葉,中有《臨江仙》,塗註數(shù)字,未嘗不全。其後則書李太白詩數(shù)章,似平日學(xué)書也。本江南中書舍人王克正家物,後歸陳魏公孫世功君懋,余陳氏婿也。其詞云:「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guī)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帳,惆悵暮煙垂。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裊鳳凰兒??粘至_帶,回首恨依依?!贯嵊刑K子由題云:「淒涼怨慕,真亡國之聲也?!?/p>

  嘉祐、治平間,韓氏、呂氏人望盛矣。議者謂魏公將老,置輔非韓即呂。故王介甫結(jié)韓持國,又因持國以結(jié)子華。持國入政府,每言介甫知經(jīng)術(shù),可大用。神宗初政,即以學(xué)士召,又與子華同入爰立。遂用晦叔為中丞。已而不合,雖子華竭力彌縫亦不樂。而持國、晦叔幾若世仇。然介甫微時,與曾子固甚歡,曾又薦於歐陽公。既貴,而子固不屈,故外補(bǔ)近二十年,元豐末方召用。又每於上前,力詆子固與蘇子瞻,《日錄》可考也。

  介甫晚歸鐘山,有詩曰:「穰侯老擅關(guān)中事,??种T侯客子來。我亦暮年專一壑,每逢車馬便驚猜?!勾松w平生之誌,非特丘壑之間也。趙伯山云。

  評者謂羊欣書如婢作夫人,舉止羞澀,不堪位置。而世言米芾喜效其體,蓋米法欹側(cè),頗協(xié)不堪位置之意。聞薛紹彭嘗戲米曰:「公效羊欣,而評者以婢比欣,公豈俗所謂重儓者耶?」

  世傳米芾有潔病,初未詳其然。後得芾一帖:「朝靴偶為他人所持,心甚惡之,因?qū)蚁?,遂損不可穿?!挂源说脻嵵?。靴且屢洗,余可知矣。又芾方擇婿,會建康段拂字去塵,芾擇之曰:「既拂矣,又去塵,真吾婿也?!挂耘拗?。又一帖云:「承借剩員,其人不名,自稱曰張大伯。是何老物,輒欲為人父之兄!若為大叔,猶之可也?!勾素M以文滑稽者耶。

  米芾得能書之名,似無負(fù)於海內(nèi)。芾於真、楷、篆、隸不甚工,惟於行、草,誠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筆端,故沉著痛快,如乘駿馬,進(jìn)退裕如,不須鞭勒,無不當(dāng)人意。然喜效其法者,不過得外貌,高視闊步,氣韻軒昂,未究其中六朝妙處,醞釀風(fēng)骨,自然超逸也。

  本朝承五季之後,無復(fù)字畫可稱。至太宗皇帝,始搜羅法書,備盡求訪。當(dāng)時以李建中字形瘦健,姑得時譽(yù),猶恨絕無秀異。至熙、豐以後,蔡襄、李時雍體制方入格律,不為絕賞。蘇、黃、米、蔡,筆勢瀾翻,各有趨向。前此諸人,直與草木俱腐者矣。

  徽廟尤喜書,立學(xué)養(yǎng)士,惟得杜康稽一人,余皆體放,了無神氣。因此念東晉渡江後,猶有王、謝而下朝士,無不能書,以擅一時之譽(yù),彬彬盛哉。至若紹興以來,雜書、遊絲書惟錢塘吳說,篆法惟信州徐兢,亦皆碌碌,可嘆其弊也。

  本朝自建隆以後,平定僭偽,其間法書名跡,皆歸秘府。先帝時又加采訪,賞以官聯(lián)金帛,至遣使詢訪,頗盡采討。命蔡京、梁師成、黃冕輩編類真贗,紙書縑素,備成卷帙,皆皂鸞鵲水錦褾裭,白玉珊瑚為軸,秘在內(nèi)府,用大觀、政和印章。其間一印以秦璽書法為寶,後有內(nèi)府印,標(biāo)題品次,皆宸翰也。舍此標(biāo)軸,悉非珍藏。其次儲於外秘。余自渡江,無復(fù)鐘、王真跡,間有一二,以重賞得之,標(biāo)軸字法,亦顯然可驗。高宗禦書賜曹勛。

  仁廟將欲封皇女,下崇文院檢尋典故。王洙等言:唐制封公主,有以郡國名者,有以美名者。文皇幼女在宮,有晉陽之號。若明皇永穆、常芬、唐昌、太華,皆為美名。乃詔封長女??倒?,次女崇慶公主,蓋用明皇故事也。

  國朝命妃,未嘗行冊禮,然故事,須候旨方以誥授之。凡降誥,皆自學(xué)士院待詔書詞,送都堂,列三省銜,官誥院用印,然後進(jìn)入。慶歷間,加封張貴妃,時宋翰林當(dāng)制,宣麻畢,宋止就寫告,直取官誥院印用之。遽封以進(jìn)。妃寵方盛,欲行冊命之禮,怒擲地不肯受。宋祁落職知許州。乃令丁度撰文,行冊禮。宋氏子弟云:元豐末,東坡赴闕,道出南都,見張文定公方平,因談及內(nèi)庭文字。張云二宋某文某文甚佳,忘其篇目,惟記一首,是《張貴妃制》。坡至都下,就宋氏借本看,宋氏諸子不肯出,謂東坡滑稽,萬一擿數(shù)語作諢話,天下傳為口實矣?!稄堎F妃制》,今見本集。

  宋子京素有士望,而才高為眾所媢,竟不至兩地。初在翰苑時,兄莒公執(zhí)政,一日對昭陵,天顏不懌,久乃曰:「豈有為人兄而不能詔其弟乎?」莒公知譖者,因答云:「臣兄弟才薄非據(jù),冒榮過分,方俟乞外?!拐蚜暝唬骸干鹾?,取將文字來?!箤Ξ?,同時上章告退。已而莒公守維揚(yáng),子京守壽春。凡貴臣出守,朝辭例有頒賜,子京造下,遂入朝辭榜子。宰相呂許公於漏舍呼閣門詢之曰:「宋學(xué)士甚日朝辭?」閣門云:「已得班?!乖S公於是愕然曰:「敏哉!」蓋欲於謝辭,截其頒賜也。子京辭退,到都堂敘述兄弟久叨至庇,今茲外補(bǔ)揚(yáng)、壽,相去不遠(yuǎn),盡出陶鎔之恩。許公曰:「更三年後相見?!勾苏Z宋氏子弟云。

  宋子京知定州日,作十首《聽說中山好》,其一云:「聽說中山好,韓家閱古堂。畫圖新將相,刻石好文章?!褂凶P於韓魏公者,魏公於是亦不喜之。

  歐陽文忠撰《薛參政墓誌》云:「明道二年,章獻(xiàn)明肅太后欲以天子袞冕見太廟,臣下依違不決,公獨爭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見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奪,為改他服?!箘t是太后不以袞冕謁廟。而《宋景文公奏議》乃云:「太后晚節(jié),吝於還政,弗及永圖。厭內(nèi)閫之靚閑,樂外朝之焜照,執(zhí)鎮(zhèn)圭,乘大輅,垂十二旒之冕,被十二章之袞,率百官,陳萬騎,跪奉幣瓉,歷見祖宗。古來未聞,典禮不載,此亦一眚之咎,所共知也?!股w是時有旨差赴編修明道參謝宗廟記所檢討???,故宋公《奏議》如此。然則《墓誌》又不足據(jù)。此事正與東坡記歐陽公作《範(fàn)文正神道碑》相類。碑載章獻(xiàn)太后臨朝時,仁宗欲率百官朝正太后,範(fàn)公力爭乃罷。其後,軾先君修《太常因革禮》,求之故府,而朝正案牘具在,本末無諫止之事,而有已行之明驗。先君質(zhì)之於文忠,文忠曰:「文正實諫,而卒不從,墓碑誤也。當(dāng)以案牘為正?!褂嘀^文忠於誌不茍作,況一時耳目所聞睹,二事豈皆誤耶?蓋所以書於墓誌者,不欲開後世弱人主、強(qiáng)母后之漸,而公文必傳於不朽,其為戒深矣。


卷四

  閬州有三雅池,《潘遠(yuǎn)記聞》云:「古有修此池者,得三銅器,狀如酒杯,各有二篆,曰伯雅、曰仲雅、曰季雅?;蛑^劉表一子好酒,嘗制三爵,大曰伯雅,受一斗;次曰仲雅,受七升;小曰季雅,受五升?!冠w德麟云:「恐是盛酒器,非飲器也?!褂嘁詥栐嬷嬷裕骸腹湃塑|幹大,升合小?!雇踔俟秱C治論湯劑註》云:「古方三兩當(dāng)今一兩,三升當(dāng)今一升?!谷粍t存之之言信矣。余按《廣韻》「(上疋下皿)」字,註云「酒器」?!福ㄉ像庀旅螅?、「雅」同音,則「(上疋下皿)」字蓋借用,「三雅」乃酒杯也,無可疑者。
過曾大中書室,因論法帖載孫權(quán)遣方士?。~啚)魚作膾,人皆不解「(魚啚)魚」,作「圖」音讀。靖康元年,余以事至合流鎮(zhèn),見人壁間有唐明皇禦註《道德經(jīng)》:「終日行而不離(魚啚)重」,輜字偏旁作啚,乃悟「(魚啚)」為「鯔」也。然則考古者,不可不博也。

  天禧元年八月敕:「自今兩省、諫舍、宗室將軍以上,許乘狨毛暖座,余悉禁止?!谷越^采捕。此乃狨座之始也。

  故刑部尚書胡嘗語云:「祖宗時,館職暑月許開角門,於大慶殿廊納涼。因石曼卿被酒,扣殿求對,尋有約束,自後不得復(fù)開矣?!?/p>

  故事:館職每洛陽貢花到,例賜百朵,並賜南庫法酒。此二者,《麟臺故事》不載,因並誌之。

  曾元忠諫議云:先朝郎官兼修日歷者,銜上但稱「兼著作」,無「郎」字。

  慶歷二年,西方用兵,張安道奏議,乞並樞密院歸中書。因除昭文相呂申公兼判樞密院,除集賢相章郇公兼樞密使,而加晏元獻(xiàn)同平章事,依舊樞密使。時宋元憲知維揚(yáng),王荊公為僉判,代作賀啟三首。內(nèi)昭文一首,宋公別撰,塗抹殆遍,前輩於禮儀語言間謹(jǐn)重如此。宋氏稿副尚存,頃獲觀之,乃具錄焉。荊公啟云:「恭審肅被寵靈,參司樞要,伏惟慶慰。竊以安危所系,文武相須,眷註意之殊特,崇仰成之異禮。至若萬務(wù)通於四海,二柄萃於一門,簡在休辰,職繇全德。恭以昭文相公風(fēng)華博照,天韻雄成,挾旦、奭之謀謨,襲韋、平之系胄。逢辰鼎盛,序爵彌高。清議被民,卓冠一時之傑;豐規(guī)振俗,遄躋三代之隆。嗟彼羗豪,警吾邊吏;有嚴(yán)天討,爰止王師。上方深拱以倚平,博謀而取重。畀茲全貴,欽著壯猷,輿誦所同,巖瞻惟允。昔饋通函谷,系沛邑之宗臣;威被匈奴,實漢家之良相。宜今具美,與古兼徽。某夙附末光,雅頌善庇。伏藩城而待罪,隱若自安;占宿邸之移文,跫然滋喜。依歸之素,有過等夷?!顾喂宰鲉⒃疲骸赣夷硢ⅲ航帽局葸M(jìn)奏院狀報,伏承誕膺明制,兼管鴻樞,伏惟慶慰。恭以昭文僕射相公業(yè)總將明,地尊弼直。綢繆三事,敷爕九功。穆駿假以無言,陟大猷於同體。屢還休冊,專遜碩膚,列讓彌高,群瞻益洽。向?qū)偃滞ぶ?,載系廟略之勤。惟是本兵,別歸謀幄,彌綸雖一,名分或殊。果咨相府之尊,並統(tǒng)機(jī)庭之重。特頒聖訓(xùn),恭告治朝。創(chuàng)宥密之判規(guī),寵裁成之政本。協(xié)修一德,允賴於湯臣;外撫四夷,更先於漢業(yè)。安危所註,左右咸宜?!褂^元憲之意,謂國朝未有判樞密之院者,以上之註意尤重,故云「創(chuàng)宥密之判規(guī),寵裁成之政本」也。

