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游記》的一開篇,作者吳承恩便給我們介紹了一個神奇的世界:“感盤古開辟,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世界之間,遂分為四大部洲:曰東勝神洲,曰西牛賀洲,曰南贍部洲,曰北俱蘆洲?!?/p> 其實,吳承恩所給我們展現(xiàn)的這個世界并非他自己的憑空捏造,以四大部洲劃分天下,這正是印度佛教中對于宇宙世界的一種想象。關(guān)于這種四大部洲的想象,在佛教的很多經(jīng)典當(dāng)中都有記載。這些經(jīng)典包括了《長阿含經(jīng)》、《樓炭經(jīng)》、《立世論》、《俱舍論》、《造天地經(jīng)》等。其中,在《長阿含經(jīng)》中對于四大部洲的認識主要是這樣的:世界的中心是須彌山,四周有七金山圍繞,七金山之外,則是浩瀚的咸海,四大洲即分散在此。四洲中居住著不同的人類,之間完全隔絕,互不相通。 因此,吳承恩便是用了這種佛教中對于世界的想象來作為《西游記》的宇宙世界觀??墒?,作者畢竟不是遁入了空門的出家人,盡管他可能對于這類佛教經(jīng)典有所了解,但在《西游記》里,吳承恩對于四大部洲的描寫也有著諸多的誤筆。 首先是東勝神洲,吳承恩在《西游記》第一回中介紹完四大部洲之后,起筆便是:“這部書單表東勝神洲。海外有一國土,名曰傲來國。國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喚為花果山。”這就是孫悟空的出生之地。孫悟空生長的地方正是這個傳說中的東勝神洲。那么這個洲有著什么樣的特點呢? 《長阿含經(jīng)》上是這樣描述的:在須彌山東。其土東狹西廣。形如半月??v廣九千由旬。人面亦如半月之形。人身長八肘。人壽二百五十歲。(由旬有三。大者八十里。中者六十里。下者四十里。肘以一尺八寸為一肘。)因此,大家知道孫悟空的臉為什么是半月形的了吧! 接下來,作者寫道,美猴王為了求長生,要離開自己生活了三五百年的花果山,漂洋過海去學(xué)道修仙。佛經(jīng)上說東勝神洲的人壽二百五十歲,這幫猴子在水簾洞里竟然過了三五百年,可見已經(jīng)是壽命至極了。然而,美猴王還是不滿足,一心要擺脫六道輪回,練就長生不死。美猴王讓小猴們?yōu)樗隽藗€木筏,他于是“果獨自登筏,盡力撐開,飄飄蕩蕩,徑向大海波中,趁天風(fēng)來渡南贍部洲地界?!彩撬\至?xí)r來,自登木筏之后,連日東南風(fēng)緊,將他送到西北岸前,乃是南贍部洲地界。”吳承恩在這里卻犯了一個方向性的錯誤。 如果按照佛經(jīng)上所說,東勝神洲在須彌山的東邊,南瞻部洲在須彌山的南邊,那么南瞻部洲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在東勝神洲的南面。美猴王竟然劃著木筏到了西北岸,怎么可能會是南瞻部洲地界,明明就是到了北俱蘆洲。可見作者的方向早已是南轅北轍了。 《西游記》以南瞻部洲為東土大唐的所在地,號稱東土,卻在世界中心的南邊,這幾乎又把人搞懵了圈。既然吳承恩大導(dǎo)演是這么安排的,那么我們也只能按照導(dǎo)演的安排往下繼續(xù)。當(dāng)美猴王在南瞻部洲學(xué)會了穿人的衣服,講人的語言,學(xué)人的禮儀,串長城,游小縣,折騰了八九年之后,來到了西洋大海,準備從這里再次登船渡海,前往西牛賀洲。 在《西游記》里,吳承恩將“四大部洲”安排為玉皇大帝管轄下的世界,將佛祖如來封做西牛賀洲的總管,唐僧取經(jīng)就向那里去取??梢娫谔粕〗?jīng)之前,孫悟空已經(jīng)去過一次西牛賀洲,保唐僧西去顯然是第二次。這就不得不讓我產(chǎn)生了這樣的疑問,既然美猴王已經(jīng)到過了一次西牛賀洲,并且是渡海而去,為什么到唐僧這里海卻沒有了? 