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波蘭]米沃什
如此幸福的一天
霧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園里干活。
蜂鳥停在忍冬花上。
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記。
想到故我今我同為一人并不使我難為情。
在我身上沒有痛苦。
直起腰來,我望見藍色的大海和帆影。
——摘自《有味》(汪涵 著)
注:在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當中,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產(chǎn)生世界性的影響。而且,在那些對人類當代文化產(chǎn)生影響的作家當中,他們的身份往往是詩人。這使得我們這些受惠者不得不對詩人這個略顯平凡的稱謂產(chǎn)生由衷的敬意。1980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米沃什(1911—2004)就是對當代世界文化產(chǎn)生重大、持續(xù)影響的一個詩人。另一位諾獎獲得者布羅茨基稱他為“我們時代最偉大的詩人之一,或許是最偉大的”。
即使我們并不確知《禮物》創(chuàng)作的年代,也可以推斷它是米沃什的晚年之作。展示在這首詩中的人物并非一位飽經(jīng)世事、舉世聞名的詩人,而是一個隱居田園、淡然自足的勞動者。我們看到,他正以一種嶄新的姿態(tài)對待身邊的世界和自己的人生。其中包含著對恩怨得失的斷然舍棄、對如煙往事的徹底超脫,以及對自我覺醒的內(nèi)心贊頌,體現(xiàn)出了一個人所能擁有的最深刻的生活智慧。在近代作家中,也許只有歌德?lián)碛羞@樣的智慧。
中國讀者初讀這首詩,很可能馬上會想起陶淵明。這樣想雖有道理,卻過于表面。陶淵明盡管選擇了歸隱田園,但是他心有不甘,仍然不能忘懷世事,因而常常感到生的無為,死的焦慮。說實在的,陶淵明甚至不如后期王維那么超脫,但是,王維太消極了,他只是一味地舍棄前塵,淡然地生活在空寂當中。與米沃什相比,他缺乏一個人所應有的活力。從根本上說,生活對于后期的王維來說已經(jīng)陷入停滯狀態(tài),而米沃什卻在結束一種舊的生活后,為自己設計了一個新的開端:做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所以,與其說米沃什就是陶淵明加王維,不如說在中國詩歌中根本找不到像《禮物》這樣的作品。
面對這樣一首幾乎不需要任何解釋的詩,我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那些把語句寫得莫明其妙的詩人既不深刻,也不高明,他們所有的只是拙劣,以及對拙劣的掩飾。中國古詩里也有這樣的作品,如李白的《靜夜思》,雖歷經(jīng)千年仍不需要任何解釋,只要認識字就能讀懂詩。就此而言,米沃什的《禮物》是一個典范,一種尺度。對于形形色色的不良寫作,它將永久地散發(fā)出靜默而強大的糾正力量。學生、朋友、上帝、魔鬼,無論誰來詢問:什么是無可質(zhì)疑的好詩?你都可以把這首詩拿給它,這時候,你可以完全保持沉默,而無須夸贊一詞。
切·米沃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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