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漸變中求創(chuàng)新
在當代書法創(chuàng)作中,追求風格的漸變與突變是極為典型的對立的兩極。在漸變中求創(chuàng)新以曹寶麟等傳統(tǒng)書家為代表,追求風格的突變以年輕的一些書家為代表。曹先生學書謹慎,與一些豪氣沖天大膽創(chuàng)新的書家形成鮮明的對比,而后者亦因此常失于法度。
曹先生是在走風格漸變的道路,未敢急于出新。以至幾十年來追摹米芾,深得“蜀素、苕溪”三味。所以曹先生應該是當代書壇鍥而不舍的追摹傳統(tǒng),取法帖學經(jīng)典的書家之一,奠定了其作為功力型的書家在當世書壇的地位。與此相反的是一些學書者對一家尚未領悟,便廣為涉獵,采了雜花蜜后卻缺少醞釀,諸家筆法、體勢尚未融合,顯得風格雜亂,不夠純凈。曹先生對米字追摹的專一,可為朝秦暮楚者鑒,為急于出新者鑒,因我們會最先忘記后者。因為急于出新,缺少古法的積淀所表達出來的意境是低俗淺白的,是“曇花一現(xiàn)”的輝煌。有功力才情沒有膽識不易形成自己的面目,有膽識沒有功力雖能創(chuàng)新卻難立足,所形成的新面目最易被世人遺忘,更別說流傳后世去經(jīng)受歷史的檢驗,如當年國展中的廣西現(xiàn)象。追求風格的漸變,全在于能不能在古法中增加自己的情趣與感悟。當自己的性情能夠寄托在筆下,將其生動地表現(xiàn)出來,而不再是囿于一家一帖之法,當是創(chuàng)新的成功,解除了古法的繭縛。
米芾窮盡畢生之力集古字,師承諸家,轉益多師,進入化境之時已“人書俱老?!逼溆霉P用墨酣暢淋漓,結勢跌宕起伏,愈加走入天真爛漫的自由王國。這說明米芾是依靠才情、功力與膽識才由對師法晉唐的集古字,蛻化出獨創(chuàng)的“風檣陣馬,飄逸超邁”的藝術風格。漸變需要的是時間,是磨礪,能不能把鐵杵磨成針,需要的是毅力、耐心和勇氣。有了將鐵杵磨成針的功力與感悟,能不能用這根針織出一團錦繡,靠的則是心智的靈秀與才情。與此相對的,是一些年輕書家未能深入的感悟經(jīng)典與民間,對創(chuàng)新的理解仍然片面,僅依靠天賦去創(chuàng)作,可能會有新意,因為有一些入時的觀念的支持,但是缺少了磨礪的功夫與身體力行的感悟,即便有所新創(chuàng),也只會流于形式,以其所謂的“空間構成”、“墨韻”、“墨象”,因其脫離古法的積淀,不過是筆墨游戲而已。
書法難于創(chuàng)新的根源不在于前人之法的高深在束縛我們的筆管,而在于對師承的選擇及深入的程度。如抱守一家雖可深入前人精髓卻難走出,形成個人的風格。學習諸家雖博采眾長,但卻融會艱難,費時耗力。皆有悖于今人急于出新,急于表現(xiàn)自我,形成個人書法風格的心理。亦難于做到日日追摹,以求漸變。所以才會去有意地造作以求新意,一味地追求險奇,一味地經(jīng)營擺布,卻缺少了性情自然的流露與抒發(fā)。
因今人的生活節(jié)奏是緊張的,不再有古人悠然的生活狀態(tài)。今人頻繁的名目繁多的社會活動如書展、研討會等活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會增進書藝的提高,遠離古人書齋的寂寞與閉塞,但是內心的浮躁之氣卻愈加嚴重。因今人的社交應酬已不再是古代書家之間的交游,展廳帶來的急功近利的心態(tài)都極大地影響了書家“神怡務閑”的創(chuàng)作心境,因此難于有較多的精力去深入地轉益多師,既難深入一家,亦難深入眾家,因此一些書家追求風格的突變在所難免,亦在情理之中。