  四聲分韻,始於沈約。至唐以來,乃以聲律取士,則今之律賦是也。凡表、啟之類,近代聲律尤嚴(yán),或乖平仄,則謂之「失粘」。然文人出奇,時有不拘此格者?!毒}啟新範(fàn)》載《李秀才賀滕學(xué)士》一啟,全用側(cè)聲結(jié)句,其辭云:「伏審榮承紫渙,進(jìn)聯(lián)閨彥。某被遇有素,起抃慚後。且賢者器業(yè),本不在於文藻;而國之鈞軸,實藉此而進(jìn)用。恭以某官率誌雅遠(yuǎn),持論忠實,每憶舒捲向嗟淹晚。今幸以材夫而掄擢,必將上副乎?心知所謂豪俊,驟揚(yáng)庭選,佇見風(fēng)節(jié),聳聞天下。某成樂樊圃,繫心京轂,伏冀上為宗社,精治興寢?!?/p>

  梅聖俞嘗云:「古人造語,有純用平聲琢句,天然渾成者。如『枯桑知天風(fēng)』是也。有純用側(cè)聲作詩云:『月出斷岸口,影照別舸背。且獨與婦飲,頗勝俗客對?!弧?/p>

  內(nèi)翰洪公帥會稽日,余嘗乘間問曰:「禹穴有二處,其一在禹廟告成觀,穴上有蹇石是也。其一去禹廟十余里,名曰『陽明洞天』,即稽山之麓,有石徑丈余,中裂為一罅,闊不盈尺,相傳指此為禹穴?!秷D經(jīng)》云:『禹治水,投玉簡於此穴中?!晃粗胧??」公云:「『禹穴』二字,出司馬遷書,雖其事不經(jīng),必是秦漢、以來相傳如此。張晏註《漢書》云:『禹巡狩,至?xí)?,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間云禹入此穴?!挥植唤?jīng)之尤者。要之,子長謂『上會稽,探禹穴』,言極其高深也,『探』者取極深之義。今陽明穴中,投物於中,不知其底止,當(dāng)以此為禹穴可也。非謂禹葬之地?!褂謫枺骸溉粢?,去鏡湖二十余里,乃一小澗水,溪旁人煙極蕭條,但有雲(yún)門寺猶存。唐人詩多言『若耶溪畔采蓮女』,何也?」公云:「所謂采蓮女者,亦指西子而言也。時之盛衰不同,唐之初年,必是勝地。何以知之?今去耶溪三里許,地頗平曠,世傳以為虞世南宅之舊址。杜子美詩云:『若耶溪,雲(yún)門寺,青鞋布襪從此始?!粍t為唐之勝境可知矣?!褂嘁蜓裕骸浮妒酚洝份d秦始皇三十七年,出遊過丹陽,至錢塘。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由狹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於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所謂狹中者,即今富陽縣,絕江而東,取紫霄宮路是也。江流至此極狹,去岸才一二百步,水波委蛇,始皇正從此渡,取暨陽界至?xí)?。今暨陽縣外有始皇祠宇,乃經(jīng)由之處。徐廣註《史記》,直指以為在餘杭縣,不知餘杭非江流之所經(jīng)也?!构钜詾槿?。

  鄭戩,字天休,知開封府。府吏馮元者,奸巧通結(jié)權(quán)貴,號為「立地京兆尹」。戩窮其罪,流於海島。後移守長安,表有曰:「聽嚴(yán)宸之鐘鼓,未蔔何辰;植勁柏於雪霜,更觀晚節(jié)?!股戏Q誦之?dāng)?shù)四。代範(fàn)仲淹為四路招討,置府於涇州。元昊擁眾臨黑山,戩勒兵巡邊,趨蓮花堡,時大寒風(fēng)勁,置酒高會,旗幟絳野,鐃鼓聒天,虜眾十萬不敢動。元昊曰:「已遣使稱臣,何為復(fù)用此公護(hù)諸將!」觀此,則守帥謝表亦可以見其誌節(jié)否也。範(fàn)文正公守饒州,謝表云:「此而為郡,陳優(yōu)優(yōu)布政之方;必也立朝,增蹇蹇匪躬之節(jié)?!固煜聡@公至誠許國,終始不渝,不以進(jìn)退易其守也。王元之守滁日,謝表云:「諸縣豐登,苦無公事;一家飽暖,全藉君恩?!箽W陽公取其語,發(fā)為歌詠云:「諸縣豐登少公事,一家飽暖荷君恩?!挂嘁娚碓谕夥?,不忘其君之義也。自祖宗以來,凡外郡謝表未有不復(fù)之者。慶元初,權(quán)奸用事,論對官希旨,乞勿報行,遂以為例矣。

  許下士夫云:章子厚當(dāng)軸,喜罵士人,嘗對眾云:「今時士人,如人家婢子,才出外求食,個個要作行首?!箯?zhí)煊X在旁云:「如商英者,莫做得一個角妓否?」章笑,久之遂遷職。子厚之孫章大方云:「不然。天覺好詼諧,先祖丞相曰:『豈有禁從作是俳語,好撻?!惶煊X應(yīng)聲云:『某權(quán)某職且二年,切告相公撻下「權(quán)」字?!回┫嘈?,未幾,乃落『權(quán)』字?!?/p>

  子厚為商州推官,時子瞻為鳳翔幕僉,因差試官開院,同途小飲山寺。聞報有虎者,二人酒狂,因勒馬同往觀之。去虎數(shù)十步外,馬驚不敢前,子瞻云:「馬猶如此,著甚來由?!鼓宿D(zhuǎn)去。子厚獨鞭馬向前去,曰:「我是有道理?!辜扔?,取銅沙鑼於石上攧響,虎即驚竄。歸謂子瞻曰:「子定不如我?!巩悤r奸計,已見於此矣。


卷五

  古人作文,多為伐山語。蓋取詩書句要入之文字中,貴其簡嚴(yán)。杜子美詩云:「配極元都閟?!谷 甘侵^配天之極」也。又嘗見宋宣獻(xiàn)清調(diào),用「淵宗」字,取「淵兮似萬物之宗」也。此類甚多,而「配極」、「淵宗」二語特妙。

  又云:作詩用經(jīng)語,尤難得峭健。杜子美《端午賜衣》詩:「自天題處濕,當(dāng)暑著來輕?!埂缸蕴臁?、「當(dāng)暑」皆經(jīng)語,而用之不覺其弱,此可為省題詩法。至落句云:「意內(nèi)稱長短,終身荷聖情?!蛊湔Z又妙。余謂近日辛幼安作長短句,有用經(jīng)語者,《水調(diào)歌》云:「凡我同盟鷗鷺,今日既盟之後,來往莫相猜?!挂酁樾缕?。

  又云:詩有律。子美云:「晚節(jié)漸於詩律細(xì)。」余少學(xué)詩,鄉(xiāng)先生云:「『侵淩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卑枝低結(jié)子,接葉暗巢鶯』,此細(xì)律也?!固浦娙思氨境?,未有不用此。洪龜父詩云:「瑯玕嚴(yán)佛屋,薜荔上僧垣?!股焦雀纳暇湓啤脯槶c鳴佛屋」,亦謂於律不合也。余謂陸務(wù)觀嘗學(xué)詩於曾文清公,有《贈趙教授》詩云:「憶昔茶山聽說詩,親從夜半得真機(jī)。律令合時方貼妥,工夫深處卻平夷。每愁老死無人付,不謂窮荒有此奇。世間有恨知多少,不得從君謂老師?!挂嘁院下蔀楣??!父F荒有此奇」,見東坡帖「窮荒有此奇觀」,用字皆有來處。

  前輩曰:為文敘事,要在切當(dāng),不必引證以求奇也。唐李石鎮(zhèn)荊南日,崔鉉為從事,未幾,入為司勛員外郎,歷翰林學(xué)士,不二歲,拜中書侍郎、平章事。而石尚在鎮(zhèn),其賀崔相狀曰:「賓筵初啟,曾陪尊俎之歡;將幕未移,已在陶鎔之下?!股w節(jié)度巡官李陟詞也。其後崔鉉自右僕射鎮(zhèn)淮海,楊收以前太常博士從鉉為支使,未幾,入為侍禦史、吏部員外郎,歷翰林學(xué)士,甫二歲,拜兵部侍郎、平章事,亦未移鎮(zhèn)。其賀楊收狀曰:「前時裏巷,初迎避馬之威;今日藩垣,已仰問牛之化?!股w崔淡之詞也。

  四六用經(jīng)史全語,必須詞旨相貫,若徒積疊以為奇,乃如集句也。楊文公居陽翟時,謝希深與之啟云:「曳鈴其空,上念無君子者;解組弗顧,公其如蒼生何?!刮墓珪渡仍唬骸复宋闹谢⒁??!股w善其用經(jīng)史語如自己出,特為豪健。張安道為曹修節(jié)度使副制云:「載其德音,有狐趙之舊勛;文定厥祥,實姜任之高姓?!雇跚G公知制誥,見其稿,深加嘆賞,此亦全語最親切者也。

  東坡自海外歸,謝表云:「七年遠(yuǎn)謫,不意自全;萬裏生還,適有天幸?!股w亦用班史之全句而不覺。

  曾南豐為南宮舍人,時相令撰秋宴樂語,因問坐客曰:「霜始降而百工休,可對甚語?」久之,坐客云:「苦無全句可偶,當(dāng)劈破用?!乖妒窃疲骸甘冀邓莅俟?,正得秋而成萬寶?!棺头Q誦。既而文成,頌聖德一聯(lián)云:「惟天為大,蕩蕩乎無能名焉;如日之升,皜皜乎不可尚已?!棺徒該艄?jié)賞之。

  東坡謫黃州,元豐末,移汝州團(tuán)練使,制詞云:「蘇某謫居之久,念咎已深;人才實難,不忍終棄?!蛊律鯂@服,蓋王子發(fā)詞也。元祐初,坡入掖垣,尚與子發(fā)同僚。和子發(fā)詩曰:「清篇帶月來霜夜,妙語先春發(fā)病顏?!股w為此故也。

  唐制,給事中亦行詞,高宗改給事中曰「東臺舍人」是也。德宗時,給事中袁高宿直,當(dāng)撰虞新州為饒州刺史誥,高執(zhí)以詣宰相,不從,乃命舍人撰之。

  靖康初,陳瑩中贈大諫,詞云:「汲黯何為,坐致淮南之懼;魏公若在,必輟遼東之行?!股w譚勉翁詞也。其後勉翁贈官,汪彥章為之詞云:「雖甄濟(jì)陽瘖,終逃天寶之難;而龔勝已死,不見南陽之興?!棺R者美之。吳丞相元中諭燕山父老云:「桑麻千里,皆祖宗涵養(yǎng)之休;忠義百年,系父老訓(xùn)誨之力?!够諒R極稱賞之。又宣和末,為徽廟罪己詔云:「重念累聖仁厚之德,涵養(yǎng)天下百年之餘;豈無四方忠義之人,來狥國家一日之急?!棺R者韙之。又謝右揆表云:「上聖中興,方擁風(fēng)雲(yún)之會;下臣孤進(jìn),忽叨夢蔔之求?!褂衷疲骸羔闾茍蜢斗谒?,駭莫驚於思慮;贊黃帝於涿鹿之野,恨未暢於聲威?!乖~人多美之。元中居儀真時,復(fù)職奉調(diào),謝表云:「流年往矣,漸知蘧瑗之非;此道茫然,未願漆雕之仕?!谷私詡髡b。王達(dá)可自翰苑出知鎮(zhèn)江,吳元中與之詩云:「醉中擲筆金鑾殿,睡起鳴笳鐵甕城。」可謂壯語。

