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的12月冬天,錢鐘書先生的傳世小說《圍城》寫作完畢。《圍城》里那段著名的經(jīng)典名句“城外的人想沖進(jìn)去,城里的人想逃出來,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鄙虾5幕春B罚@條最著名的馬路,它仿佛正恰似當(dāng)年錢鐘書徜徉它之中構(gòu)想出的“圍城”一樣,它也是一個“圍城”。只是它的“圍城”現(xiàn)象,有點意味相反。 如果常人愛把“南京路”比作“中華第一街”,那么自己倒更想把“淮海路”稱作“上海第一街”。早前,老一代的人都愛這樣打比方來著:“外地人逛南京路,上海人則逛淮海路”。南京路,對于老早一般講究點“生活品質(zhì)”的上海本地人似乎是不太愛去的。他們不愿去鬧哄哄的人潮壯觀的南京路湊這個熱鬧的。因為覺得那是留給外來觀光客看的,琳瑯滿目但終歸不貼心更似乎上不了見多識廣的上海人心目中所謂的“檔次”。而上海老資格的、講究生活檔次與品味的,愛去淮海路。淮海路“洋氣”。淮海路“高雅”。淮海路充滿了“自尊自貴”。 于是好像在上海———這座城市里,也出現(xiàn)了這樣一種“圍城”現(xiàn)象:外來(外地)人躍躍欲試好奇地想進(jìn)入淮海路卻進(jìn)不去,所謂“城外的人想沖進(jìn)去”;而在淮海路上的人,有的人家寧愿擠在淮海路的隙縫小弄堂的亭子間鴿子籠里,也不愿出去到偏遠(yuǎn)郊區(qū)住新式寬敞房屋———所謂“城里的人不出來”。 細(xì)細(xì)考究錢鐘書小說,“圍城”出自法國的名言fortresseassiégée,被圍困的城堡?;春B匪脖弧皣薄峭獾娜讼脒M(jìn)去———以證明自己終于成了最上檔次的上海貴族階層;城內(nèi)的人更不想輕易讓外人攻進(jìn)來擠掉自己的“身價”。這個“反圍城”現(xiàn)象讓人覺得好笑又好氣。 淮海路的優(yōu)雅氣質(zhì)在歷史和人的思維觀念中已經(jīng)形成。它總體的高雅和尊貴印象確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用金錢堆砌或者粗粗學(xué)成的。100多年,從白俄咖啡館到貴人雅客的沙龍,這架勢就讓外來人有點畏懼,越想進(jìn)去,越不得。外面的人想要真正融入這條馬路,非得吃透了上海骨子里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zhì)。里面的人,被外面人渴慕的眼光包裹久了,也不經(jīng)意便端起架子,似乎覺得此地的好與眾不同,更是舍不得輕易離開。即使有時,那是自欺欺人。而對于已住在淮海路上兩岸的人,也會有“圍城”心態(tài)。 一個住在淮海路以“美金”計算的新式奢華酒店公寓里的新上海人,一個住在淮海路老舊弄堂獨門獨戶花園房子里的老上海人,兩人同時碰到了一起,結(jié)交朋友。他們的家分別在日新月異的上?;春B穬啥?,彼此相望。那個“美金公寓”朋友對“花園房子”朋友感慨說,您這樣的老房子多好,有情調(diào)有意境,你什么時候有空房可賣我想第一個住進(jìn)去。那“花園房子”朋友心里卻又在想,儂這么高級整齊鮮亮的會所公寓,是阿拉潮濕老房子人一輩子都夢想不來的。一個想進(jìn)去,一個進(jìn)去的又想出去。 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似乎是一個有些“走樣”的淮海路。它現(xiàn)在似乎歐洲優(yōu)雅的氣質(zhì)淡了,現(xiàn)實買賣與金錢的氣息重了;本土海派的味道淺了,非本土的港味東南亞等味道席卷而來。它那一路大ShoppingMall里,上海本地特色的模樣是越來越羞澀,越來越低調(diào);淮海路有危機(jī)了,淮海路潛伏著“圍城”現(xiàn)象……上海第一街,真的會永遠(yuǎn)是所有人眼中的“上海”? 