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河督運圖卷》,清江萱繪。江萱,鎮(zhèn)江人,乾隆時期畫家,善山水、風俗。在清代畫壇上,他既不是畫院派畫家,也不是畫壇上的領軍人物。如果不是這張傳世的《潞河督運圖卷》,他很可能也就成為歷史上眾多默默無聞畫家中的一員。《潞河督運圖卷》使他得以立名于中國美術史冊。
這幅畫描繪的是乾隆時期運送河南、山東、湖廣、浙江、江蘇、江西、安徽等省份漕糧抵達北京通州時的繁忙景象。畫面以手卷的形式,橫軸長幅,從南向北,再由東向西,一一展開。以不斷移動視點的方法,擷取漕糧抵達北京通州后各個場面的畫面,使整幅畫構成一個整體,繁而不亂,結構嚴謹,反映了乾隆盛世社會物質的豐盛。這幅畫的寫實性很強,每一個場面都有具體的根據(jù),它有著《漕運全書》等政書無法取代的史料價值,是一部有關清代漕運的圖像史書。
此畫曾一度也被認為是反映天津三岔口漕運景色,曾寫就《北京漕運和倉場》、《中國運河史》的北京學者于德源先生在此文中對此說法做了回應。
畫之策劃者馮應榴與紀曉嵐為至交
說到《潞河督運圖卷》,就不能不提到這幅畫的策劃者,清代著名文人馮應榴。馮應榴字貽曾,號星實,嘉興桐鄉(xiāng)人。這里是明清以來浙東學派的發(fā)源地之一,學風甚盛,代出有人。乾隆時期有一年全國中進士120余名,僅桐鄉(xiāng)一縣就占24名之多。馮應榴本人是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中舉,次年(1761年)中進士。特別是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他以鴻臚寺卿充山東正考官,其弟馮集梧同時以翰林院編修充云南正考官,“兄弟同科同差,實為一邑盛事”。馮應榴歷任內(nèi)閣中書、宗人府主事、四川學政,先后出任湖北、山東、京師順天府的考官或副考官,又累遷至吏部郎中、御史、通政司參議、鴻臚寺卿、江西布政使。他任四川學政時,因替受到不公正處罰的士子申辯,受到降級處分;后任江西布政使時,又因據(jù)實報告災情、打擊當?shù)刎澒傥劾?,而被找借口罷職,但被乾隆皇帝恩準納金贖罪,又重新任御史、鴻臚寺卿,后以父母年老,陳情歸鄉(xiāng),嘉慶五年(1800年)卒于家鄉(xiāng)。
馮應榴與清代名士紀曉嵐是好友。紀曉嵐記述說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春夏之際,北京地區(qū)暴發(fā)了一場大疫,從記述的情況來看,應是鼠疫。馮應榴的小妾染病后,屢治不愈,于是延請家鄉(xiāng)桐城名醫(yī)余某到京醫(yī)治。余某在藥方中添加了大量石膏,小妾服藥后竟然起死回生,逐漸痊愈。有學者指出,紀氏所說的桐城余姓醫(yī)生即清代有名的余霖(字師愚)。他與馮應榴是桐城同鄉(xiāng),故應馮氏的邀請,到京行醫(yī)。
由于余霖的醫(yī)學貢獻,在這場鼠疫瘟疫中北京居民大大減少了死亡。
為什么要請人畫這幅畫?