  東坡十歲時,侍老蘇側(cè),誦歐公《謝賜衣帶鞍馬表》,因令坡擬之,其間有:「匪伊垂之帶有餘,非敢後也馬不進(jìn)?!估咸K笑曰:「此子他日當(dāng)自用?!怪猎v中,再召入院為承旨,謝表乃益以兩句云:「枯羸之質(zhì),匪伊垂之而帶有餘;斂退之心,非敢後也而馬不進(jìn)?!?/p>

  梅和勝執(zhí)禮,宣和初為給事中,與時相王黼不合,改禮部侍郎,守蘄。後落職,責(zé)守滁。王黼罷,復(fù)職鎮(zhèn)江。靖康初,以翰林學(xué)士,召其謝表云:「喜照壁間而見蠍,乍離楓下而聞鐘?!股w「照壁喜見蠍」,此韓退之詩也;而「離楓下聞鐘」事,偶不記。後因閱劉禹錫《自武陵例召赴京》詩曰:「雲(yún)雨湘江起臥龍,武陵樵客躡仙蹤。十年楚水楓林下,今日乍聞長樂鐘?!股w用此也。和勝,婺之浦江人也。未冠時,家極貧,而親老無以為養(yǎng),大雪中,以詩謁邑宰云:「有令可幹難閉戶,無人堪訪懶移舟?!挂亓钛又?,令訓(xùn)其子弟。後蔡薿榜登科,終於戶部尚書,死於靖康之難。庚溪。

  溫叔皮《雜誌》云:舍人行詞,或有未當(dāng),則執(zhí)政請以高議改定。楊文公有重名於世,嘗因草制,為執(zhí)政者多所點竄,楊甚不平,因即稿上塗抹處以濃墨傅之,就加為鞋底樣,題其傍曰:「世業(yè)楊家鞋底?!够騿柶涔?,曰:「是他別人腳跡?!巩?dāng)時傳以為嗢噱。自後舍人行詞遇塗抹者,必相謔云:「又遭鞋底?!?/p>

  楊文公常草答契丹書,有「鄰壤交歡」之語。進(jìn)草既入,章聖自註其側(cè)云:「鼠壤糞壤?」文公遽改為「鄰境」。蓋當(dāng)時以改制為常。及即位之次年,賜李繼遷姓名,復(fù)進(jìn)封西平王,時宋白、蘇易簡、張伯在翰林,草詔冊皆不稱旨,惟宋湜順上意,必欲推先帝欲封之意,因進(jìn)詞曰:「先帝早深西顧,欲議東封。屬軒鼎之俄遷,建漢壇之未遂,故茲遺命,特付眇躬咨。爾宜望弓劍以拜恩,守疆垣而效節(jié)?!股洗笙?,不數(shù)日,參大政。

  仁宗朝,晏元獻(xiàn)撰《章懿李皇太后神道碑》,破題云:「五嶽崢嶸,崑山出玉;四溟浩渺,麗水生金?!股w言誕育聖躬,實系章懿。然仁廟夙以母儀事明肅太后,膺先帝擁幼之托,難為直致。才者雖愛其善比,獨仁廟不悅,謂晏曰:「何不直言誕育朕躬,使天下知之?當(dāng)更別改?!龟淘唬骸敢逊俑屐渡駥??!股辖K不悅。逮升祔二后赦文,孫抃承旨當(dāng)筆,直敘曰:「章懿太后丕擁慶衍,實生眇沖,顧復(fù)之恩深,保綏之念重。神馭既往,仙遊斯邈。嗟夫!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顏,不及乎四海之致養(yǎng)。念言一至,追慕增結(jié)?!股嫌[之,感泣彌月。明賜之外,悉以東宮舊玩密賚之。歲余,遂參大政。

  景祐初,張?zhí)魄浒褓n特恩出身章服等誥詞,略云:「青衿就學(xué),白首空歸。屢塵鄉(xiāng)版之書,不預(yù)賢能之選。靡務(wù)激昂以自勵,止期皓首以見收?!谷首谂唬骸羔崾赖貌毁O子孫之羞乎!」禦筆抹去。宋鄭公庠別進(jìn)云:「久淪巖穴,夙蘊(yùn)經(jīng)綸。鶯遷未出於喬林,鶚?biāo)]屢先於鄉(xiāng)版??v轡誠希於遠(yuǎn)到,摶風(fēng)勉屈於卑飛?!股项H悅。

  慶歷七年春旱,楊察隱甫草詔。既進(jìn),上以罪己之詞未至,改云:「乃自去冬,時雪不降,今春大旱,赤地千里。天威震動,以戒朕躬。茲用屈己謝愆,歸誠上叩。冀高穹之降監(jiān),閔下民之無辜,與其降戾於人,不若移災(zāi)於朕。自今避殿減膳,中外實封言事?!?/p>

  自蘇子美監(jiān)察奏邸,舊例,鬻故官紙以賽神而宴客。時館閣諸公畢集,獨李定不預(yù),遂捃摭其事,言於中丞王拱辰。禦史劉元瑜迎合時宰之意,興奏邸之獄,一時英俊斥逐殆盡,有「一網(wǎng)打盡」之語。故梅聖俞有詩云:「一客不得食,覆羹傷眾賓?!股w指李定也。自此禁苑闕人。上謂少年輕薄,不足為閣館重。時宰探上意,乃引彭乘備數(shù)。乘,蜀人,少時嘗欲贄所業(yè)於張忠定公,因門僧文鑒求見。僧先以所贄示公,公覽之殆遍,都擲於地。乘大慚而退,其繆可知矣。及在翰林,有邊帥乞朝覲,上許候秋涼即途,乘為批答語云:「當(dāng)俟肅肅之候,爰堪靡靡之行?!固餂r知成都,兩蜀荒歉,饑民流離,況即發(fā)倉賑濟(jì),既而上表待罪。乘又當(dāng)批答云:「才度巖巖之嶮,便興惻惻之情?!谷藗饕詾樾?。後又觀趙子崧《中外應(yīng)事》云:嘉祐丁酉,李駙馬都尉和文之子少師端願,作「來燕堂」,會翰林趙叔平概、歐陽永叔修、王禹玉圭,侍讀王原叔洙,舍人韓子華絳。永叔命名,原叔題榜,聯(lián)句刻之石,可以想見一時人物之盛。蓋仁宗末年,文、富二公為相,引用得人如此。

  淳熙間,周益公子充,久在禁苑。及除右揆,李巘子山當(dāng)制,詞中有「三毋」之戒。公力辭不拜命。壽皇宣諭,令改之。然制麻已遷告,既而復(fù)改,人頗異之。不知祖宗朝改制率以為常,但改於未宣之前爾。又有中書舍人權(quán)直崔敦詩,時謝后自貴妃冊后,內(nèi)庭文字頗多,崔非所長,苦思遂成廢疾,臨卒,有子尚幼,手書一紙,戒其子無學(xué)屬文,悉取其所為稿焚之。王右司公袞吉老嘗語余云。余後讀本朝《名臣傳》,翰林學(xué)士彭乘不訓(xùn)其子文學(xué),參軍範(fàn)宗翰學(xué)士責(zé)之曰:「王氏之琪珪玘琰,器盡璠璵;韓氏之綡絳縝維,才皆經(jīng)緯。非蔭而得,由學(xué)而然?!苟陆^相類。今人教子惟恐不能文,二公乃以屬文為戒,與竇禹鈞、麻希夢之訓(xùn)子異矣。此可以續(xù)《金坡遺事》。


卷六

  本朝名公四六,多稱王元之、楊文公、範(fàn)文正公、晏元獻(xiàn)、夏文莊、二宋、王岐公、王荊公、元厚之、王履道。元之出補(bǔ)外,賀同時在翰林大拜者云:「三神山上,曾陪鶴駕之遊;六學(xué)士中,猶有漁翁之嘆?!褂帧冻葜x表》云:「諸縣豐登,苦無公事;一家飽暖,全賴君恩?!刮墓阅覆〔恢]告,兄弟徑歸許下,責(zé)授秘書監(jiān),分司西京,謝表云:「介推母子,願歸綿上之田;伯夷兄弟,甘受首陽之餓?!贯岢曛?,言者攻擊不已,公又有啟云:「已擠溝壑,猶下石而不休;方困蒺藜,尚彎弓而相射?!刮恼蹼S母嫁朱氏,後復(fù)姓,謝表云:「志在逃秦,入境遂稱於張祿;名非霸越,乘舟乃效於陶朱?!刮那f父官河北,契丹犯界,沒於王事,後丁母憂。起復(fù),奉使契丹,辭表云:「父沒王事,身丁母憂。義不戴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dāng)枕塊,忍聞夷樂之聲?!骨G公尤工於四六,並見本集。呂吉甫監(jiān)杭州酒務(wù),時元厚之自侍從出守,每過之,必論文至通夕。他日,吉甫見荊公,問:「錢塘往來之沖,有佳士子乎?」吉甫曰:「才士極難得,如元某,好個翰林學(xué)士?!构唬骸赣猩跹u作?」吉甫乃於書簏中出其一編,皆元所為文也。荊公熟詠,甚喜。已而元為詞臣,多士猶未深知之,及荊公除昭文相,制麻云:「若礪與舟,世莫先於汝作;惟袞及繡,人久佇於公歸?!轨妒潜娊試@服。王安中履道,初任大名府元城縣簿,吉甫一見奇之,未知其有文也。會熙河奏捷,履道代為賀表云:「方叔壯猷,顧自嗟於老矣;臯陶賡載,尚希贊於康哉?!股w能發(fā)其微也。

  南渡內(nèi)外製多出汪內(nèi)翰彥章之手,膾炙人口。同時有孫仲益、韓子蒼、程致道、張燾、朱新仲、徐師川、劉無言,後有三洪兄弟。至辛巳歲,容齋草親征詔曰:「惟天惟祖宗,方共扶於基緒;有民有社稷,敢自佚於宴安?!褂衷唬骸笟q星臨於吳分,定成淝水之勛;鬥士倍於晉師,可決韓原之戰(zhàn)?!故菚r,歲星在楚,檄書曰:「為劉氏左袒,飽聞思漢之忠;徯湯後東征,必慰戴商之望?!雇舾∠锻蹙T復(fù)官制》曰:「聖人之心,如權(quán)衡之公,法無私者;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人皆見之。衛(wèi)侯醇謹(jǐn),初豈有於他腸;顏子庶幾,尚何憂於貳過?!埂顿n王綯為從弟投拜金人自劾不允詔》曰:「昔羊舌坐誅,靡連叔向;王敦稔惡,猶赦茂宏。蓋古者君臣相與於腹心之間,未嘗以兄弟輒投於形跡之地?!埂洞瓮踔x及第表》:「鵬擊天潢之浪,鶯遷帝苑之春。昔慚假寵於分茅,今喜成名於拾芥?!怪罩萼l(xiāng)郡,《謝封新安郡侯表》:「久客還家,方憩南飛之鵲;通侯授印,忽成左顧之龜。宋人洴澼以得封,望敢及此;漢將銀黃而誇裏,榮乃過之?!埂顿R收復(fù)杭州表》:「河有防而蟻為之決,稼大盛則螟生其間。唯茲嘯聚之徒,蓋以承平之久;敢搖蜂蠆之毒,盜弄萑苻之兵。折棰一笞,投戈四潰。戎旃所向,舉江山歸指顧之中;帥藩復(fù)完,他郡縣可談笑而得?!咕缚的?,《代群臣勸進(jìn)表》:「輒慕周勃安劉之計,庶伸程嬰存趙之忠。幸率土相從而歸啟,且諸侯不輟以事周?!褂直恚骸刚宄侵{,而早戒修塗;除高邑之壇,而亟臨大寶。力圖後效,如成王《小毖》之詩;光復(fù)丕基,邁文帝大橫之兆?!咕缚刀?,《皇太後手詔》:「歷年二百,人不知兵;傳序九君,世無失德。雖舉族有北轅之釁,而敷天同左袒之心?!褂衷唬骸笣h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xiàn)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p>

