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一天,我回老家看望父親。 節(jié)令剛剛立秋,秋的意境就姍姍來臨。微爽的風掠去一層酷暑的悶熱,徐徐拂面,身體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像是投進了母親的懷抱,心在牽念里一點點沉淀下來,有種歸岸的安穩(wěn)。遠遠地,看見父親站在門前,一只手搭在眉心,戀著我們的歸來。見到我們,父親露出豁開的牙床,無聲的笑容如嬰兒般一點點漾開。父親的背駝了,牙齒掉光了,一頭白發(fā)微微刺疼了我的雙眼。
每年暑假,我都會帶上兒子回老家小住一段時間。那時,母親健在,母親在那頭,我在這頭,心頭一根長長的線牽著我的心像歸巢的鳥兒撲棱棱地撲向母親的懷抱。母親總是立在門前,一手搭在眉間,瞇起眼睛眺望著我們,當看到熟悉的身影漸漸近了,母親緩步走向我們,拉著我的手,注視我一會,總要說一句:“又瘦了”。我攥住母親枯燥的雙手,說:“媽,瘦點好看些嘛”。此時,母親渾濁的雙眼總是泛起欣喜的淚花。
家鄉(xiāng)的小山村坐落在青山綠水的山坳間,一條小河緩緩從門前流過。河的源頭來自高山之巔的源泉,甘洌的泉水匯聚成一支歡快的溪流,一年四季唱著歌兒不知疲倦地流向遠方。清澈見底的小溪水又像母親的乳汁,哺乳一代又一代善良而淳樸的人們。清晨,迎著一輪朝陽,青墻灰瓦的村莊在晨曦里醒來,淡淡地,氤氳一抹相偎相依的溫暖,一縷縷炊煙裊裊升起,彌漫著凡塵煙火的味道。寧靜的村莊,依舊守著她舊夢一樣的纖凈凡塵,守著清泉一樣叮咚有聲的日子。
兒時的老屋還在,這幢祖父留下的陳屋,如今已無人居住。老墻斑駁了歲月的痕跡,仿佛歷盡了滄桑,一方天井因年代久遠被時光打磨成深深的褐色,陽光下,顯得厚重而蒼涼,幽幽地,像是鎖住了一段陳舊而綿長的光陰,無聲地訴說著那飄渺如煙的往事,久久地,你似乎觸摸到了那遠去已久的靈魂深處。一縷陽光從天井上方傾瀉而下,陰暗潮濕的角落頓時明亮了一些。透明處,一束細弱的光芒在跳躍,把蘊藏在日子里的點滴韻味,一點一點緩緩生動起來。
小時的記憶里,每逢下雨天,母親總是坐在天井旁,飛針走線,用她那雙靈巧的手做女紅。母親的女紅在村子里做得最好,她剪出的紙花樣千姿百態(tài),活靈活現(xiàn),惹得鄰居們都前來向母親討要。母親繡出的花朵栩栩如生,新鮮得像要綻開一樣,隨時會滴出一滴露珠。母親做女紅的時候,目光安祥,似乎要把平凡日子里的溫暖情懷都納入一針一線,納入酸甜苦辣的百味人生。
一群小姑娘嬉戲在老屋的門前屋后,清澈的眸子里透出泉水一樣晶亮的光芒。稚嫩的臉龐里我恍惚看見了孩提時的我,站在影子中間,纖細的指尖滑過童年動聽的歌謠。
父親善寫家書?!凹視秩f金”, 我們兄妹在外求學時,父親的家書就是我們的精神食糧。父親總是循循善誘我們讀書要發(fā)狠,出生在偏僻的小山村,要想走出大山,讀書是唯一的途徑。我們的祖先,我們的父輩們教育子女的觀念則是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解決了溫飽就算是解決了人生大事。父親則不然,他對子女不一樣的教育理念影響了下一代,影響了村里人,現(xiàn)在的后生們都愿意把孩子送入學校接受教育。
山外的世界已是翻天覆地變化,我的家鄉(xiāng)小山村也起了變化,隨著打工潮的外流,年青一代回到村莊,大部分都將自己的老屋拆了,蓋起了城里模樣的小樓,琉璃瓦的小洋樓外觀高檔大氣,氣派了許多,可我總覺得沒有了老屋的溫馨與安寧,也沒有老屋里的冬暖夏涼??磥恚皇俏也幌腚x開老屋,不愿童年的記憶丟在風中。
秋日午后的陽光,安寧如銀。老人躺在木質(zhì)的搖椅里,面容安祥而平靜,仿佛從遙遠的時光那端走來,日子褪盡了鉛華,如珠般圓潤,此刻仍停在時光深處。
夜幕下的小山村,寧靜,祥和。遠處的山巒隱在夜色里,一片迷蒙的青黛色。 遙遠的天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柔和的燈光點亮了小山村,躺在群山的懷里, 如母親懷里輕擁的嬰兒,呢喃著夜的絮語,甜甜睡去。門前的小河像一條玉帶環(huán)繞村莊,潺潺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