清代,北京掌管分布在京城和通州的京、通兩倉的最高機構是倉場總督衙門,其下有北京大通橋監(jiān)督(在北京東便門外)和通州坐糧廳。前者負責檢查從通州經(jīng)過通惠河五閘運來的漕糧,并分配到分布在東直門、朝陽門內(nèi)外的京師十三倉貯存;后者駐通州,負責從南邊北上的各路漕船順利抵達通州和漕糧的檢查,以及自天津至通州的北運河道暢通,可謂事繁任重。清朝政府規(guī)定,通州坐糧廳郎中由京師各部的郎中官中挑選充任,每任二年,事畢仍回原部任事。馮應榴就是在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以吏部考功郎中的官職出任通州坐糧廳郎中的差使,四十三年(1778年)卸任?!堵汉佣竭\圖卷》是乾隆四十一年各路漕船進京,通州潞河(今潮白河)上帆檣林立,漕船往來不絕時,他特意請鎮(zhèn)江畫家江萱創(chuàng)作的。這是因為,一則他是江南人氏,看到通州運河上的情景不禁會聯(lián)想到家鄉(xiāng)的風景,產(chǎn)生思鄉(xiāng)之情;二則也是他看到天下糧食富足,千里迢迢運到北京的不易,從而想到為官者的責任和自律。
這幅畫完成以后,馮應榴在后面寫下一篇有關這幅畫的長跋?!豆饩w順天府志》卷五十六《經(jīng)政志三·漕運》將這段文字全文轉錄下來。其云:“馮應榴自書潞河督運圖后:'此余于乾隆丙申(1776年)以考功郎中奉使坐糧時,倩京口江萱所繪潞河督運圖也。圖中往來船舫,系于運者十之八九,其一二瓜皮艇,則稽查征榷之用,坐糧使者所兼司也。漕艘之中,植兩檣,而揚帆捩舵,銜尾以進,或已泊如鱗比者,為重運(指運糧而來的漕船);卷帆抽舵,以尾推行者,為回空(即卸完漕糧歸去的空漕船)。回空必讓重運先行,違者有罰。以布袋盛米麥黍豆于船,船約百余袋,袋各一石,無蓬窗而以篙徐進者,為剝載('剝’同'駁’)。坐糧之運役曰經(jīng)紀,曰車戶者司之。蓋潞河水淺舟多,不能齊達壩下,故別以船剝壩,有石有土,石壩在[通州]北門外,通州州判掌之,有樓曰大光,義取損上以益下也。滿、漢倉場侍郎暨坐糧者,恒于斯茇憇憑眺焉。壩前為潞河,后即通惠河。隔潞河三四丈許,幅旁檣斿小露者(即指畫幅邊上有些只畫出了檣桅桿的船是已抵達石壩的云云,然而實際上圖上并沒有畫出石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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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河督運圖卷》局部 | | |
是已運十三京倉之漕抵石壩,由大光樓下,背負而入通惠,肩踵相接,日數(shù)萬人。通惠每閘有船,亦經(jīng)紀司之。過閘負運者,謂之水腳,并隸使者所轄。至大通橋以上,則監(jiān)督之職矣。石壩之北有浮橋,為榷稅十三口之一(即指該處是崇文門稅務總局隸下的京師官方收稅的十三處機構之一,通州這處原名叫竹木場。稅口即稅關)。近(通州)東門者為土壩,州同兼掌之(州同為官職名稱,即知州的副手)。運通州西(在新城中)、中倉(在舊城中)之漕,由壩而入城河,舟運至舊(城)南門者,貯中倉;新(城)南門者,貯西倉。城以內(nèi)皆車運,故司事之役,總曰車戶(指漕糧抵通州和北京時,有些短途需要用馬車,于是需要征用車輛,成為一種固定的差役。由于車戶從漕糧倒運中可以牟取厚利,所以這份差役多被權勢戶壟斷。車戶只是在冊編役,提供車輛馬匹,雇人駕車,并領取車銀,本人并不勞作)。他政均與石壩相類。至中流飽帆而放棹者,即余官船(此為馮應榴自述,稱畫中那艘漲滿船帆,水手全力劃船的船,就是我坐的往來檢查漕糧的官船)。每漕艘抵通,使者日乘舟往驗其高下,乃分坐于各倉,并以時赴津門督催之。小舟飛漿,捧盤來迎余舟者,即取驗之糧;以糧散盛于舟,尾漕艘而行者,楊村官給之剝載也。形如虡業(yè),系繩于端,牽岸上者曰刮板,牽之者曰淺夫,負柳枝行者為標夫。潞河沙易膠壅,非疏??墒?,惟時刮沙,俾隨水去,無阻運足矣。好事者以新意改制,輒無益而止。又河之深淺無定,必以柳枝標識,淺處使漕艘望知避焉。夫漕,為理財之一端(意為國家的財政有征收賦稅、商稅、印鈔、專賣等等,漕糧只是其中之一);坐糧,司漕之一職耳(意為通州坐糧廳又只不過是從南到北漕糧運輸過程中的一個部門而已)。顧粗舉規(guī)制,百不罄一,已繁重若是,矧其涉江淮河數(shù)千里,以挽納神倉者乎?司漕諸君子,茍不以愛民恤丁、潔其身奉職為念,其何以副朝廷惠下之仁、任人之意乎?覽斯圖者,當亦有感于余言矣。戊戌(1778年)春仲,瓜代旋京,將以索能文者題詠,因先自書其后?!?/p>