  周益公久在禁林,詞章為一時之冠?!掇o免直學(xué)士院狀》云:「顧仙嶺之提鰲,自存大手;矧明庭之儀鳳,方集奇才?!埂吨x內(nèi)相表》:「視淮南之書,豈但矜誇於下國;聽山東之詔,固當(dāng)?shù)栔吨信d?!埂吨x衣帶鞍馬表》:「褐衣褐見,莫陳漢戍之便宜;馬去馬歸,敢計塞翁之倚伏?!钩笥^文,判潭州,以言者奪職罷鎮(zhèn),後復(fù)職,仍判潭州,到任,謝表云:「謂昔之銷印,重違白筆之公言;故今者剖符,庸示清衷之本意。踦類雁門之復(fù),夢成鹿野之真?!褂帧吨x復(fù)職表》云:「華陽黑水,裂地而封;舊物青氈,自天而下?!谷私詡髡b。

  鄭元樞惠叔知建寧日,因前所薦舒光改秩,後光以賄敗,公坐降兩秩,謝表云:「視所以,觀所由,不加詳審;聽其言,信其行,竟墮欺誣。迨茲累年,果爾連坐;亦羿有罪,於予何誅?!褂衷疲骸父也粍睢毒l衣》好賢之心,謹(jǐn)推轂下士之禮。期不墜於家世,庶少酬於國恩?!股w用鄭家事,尤為清切。

  呂洞賓先生多遊人間,丁晉公通判饒州日,洞賓往見之,語公曰:「君狀貌頗似李德裕,他日富貴皆如之?!构唐匠跖c楊文公言其事,今已報政。張洎家居,忽外有一隱士通謁,乃洞賓名姓。洎倒屣迎見之,見洞賓自言呂渭之後,四子溫、恭、儉、讓,讓終海州刺史,洞賓系出海州房,所任官唐史不載。索筆八分書七言四韻留與洎,頗言將佐鼎席之意,末句云「成功當(dāng)在破瓜年」。俗以「破瓜」字為二八,洎年六十四卒,乃其讖也。滕宗諒守巴陵,回道士上謁,滕口占曰:「華州回道士,來到嶽陽城。別我留何處,秋空一劍橫?!挂虼笮Χ?。呂有詩在人間極多:「三入嶽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又:「飲海龜兒人不識,燒山符子鬼難看?!褂郑骸敢涣K谥胁厥澜?,二升鐺內(nèi)煮山川?!箒K見楊公《談苑》?!笧橘u墨來到鼎州,無端知府問蹤由。家住北鬥魁星下,劍掛南窗月角頭?!埂稏|坡詩話》云:「熙寧元年八月十九日,有道士過沈東老飲酒,用石榴皮寫絕句壁上,自稱回道人。出門至石橋上,先度橋數(shù)十步,不知所在?;蛟淮硕促e也。詩云:『西鄰已富憂不足,東老雖貧樂有餘。白酒釀來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此東坡倅錢唐之日。今在石村沈家畫壁猶存所畫之像,藤蔓交蔽其體,惟面貌獨出,余往來苕霅,屢見之。其他如磨鐵鏡,舞畫鶴,設(shè)僧供於長沙,隱姓名於幽谷,考其異跡固多有之。惟渡江以來,近在辛卯歲,嘗遊毗陵。系青結(jié)巾,黃道服,皂絳草履,手持棕笠,自題曰「知命先生」,自呼於市。荊門守胡公儔聞其聲頗異,召之問命,先生曰:「公有壽,且得見次,不在清明前五日,即在清明後七日?!怪疗?,忽得報云:「第二政已改授他郡?!蛊呷蔗?,又得報云:「見政有召命?!购贾錇楫惾?,乃悟「知命」字皆從「口」,必是呂洞賓無疑,深恨不款延之。日夜追想其狀貌,欲使畫工圖之,不可得。及至荊門半載,忽一日,公廳肅客,有急足聲喏云:「某知州府有書信,今且往某州下書,回途卻請回書?!箍屯碎_書,通寒暄外無他語,有一軸信,開視,乃是南京石本呂公畫像,與在毗陵日所見衣巾狀貌無少異,公益嘆慕。胡後守滁州,為刻石以誌其事。余乙亥歲為滁教,距辛卯歲五十餘年矣,以此知先生未嘗不遊人間,但世人少有仙風(fēng)道骨,遇之者鮮矣。

  華山狂子張元,天聖間坐累終身。嘗作《雪》詩云:「七星仗劍攪天池,倒卷銀河落地機(jī)。戰(zhàn)退玉龍三百萬,斷鱗殘甲滿天飛?!褂帧耳棥吩娫疲骸赣行拇轮型?,更向白雲(yún)頭上飛?!蛊湓姽肿H多類此。韓魏公在鄜延日,元以策幹公不用,後流落竄西夏,教元昊為邊患。及公撫陜右,書生姚嗣宗獻(xiàn)詩云:「踏破賀蘭石,掃空西海塵。布衣能辦此,可惜作窮鱗?!构唬骸复巳巳舨皇帐?,又一張元矣?!顾毂硭]官之。又嘗題詩於關(guān)中驛舍云:「欲掛衣冠神武門,先尋水竹渭南村。卻將舊斬樓蘭劍,買得黃牛教子孫?!箹|坡見而誌之,後聞乃嗣宗詩。又有詩云:「崆峒山叟笑不語,靜聽松風(fēng)飽晝眠?!菇院勒Z也。

  施逵字必達(dá),建陽人。少負(fù)其才,有詩名。建炎間,早擢上第,為潁州教官,秩滿而歸。時範(fàn)汝為為寇,據(jù)建城,執(zhí)逵而脅之,令書旗幟,遂陷賊黨。朝廷命韓世忠討之,城破,乃捕逵付軍帳,至臨安,送府獄,編隸湖外。離家之日,度此去必?zé)o生還,乃囑其妻令改適。其妻悲泣,鬻奩具所有以給行囊。及出獄,賂防送卒使緩其行。買一婢自隨,所至宿舍,縱其通淫。行至中途村舍,一夕,多市酒肉,令恣飲,中夜酣臥,手刃二卒及婢,乃變衣易姓名竄於淮甸滁黃間,後朝廷圖影重賞捕之甚急,逵乃為僧,行入邊界山寺中。主僧見其執(zhí)役惟謹(jǐn),亦異顧之,疑其必非凡夫。一日,以事役其徒眾使出,獨留逵在,呼而問曰:「朝廷嚴(yán)賞捕亡命之人,若是汝,可以實告我,卻為汝尋一生路脫去。不然,不獨汝身被戮,亦累及山門?!瑰恿χM拒。僧曰:「我觀汝面目不是庸人,愛汝故爾?!瑰幽烁衅掳?,悉露情悃。僧又恐其疑己,謂曰:「我即坐此,汝自往吾臥內(nèi)取一箱袱來?!诡A(yù)作一書並白金數(shù)兩取出贈之,云:「可速入彼界,尋某寺僧某投之?!瑰影葜x而去,遂至某寺。歲余,主寺見其能書翰,甚喜之。逵於暇日,買彼中舉業(yè)習(xí)之,易名宜生。舉進(jìn)士,廷試《天子日射三十六熊賦》云:「聖天子內(nèi)敷文德,外揚(yáng)武功,云屯一百萬騎,日射三十六熊?!顾旃诎袷?,大被寵任,後為中書舍人,入翰苑。紹興庚辰,金主謀侵淮,先遣逵為賀正使,甚倨慢。朝廷以尚書張燾為館伴使,每以首丘桑梓之語動之,意氣自若。臨岐顧張曰:「北風(fēng)甚勁?!箯堃蜃啵骸冈鐬閭??!瑰由贂r嘗有詩云:「久坐鄉(xiāng)關(guān)夢已迷,歸來投宿舊沙溪。一天風(fēng)雨龍移穴,半夜林巒鳥擇棲。賣菜無人求好語,種瓜何地不成畦。男兒未老中原在,寄語鵾雞莫浪啼?!褂帧秶?yán)子陵釣臺》詩:「懸崖斷壑少人蹤,只合先生臥此中。漢業(yè)已無一抔土,釣臺今是幾秋風(fēng)?!埂竿瑢W(xué)劉郎已冕旒,未應(yīng)換與此羊裘。子雲(yún)到老不曉事,不信人間有許由?!埂吨咙S州吊東坡》詩:「文星落處天應(yīng)泣,此老已知吾道窮。事業(yè)謾誇生仲達(dá),功名猶忌死姚崇?!怪烈凰轮?,為僧題屏風(fēng)八景,其《平沙落雁》云:「江南江北八九月,葭蘆伐盡洲渚闊。欲下未下風(fēng)悠揚(yáng),影落寒潭三兩行。天涯是處有菇米,如何偏愛來瀟湘?!勾嗽娨延挟愓I。又《感春》詩:「感事傷懷誰得知,故園閑日自暉暉。江南地暖先花發(fā),塞北天寒遲雁歸。夢裏江河依舊是,眼前阡陌似疑非。無愁只有雙蝴蝶,解趁殘紅作陣飛?!褂帧陡绣X王戰(zhàn)臺》詩:「層層樓閣捧昭回,元是錢王舊戰(zhàn)臺。山色不隨興廢去,水聲長逐古今來。年光似月生還沒,世事如花落又開。多少英雄無處問,夕陽行客自徘徊?!勾嗽娔耸浅鋈?。又《題將臺》詩:「梅花摘索未全開,老倦無心上將臺。人在江南望江北,征鴻時送客愁來?!勾嗽姺钍贡境瘯r作。又《題壁》云:「君子雖窮道不窮,人生自古有飄蓬。文章筆下千堆錦,誌氣胸中萬丈虹。大抵養(yǎng)龍須是海,算來棲鳳莫非桐。山東宰相關(guān)西將,俯仰懷賢倚暮風(fēng)?!钩?,逵蔔葬地,術(shù)者曰:「若近裏葬,三紀(jì)後可出侍從,子孫綿遠(yuǎn);近前,一紀(jì)年窮困,後方顯達(dá),但不歸家鄉(xiāng)?!瑰釉唬骸缸訉O富貴何預(yù)於我耶?」即從前葬。韓蘄王之孫某嘗語余云。後見趙左史再可云:靖康之難,其族人陷於北,有葉倅者,建寧人,仕於京南,亦留彼中。逵為其子葉寮執(zhí)伐,娶趙氏。後和好既成,歸我河南地,於是陷彼者皆得歸江南。寮,今為雜賣場監(jiān)官,亦能言宜生之事。逵祖墳今在邵武建寧縣施村,土人猶能言其事。墓尚存。


卷七

  鄉(xiāng)音是處不同,惟京師六朝得其正。陸德明作《釋音》,韻切亦多浙音。司馬溫公論九旗之名,與「旂」相近,緩急何以分別?!缎⊙牛チ恰吩姟秆杂^其旂」,《左傳》「龍尾伏辰,取虢之?dāng)纭?,然則此「旂」當(dāng)為「芹」音耳。關(guān)中人言清濁之「清」,不改「清」字;丹青之「青」,則為「萋」音。又以「中」為「蒸」,「蟲」為「塵」。不知「旂」本是「芹」音,亦周人語轉(zhuǎn),如「青」之言「萋」也。五方言若是者多,閩人以「高」為「歌」,荊楚人以「南」為「難」、「荊」為「斤」。文士作歌亦多不悟。真宗朝試《天德清明賦》,有閩士破題云:「天道如何,仰之彌高?!箍脊匍}人,遂中選?!豆沤裨娫挕?。