有人做過這樣的假設(shè),在孫悟空去西牛賀洲的時候,喜馬拉雅山脈還沒有形成,南亞次大陸和歐亞大陸之間還隔著一片汪洋。因此,美猴王到了這里只能撐船渡海。等到孫悟空學(xué)成歸來,又在天上呆了若干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再因為大鬧天宮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這么幾千上萬年的時間過去了,南亞次大陸與歐亞大陸之間聳起了世界屋脊。等到猴王保唐僧西去的時候,這里就已經(jīng)見不到海洋了。可假設(shè)終歸是假設(shè),作為洋洋灑灑上千萬字一部神話小說,如果都像孫悟空一樣漂洋過海,又怎么會有那些降妖除魔的精彩故事呢? 當(dāng)然,在《西游記》里,如來佛祖對于 “四大部洲”有著自己的評價?!段饔斡洝返诎嘶刂袑懙?,佛祖在某年的七月十五舉行了一場盂蘭盆會。在這次會上,佛祖告訴他下面眾神:“我觀四大部洲,眾生善惡,各方不一。東勝神洲者,敬天禮地,心爽氣平;北俱蘆洲者,雖好殺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無多作踐;我西牛賀洲者,不貪不殺,養(yǎng)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但那南贍部洲者,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兇場,是非惡海。我今有三藏真經(jīng),可以勸人為善?!?/p> 但是,在佛經(jīng)上的記載卻與《西游記》中佛祖所說的大相徑庭?!堕L阿含經(jīng)》上說,東勝神洲有三事殊勝:土地極廣、極大、極妙。南瞻部洲的人民勇猛強記而能造業(yè)行、能修梵行、有佛出世其土地中,因此三事勝于其他三洲及諸天。西牛賀洲也有殊勝三事,即:多牛、多羊、多珠玉。北俱蘆洲有種種美妙的山林、金銀器物等,并且為大眾共同所擁有,沒有搶奪、爭執(zhí),更沒有盜賊、惡人、斗爭的事。居民壽足千歲,命終之后,便往生忉利天或他化自在天,于四洲中果報最為殊勝,但是由于沒有佛出世,因此是學(xué)佛的八難之一。 明明是大同世界的北俱蘆洲在佛祖的眼里卻是好殺生的;勇猛強記,能修梵行,還出過佛的南瞻部洲在佛祖的眼里卻是是非惡海。反倒是各種妖魔橫行,出過孫悟空這樣自封齊天大圣,大鬧天宮的東勝神洲敬天禮地,心爽氣平;自己身為總管的西牛賀洲完全成了極樂世界。真不知道吳承恩為佛祖編造一個什么樣的邏輯。 這還沒完,到了第九十八回,唐僧跪在佛前求經(jīng)時,如來說:“你那東土乃南贍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廣人稠,多貪多殺,多淫多誑,多欺多詐;不遵佛教,不向善緣,不敬三光,不重五谷;不忠不孝,不義不仁,瞞心昧己,大半小秤,害命殺牲。造下無邊之孽,罪盈惡滿,致有地獄之災(zāi)……雖有孔氏在彼立下仁義禮智之教,帝王相繼,治有徒流絞斬之刑,其如愚昧不明、放縱無忌之輩何耶!我今有經(jīng)三藏,可以超脫苦惱,解釋災(zāi)愆?!?/p> 在此,吳承恩不僅借佛祖之口把中國罵了個體無完膚,并且順帶手連孔子與儒學(xué)也一并罵了。因而,在我看來,吳承恩在描寫“四大部洲”時,故意貶低南瞻部洲而抬高西牛賀洲,也正說明了當(dāng)時的中國知識分子已經(jīng)認為儒學(xué)走向了沒落,并且開始尋找向西方學(xué)習(xí)的途徑。很快西方傳教士利瑪竇來華,帶來了他們所繪制的世界地圖,以科學(xué)的地理學(xué)概念徹底顛覆了佛教中關(guān)于“四大部洲”的想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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