二、在經(jīng)典中求精微
曹先生前些年取法于米芾中年時期的行書力作《蜀素帖》、《苕溪詩帖》等,以至達到黯熟于心,筆法、體勢、格調幾可亂真,形神兼?zhèn)?。對于米芾《虹縣詩帖》等晚年時的大字代表作品似乎未敢較多涉獵,似乎讓人質疑。因為對于書家個體來說,其中青年時期的創(chuàng)作對于晚年時的任意揮灑只能算是鋪陳與奠基(當然要除去其身體衰弱、精力不濟時的創(chuàng)作)。
但是我們應該看到,書家在一生的書法創(chuàng)作中,不同的時期自有不同的風格與趣尚。米芾之每帖自有其“集古”過程中的筆法與體勢,皆因書家由于審美理想的變遷,情趣性情的變化,而在某一時期崇尚某些前人碑帖的藝術風格與表現(xiàn)技巧。如其集古字前期,創(chuàng)作的《方圓庵記》之圓勁轉折接近于圣教風貌;創(chuàng)作的《砂步詩》之修長險勁取法于歐書遺韻。若習米字的諸多代表作品,將各個尺牘書作的筆法結勢加以融會,筆下的風格則不易統(tǒng)一協(xié)調,不易形成自己的藝術語言。
再者,學一家之法亦當有所取舍。曹先生以畢生之精力學米字,當是去其粗率取其精致,去其兩端,取其中間。兩端者,一為集古前期,以《方圓庵記》等為代表;二為晚年出古之巔峰階段,以《虹縣詩帖》、《多景樓詩帖》等為代表。中間者,為風格成熟期,則以其38歲創(chuàng)作《蜀素帖》、《苕溪詩帖》為代表。由于米芾在蜀素、苕溪中體現(xiàn)了此時尊崇的晉韻唐法,所以筆下多晉唐筆意,而法度完備。曹先生有選擇的取法,在他工穩(wěn)精致的行書尺牘、手卷創(chuàng)作中可見一斑。米芾至后期創(chuàng)作,“如快劍斫陣,強弩射千里,所擋穿徹。書家筆勢,亦窮于此。然似仲由未見孔子時風氣耳(黃庭堅)?!?因而其愈是自由發(fā)揮的作品愈是隨意而不拘泥于法度,筆力斬絕,氣勢逼人,變化多端,嘆為觀止。雖為獨特之風格,卻也火氣太旺,作用太過,亦為習氣。如明朝吳寬論其書,“猛烈奇?zhèn)?,終墜一偏之失?!?/p>
由于在承傳前人時的揚棄,使得后世書家即便師法一人,但仍各具面貌。南宋高宗內侄吳琚以畢生精力學米,頂禮膜拜,不分良莠,一概取之,雖形神逼肖,卻無己意。而曹先生取米之法度,棄之真率,雖避免狂放恣肆,卻也少了米芾的筆墨酣暢之自由與天然。避此一弊,失之一利,然古代名家亦難避之。雖如此,曹先生以米字為根基的行書仍可以縱橫當世書壇,其功力的深厚,回歸宋人尚意的情懷,體現(xiàn)古人筆墨的精到,皆可為當代書家之佼佼者,當世尚未有學米字有如此功力能與其比肩者。
就這幾年曹先生的行草書創(chuàng)作看,在精致中已漸漸融入蘇黃米的率真,筆墨的變化更為豐富,已有米字的墨韻,黃山谷氣勢的開張,輔以東坡之“單鉤執(zhí)筆”,意在力求恢復宋意。加之多年來汲取典籍,增補書史,以致書卷氣愈濃。對于米字,不再是精準的復制,已介乎于“似與不似之間”,讓我們看到了師法經(jīng)典,書風漸變的過程。我們期待曹先生勢將汲取宋意,實現(xiàn)衰年變法,正如米芾之《海岳名言》中云“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見之,不知以何為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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