  荊南進(jìn)士為雪詩,始用「先」字,後云「十二峰巒旋旋添」,以「添」為「天」也。向敏中鎮(zhèn)長安,土人不敢賣蒸餅。陳輔之云。

  余聞英華之事舊矣。庚辰道出縉雲(yún),訪其遺跡,得縉雲(yún)令林毅夫贈《英華詩集》一編??计淠甏彰?,乃元豐二年夏五月,縣令開封李長卿女也。李有二女,慧性過人,聞?wù)b詩書,皆默記之。姿度不凡,俄染癘疾而逝,殯於邑之仙巖寺三峰閣。李公滿罷,因舁以歸。宣和庚子,盜起嚴(yán)之青溪,所過焚燎無遺,惟三峰閣獨存,主簿以為廨舍。每見女子態(tài)貌綽約,彩衣翩躚,嘯歌自得。命玉虛羽士奏詞,終莫能去。簿遂移於寺之浴堂故址,別創(chuàng)廨宇,遂無所見。代者濟(jì)南王傳慶長興,與弟傳及、內(nèi)表曹潁偕來,館曹於廳治之東。未幾,曹神氣恍惚,若有所憑。一夕,吏散,庭空月明,曹與女羅觴豆,獻(xiàn)酬歡洽。嚴(yán)更者明告於簿,簿驚愕,力叩曹。曹不可隱,具言有女子每夕叩扄而至,與語皆出塵氣象,詰其姓氏,曰:「開封李長卿女,秀萼其名,英華其字,父任邑令,隨侍而至。偶遇真人,授丹砂,辟穀有年,身輕於羽,蓬萊雖遠(yuǎn),一念至則瞬息間耳。若青城、紫府、桃源、天臺,吾遊息之所也。仙都窪尊,特僑寓爾。知子鰥居,故來相慰?!垢B和,殆無虛日。時長至節(jié),傳慶休於中堂,乃聞笑語聲,王云:「汝非英華耶?」挹而問焉,與曹之言無少異,自是形跡不秘,去來不時,窗壁題染,在在可錄。王盡室見之,不以為怪。曹有親陳觀察者,挽之從軍,將就道,英華情不忍釋,祖於黃龍之僧舍,與訣曰:「妾與子緣斷矣。念寓簿舍日,子嘗求我辟穀方,豈靳而不與者?但子宿緣寡淺,塵業(yè)未償,非仙舉之姿,他時當(dāng)有兵難,妾豈能終為子保?敬授靈香一瓣,有急請爇以告,當(dāng)陰有所護(hù)。不然,亦無如之何也?!共芄聻樗贩街?,不意獲譴麾下,追惟英華之言,欲取所貽香爇之,軍行無宿火,卒正法。英華詩百余篇,其警句有《春日述懷》二絕云:「三月園林麗日長,落花無語送春忙。柳綿不解相思恨,也逐遊蜂過短墻?!埂笀@林簇簇日暉暉,白蝶黃蜂自在飛。公子醉眠芳草岸,柳花片片點春衣?!褂衷疲骸感丫魄屣L(fēng)搖竹去,催詩小雨過山來?!褂郑骸妇G發(fā)照波秧正暖,黃雲(yún)臥隴麥初成?!狗窃娙怂椎揭?。其詩無淒涼悲怨之詞,皆艷麗歡愉之語,殆亦鬼中之仙邪?若言曹生之禍,尤異。余友人曾亨仲,少隨表兄陳夢良任嶽之嘉魚尉,秩滿,移寓於崔府君祠下,館曾於東廡。忽一夕,聞窗外異香撲鼻,微吟云:「芳心欲剖憑誰訴,惟有清風(fēng)明月知?!勾我箯?fù)吟云,曾穴窗視之,彷彿有女子過廡下,但見雲(yún)鬟斜軃,若懶妝之態(tài)。是夕忽入,與之遇,力扣其姓氏不告,強(qiáng)詰之,乃云:「妾本府君女?!褂謫柶淠耆魩?,云:「年當(dāng)二八時?!褂謫枺骸负喂蕬袏y?」云:「對妝慵攬鏡?!褂謫枺骸复鹞乙凰埔髟??」云:「握筆愛題詩?!挂蝗眨粝卤殚?,無女子像貌,疑是寓居女,恐事覺,欲絕之。女云:「君若見疑,可同往?!鼓艘烈淮蟾?,有童姬百輩候迎於門,延至中堂,茶湯罷,登望月臺,羅列餚饌,酒果甚奢,酬勸歡洽。臺傍有碑,記其歲月,云:「無為子撰」。曾問:「無為子是何人?」云:「即妾也?!咕屏T,已五鼓,曾攜果核歸,醉寢,其子侄至,取其果與之,無異人間者。又嘗吟云:「欲擇純良婿,須求才學(xué)兒。期君終遠(yuǎn)大,富貴我皆知?!乖疲骸负我灾??」云:「吾父掌人間善惡禍福,各有簿,吾嘗竊視之?!乖炜垡郧俺淌?,云:「遇雞年即發(fā)?!棺源嗣肯嬏幦绯?,但神情頗瘁,其家疑為妖魅所惑,力扣之,乃以實吿??び锌追◣?,符法甚靈,乃密以狀告??诪榫叻?,令就城隍司投之,且云:「今夜若有影兆,見報?!故窍?,府君從窗外長嘆而過,有數(shù)獄卒押其女隨後,女舉手指曾,數(shù)其負(fù)約。翌旦,孔咒符與飲,自此遂不至。八月,郡以祠為漕試院,遂移寓南草市,女子復(fù)來。自後往來不可禁,唱和詩詞盈軸,其家視以為常,亦不復(fù)怪。來春,曾欲試上庠,女泣別曰:「與君相從許久,苦留不住。先動必有災(zāi),前途宜自謹(jǐn)?!乖咙S池鎮(zhèn),一夕,被寇席捲而去,曾狼狽而歸。至中都,復(fù)丁母艱,始驗其言。後累舉遇雞年,皆不驗。後館於趙大資德老之門,至癸酉歲,果偕浙漕薦,年幾七旬矣。女子之言異哉。余謂妖魅之惑人,未有久而不斃者,獨二子所遇,不能為之害。曹果死於兵難,曾雖蹭蹬不第,年逾八秩,以壽終。余淳熙甲辰,初識曾於臨安郡庠,一日乘其醉扣之,曾悉以告,嘗為作傳以紀(jì)其事矣。亨仲乃鄭鑒自明之內(nèi)表,嘗以其事語於伯恭先生,士夫間亦有聞之者。偶讀《李英華集》,以其事正相類,因並錄之。

  溫叔皮云:三衢柴翼客滬瀆,余謁之,因談兵火以前,湖南一士人過泗州,有解太素脈者,診之云:「來年有官,終有病也。」士子竦然曰:「當(dāng)?shù)煤尾??」曰:「有癰疽病?!故苛粑迦?,求為處一方。脈者竟不能為之,乃指京師某人者,俾訪之。士子到京,來年果登第,求診脈於醫(yī),醫(yī)問:「君所嗜何物?」答曰:「物物皆吃?!贯t(yī)曰:「吃果子否?梨正熟,有賣梨者,買二百許,每日食畢,恣啖之?!挂粌裳?,復(fù)謁醫(yī),醫(yī)問:「啖多少梨?」答云:「二百許。」醫(yī)曰:「可喜,君無事矣,然須生瘡?!辜榷娜臻g,遍身患大瘡,以藥調(diào)和其內(nèi),尋愈。出京過泗州,見向診脈者,問:「君得官,又安樂,醫(yī)以何藥療君???」答云:「某不病,但生瘡耳?!贯t(yī)者詰之,乃以食梨事對。脈者呼其子設(shè)香案,望京師而拜曰:「不可謂世間無人?!鼓苏I其方,蓋以梨發(fā)散其癰疽之氣,變作渾身瘡爾。士子及太素脈者,忘其姓名,唯記京師醫(yī)者,是大馬劉家。

  張文定公年十六發(fā)解入京,從汴岸日者問休咎。日者曰:「子來正及時,吾嗜酒,然術(shù)甚高。每醉則不推測,今日偶不飲,當(dāng)為盡言?!沽季迷唬骸秆灾鹋?,子更十年,當(dāng)以三人及第。又二年當(dāng)為狀元?!刮亩ù笈唬骸溉思暗?,豈再魁乎!」拂衣而去。是歲下第。後十年,始以茂材異等除校書郎,知崑山縣,三人恩例也。又二年,再舉賢良方正,除將作監(jiān)丞,通判睦州,狀元恩例也。文定公孫婿曾統(tǒng)言如此。

  鄭燕公居中達(dá)夫,開封人。少遊上庠,登舍選。職學(xué)事,每休沐,常與鄭紳遊。紳嘗為省直官,官罷,貧不事生產(chǎn),公每給之。一日,同至相國寺,有日者榜卦肆,一卦萬錢,公如其數(shù)扣之,日者云:「此命大貴,與蔡太師正相類?!咕科湓?,則拾起卦子,不復(fù)言矣。行數(shù)步,許語鄭曰:「汝試令看?!灌嵭υ唬骸肝矣腥f錢,即登旗亭痛飲,決不與此曹?!构疲骸肝釣閮斀??!箯?qiáng)之往。日者曰:「吾每日只推算一命,要看時,可預(yù)錄下,來日見訪。」二人如期而往,日者默然良久,云:「怪詫!這五行又與某太尉相類?!构H不樂而去。蓋公少年馳聲學(xué)校,意氣方盛,得日者言益喜,試以鄭殫其術(shù),何從解貴。然心懷觀望,又語鄭曰:「吾二人更各以五千令覆算?!谷照卟患{。諭以覆看前二命,乃受曰:「二命皆大貴。先看者,將來與蔡太師同官。後看者卻先發(fā),大抵相去不遠(yuǎn)?!构珡?fù)問:「何時當(dāng)貴?」日者曰:「若見雪紛紛下時,卻來相謝?!构珣蜞嵲唬骸感g(shù)者道我貴,吾今已升舍,若登甲科,貴亦不難。謂汝貴時,恐無此理?!灌嵭齑鹪唬骸肝乙嘤猩兮咕?,但不欲言?!构υ懼?,乃曰:「某自喪偶後,有息女甫七歲,無人鞠養(yǎng),將與中貴為養(yǎng)女,聞常進(jìn)入內(nèi),性極慧黠,頗得寵遇??之悤r因此進(jìn)身未可期。某以私告,切勿語人?!构勚?,沾沾自喜,且欲驗日者之言,與鄭劇飲而歸。後復(fù)與鄭同行,忽遇雪下,公笑曰:「日者言雪下時汝當(dāng)貴?!灌嵲唬骸附竦靡槐阋?,望豈及此?」公因留外館,流連逾日。忽有快行屢至學(xué),尋問頗急,學(xué)臧輩不知公寓處,及歸,乃以告。公亦驚訝,未知何事。語未竟,復(fù)至,喜曰:「幸得見學(xué)士。慈德宮鄭押班欲尋其父,遍問莫有知其家者,聞常與學(xué)士相過?!构唬骸干夙曧氈?。但貧甚,吾每賙之,更寬兩日,為辦些衣服方可去。」時公新婚,奩具甚厚,有銀盂在側(cè),持以予之,曰:「謾為酒資,可以此意覆知押班?!箍煨械弥膺^望,悉以其語達(dá),押班甚德之。及鄭入見,具言居貧,每藉公賙恤,誼過手足。鄭自此有居第,庖供日豐,與公往還,情好愈篤。及徽廟登極,慈德太后以押班賜上,封賢妃。未幾,為貴妃,恩寵日盛,六宮無出其右。政和元年冊后,以紳為樂平郡王。公初擢第,仕真定教官。紹聖初,為太學(xué)博士。上即位,遷大宗正丞。崇寧間,自禮部郎召試中書舍人,除知樞密,以后故也。政和三年,再知院。六年,拜少保太宰、兼門下侍郎。蔡儋州再入,正與之同相。日者之言異哉。葛文安公與公之孫為僚婿,嘗語余云。