細解督運圖,是通州而非天津三岔口景色
在這里,我們結合畫面和清朝通州坐糧廳(簡稱通糧廳)的職掌,略作解釋:通州坐糧廳管轄的人員在通州有催糧官,石、土兩壩的官員,經(jīng)紀,車戶,船戶,各種役夫(例如疏浚河道的淺夫和標夫,各閘閘夫);在通州到北京東便門外大通橋之間的通惠河上,有通流閘官(閘在通州城內(nèi))、慶豐閘官(閘在今北京東便門以東的二閘),以及河上五閘的閘夫、水腳(即扛夫)。
由于漕船體大沉重,明、清時期除個別漲水時節(jié),一般不能直接到達通州城下,只好在今武清楊村將糧食裝袋,分裝在平底小駁船上,每船百石,再轉運到通州城。為此,坐糧廳在楊村準備了2000至2500只駁船,專供漕糧駁運使用。如果將該長卷畫面分為三等份的話,卷首前半部分是楊村一帶,裝滿漕糧北上的各省漕船鼓帆而來,已經(jīng)卸載完畢的漕船卷帆而去或停泊在岸邊。雖然畫面上沒有漕糧換載駁船的場面,但可以看到撐篙無篷的小船,這就是駁船。早在元、明時期,通州糧倉的規(guī)模就一直超過北京城的京倉,明代有部分糧倉建在城外西南,后來為了便于防守,就在通州城外西南隅靠著舊城又增建了新城。這樣一直到清代、民國,通州城始終是新、舊兩部分組成。卷首后半部分是駁船抵達通州舊城東門外土壩的情景,停在岸邊的裝著一袋袋糧食的就是駁船,陸地上的糧囤群象征著通州倉。當然,實際情況并沒有這么簡單。實際上運河和通州倉之間還隔著一道護城河和城墻。漕糧從運河駁船上卸下后,還要用車從東邊的運河運到西邊的通州護城河的駁船上,然后繞護城河分別抵達通州新、舊城南門外,再重新裝車運到中倉(在舊城南門內(nèi))、西倉(在新城南門內(nèi))。至于運到北京的漕糧,過程更為復雜。首先駁船要繞到通州城北的石壩(在通州北門外1里),這就是畫面的中部和卷尾的情景。運河駁船在石壩東由水腳將一袋袋的漕糧扛到石壩西的石壩駁船上去,這樣漕糧就由外河(北運河)進入里河(通惠河),以下向西先后經(jīng)過普濟、平下(今花園閘)、平上(今高碑店閘)、慶豐(今二閘)各閘,抵達北京大通橋下。經(jīng)過大通橋監(jiān)督再次檢查糧食質量后,分撥到北京城東十三倉貯存。當然,無論進通倉還是進京倉的漕糧,在通州都首先要經(jīng)過坐糧廳的檢查,然后才能卸載或轉駁到里河。該畫面只到石壩為止,卷尾象征性的畫了幾只通惠河駁船。
這是因為,馮應榴請江萱作畫時既然命題為《潞河督運圖卷》,自然范圍就只限于通州,而且內(nèi)容也放在“督運”二字上,主要反映通州坐糧廳官員的活動。因此我們在畫面上看到,頭戴紅頂子官帽的人和船占據(jù)了畫面的中心位置。最令人矚目的就是馮應榴所謂的“中流飽帆而放棹者,即余官船”。其實如馮氏所說,將進京漕糧從外河駁船扛運到里河駁船而“入通惠(的水腳),肩踵相接,日數(shù)萬人”。更遑論還有各省漕船上的水手、駁船船夫、運糧的車夫,等等。不過,這些就是畫面所無法全部容納的了。
不過,天津地方人士也有人認為該圖描繪的是天津三岔口的景色。2007年天津市河北區(qū)沿北運河修了一座御河園,將《潞河督運圖卷》制成浮雕墻,成為一景。這就難免引起爭議。2008年楊先生等幾名通州居民耗費9個月,將清代畫家江萱的《潞河督運圖卷》雕刻在7米長的大理石上,并準備將其捐給正在籌備中的運河博物館。我認為,考慮到道光五年(1825年)清朝實行海運,天津才成為海船北上的終點碼頭。咸豐八年(1858年)正月,清朝政府才開始命工部尚書和漢倉場侍郎(即漢倉場總督)前往天津驗收江、浙二省海運漕米,戶部右侍郎和滿倉場侍郎(即滿倉場總督)前往通州辦理驗收河運漕糧事宜。所以這幅乾隆時期的《潞河督運圖卷》還應是反映通州一帶的情形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