從《圍城》到文人筆下的淮海路 “圍城”這兩字確實本身和淮海路有一段貼身“因緣”。自從《圍城》作者錢鐘書和楊絳從歐洲留學(xué)回來后,楊絳她先帶著孩子回到了上海,就住在其父親呆的來德坊。來德坊在淮海路———當(dāng)年便叫做霞飛路的。錢鐘書父母家,在辣斐德路。所以彼此很近。幾乎可以說錢鐘書的《圍城》差不多是在“淮海路”寫就的,當(dāng)然這個“淮海路”的范圍比這一條實際的馬路概念大多了。錢鐘書在上海寓居其間,陸陸續(xù)續(xù)寫完了《圍城》,并于1947年在上海初版了這部經(jīng)典得不能再經(jīng)典的小說。讀它的人??筛杏X錢鐘書小說里的那些城市知識分子、資產(chǎn)階級之類各色各階級人物與上海的活生生“氣質(zhì)”脫不掉親緣干系。 說到淮海路,也不是錢鐘書一個人拿它來作素材背景的了。它從1900年開始正式修筑起來,到商鋪咖啡館店家林立,已經(jīng)是許許多多文人筆下描摹把玩的對象了。可以說,上海沒有任何一條馬路可以像“淮海路”這樣擁有這么多文人對它的評論和描繪了。這里覺得看一本名叫《從霞飛路到淮海路》的書。它由上海微觀歷史史料搜集與研究方面的權(quán)威許洪新先生寫著的。之前許洪新已經(jīng)主編著寫過一本巨著圖冊《淮海路百年寫真》,該書據(jù)說在法國巴黎一經(jīng)推出(尚未翻成法文,只是中文版)就已傾銷一空。可見這本著作的價值與淮海路在國際上的魅力。而這本書不很厚,薄薄的,里面僅僅在附錄中就已經(jīng)極為周到地收錄了上個世紀(jì)20年代到90年代從各階段各種報紙雜志書籍上收集摘錄下來的大大小小文人、記者們對于淮海路的描述。假如要對淮海路有整個完整的歷史印象,無論如何都絕少不了翻讀《從霞飛路到淮海路》里悉心悉意描述清晰那些的“淮海路”影像…… ‘(在1929~1933年的世界經(jīng)濟(jì)危機(jī)中)南京路上的商店都在大跌價,搞傾銷。霞飛路卻正好相反,從哈爾濱來的俄僑掮客紛紛擁至該路,亂作一團(tuán),幾至窒息。因生意紅火,商店越開越多,如雨后春筍。南京路上的櫥窗走到哪都是空的,要有多空就有多空。反觀霞飛路商店,大堆大堆的貨物堆放在那里,幾無空隙,連個小雞都沒處放!’[俄國]維克托·謝爾布文斯基。 電燈交綺光,蕩漾柏油路,瀉地車無聲,燭天散紅霧。/麗服男和女,攬臂矜晚步。兩旁琉璃窗,各炫羅列富。/精小咖啡館,謔浪集人妒,狐舞流媚樂,繚繞路旁樹。王禮錫《夜過霞飛路》。 霞飛路上有著風(fēng),但沒有沙塵。它沒有南京路上的人數(shù)那末擁擠,但它卻有著對對情侶的腳影,而都市中熱鬧市街的恬靜和幽閑,倒是它的特征。富有南歐氣味的‘咖啡館’和‘酒吧間’,就是更好的點綴。在這場所里的仕女,要不是有閑的朋友,便是對對的戀人。方強(qiáng)《申報·霞飛路的外衣》。 “‘(聽港地朋友說起,淮海路上如今什么名牌都有)為了查證這些說法的可信程度,從來不逛百貨公司的我抽了一個下午到淮海路上那幾幢大商廈里去走了一圈。雖只是走馬觀花,浮光掠影,卻已證實了大批香港品牌服裝已大舉進(jìn)軍上海了?!瘶潼渡虾5淖詈笈f夢》?!?BR> 羅馬人曾驕傲地說:“條條大路通羅馬?!甭脺韮S可以說:“條條道路通霞飛路?!比舾赡旰?,回到俄國,偶爾在街上相遇,狂風(fēng)暴雨般地?fù)肀е?,向自己的熟人介紹:“幾年前,我和他一起在上海吹喇叭?!彼麖南硷w路來,我也從霞飛路來?!按_確實實的,是老鄉(xiāng)![俄]彼得羅夫文 傍晚的霞飛路上。小姐們天藍(lán)色的絲質(zhì)旗袍,罩著短小的白絨線馬甲;紳士們淺灰色的西裝,燙得筆挺;這稱得上多么適宜的對照,對于九月的季節(jié)。會享福的上海人眼里,霞飛路是上海這塊樂土上最惹人喜愛的一條馬路。[錢國城霞飛路上晚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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