  文安公又言:「某自上元丞滿罷,除浙東需次,時有相士趙蓑衣者,謂某曰:『公面有憂色,主服。然便得見仕,不待終,更召為學(xué)官,歷清要,不出國門至宰相?!辉掠?,果喪偶。又?jǐn)?shù)月,報代者事故。到官逾年,劉侍郎孝維榻前特薦,除太學(xué)博士,及為給舍時,趙來見,某令看兩府誰先入相,時趙雄為樞密,相士所言皆不驗。豈其術(shù)偶中,亦有時而差耶?」余後讀範(fàn)蜀公《蒙求》,所紀(jì)日者事尤為奇中。張鄧公嘗謂範(fàn)公曰:「某舉進(jìn)士時,與寇萊公遊相國寺,詣一卜肆,卜者曰:『二人皆宰相也?!患瘸?,遇張齊賢、王隨,復(fù)往卜之。卜者大驚曰:『一日之內(nèi),而有四人宰相?!凰娜讼囝櫠σ酝?。因是卜者銷聲,不復(fù)有人問之,卒窮饑餓以死?!蛊溽崴娜私匀缙溲?。鄧公欲為之作傳,因循未能。時公已致仕,猶能道其姓名,今又忘之。

  紹興初,日者韓操、曹谷,皆奇術(shù)也。湯丞相進(jìn)之、史丞相二公微時,嘗往扣之。一日,調(diào)官中都,復(fù)同往。韓偶修屋,無延坐處,其家紿云:「出去?!鬼n瞽者,聞其聲而詫之,亟呼曰:「二相公來,豈可不留坐?!贯峤匀缙溲?。又劉樞密珙父、呂檢詳仲發(fā)同訪之,時二公已京秩為幹官,韓云:「二命皆改秩?!褂种竸⑨岙?dāng)至樞使,呂為卿監(jiān)。後劉果為樞密,但非使?fàn)?。呂為檢詳,直顯謨閣,終朝議大夫,亦卿監(jiān)資序。又余同里前輩林僉判元祖,省試已迫期,病甚,肩輿往扣之。韓云:「今年當(dāng)?shù)?,臨試前一日自愈?!故菤q果第。余幼年猶及見之,與余言及。曹谷與韓齊名,晚年術(shù)多差。曹,丹陽人,有士人初薦,問省試得失,曹不許,云:「須至免舉年方登第。」果下省。至免舉,復(fù)扣之,曹又不許。士子曰:「公向年許我免舉登第,何相反耶?」曹曰:「若果是曹谷相許,但以往日之言為據(jù)。是時命運通利,所言無不中。今時運不如昔,故亦有時而差爾?!贯峁?,然則日者之術(shù)驗否,亦系時運,不專在術(shù)耶?


卷八

  王欽若鄉(xiāng)薦赴闕,張僕射齊賢時為江南漕,以書薦於錢易希白。錢時以才名獨步館閣,適延一術(shù)士以考休咎,不容通謁。王跼蹙門下,厲聲詬閽人,術(shù)者遙聞之,謂錢曰:「不知何人耶?若聲形相稱,世無此貴者,但恐形不副聲爾。願延之,使某獲見?!瓜0渍僦?,冀公單微遠(yuǎn)人,神貌疏瘦,復(fù)贅於頸,舉止山野,希白蔑視之。術(shù)者悚然,側(cè)目諦視。既退,術(shù)者稽顙興嘆曰:「人中之貴,有此十全者?!瑰X戲曰:「都堂便有此等宰相乎?」術(shù)者正色曰:「公何言歟!且宰相何時而無,此君不作則已,若作則天下富盛,而君臣相得,至死有慶而無吊。不完者,但無子而已?!瑰X戲曰:「他日當(dāng)陶鑄吾輩乎?」術(shù)者曰:「恐不在他日,即日可得,願公毋忽?!贯嵯0追綖楹擦謱W(xué)士,冀公已真拜。

  馬尚書亮使淮南,時呂許公為布衣,侍其父罷江外縣令,亦至淮甸,上書求見。馬公一閱,知其必貴,遂以女妻之。馬公知江寧時,陳執(zhí)中以光祿寺丞經(jīng)過,馬謂曰:「寺丞他日必至真宰相?!沽钇渲T子出拜,「願以老夫之故,他日得預(yù)陶鑄之末」。曾致堯諫議一日在李侍郎虛己坐上,見晏元獻(xiàn)公。公,李之婿也,時方奉禮部,曾熟視之,曰:「他日甚貴,但老夫不及見子為相也?!?/p>

  黃朝美云:風(fēng)鑒一事,乃昔人甄識人物、拔擢賢才之所急,非市井卜相之流用以賈鬻取資者。前世郭林宗、裴行儉之考器識以言臧否,余亦粗知大概,嘗與富文忠論之。文忠曰:「觀子之論,多取豐厚,若是,屠兒飯飽時皆貴矣?!菇駨?fù)思之,大凡相之所先,全在神氣與心術(shù),更或豐厚,其福十全。

  唐人以格律自拘,唯白居易敢易其音於語中。如「照地騏音佶麟袍」,「雪櫳胡音鶻欄幹」,「三百六十音諶橋」。晏殊嘗評之曰:「詩人乘俊語,當(dāng)如此用字?!构赎坦c鄭俠詩云:「春風(fēng)不是長來客,主張去聲繁華能幾時?!谷欢旁娭腥绱擞米忠喽?,「將軍只數(shù)漢嫖姚」,《漢書》音漂鷂,而杜作平聲之類。李嘉祐詩:「門臨蒼茫經(jīng)年閉,身逐嫖姚幾日歸?!褂謴堨镌姡骸嘎逅禾鞕M蒼茫,邙山落日露崔嵬?!箹|坡詩:「崢嶸依絕壁,蒼茫瞰奔流?!埂干n?!苟?,古人用之,皆是平聲,而此作仄聲。又《石鼻城詩》:「獨穿暗月朦朧裏,恐度關(guān)河蒼茫間」,亦作側(cè)聲。魯直亦多如此用字。

  沈存中《筆談》云:「治平中,杭州南新縣今新城民家析柿木,中有『上天大國』四字,予親見之,書法類顏真卿,極有筆力。其木剖偶當(dāng)『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兩畫並一腳,皆旁挺出半指許,如木中之節(jié)。以兩木合之,如合契焉?!故菚r正中原全盛之時,安知有駐蹕臨安之事,此正符中興渡江之兆。偏方之地,謂之「大國」,而「天」字不破,乃中興再纂紹鴻圖之讖也,莫非前定。存中但記其字體之異,豈知有後日之事耶。

  江南保大中浚秦淮,得石誌,其刻有「大宋乾德四年」凡六字,他皆磨滅不可識。令諸儒參驗,乃輔公祏據(jù)江東時年號。太祖受命號宋,改元乾德,江左始衰,豈非威稜將及,而符讖先著耶?又《劉貢父詩話》云:「太祖欲改元,須古來所未有者。宰相以『乾德』為論,且言前代所無。三年正月平蜀,有宮人入掖庭者,太祖因閱其奩鏡,背有『乾德四年』,大驚曰:『安得四年所鑄乎?』宰相不能對。陶谷、竇儀奏曰:『蜀少主曾有此號?!惶鎳@曰:『作宰相須是讀書人?!弧谷欢植恢o公祏已有此號矣。

  慶歷七年,貝州卒王則叛,參政文彥博請行,仁宗忻然遣之,且曰:「『貝』字加『文』為『敗』,卿擒賊必矣?!褂庠?,以捷報聞,詔拜平章事,改「貝」為「恩」。此與真宗幸澶淵,校尉宋捷迎駕,上喜,以為必破敵,其先兆相類。

  鳳凰穴在南恩州北甘山,壁立千仞,有瀑水淙下,猿狖不能至。鳳凰巢其上,彼人呼為鳳凰山。所食亦蟲魚,遇大風(fēng)雨,或飄墜其雛,小者猶如鶴,而足差短,南人或取其嘴,謂之鳳凰杯。古書鳳凰生於丹穴,即南方也。蓋此禽獨出於塵寰之外,能遠(yuǎn)羅弋,其智能遠(yuǎn)害,逢時而出也。本朝嘗集清遠(yuǎn)合歡樹。

  臘茶出於福建,草茶盛於兩浙,其品日鑄為上。自景祐已後,洪之雙井白芽漸盛。近歲製作尤精,囊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dāng)?shù)斤養(yǎng)之,用避暑濕之氣,其品遠(yuǎn)過日鑄。魯直與陳季常帖云:「雙井前所選,乃家園第一。如所論不可解,竊意似南方土人觀國爾。昔有南方一士人,初入都,見縣巷燕支鋪群婢,即嘆息以為燕趙之絕色;及其遊界南北,真見妖麗之姝,遂復(fù)尋常爾。豈曩時所見長鷹爪者,初至縣巷者乎?今謾寄數(shù)兩大爪,然其味乃不甚良也?!棺陨焦绕奉}之後,雙井之名益著。東坡雖欲臣雙井,其可得哉?

  東坡云:「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詩云:『鹽損添常戒,姜宜著更誇?!粨?jù)此,則又有用鹽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必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姜煎,信佳也。鹽則不可?!箹|坡之說如此,不知今吳門、毗陵、京口煎點茶用鹽,其來已久,卻不曾有用姜者。風(fēng)土嗜好,各有不同。

  範(fàn)文正公《茶》詩云:「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中翠濤起?!共叹冎^公曰:「今茶絕品者甚白,翠綠乃下者爾?!褂臑椤赣駢m飛」、「素濤起」。君謨之說固然。然今自頭綱貢茶之外,次綱者味亦不甚長,不若正焙茶之真者也,榮徵錄以為佳。近士夫多重安國茶,以此遺朝貴,而誇茶不為重矣。唐李泌《茶》詩「旋沬翻成碧玉池」,亦以碧色為貴。今諸郡產(chǎn)茶去處,上品者亦多碧色,又不可以概論。

  前輩謂伊川嘗見秦少遊詞「天還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乃曰:「高高在上,豈可以此瀆上帝?!褂忠婈淌逶~「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乃復(fù)激賞之。按秦詞,即本李長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過於媟瀆。故少遊竟死於貶所,叔原壽亦不永,雖曰有數(shù),亦勸淫之過。

  管寧泛海幾覆舟,自以一朝科頭,三晨晏起為過。今人之過,何止「科頭」、「晏起」而已哉。司馬溫公有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對人不可言者爾?!埂蛾耸峡驼Z》云:「怕人知事莫萌心?!古c蘇子由「置一歷子,有所為皆書之」相類。

  後唐明宗公卿大僚,皆唐室舊儒。其時進(jìn)士贄見前輩,各以所業(yè),止投一卷至兩卷,但於詩賦歌篇古調(diào)之中,取其最精者投之。行兩卷,號曰「雙行」,謂之多矣。故桑魏公維翰只行五首賦,李相愚只行五首詩,便取大名,以至大位,豈必以多為貴哉?裴說補(bǔ)闕只行五言十九首,至來秋復(fù)行舊卷,人有譏之者,乃云:「只此十九首苦吟,尚未有見知,何暇別卷哉!」余謂國初尚有唐人之風(fēng)。趙叔靈,清獻(xiàn)之祖也,初舉進(jìn)士,主司先題其警句於貢院壁上,遂擢第。有詩集數(shù)十篇,閑雅清淡,不作晚唐體,自成一家。清獻(xiàn)漕成都日,宋祁公鎮(zhèn)益都,為序其詩。


卷九

  夏文莊舉制科,對策罷,方出殿門,遇楊徽之,見其年少,遽邀與語,曰:「老夫他則不知,唯喜吟詠。願丐賢良一篇,以卜他日之誌?!构廊辉P曰:「殿上袞衣明日月,硯中旗影動龍蛇。縱橫禮樂三千字,獨對丹墀日未斜?!箺罟珖@服曰:「真宰相器也?!勾恕肚嗑|雜記》所載。又《東軒筆錄》與此少異,云公舉制科對策,廷下有老宦者前揖曰:「吾閱人多矣,視賢良他日必貴,求一詩以誌今日之事。」因以吳綾手巾展前,公乘興題曰:「簾內(nèi)袞衣明黼黻,殿中旗斾雜龍蛇。縱橫落筆三千字,獨對丹墀日未斜?!谷徊蝗羟霸娪米种ぁK^宦者以吳綾手巾求詩,想必有此。至今殿試唱名,宦者例求三名詩,但句語少有工者,詩亦不足重矣。

  祖宗朝,一時翰苑諸公唱和,有《上李舍人》詩:「西掖深沉大帝居,紫微西省掌泥書。天關(guān)啟鑰趨朝後,侍史焚香起草初。」又:「黃扉陪漢相,彩筆代堯言?!褂帧逗腿艘娰R》:「分班曉入翔鸞閣,直殿旁聯(lián)浴鳳池。彩筆閑批五色詔,好風(fēng)時動萬年枝。」又:「掖垣西入鳳池邊,西閣淩雲(yún)為起煙。彩筆時批尺一詔,直廬深在九重天?!褂帧秲?nèi)直》詩:「紫泥初草詔書成,紅藥翻階晝影清。屋瓦生煙宮漏永,時聞幽鳥自呼名。」李昉《燕會》詩:「衣惹禦香拖瑞錦,筆宣皇澤灑春霖。」賈黃中:「青綸輝映輕前古,丹地深嚴(yán)隔世塵。」錢若水:「日上花梢簾卷後,柳遮鈴索雨晴初?!箺罨罩骸冈t出紫泥封去潤,朝回蓮燭賜來香。」皆粲然有貴氣。

  王元之嘗作《三黜賦》以見誌,後知制誥,忤時相,出知黃州。蘇易簡榜下放孫何等進(jìn)士三百餘人,奏曰:「禹偁禁林宿儒,累為遷客,臣欲令榜下諸生送於郊。」奏可之。禹偁作詩謝曰:「綴行相送我何榮,老鶴乘軒愧谷鶯。三入承明不知舉,看人門下放門生。」時交親狥時好惡,不敢私近,獨竇元賓執(zhí)手泣於閣門,公後以詩謝之曰:「惟有南宮竇員外,為余垂淚閣門前。」權(quán)德輿不由科第,知貢舉三年,門下諸公繼為公相,以元之之才不得知貢舉,抑命也夫!

  前輩論藏書畫者多取空名,偶傳為鐘、王、顧、陸之筆,見者爭售,此所謂「耳鑒」。又有觀畫以手摸之,相傳以為索隱指者為佳畫。此又在耳鑒之下,謂之「揣骨聽聲」。畫之妙當(dāng)以神會,不可以形器求也。此固善於評畫者。然余觀近代酷收古帖者,無如米元章;識畫者,無如唐彥猷。元章廣收六朝筆帖,可謂精於書矣,然亦多贗本。東坡跋米所收書云:「畫地為餅未必似,要令癡兒出饞水。」山谷和云:「百家傳本略相似,如月行天見諸水?!褂衷啤缸菊吒`鉤輒折趾」,蓋譏之也。楊次翁守丹陽,元章過都留數(shù)日。元章好易化人書畫,次翁作羹以飲之曰:「今日為君作河豚。」其實他魚。元章疑而不食,次翁笑曰:「公可無疑,此贗本爾?!挂蛞宰I之。唐彥猷博學(xué)好古,忽一客攜黃筌《梨花臥鵲》,於花中斂羽合目,其態(tài)逼真。彥猷蓄書畫最多,取蜀之趙昌、唐之崔彜數(shù)名畫較之,俱不及。題曰「錦江釣叟筆」,絹色晦淡,酷類古縑。其弟彥範(fàn)揭圖角絹視之,大笑曰:「黃筌唐末人,此乃本朝和買絹印,後人矯為之。」遂還其人。以此觀之,真贗豈易辯耶?世之溺於書畫者,雖不失為雅好,然亦一癖爾。歐陽公有《牡丹圖》,一貓臥其下,人皆莫知。一日,有客見之,曰:「此必午時牡丹也。貓眼至午,睛細(xì)而長,至晚則大而圓。」此亦善於鑒畫者。

  歐陽公《石月屏序》云:「張景山在虢州時,命治石橋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中有樹森森然,其文黑,而枝葉老勁,雖世之工於畫者不能為,蓋奇物也。景山因謫,留以遺予,因令善畫工摹寫以為圖,並書以遺蘇子美。其月滿,而旁微有不滿處,正如十三四時。其樹橫生,一枝外出。皆其實如此,不敢增損,貴可信也。」子美、聖俞皆有詩。余嘗於赤岸陳文惠裔孫忠懿家,出示余此屏,自言文忠公所藏之本。其月、樹、枝、葉與公之序無少異,但其圖與石屏微不類爾,豈公所謂「世之工於畫者不能為」乎?忠懿且求余跋語,余謂:歐公方誇此石「自云每到月滿時,石在暗室光出檐」,聖俞則曰「曾無纖毫光,未若燈照席。徒為頑瑛一片圖,溫潤又不如圭璧」,何貶此石之甚耶!雖然,此屏不幸而遇聖俞,亦幸而有聖俞,則此屏可以長寶,而不為好事者奪。豈願復(fù)有歐陽公者,出而見之乎?

  容齋先生語余云:「唐金城馮贄編《雲(yún)仙散錄》,不著出處,皆為偽撰,初無此事。予偶得此本,退而讀之,有張曲江語人曰:『學(xué)者常想胸次吞雲(yún)夢,筆頭湧若耶溪。量既並包,文亦浩瀚?!皇獠豢山馊粢跁?yún)門寺前,特一澗水耳,何得言『湧』耶?以此知其偽明矣。觀贄自敘之文,乃是近代人文格,亦非唐人之文也?!故烙袀巫鳌稏|坡註杜詩》,內(nèi)有《遭田父泥飲》篇「欲起時被肘」云:「孔文舉就里人飲,夜深而歸,家人責(zé)其遲,曰:『欲命駕,數(shù)被肘。』工部造詩奧妙,胸中無國子監(jiān)書者,不可讀其詩。」此大疏脫處,不知國子監(jiān)能有幾書,何嘗有此書耶?余謂「筆頭湧若耶溪」與「胸中無國子監(jiān)書」,可謂的對。後以語容齋,遂共發(fā)一笑。

  偽註《贈王中允維》末句云:「窮愁應(yīng)有作,試誦《白頭吟》。」舊註虞卿著《白頭吟》,以人情樂新而厭舊,義自明白。偽註乃云:「張跋欲娶妾,其妻曰:『子試誦《白頭吟》,妾當(dāng)效之?!话蠎M而止。此婦人女子善警戒者也?!故且浴栋最^吟》為文君事,有何幹涉?註特引史傳所有之事及東坡已載於筆錄者,飾偽亂真,其言又皆鄙繆。近日有刊《東萊家塾詩武庫》,如引偽註「苦吟詩瘦」、「翠屏晚對」、「眼前無俗物」、「短發(fā)不勝簮」、「日月不相饒」、「獨立萬端憂」等事,偽作東坡註,不知此何傳記邪?世俗淺識輩,又引其註為故事用,豈不誤後學(xué)哉!所謂《詩武庫》者,又偽指為東萊之書也。余後觀周少隱《竹溪錄》云東城煮豬肉詩有「火候足」之句,乃引《雲(yún)仙錄》「火候足」之語以為證。然此亦常語,何必用事?乃知少隱亦誤以此書為真,後來引用者亦不足怪。

  梅詞《漢宮春》,人皆以為李漢老作,非也,乃晁升用贈王逐客之作。仲甫為翰林,權(quán)直內(nèi)宿,有宮娥新得幸,仲甫應(yīng)制賦詞云:「黃金殿裏,燭影雙龍戲。勸得官家真?zhèn)€醉,進(jìn)酒猶呼萬歲。錦裀舞徹涼州,君恩與整搔頭。一夜禦前宣喚,六宮多少人愁。」翌旦,宣仁太后聞之,語宰臣曰:「豈有館閣儒臣應(yīng)製作狎詞耶?」既而以彈章罷。館中同僚相約祖餞,及期,無一至者,獨升用一人而已,因作梅詞贈別云:「無情燕子,怕春寒、輕失花期。」正謂此爾。又云:「問玉堂何似,茅舍疏籬。」指翰苑之玉堂。《苕溪叢話》卻引唐人詩「白玉堂前一樹梅,今朝忽見數(shù)枝開」,謂人間之玉堂,蓋未知此作也。又「傷心故人去後,零落清詩」,今之歌者,類云「冷落」,不知用杜子美《酬高適》詩:「自從蜀中人日作,不意清詩久零落?!股w「零」字與「泠」字同音,人但見「泠」字去一點為「冷」字,遂云「冷落」,不知出此耳。王仲甫,字明之,自號為「逐客」,有《冠卿集》行於世。陸務(wù)觀云。

  余嘗見《本事曲.魚遊春水》詞云:因開汴河,得一碑石刻此詞,以為唐人所云?!改鄄莩醭楸逃窈悾G柳輕拂黃金穟」,此蓋用唐人詩「楊柳黃金穟,梧桐碧玉枝」,今人不知出處,乃作「黃金蕊」或「黃金縷」。又如周美成《西河》詞「賞心東畔淮水」,今作「傷心」,如此之類甚多。

  景德中,夏英公初授館職,時方早秋,上多宴後庭,酒酣,遽命中使詣公索新詞。問上在甚處,云「在拱宸殿按舞」,公即抒思立進(jìn)《喜遷鶯》曰:「霞散綺,月沉鉤,簾卷未央樓。夜深河漢截天流,宮殿鎖清秋?,庪A曙,金花露,鳳髓香和雲(yún)霧。三千珠翠擁宸遊,水殿按涼州?!股洗髳偂?/p>

  熙寧中,高麗遣使入貢,且求王平甫學(xué)士京師題詠。有旨令權(quán)知開封府元厚之內(nèi)翰抄錄以賜。厚之自詣平甫求新著,平甫以詩戲之曰:「誰使詩仙來鳳詔?欲傳賈客過雞林。」

  王建《宮詞》百首,多言唐禁中事,皆正史、小說所不載者,每見於詩。如「內(nèi)中數(shù)日無呼喚,拓得滕王蛺蝶圖?!闺踉獘耄叩圩?,新、舊《唐書》皆不著其所能,惟《名畫錄》略言其善畫,不云其工蛺蝶也。唐世一藝之善,如公孫大娘舞劍、曹剛琵琶、米嘉榮歌,皆見唐賢詩句,遂知名於當(dāng)世。其時山林田畝潛德隱行君子,不聞於世者多矣,而賤工末技得所附托,乃垂於不朽,蓋各有幸不幸也。

  晏元獻(xiàn)公文章擅天下,尤喜為詩,而多稱引後進(jìn),一時名士往往出其門。聖俞平生所作詩多矣,然公獨稱其兩聯(lián),云「寒魚猶著底,白鷺已飛前」,又「絮暖鮆魚繁,波添蒓菜紫」。魏泰嘗於聖俞處見公自書手簡,再三稱賞此二聯(lián),疑而問之,聖俞曰:「此非我之極致,豈公偶自得意於其間乎。」乃知詩人好惡去取,不可強(qiáng)同也。

  元獻(xiàn)嘗問曾明仲云:「劉禹錫詩有『瀼西春水縠紋生』,此『生』字作何意?」明仲曰:「作生育之『生』。」晏曰:「非也,作生熟之『生』,語乃健。」《宋景文筆記》。

  趙龍圖師民,名重當(dāng)世,而文章之外,詩思尤精。如「麥天晨氣潤,槐夏午陰清」,又「曉鶯林外千聲囀,芳草階前一尺長」,前輩名流所未到也。


卷十

  東坡論柳子厚詩在淵明下、韋蘇州上。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精深則不及也。所貴於枯淡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淵明、子厚之類是也。若中邊皆枯淡,亦何足道。譬如食蜜,中邊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別其中邊者,百無一也。周少隱云:詩人多喜效淵明體者,非不多,但使淵明愧其雄麗耳。韋蘇州詩云:「霜露悴百草,時菊獨研華。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掇英泛濁醪,日夕會田家。盡醉茅檐下,一生豈在多。」非惟語似,而意亦大似。故東坡論柳子厚詩晚年極似陶淵明,知詩病者也。詩之用事,當(dāng)以故為新,以俗為雅,好奇務(wù)新,乃詩之病。子厚南遷詩有云:「秋氣集南澗,獨遊亭午時。」深邃紆余,大率類此。故謂子厚詩在淵明下、蘇州上。山谷書柳子厚詩數(shù)篇與王觀後,欲知子厚如此學(xué)淵明,乃能近之耳。如白樂天自云效淵明數(shù)十篇,終不近也。

  沈存中云:「館閣每夜輪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則虛其夜,謂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過四,遇豁宿,歷名下書『腹肚不安,免宿』,故館閣宿歷,相傳謂之『害肚歷』?!褂酁樘珜W(xué)諸生,請假出宿,前廊置一簿,書云「感風(fēng)」,則「害肚歷」可對「感風(fēng)簿」。

  余弱冠客會稽,遊許氏園,見壁間有陸放翁所題詞云:「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fēng)惡,歡情薄。一懷愁恨,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筆勢飄逸,書於沈氏園,辛未三月題。放翁先室內(nèi)琴瑟甚和,然不當(dāng)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婦之情,實不忍離。後適南班士石其家,有園館之勝。務(wù)觀一日至園中,去婦聞之,遣遺黃封酒果饌,通殷勤。公感其情,為賦此詞。其婦見而和之,云「世情薄,人情惡」之句,惜不得其全闋。未幾,怏怏而卒,聞?wù)邽橹異砣弧4藞@後更許氏。淳熙間,其壁猶存,好事者以竹木交護(hù)之,今不復(fù)有矣。公官南昌日,代還,有贈別詞云:「雨斷西山晚照明,悄無人、幽夢自驚。說道去多時也,到如今、真?zhèn)€是行。遠(yuǎn)山已是無心畫,小樓空,斜掩繡屏。你更早收心呵,趁劉郎、雙鬂未星?!褂珠e居三山日,方務(wù)德帥紹興,攜妓訪之。公有詞云:「三山山下閑居士,巾屨蕭然,小醉閑眠,風(fēng)引飛花落釣船?!苟~並不載於集。南渡初,南班宗子寓居會稽為近屬,士子最盛,園亭甲於浙東,一時坐客皆騷人墨客,陸子逸實預(yù)焉。士有得姬盼盼者,色藝殊絕,公每屬意焉。一日宴客,偶睡,不預(yù)捧觴之列,陸因問之,士即呼至,其枕痕猶在臉,公為賦《瑞鶴仙》,有「臉霞紅印枕」之句,一時盛傳,逮今為雅唱。後盼盼亦歸陸氏。二陸兄弟,俱有時名,子逸詞勝,而詩不及其弟。

  秦塤以狀元及第,李文肅公邴賀秦相:「一經(jīng)教子,素欽丞相之賢;累月笞兒,敢起鄰翁之羨?!骨厣跸病8∠R啟:「三年而奉詔策,固南宮進(jìn)士之所同;一舉而首儒科,乃東閣郎君之未有。雖迫於與故,姑令王勃以居前;而結(jié)此眷知,行見魯公之拜後?!够蛞詾樽I刺,用是得謗。文肅賀除太師啟云:「推赤心於腹中,君既同於光武;有大勛於天下,相自比於姬公。」秦以為譏己,答啟云:「君既同於光武,仰歸美報上之誠;相自比於姬公,其敢犯貪天之戒。」文肅得之,不能不恐,然亦終不加害也。

  徐子淵賀謝相深甫二子登科啟云:「三槐正位,人瞻袞繡之榮;雙桂聯(lián)芳,天發(fā)階庭之秀。出則告辰猷於虎拜稽首之際,入則訓(xùn)義方於鯉趨過庭之時。滄海珠胎,發(fā)為朝采;藍(lán)田玉種,積有夜光。」又云:「雖官爵乃公家之自有,而世科豈人力之能為?!怪x以為譏己,亦不樂之。

  本朝狀元多同歲,但數(shù)問術(shù)者無從曉之爾。徐奭、梁固,皆生於乙酉;王曾、張師德,皆生於戊寅;呂溱、楊寘,皆生於甲寅;賈黯、鄭獬,皆生於壬戌;彭汝礪、許安世,皆生於辛巳;陳堯佐、王整,皆生於庚午。

  翰林王公洙,修撰錢公延年,俱以丁酉八月丑時生。王十九日,錢二十。錢以嘉祐二年六月卒,時王公已病。或謂王公起於寒素,早歲蹇剝,庶可以免災(zāi)。然錢雖少年榮進(jìn),晚節(jié)遷延,長短比折,禍福實均。王公竟不起。王端明素、盧太尉政,俱以丁未八月二十四日辰時生,而王出於貴胄,盧起於軍伍;王卒於邊藩,盧薨於殿帥,事皆備同,亦可怪也。但盧之壽考有過於王,得非以少年微賤耶?《青箱記》

  劉貢父、王介甫同為考試官,因忿爭,介甫惡語侵?jǐn)懀瑪懖慌c較,遂皆贖金。中丞呂公著意不樂攽,以為議罪太輕,遂奪主判。攽謝表曰:「彍弩射市,薄命難逃;飄瓦在前,忮心不校。」又曰:「在矢人之術(shù),惟恐不傷;而田主之牛,奪之己甚?!谷弧蹲髠鳌贰铬枞酥铮鴬Z之?!梗緹o「主」字。又《孟子》「惟恐不傷」是全句,「已甚」字外來。盍云「在傷人之矢,惟恐不深;而蹊田之牛,奪之已甚」,方停勻。貢父工於四六者,豈不知?蓋出於一時之憤氣,不暇精思爾。熙寧初,長扶侍郎以二府初成,以詩賀王介甫,公和曰:「功謝蕭規(guī)慚漢第,恩從隗始說燕臺。」陸農(nóng)師曰:「蕭規(guī)曹隨,高帝論功,蕭何第一。而請從隗始,初無『恩』字。」公笑曰:「韓退之《鬥雞聯(lián)句》『感恩隗始』,若無據(jù),豈當(dāng)對『功』字?」觀此,則二公之文章,優(yōu)劣可知矣。

  唐劉鄴,特賜進(jìn)士第,韋岫賀之曰:「三十浮名,每年皆有;九重知己,曠代所無。」

  進(jìn)士褚載投贄於蘇威侍郎,有數(shù)字犯諱,謝啟曰:「曹興之圖畫雖精,終慚誤點;殷浩之兢持太過,竟達(dá)空函?!?/p>

  《國史補(bǔ)》云:「元和之後,文章學(xué)奇於韓愈,學(xué)澀於樊宗師;歌行則學(xué)矯激於孟郊,學(xué)淺於白居易,學(xué)淫靡於元稹,俱名『元和體』。大抵天寶之風(fēng)尚黨,大歷之風(fēng)尚浮,貞元之風(fēng)尚蕩,元和之風(fēng)尚怪也。」

  魯直書王元之《竹樓記》後:「或傳云王荊公稱《竹樓記》勝歐陽公《醉翁亭記》,或曰此非荊公之言也,某謂出此言未失荊公評文章當(dāng)先體制而後論文之工拙。蓋嘗觀子瞻《醉白堂記》,戲曰:『文詞雖極工,然不是《醉白堂記》,乃是韓白優(yōu)劣論耳。』以此考之,優(yōu)《竹樓》而劣《醉翁記》,是荊公言無疑也。」

  東坡云:「永叔作《醉翁亭記》,其辭玩易,蓋戲云耳,又不自以為奇特也。而妄庸者乃作永叔語,云『平生為此文最得意』,又云『吾不能為退之《畫記》,退之亦不能為吾《醉翁亭記》』?!勾擞执笸病j愥嵘皆疲骸竿酥饔?,記其事爾;今之記,乃論也?!股龠[謂《醉翁亭記》亦用賦體。余謂文忠公此記之作,語意新奇,一時膾炙人口,莫不傳誦,蓋用杜牧《阿房賦》體,遊戲於文者也。但以記號醉翁之故耳。富文忠公嘗寄公詩云:「滁州太守文章公,謫官來此稱醉翁。醉翁醉道不醉酒,陶然豈有遷客容。公年四十號翁早,有德亦與耆年同。」又云:「意古直出茫昧始,氣豪一吐閶闔風(fēng)?!股w謂公寓意於此,故以為「出茫昧始」,前此未有此作也。不然,公豈不知記體?即觀二公之論,則優(yōu)《竹樓》而劣《醉翁亭記》,必非荊公之言也。

  劉昌言,太宗時為起居郎,善捭闔以迎主意。未幾,以諫議知密院。一旦,上眷忽解,曰:「劉某奏對,皆操南音,朕理會一字不得?!闺m是君臣隆替有限,亦是捭闔之術(shù)窮矣。

  王嗣宗,太祖時以魁甲登第,多歷外郡,晚方入朝。真宗時為副樞,以老辭位,真宗遽止之。嗣宗曰:「臣力不任矣,但恨天眼遲開二十年?!?/p>

  蔡忠懷公持正為某州司理日,韓康公宣撫陜右河?xùn)|,道出其境,太守具宴,委蔡撰樂語口號,一聯(lián)云:「文價早歸唐吏部,將壇今拜漢淮陰?!箍倒珮O喜,請相見。觀其人物高爽,議論不凡,謂群將曰:「蔡司理非池中物?!挂蛳嗯c薦之改秩,已而薦與弟持國。時持國知開封府,初置八廂,乃辟為都廂。暇日相見,頗加禮接,後已舉為府曹。持國既入翰苑,劉庠尹京,赴上幕府階墀,持正獨否,劉大怒,奏聞得旨勒勘,持正不答,乞移棘寺,乃供狀云:「京朝官著令無階墀,蓋太宗、真宗為牧?xí)r講此禮。今輦轂之下,人臣為牧,雖故事不可用,而開封府尚仍舊例,未當(dāng)?!勾罄砬淝髮Γ匦洳趟┏首?。裕陵喜曰:「蔡確知典故,何得作幕府?可除館職?!沟金^,後進(jìn)《百官圖》,識者云:「此生看看待作宰相?!咕弥弧9试v新州之貶,程顥有憂色,蓋憂其已甚也。

  熙寧六年,有司言:「日當(dāng)食四月朔。」上為徹膳避殿。一夕微雨,明日不見日食。是日,有皇子之慶,百官入賀。蔡持正為樞副,獻(xiàn)詩前四句:「昨日薰風(fēng)入舜韶,君王未禦正衙朝。陽輝已得前星助,陰沴潛隨夜雨消。」其敘四月一日避殿,皇子慶誕,雲(yún)陰,不見日食,四句盡之,當(dāng)時無能過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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